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章
好累。
陳木生全身蒸騰著白色的氣,呆呆看著石階梯上,逐漸成灰燼的世大咒獸。
也真夠不切實際的,這種奇形怪狀的咒獸到底是J老頭參考哪些怪物拆製出來的?還是憑空的想像?折出這種怪物是想謀殺史前巨人嗎?
帶著一身恐怖的、焦黑條條的傷,陳木生感覺恍若隔世。
看著手裡殘破的九節棍,脫力過甚的雙手還在發抖。若不是依靠九節棍激發出的力量,自己想徒手打敗巨大咒獸恐怕要花是幾倍……不,甚至是五倍的時間,以及,五倍的焦黑傷口。
「兵器真是……不可思議……真不可思議……」陳木生顫抖的手輕輕一甩,九節棍鏗鏗地敲打著往下的石階,每一節發出一聲音都不一樣,有的重沉,有的輕盈。
J老頭針對上個使用者的特殊素質,將九節棍設計成九節輕重不一,材質也不一,好讓上個使用者將九節棍使得千變萬化,敵人無從摸索九節棍的詭異攻勢。
因材造器一向是J老頭的哲學,於是並不存在在「人人可用的神兵利器」這麼玄幻的事。讓兵器不只成為武者身體的延伸,更讓武者的潛力快速透過對兵器的探索,大大釋放出來。
讓武者更強,強到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強興兵器絕對相關的地步。
而這把同於跟不上主人的實力,最後終於被廢棄了的九節棍,現在來到了陳木生的手裡,光是領略如何不讓九節棍掃到自己的技巧,陳木生就費了極大心思,跟哭他媽的鳥青臉腫。
九節棍居說有至少三百零四種攻防上的基礎變化,第一個環節發出的古怪招式,最好是連使用者都感到別出心裁,才更能讓敵人意料不到,瞬間遭到慘扁……這可苦了腦筋特別大的陳木生。
這些苦惱,大大改變了陳木生看待「兵器」的想法。他想起了「不知道哪一天」累壞時,與J老頭的對話。
「我說臭小子啊,職清楚了,兵器,及是與發揮者社偎相依的存在。」
「怎麼年紀越大越煩人,老是喜歡說教,都說不膩麼?」
「習武者,及是透過不斷的刻苦鍛煉,將身體的特定部分強化成兵器,使得拳頭像的砂鍋一樣大,揍起人來虎虎生風。把手臂鍛煉成鋼鐵,在絞斷敵人頭子時特別帶勁,喀!喀!喀!把足踝精進如刀,一便可斬斷敵人穴脈,厲害的甚可斬鐵。把頭臚當鏈錘,把手指當鑽子,把牙齒當鑿子,把胸口當盾甲……我說,天下百家武術,莫不如是。」
「這樣也可以說?」陳木生冷笑,看著自己的鐵砂掌。
按照J老頭所言,自己的雙掌是什麼兵器?
