之章
所有的故事,都有起點。
不同的故事,不同的起點。
在百萬個不同的故事裡,起點,都屬於自己的英雄誕生。
光的英雄,暗的勇者。
更多更多,無所謂光明黑暗的狂妄角色。
他們命運交會的那一點,將燦爛彼此的生命。
贏的人改寫敗者故事的起點,獲得繼續創造傳奇的權力。
而輸的人,將……
很久,很久以前。
寸草不生的硫磺島上,一道狂霸迅疾的風壓得大地低頭,礦石走飛。
大到快要撐破的月亮,見證著一場絕對不會留下記錄的對戰。
一老一少。
一快。
一更快。
「……」那一少,左手抓著一柄比人還要大上兩倍,上面刻著小小「J」字的鐵斧,躍上躍落,力道萬均地朝那一老攻擊。
每一輪斬,都好像要把月亮給斬碎似的厲害。
「真沒想到,你竟然去練了這種兵器。」
那一老游刃有餘地閃避,在斧與斧之間的縫隙中飛舞,笑道:「厲害是很厲害,但會不會沒有女孩子的樣子?」
很難想像,拿著那柄重達五百公斤的超級巨斧,運轉自如的戰士,會是一名身材纖細高挑的美女子。瞧她的身手,好像沒有一點吃力的樣子。
又一斧落下,削裂了老者腳下的礁巖。
「嘖嘖……」老者趁機搶近。
一扇斜斜拍出,竟以四兩拔千斤的「理論」,拔開了強弩之末的巨斧,同時用另一隻手的螳螂刃斬向美女子白皙的頸子。
美女子並沒有老者一邊接招一邊說話的閒情逸致,毫不猶豫用右手硬碰硬架了老者的螳螂臂,兩招並中,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音。
一瞬間,老者在近距離與美女子硬對了十幾招,每一招都是拆散鋼筋的殺著。
「好孩子,居然能跟我硬著來……難道老頭子的氣力真被小覷了?」老者心中又贊又罵,手中紙扇的力量又加重了一成。如果被這不起眼的尋常紙扇給掃到,就算是坦克的鋼板也抵受不住。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遲早用這巨斧斷了你的技。」美女子暗忖。
不知不覺,一老一少已從內陸追鬥到海邊。
海浪拍擊在岸上的隆隆聲,也掩蓋不了斧擊的巨響。沒有親眼看到這柄巨斧如何蹂躪這些礁巖,光用聽的,一定會以為有無數炮彈落打在岸上。
單手使重斧,最困難的便是「平衡」。
其次是,這種以一當百的大招式,缺點在於不可能持續太久,而且招與招之間的空檔耗時,從而露出的破綻也多。敵人只要躲過斧擊,就可以伺機殺掉動作放鬆的持斧人。
但持斧的美女子以單薄的身體掄斧,就好像拿著一柄十五公斤重的尋常長刀,一下子左手持斧,一下子交予右手揮砍,稀鬆平常,「重量」兩字的意義彷彿消失了,只剩下教科書裡的虛無定義。美女子不僅平衡感受絕佳,更利用斧擊的狂猛力道帶起自己嬌瘦的身軀,紙片般依附在招式之間。
敵人的眼中只有巨斧的存在,而操斧人完全消失。
別鬧了。
試著用你最快的速度眨眨眼睛。
這美女子劈斧的速度,就跟你剛剛的動作一樣快。
沒想到師傅平常的防禦就像蝸牛一樣慢,一快起來,竟然還在我之上。
這樣打下去,再多的體力也支撐不住。更何況師傅還沒使出他最得意的「場」,到了那時候,我若體力不支,一定會被瞬間解決。
沒有意義。
遲早開盅吧。
一念之間,美女子停下。
老頭子愣了一下,收起絲毫未損的紙扇,跟著落下。
美女子將重重的巨斧拋在地上,發出可怕的鏗鏘之聲。
「總算明白了嗎?那種必須倚賴巨斧的不成熟招式,拿來對付我老頭子可是不夠看的喔。」老頭子莞爾,看著大汗淋漓的美女子說:「但放棄得這麼乾脆,不像你啊。」
「如果不小心殺死師傅,應該不算叛國吧?」美女子笑嘻嘻地擦掉額上沸騰的汗水,揉著過度使用的肩膀。
「喔?」老頭子輕輕敲著手中的紙扇,瞇起眼睛:「這種自信……。」
「稱不上自信,不過不拿出還在實驗階段的寶貝,恐怕會讓師傅瞧不起呢。」美女子深呼吸,慢慢吐氣,很快就調均了體內燥動不已的氣。
由於機能與人類體質迥異,能夠領略「氣」的吸血鬼不多,駕馭其上的吸血鬼更是少之又少。美女子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以氣化力。
力——
「敵萬均」美女子將左手按在右手肩上:「這是絕招的名稱。」
老頭子感覺到美女子身上的氣,猶如積蓄萬年能量的地底火山,不僅飽滿,還壓抑得很囂張……兩人剛剛長達兩個小時的對招,難道都沒有耗竭到美女子的氣嗎?