「既然武術追求的極境,就是將身體的某一部分化作兵器,那麼不使用兵器又在堅持什麼呢?將兵器當作武術的核心,才是武術的正道。」
「拿著哼哼哈兮的雙節棍通過機場的金屬感應器時,你試試看會不會嘟嘟叫。」陳木生總是有得反駁,鼻孔噴氣說:「雙手雙腳,才是真正居家旅行、隨身攜帶、絕對不會嘟嘟叫的劫機工具。」
J老頭有些惱火,隨身攜帶兵器對他來說已經不不醃認識的常識。
近五十年來,前來打鐵場請求製作兵器的人比以前少了太多。不能走出結界的J老頭,僅僅透過與前來武都的交談中去瞭解外面的世界變成什麼樣子,對於自己手工製作的精良兵器被歸尖為「冷兵器」,而有另一種叫做「科技」的咒法,所製造出來的兵器叫「熱兵器」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尤其是,現在很多新進的武都都開始使用熱兵器,而拋棄冷兵器不用,這個趨勢,J老頭有萬分的不服氣。若不是有許多長命百歲又好鬥嗜武的吸血鬼,J老頭的生意恐怕會差到他無法置信。
「隨身攜帶,卻不能萬古流芳。」J老頭怏怏地說:「人以身作器,但人死了,拳頭也爛了。不過,我打的兵器卻會留下來。」
「你的結論該不會還是,武者已逝,兵器長存,你的士大名言之首吧!」
「臭小子,這句話還真不適合從你口中說出來。話說啊臭小子,這陣子你狂使的兵器多子,我也懶得告訴你兵器的使用方法,全你自己從實戰裡摸索。怎麼?感受到了你手中的兵器的靈魂吧?」
「你是指破兵器長時間沒人可殺,拔來被我一用,整個興奮起來的快感嗎?」
「可以這麼說。」
「哼。」
「不說,那便是承認了?」
「兵器就是兵器,若沒有我使,不過是有形狀的、硬一點的金屬塊啊!」
「臭小子,什麼叫有形狀、硬一點的金屬塊!這世界上可有一種武功,可以殺死百步之外的虎豹嗎?哈哈,我造的暗器裡至少就有三十幾種可以輕易辦到,就算沒有像樣的內力還是輕而易舉呢。」
「他媽的,那麼史上最厲害的兵器發明家,不就是孵出核子彈的愛因斯坦嗎!哪輪得到你這個臭老頭子啊!」陳木生大聲笑道。
這話說到了J老頭最忌諱的痛處,於是對話怏怏地結束。
再有智囊的人,也不見得時時都能保持好修養。
雖然嘴硬,但陳木生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兵器的看法,透過綿綿密密的朝夕相處,歷經狂風暴雨的生死與共,及至一點一滴地改變。
那種改變,存在於陳木生粗拙的招式裡,滲透進他的「境界」。
九節棍是陳木生在「打鐵場」裡,使用的第四十六個,遭到遺棄的兵器。
破損不堪的兵器逐一在陳木生的手中,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每當兵器敗亡破碎時,陳木生彷彿聽郵了它們的歎息,與了無遺憾的金屬長鳴。
那些「來世英雄再見」的情感,深深打動了陳木生。
「搞了羊天,我是這些刀槍劍棍最後的送終人。」
陳木生啁啁自語,手中的九節棍又是一晃。
仔細聆聽九節棍與石階的撞擊聲,第八節特別學生的部分發出虛弱的聲音。九節棍可見的末日,想必就是從第八節的崩開裂開始的吧。
「我在打鐵場裡待了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整整一年?十年?靠,我怎麼想破頭也想不起來。」陳木生苦惱,咬著九節棍的尾巴。
十日夜,十日晝,這是「道」的時間。
道可道,非常道。陳木生這笨蛋已完全失去對時間的感覺,活在飄渺的、不確實的、不真實的空洞長河裡。唯一能夠提醒陳木生切實的「存在感」,莫過於身上再清楚不過的傷。