乾燥的海風中,美女子肩胛骨隱隱約約發出怪異的爆裂聲響,好像在進行內部構造的重組。等一下如狂風暴雨的攻擊,都將從美女子的肩膀源源不絕開始吧。
不。
「……」老頭子眉宇之間的神經抽動了一下。
不會是那樣。
老頭子感覺到那絕抬並非源源不絕,而是一擊必殺!!!
美女子在武道的進境之快,遠遠超出了老頭子的想像。
皺紋裂開,裂出一條難以形容的複雜笑容。
「不好意思,老頭子暫時還不能讓你殺死呢。」
老頭子打開紙扇,佝起老態龍鍾的身子,緩構成一道又一道相互包容的「場」,將氣全數從全身百穴中召喚出來。
神氣內斂,全力以對。
美女子高高舉起右手,用肩膀的力道傳遞到手肘,帶動彷彿鬆脫的關節。
整個上手臂緩緩旋轉起來,發出沉悶的怪聲。
嗡嗡。
嗡嗡。
嗡嗡。
四周的夜風,慢慢不流動了。
緩沓,零碎。
嗡嗡。
嗡嗡。
嗡嗡。
非同小可的怪聲。
這個世上,多的是可笑的「大絕招」。
那些大而不當的大絕招,不管是準備動作太多,或是醞釀的時間太長,都給敵人趁隙搶攻的機會,在真正的實戰裡沒有敵人會給你充裕的時間將他撂倒。但美女子不疾不徐轉動手臂的氣勢,壓得週遭萬物透不過氣,甭說趁隙攻擊了,就連前進一步都很艱辛。
老頭子罕見地緊張起來,好像喉嚨裡卡了根難搞的魚剌。
那狂暴的殺氣竟這樣鑽了進來,擾亂自己的心神。
妖怪。
老頭子輕晃紙扇,破綻一現。
一陷。
美女子毫無懼色,一腳踏進「場」內,未曾臨戰的絕招即將在此夜創造傳說。
月光渙散。
一條沉猛的巨縫裂開了礁岸,直達牙丸千軍後的大海。
海浪破開,一隻正在海底潛水的大海龜抬起頭來,竟給轟成了兩半。
一直到十幾公尺外,海浪才住裡收覆,平息了那驚天霹靂的一劈。
海灘上,氣喘吁吁的一老一少。
「阿不思,你說剛剛那招的名字叫什麼?」老頭子,自是牙丸千軍了。
「敵……敵千鈞。」也只有阿不思獨有這種絕技。
「好名字。」牙丸千軍看著斷掉的紙扇。
差一點,自己就要找一條新手接上了。
如果再讓阿不思練這個絕技幾次,自己是否還有辯法閃躲得過?