「他媽的,不想了!想再多也不會變強,不會變強的事想通了也沒有用。」陳木生站起,拖著殘破的九節棍走上階梯,來到精緻的打鐵庭院。
青黑色的石井旁,楉大的凹薩滿教裡藍光波動。
烏霆殲在冶煉兵器的藍水裡頭,似乎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思想。
他的模樣就像安眠的嬰兒。
這些日子在J老頭的神秘療法下,烏霆殲就是一鼓作氣地睡。至於J老頭怎麼個治療法,陳木生既瞧不明白也不知怎麼多問,但看驕傲的J老頭每每弄得滿身大汗,陳木生倒也不覺得J老頭在偷懶,畢竟烏霆殲臉色越來越平和,凶煞之氣不若剛剛背來暴戾,陳木柞蠶就大為放心了。
「喂,我說沒有名字的朋友啊,你到底還是睡多久?你這天錯地暗的一睡,可把我給害慘了,最好你有讓我救命的本事啊。」陳木生將九節棍丟在一旁,伸手進藍水裡捍捍烏霆殲的臉龐。
錯睡的烏霆殲沒有反應,不然可有一場架好打。
按照J老頭的命令,為了使傷口快速癒合,陳木生拿起了石井旁的鐵桶扔進了井,從裡頭打了一桶滿滿的珍貴藍水起來,咬著牙,高興趣過頭。
「他媽的!」陳木生雙眼睜大,鼓氣一憋,淅瀝嘩啦地從頭淋到腳。
藍水讀取角到陳木生身上被咒獸攻擊的焦黑傷良,立刻冒出難聞的烤金屬臭味,聲音就像可樂汽水澆到火紅木炭上的霹吱霹吱聲,人耳驚懼。
這種無法具體形容的烤痛鑽過皮膚,狠狠澆灌進陳木生的骨子裡,彷彿防洪堤接蒸騰陳木生血淋淋的神經。
多痛?就連陳木生橫喜愛鐵布衫的身也抵受不了,痛到眼淚都迸了出來。
而且還每次都哭。
「很痛吧?瞧你這麼大的男人都還哭哭啼啼的。」J老頭坐在櫻花上賞雪,手裡拆著一張又一張的紙獸。
「痛你娘,我這是開心過頭的眼淚。」陳木生抽抽咽咽,死白的嘴唇痛到都快咬出血:「我從小就是這樣,一想到開心的事情就會忍不住感傷一下。」
陳木生嘴巴上總是不肯服輸的。J老頭莞爾,殊不知這個道行奇高的兵匠師傅,在心底可是很佩服勇敢在傷口澆灌藍水的蠢直硬漢,有多少武功比陳木生還要高的高手與高高手,說什麼也捱不過這藍水淋在身上一次,有的甚至痛到一頭撞破地板。
「臭水子別悶不吭聲的,想哭就放聲哭啊!別像上次那樣硬悶著,直挺挺站著就暈了。」J老頭悠閒地看著雲,蹺著腳,隨手射出剛剛折好的紙獸。
「暈你娘,那是我剛剛好想睡覺啦!」陳木生虎目噴淚,牙齒打顫。
藍水一澆,焦黑的傷口倒是迅速癒合,留下淡淡的藍影。
陳木生狠狠地擦乾眼淚與鼻涕,紙僕徐徐從樹兩邊走出,排偶著香氣四溢的飯糧遞上,陳木生老達不客氣抓起來狼吞虎嚥。
「對了臭老頭,不是偶爾都會有人跑來這裡,請你幫忙打造兵器嗎?怎麼最近沒看見這樣的人啊?是不是被人搶生意了啊?」陳木生靠著石井坐下,吃得滿中級都是飯粒。
J老頭還沒有回答,一道無中生有的風吹進了打鐵場。
打鐵場裡頭的景致、櫻樹、柳衫、石階、宇、白雲,忽然像沾水太飽的彩筆潑畫出的那樣,景色瞬間暈散開,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虛構想像。
陳木生看著手中糊成一團的飯糧,揉揉眼睛,飯糧奇異地回到「正常」。
你還是來了……J老頭客上的皺紋壓得更低了。
結界內暈開的景致重新歸整。
不知道剛剛看到的是幻覺,還是現在眼見的才是幻覺。
隨著那道古怪的風,踩踏在石階上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接近。
一個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從容自在地穿過柳杉林環抱的階梯,棲伏在階梯旁樹林裡的咒獸卻沒有動靜,不知道是不敢攻擊男人,還是根本沒有察覺男人的存在。
因為,這個男人根本沒有真正的存在感。
除了那身突兀的黑色燕尾服,那男人擁有一張非常平凡的面孔。
……即使你看過一百遍,一千遍,你也無法記憶的五官排列。
他的腳步,也沒有透露出他擁有任何形式的內力。
他開口了,你卻無法斷定他到底有沒有確實的言語。
「J,好久不見了。」
城市管理人。
城市管理人,一個與東京靈魂不可分割的燕尾服怪客。
他是仲裁者,他是法官,他是促介人情交易的盤商。
任何抗拒他提出的交易的人,很難在這個城市裡有好的下場。
因為東京容不下,與東京橫眼對抗的無知者。
「好奇特的人啊,終於看見穿衣品味比我差勁的驢蛋了。」陳木生瞇起眼睛,想要仔細看看這個結果闖入者的臉孔,卻出奇地無法集中注意力。
J老頭翻身下樹,動作就像一個小孩子下床般慵懶,輕輕飄飄地落地。
城市管理人摘下帽子,彬彬有禮地點頭致意。
J老頭雙手放在膝蓋上,身子前躬。
「我們相識總有好幾百年了吧。」J老頭禮畢,微笑看著城市管理人。
「所以,你也很清楚我走進結界的理由。」城市管理人看著青井邊的藍水槽。
來者不善,陳木生下意識地繃緊神經。
「你是為了躺在藍水裡熟睡的怪物來的嗎。」J老頭。
「正是此行目的。」
「這麼說起來,那頭怪物還真是了不起,竟然可以讓城市管理人大駕光臨,來與我這糟老頭喝茶。」J老頭冉步而行,舉走邀飲。
但城市管理人並沒有挪動腳步,像卒石像矗立在庭院中。
「把那個窮凶極惡的怪物挪出你的疆界,這是這座城市的請求。」城市管理人認真且嚴肅地說:「你當知道,我所作的一切,全部都是為了這座城市的和平與寧靜。」
陳木生一楞一楞聽著,完全摸不著頭緒。但愚驚如他,也猜到這人不善訪客的來歷有意,才能讓J老頭的臉上浮現出罕見的恭謹。
「這個怪物做了什麼事,需要你這麼關照?」J老頭。
「他是不祥之人,他來到東京後引來的越來越多的怪物,怪物帶來越來越多的騷動,這個城市裡有越來越多,充滿恐懼的生靈。J,難道你在結界地面沒有感覺,這座城市隨時都不在安騷動嗎?」城市管理人說話的時候,嘴巴附近的空氣隱隱震動著,似乎每個字都有確實的形狀似的。
那是咒,隨時都在鏗鏘發嗚的咒。
「東京的怪物原本就不嫌多,這傢伙的所作所為,難道比得上我們這些長居久安的血族殺的人多?你單單挑上這傢伙,可見他想要干一翻驚天動地的大事啊,嘖嘖……到底是什麼大事啊……到底是什麼大事啊……」J老頭摸著捲曲的白鬼頭髮,藏不住的喜悅。
打造兵器的人……不,應該說J老頭,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兵器蒙塵。以此類推,持有兵器的武者有越多敵人,兵器派上用場的機會就會越多,貪愛沽名釣譽的J老頭就越有參與感。
「把他交出去,自然會有其它的力量終結他的存在。」城市管理人。
「是什麼人在結界外頭等著他呢?」J老頭明知故問。
「他以前的族人夥伴,新樹的血族敵人。只要他一死,就可以讓這座城市蒙上的恐懼陰景一吹而過。」城市管理人話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的堅定亦不容置疑。