牙丸千軍回憶著剛剛千鈞一髮的交鋒。
場碎的瞬間,自己傾注畢生的功力起扇迴旋,避開大絕招,疾身往阿不思的身後狂劈一爪……很難得地,牙丸千軍覺得自己也頗有收穫。
阿不思大字形躺在黯淡的星光下,只剩下說話的能力。
「師傅,可以教我你的場嗎?」阿不思的頸後酸酸麻麻的。頸椎在毫無防備下中了牙丸千軍的虎爪,想要平安無事地站起來,至少得乖乖躺上兩小時。
「不可以。」
「咦?」
「萬一你比老頭子強了,老頭子的臉面該如何自處?」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其實,那「場」已經在無數實戰中教給了阿不思。
只是阿不思明白這個道理時,已經孤身一人,站在千軍萬馬面前了。
故事回說一百五十多年前,日本德川幕府對內實行苛政,對外實行鎖國政策,禁止外國傳教士與商人進入日本,只與中國跟荷蘭在長崎進行有限度的貿易,終於引發民間強烈不滿。
暗中掌控政經大局的吸血鬼,也分裂為保守與改革兩派,並各自尋求武力支持,少見的,人類武士集團甚至也成為雙方都想要納進的權力籌碼。
一場前所未有的吸血鬼內戰,山雨欲來。
一八五三年,美國海軍准將馬修佩裡率艦隊進入江戶灣岸的浦賀,要求與德川幕府談判,史稱「黑船事件」,隨之而來的是無數當時最強的吸血鬼獵人團,與真正的船堅炮利。
黑船事件帶來了許多不平等合約,也帶來了日本變強的契機。改變日本命運的明治維新如火如荼展開,吸血鬼內保守派與改革派之間的戰鬥也越來越白熱化。
當時的東京,白天不得安寧,入了夜,更是危機重重。
那時,甫近百歲的阿不思,還是個尋常的皇城禁衛軍隊員。
在那個吸血鬼獵人驕傲地以進出日本為自我鞭策的時代,阿不思站上第一線,與那些打游擊戰的吸血鬼獵人周旋。根本很普通的阿不思數度差點把小命給丟掉,卻從來沒有畏懼過戰鬥。
她實際與獵人交手的次數,不下當時的東京十一豺。
某夜,不寧靜的街道。
一刻鐘之前,地下皇城據報得知有西方來的吸血鬼獵人兵團在代代木市街活動,為數不明,研判獵人兵團意在救出暫時儲存在民房裡、待運送往地下皇城的新鮮血貨。
東京十一豺裡的怪手寺島與盲劍客座頭市,帶著阿不思隸屬的巡邏小隊奉命前往支援。待得到了現場,赫然發現駐守在代代木臨時血庫的牙丸禁衛軍全數被殲滅,現場血跡斑斑一片狼藉。全部駐守禁衛軍的腦袋一顆顆被串了起來,綁掛在屋樑下。
而半百名血貨個個表情驚恐,嘴裡塞著厚厚的麻布,發出咿咿呀呀的惶急叫聲。他們被吸血鬼特殊的繩結綁法捆在一起,聚困在民屋中央。
「全滅了?」盲劍客座頭市皺眉,用手中杖劍試探性刺著掛在繩子上的十幾顆禁衛軍腦袋,低首道:「這些不像話的東西。」
「那些獵人來不及將血貨救走,卻有時間把禁衛軍的腦袋一顆顆割下來,我說那些獵人根本就是變態。」怪手寺島忿忿不平,隨手一抓,用力擰爆一個血貨小孩的腦袋聊以洩恨。
十幾個巡邏禁衛軍在現場等候,小組隊長正思考著是否要將這些血貨迷昏,立刻運往別的地方安藏,還是徵調專司運貨的民兵過來處理一下。
「……」阿不思蹲在地上,檢視著禁衛軍同伴被梟首的屍身。
瞧這些一刀又一刀削骨碎肉的傷口,敵人都是個中好手自不必說,但有五、六個同伴都喪命於一劍穿心的精準攻擊下,似是同一高手所為……
帶頭的獵人團長凡赫辛的實力果然非同小可,足以與東京十一豺匹敵。
話說,這個惡名昭彰的獵人兵團在東京已攻擊了三處血貨屯點,繼續放任他們這樣惡搞下去,不只禁衛軍的臉丟大,血貨的供給也會出現困難。
猛地,阿不思的鼻子抽動了一下。
「糟了。」阿不思嗅出空氣中有淡淡的焦味。
「是陷阱!」座頭市的身軀快速往後一彈。