「把守結界的小彌勒告訴我,牙丸傷心跟阿不思曾經在小神捨前,提出進入打鐵場搜查的要求。後來居然連獵命師也來了?他們巴巴地想進來,還用了許多反結界咒呢,真是一群沒有的傢伙。」J老頭幽幽地說道:「他們會把腦筋動到我的頭上來,恐怕也是出自你的建議吧。」
「如果一個人的死可解決一百個問題,他的生,便是充滿疑質的否定。」城市管理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僅管吸血鬼勢力擠有城市電眼,網路搜客與媒體魔掌,三大監視部門,城市管理人仍是這種城市擠有最充沛資訊的人,這也是他用來交易和平的籌碼,於絕對的優勢。
然而此間的主人,J老頭,眼睛卻閃爍著狡獪的神采。
「這麼說起來,意思是我很快就可以知道這次的新武器,到底有多可怕了嗎?」J老頭搓著手,指尖上流繞著愉快的咒。
城市管理人輕輕歎了氣:「你與我訂定的契約,只剩下幾百年了。」
「我無意觸怒你,但就算是這座城市的靈魂,對自己曾經立下的誓約也不能夠反悔吧。」J老頭幽幽說道:「在這小小天城裡我想怎麼實現我與兵器間的夢想,任何人都不能干涉我。你也不能提前終止我們的契約。」
「但你停止了其它人進入打鐵場的結界。」
「這也是我的自由。」J老頭瞪了陳木生一眼說:「如果讓太多奇奇怪怪的刺客進來,我養的兵器人又太差勁,我豈不要怕得不可開交?」
陳木生耳根發燙,真想出言反駁。不過此時他也知道了答案。
J老頭可以自由封印結界,讓欲前來請求打造兵器的人都進不來,省下旁枝末節的干擾。說起來,自己完完全全中了J老頭的計了,在這個荒謬的地方跟奇怪的咒獸互鬥了這麼久,還用上了自己最厭惡的兵器。
……不過也罷,就當作是支付給這吸血鬼老頭,幫那個敢於單槍匹馬對抗吸血鬼的男人,療傷回神的「精神費用」吧。
「兵器人、」城市管理人看著陳木生。
明明就不是凌厲的眼神,但當城市管理人看著自己時,陳木生感覺全身慢慢浸泡在的海水裡,腳底一陣沒有支撐的虛浮,卻又被無限大的波分理處給擎托住,不讓靈魂失重下墜。
起初有點茫茫然,但到了後來陳木生心中湧起的空虛溢滿全身,好像每一時的心思想法、穴道構造都被看穿似的。沒有心悸也沒有發冷,卻都他無所適從。
「你是在……看三小啦?」陳木生很不自在。
城市管理人將他的視線移開。
「沒錯,兵器人,一個生不熟的武學兵器想法,目前來說就是這小子。」J老頭的手指摳挖著額頭上的老人斑,笑嘻嘻道:「如果沒有提報應的話,等到這傢伙昂首闊步走出打鐵場時,還得請你多多關照了,他一定會幫這座城市製造很多有趣的事。」
城市管理人轉身,慢慢地拾階而下。
交易失敗了。
每踏一步,城市管理人腳下的石階都模糊成一片。
每踏一步,城市管理人就在石階上留下一道殘景。
片刻,城市管理人留下了數百道鋒如海市蜃樓般的殘像長郎,本尊不見蹤影。
「看來我這契約,是沒辦法一直簽下去了。」J老頭莞爾。
……真希望,這個兵器人真正值得這一場吵啊。
但J老頭輕忽了一件事實,從來沒有人膽敢拒絕城市管理人的交易。
因為後果沒有人承受得起。
好美的楓樹林。
鮮紅的汁液像是從棄梗裡頭飽滿生出來似的,涎垂在掛在葉尖上。
滿樹,滿林的葉尖。
蕭瑟的秋風一吹,落了滿地的腥腥紅點。
一個眼神靈活出水的小男孩漫步在詩意盎然的滿地紅點上,看著他一手製造出來的屍體,嘴裡哼著不著邊際的曲子。小男孩手裡抓著一雙發抖的黃貓,搖搖晃晃走向最後的言語之地。
屍體如山。
如碎山。
張牙舞爪的血色楓樹上,飄懸著肉眼無法辯識的死亡絲線,絲線上猶粘著破碎的骨沫與肉汁,那是死者最扣的遺像。亂七八糟。
唯一還能開口說話的,便是小男孩的親生姊姊。