濕溽的木造地板下,赫然爆出驚天炸響。
那些人類血貨的恐懼表情,瞬間化為一張張粉碎的臉。
在獵人兵團的惡計下,囚禁血貨的民房被藏在地板下的火藥桶炸成碎片,烈焰如野獸吞噬了前來支援的禁衛軍,爆炸聲卻仍斷斷續續震撼著代代木的天空。
「我瞧,十一豺也沒什麼了不起嘛!」
飛快的一刀掠開炙熱的空氣,從後砍向分不清楚東南西北的寺島。
半顆著火的腦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恐怖的拋物線,飛濺的腦漿瞬間烤成白色。
寺島跪倒在地,大火埋葬了他最後的痛苦表情。
幾名禁衛軍就算及時聽到警告、僥倖衝出火場,也因為身受嚴重焚傷,一下子就被埋伏於民房之外的獵人兵團給聚殲。
瞧那此起彼落的刀光,至少有八到十名身手矯健的吸血鬼獵人在外頭等著。
「小人!」座頭市背上全是無情的烈焰爬燒,怒不可遏。
座頭市的左手給炸掉,只剩下右手杖劍撥開萬丈火霧,身形踉蹌。
掛著隨著火光晃動的微笑,惡名昭彰的獵人兵團團人凡赫辛揮揮手,示意布下陷阱的獵人們別跟劍法高強的座頭市砍拼,保持安全的距離。
「喂!我在這裡!」
「不是啊!往左再兩步……不!不是那裡!」
「你在砍哪裡啊?盲劍客終究是盲劍客!」
「哈哈哈哈哈哈!」
大伙用訕笑的嘴臉等待座頭市不支倒下,再給予屈辱的致命一擊。
硬漢一生的盲劍客座頭市尋找不到敵人互砍,背上的烈焰不斷冒出可怕的焦煙,鯨吞著他的生命。追尋黑暗劍藝的人生到了盡頭,竟不能在燦爛的對決中殞逝,悲憤不已的座頭市將杖劍插在地上,立起自己的單薄身軀,任憑大火焦碎。
凡赫辛上前一步,重重踹出一腳,將盲劍客焦黑的屍身踢倒。
「團長,齊托死了!」一個獵人大叫。
凡赫辛將盲劍客的杖劍折斷,回頭。
火場外,一個埋伏外線的獵人捂著汩汩冒血的喉嚨,五官扭曲地死絕在地。
原來在地板爆炸的瞬間,有巡邏禁衛軍成員不只敏捷地往後逃跑,還順手揣破一個埋伏獵人的喉嚨。剛剛在大火吞吐下,現場一陣混亂,沒人及時發現狀況。
「雖然是小蝦米,身手很機伶嘛……」
獵人團長凡赫辛看著阿不思遁去的方向,冷笑。
火場遠處。
阿不思與另一名火藥桶爆炸瞬間正好站在門外的禁衛軍同伴——賀——一起在街上快速逃逸。兩人急步快跑,背後傳來震天價響的爆炸聲,大火將夜空燒亮了大半邊。
……半個東京的人都要醒了吧。
「未免也太驚險,差一點就死了。」賀咬著飛刀,心跳猛烈幾乎要漲破胸口。
「可惡,竟然這樣浪費食物。」阿不思冷笑,舔著手指上的熱血。
剛剛真是九死一生,只要有一絲猶豫就會死得莫名其妙。
「最近那些獵人越來越囂張,這種連血貨都不放過的陷阱也幹得出來,操,如果明槍明刀地動手,寺島大人跟座頭市大人才不會輸咧!」賀嘴巴罵著,心中卻盤算著如何增進實力、擠進十一豺的空缺。
「是嗎?」阿不思若有所思。
突出重圍後,阿不思只不過往回看了凡赫辛的背影一眼,她就感覺到一股不寒而慄的肅殺……比起盲劍客座頭市的冷冽杖劍,那個獵人團長的戰鬥能力似乎還在之上。
很不幸,她的預感是正確的。
後方傳來間距輕跨的腳步聲,銀色的鉛丸在阿不思與賀之間爆破地面。
原以為逃離了火場陷阱,沒想到這支獵人兵團追上來的速度如此之快,帶著新式短火槍跟軍刀,凡赫辛指揮著下屬以口袋之勢,漸漸從兩側包夾阿不思與賀。
情勢危急。
賀的飛刀一閃,一柄插進了前方攔路獵人的肩胛,一柄則擊碎了燃煤的路燈。
「走,通知其他的十一豺一起過來。」阿不思深呼吸,托臂相迎。
「不客氣了。」賀一躍,左腳踩在阿不思的手掌上。
阿不思的怪力將賀往漆黑的天空一帶,將他送進遙遠的夜色之中。
只剩下自己了。
那就心無旁鶩地戰鬥吧!
身為最好打混瞎逛的巡邏禁衛軍,東京每個地區阿不思都很熟悉,一把賀送走,阿不思隨即矮身閃進了小巷,隨手抄起地上的物事往前面就丟,自己卻立刻停在第一戶人家的門柱陰影後。
一個殺紅眼的獵人迫不及待大跨步衝進小巷,眼睛注視著巷口深處。
「喀!」
獵人頸後一麻。
阿不思精準的眼力凌駕在其餘的戰鬥才能之上,一記手刀就切碎了獵人毫無防備的頸骨。
「還剩八個。」阿不思反手一抓,將癱瘓的獵人往巷外猛力一丟。
一個正要搶進小巷的獵人一怔,身體的動作還來不及跟肉眼的辨識連接,一刀就往飛出巷子的同伴身上招呼。
「狗屎!」獵人干駕,硬生生將刀砍在同伴身旁,石屑紛飛。
就在這一刻,阿不思已來到該獵人左側,一記恰到好處的蹴擊踢中了獵人的鼠蹊,發出臟器破裂的沉悶聲。獵人手中軍刀軟晃,連哀號都無能為力。
三人獵人發現狀況,一齊往這邊衝來。
「還剩七個。」
阿不思沒有戀棧,嘴角一個挑釁的微笑,再度搶進了黑巷。
「她進了巷子!」
「小心她來陰的!」
一個獵人蹲下檢視同伴的傷勢,另外兩個獵人氣急敗壞地衝進巷子。
這一切,尚在遠處指揮捕捉的凡赫辛都在看在眼裡。
「每一個獵人跟那女吸血鬼的程度都差不多,不是太強也不是太弱,如果面對面戰鬥,輸贏在五五之波……不過在戰場上的臨時反應與策略就天差地遠了。可惜,現在遇上了我。」凡赫辛踏步追上,心道:「再也沒有變強的機會了。」
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繼續犧牲那些棋子。
凡赫辛吹著特殊音調的口哨,命令大家全部退到約定的地點。
「我一個人搞定。」
凡赫辛閉上眼睛,思索著這個地區的巷道圖。
凡赫辛的哨聲,並沒有阻止兩名獵人的追殺。
半夜三更的巷子裡,兩名高矮獵人相互掩護,腳上的速度卻沒有放慢,手中的兵器越握越緊,快速分泌的腎上腺提高了他們的戰意。比起團長剛剛下達的命令,獵人兵團裡兩名夥伴一下子被一個無名小卒給幹掉,無論如何都要討回這口氣!
對方只不過是個狡詐的小賊!
忽然,一道黑影從巷子左側的民房衝出,兩名獵人不約而同一左一右閃開,拿著軍刀與槍弩對著黑影全心防備。只見那黑影猛力撞上巷牆,血水爆開。
仔細一看,居然是個鮮血淋漓的七、八歲小女孩!
「竟然拿一般人當暗器丟!」獵人啐了口水,卻也冒了身冷汗。如果被「這麼大的暗器」給砸中,可不是開玩笑的!
突然,又有兩道人形黑影從同一間屋子被當炮彈丟出,為提防敵人後著,兩個獵人冷靜地閃過黑影,眼睛死盯看著屋內的狀況凝神戒備,盤算
著衝進屋。
不料,一道人形黑影在兩獵人身後撞成一塌糊塗,另一道黑影卻在「撞」上巷壁之際,在巷壁「借力」一蹬,斜身撞倒個子較矮小的獵人。
「……」較矮的獵人趴在地上,已經明白了剛剛是怎麼回事。
這個狡猾的女吸血鬼先是擲一個死掉的小女孩製造假象,再用怪力丟出尚在屋內鼾睡的無辜居民後,幾乎在同一時間,這女吸血鬼用絕佳的彈力將自己偽裝成其中一個居民射出,果斷地藉力衝倒自己……將一把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刀,插進自己的腰。
這樣的策略原來也不稀奇、也很容易破解,但用在臨兵殺陣之際竟是大豐收。
偷襲得逞,阿不思並沒有立刻發動下一波攻擊。
阿不思與較高的獵人四眼相會,什麼也沒做。倒是獵人斂住怒氣與恐懼,壓低上半身,反手持刀準備近身戰鬥……不愧是身經百戰的老手。
「想打?繼續追我吧!」
阿不思一笑,身子往後一彈,再度沒入了黑暗。
較高的獵人愣了一下,看著躺在地上抽搐的同伴,突然有種無法與抗的無力感。繼續追下去的話,百分之百會掉進下一個死亡詭計裡。
……就這樣把敵人交給團長吧?
此時,房屋轉角之處突然有件物事自上方拋來,獵人本能地抬頭,右手掄刀。
什麼東西?
竟是一隻裝滿水的大石缸!
「!」
獵人大駭,往後退了一步,卻被從天而降的數十公斤缸水澆灌全身。
缸水重不若拳,勢不若拳,傷不若拳,卻完全無法抵抗!就在缸水襲擊獵人的同時,也一併瓦解了獵人的體勢,阿不思從後面出現的瞬間,就注定了這場戰鬥的結果。
轟!
阿不思重重一拳,穿透從天而降的缸水,擊在獵人的胸口。
「和平需要所有人的同意。至於戰鬥,只要一個人還想繼續下去,就得繼續下去呢。」阿不思看著獵人緩緩放大的瞳孔,似笑非笑。
獵人的心臟愣了一下,然後永遠停了。
「還剩五個。」阿不思撥開濕淋淋的頭髮。
說完這句話,阿不思彷彿觸電,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了不起的戰鬥方式。」
屋頂上,凡赫辛雙手持刀,凌駕猛虎的氣勢。
「但到此為止了。」
凡赫辛消失。
好快!
阿不思眼睛眨都沒眨,連分辨凡赫辛的身影在哪都不想,就下了往左逃走的賭注!因為她知道在這個強大的敵人面前,最大的勝利就是全身而退!
「有這麼簡單嗎?」
刀光快如流星,阿不思的右肩裂開一條慘縫。
凡赫辛左刀靈巧刁鑽,右刀剛猛無儔,將阿不思殺得狼狽之極。
「何必追殺我?我不過是小卒一個。」阿不思左支右絀,眼睛差點被刺瞎。
多活一秒都是驚奇,阿不思完全沒有採取攻擊的機會。
「就憑你講完這句廢話竟然還沒死的份上,現在就非殺了你不可!」凡赫辛冷笑,右手一個虛招引開阿不思的注意,左手一刀貫進阿不思的胸口,穿了肺葉又出來。
甫遭重創,阿不思反手抓起剛剛摔在地上的石缸,就往凡赫辛的身上掄去。
「……這招我可學不會。」凡赫辛斜身躲開,阿不思趁機遠去數丈。
凡赫辛吐出一口氣,一轉眼便追上。
今晚真是難熬啊……
不過,只有「放棄」兩個字,才會帶來真正的死亡。
我得想點辦法。
我一定能辦到。
阿不思無視胸口的重傷,繼續往暗巷裡鑽,就算凡赫辛再怎麼背熟這裡的地理環境,也不會有阿不思實際瞭解每個轉角能夠賦予她的機會。
她想起在前面巷子左轉的第二間房子是間旅店,旅店後面有個很大的酒槽,裡面放了上千斤的藏酒。如果能夠跑到裡頭擲缸放火,對自己的逃脫會很有利。打定主意,背後突感一陣寒冷,阿不思往後一個迴旋踢,卻只踢到了一團霧。
是銀粉!
阿不思感覺一陣暈眩,肩頭重重挨了一刀,鎖骨斷裂。
即使如此,天旋地轉的阿不思,竟還朝凡赫辛揮出氣力十足的一拳。
「別太天真!」凡赫辛又是一刀。
血花四濺,差點沒將阿不思的手整條砍下。
阿不思摔在地上,還想思考下一個若隱若現的機會時,腦袋被重重踢了一下。
「你的惡作劇結束了。」凡赫辛踩著阿不思的腦袋,就要給她最後一刀。
阿不思從鼻孔迸出鮮血,頸骨發出可怕的喀喀聲,腦中不停思考、思考、思考、思考……
凡赫辛一刀砍下,卻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一隻纖長的手牢牢抓著淬滿鮮血的刀,卻絲毫未損。
而手的主人,是一個相貌平凡的男子。
「相貌平凡」這四個字可以用在百分之八十的人身上,但只有這個男子能夠將這此形容詞解釋得完美無缺。即便這男子與你比鄰而居二十載,你在形容他的長相時仍舊支支吾吾答不出所以然,甚至對他的年齡也沒有「真正的印象」;若你仔細盯著他的臉看,會很快感覺不耐,因為他的臉上缺乏讓你集中注意力的任何特色。
要說他醜,他絕對不醜。
若說他在人群裡的存在感薄弱,不如說,這男子是否真實存在,都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所幸,男子穿著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的黑色西洋燕尾服,這是他標示自己身份的特徵,也是唯一的特徵。
而燕尾服男子的出現,意味著這個正處於新舊更替、東西文化混亂之際的城市——需要他的強制介入。
「你出現了。」
凡赫辛還刀入鞘,卻還踩著阿不思的頭,表情帶著不屑。
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怪人屢次干涉獵人兵團的活動,卻也賣了不少人情資訊給他。不管將他擺在敵人還是盟友的位置,都不對勁。
……打是打不過他的了,先聽聽看他怎麼說。
「今夜到此為止了。放過這個孩子。」
燕尾服男子說,語句看似命令,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卻沒有這樣的意思。說起來,他是個連說話都缺乏表情的人。
「她有什麼特別?」
「她的存在,將對這個城市的和平做出貢獻。」
「……」凡赫辛不以為然,腳上的力道又加重了:「我的同伴被她殺了,我不能就這樣放過她。再怎麼說,我都得斷了她的四肢先。」
燕尾服男子淡淡地看著凡赫辛,說:「你當你的獵人,捉你想要的吸血鬼,合理範圍裡發生的混亂這座城市都照單全收。你今晚做的,已經夠多了,此時此刻你必須聽從我的裁決——這個孩子的命運將歸屬於這座城市。」
沒有發出任何的氣勢,燕尾服男子僅僅是說出他的裁定。
不容抵抗的裁定。
凡赫辛冷漠地放開腳,在阿不思的頭髮上抹去雙刀上的血漬。
「如果你繼續待在這裡,頃刻就會有你無法應付的角色過來。」
「其餘的十一豺嗎?我看也不過爾爾。」
說是這麼說,但十一豺的帶頭老大,可不是凡赫辛惹得起的。
語畢,凡赫辛瞪了躺在地上的阿不思一眼,這才快步離去。
趴在地上的阿不思可沒失去意識,她一直伺機而動。
「起來吧孩子。」燕尾服男子。
「……」阿不思勉強翻過身,這才感覺到受傷之重。
「第三次了,還是不問我為什麼幫你嗎?」
阿不思吐出一隻斷牙,笑了:「不管是誰救我一命,我都欣然接受。反正我欠你的,總有一天你會要我清償不是?」
「很好的觀念,期待與你交易的未來。」燕尾服男子點點頭。
力氣放盡,阿不思閉上眼睛,聽見遠方的地面傳來強有力的腳步聲。
——援兵總是遲了一步。
燕尾服男子輕輕扶著高高的黑帽,面無表情轉身而去。
仗著吸血鬼優異的自愈能力,阿不思很快就好了泰半。
一能自由活動筋骨,阿不思立刻就被叫到牙丸千軍面前。
香焚,兩個蒲團,牆上來自清廷的蒼勁字畫,桌上一隻景德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