「你……你從什麼時候就……就開始計畫……這件事……」風淡歪歪斜斜地站在楓樹底下,身上全被若有似無的鋼琴線給纏住。
琴線交織,根本無法解開。
無法解開的困境,只有用硬氣功強行迸裂琴線,然而風淡的氣穴卻早已被她的親弟弟一指搗破,氣海一瀉千里,一時半刻內要聚斂一點噗內力,都是千難萬難。
十幾道鋼瑟線綁在樹梢,吊著,吊著。
風淡只要身子猛一個下墜,就會被糾纏不清的鋼琴線給割成數十塊難以辨認部位的碎骨破肉,於是她只好辛苦地撐著身體,不敢失神。
「好姊姊,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趁你意識清醒,將你靈貓的封印給解開,好讓我物盡其用。」小男孩笑得很天真,手上擒著一隻害怕到發抖的小黃貓。
「你……難道想……違背獵……獵命師……的戰鬥原則?」風淡忿忿不平。
「弟弟我都願意提前發難,暗地裡偷偷殺光四個姊姊了,何況是捍死區區一隻小黃貓。我說獵命師也蠢,什麼在戰鬥中不傷害彼此的貓,哀哉,這完全是弱者才需要的同情心。」小男孩笑笑。染血的眉毛,紅得快要燒起來。
「你……如果你……」風淡怒目而視。
「算了,只是跟你說說筆罷了。」小男孩優雅地搖頭:「如果你真的相信我會跟你交換條件,還真會讓你死不闔眼。」手一捏,小黃貓的脊椎登時碎了兩截,摔在地上。
小黃貓只剩下慘叫的氣力,沒有死,卻注定終生癱瘓了。
風淡悲痛交集,瘋狂地嚎叫。
幾年來與自己朝夕相處的靈貓,就這樣癱成了廢物。不多久,在這座山林之間自會有各式各樣的掠食者,將它活生生撕吞下肚。
「我把靈貓解開!你快用裡頭的妙手回春救回她!」風淡以僅餘的力氣吼道,眼裡的血絲有如蛇游。
於是,小男孩將痛暈了的小黃貓遞給了風淡,風淡忍住深割進肉的痛苦,伸手將小莧貓身上的咒印給解開,讓封銷住的命格得以被其它獵命師所用。
風淡看著小男孩將黃色靈貓身上的命格一一取出,一轉手,毫無窒礙地轉儲在自己的紅色靈貓上,動作圓轉自如,猶如輕敲琴鍵的間樂之神莫扎特。
——真是個天才。
風家的歷代傳人裡,每隔百年就會出現一個也不起的天才,其咒術、線術、獵命術的才能,甚至超過大長老一向偏袒的烏家傳人。
這個將命格輕鬆把玩於指縫間的天才弟弟,毋寧就是這個百年一人的怪物。
才能上是怪物。
人性上,也是怪物。
「為什麼……要這麼做?」風淡努力回想那個天真無邪,總是無憂無慮的弟弟。
「命運。」小男孩簡潔有力地回簽,擦去眉毛上的火紅鮮血。
是的,沒有人比獵命師更清楚命運,更相信命運。
也更,服從命運。
風家的命運,原本就注定非常慘烈。
風家兩夫婦一口氣生了四胞胎女兒,卻又在來年意外生下了唯一的男丁。注定在多年以後,讓這些骨肉手足面臨相互殘虐,殺四剩一的死局。
然而,根本沒有十八生日的慘烈格鬥。
在小男孩還是個巴掌大的嬰兒的時候,懵懵懂懂,就在娘胎裡偷聽到了獵命師的詛咒秘密,從此便在城府裡種下了秘密的種子,澆上了恐懼的湯汁。
隨著年齡的增長,秘密終於盤根錯節,緊緊扭曲了小男孩對人性的期待。
於是,小男孩將自己的本事藏得很深,深到沒有人發覺他到底有多想……殺人!
在這個毫無特殊的日子裡,這個小男孩趁著父親風長銷出遠門爭取加入長老護法團,一鼓作氣,對四個心有靈犀的姊姊發動慘烈的奇襲,將毫不知情的四個姊姊困在自己精心佈置的絲線陣裡,以近乎遊戲的方式一一殺死。
每個姊姊臨死前,都被他盡情嘲笑了一番。
「姊姊所有的命格,都交給我保管了。」小男孩說,手指一緊,再度捏碎了黃色靈貓的脊骨,說:「我還是覺得,遵守謊言是弱者變態的保守心態。」
黃色靈貓重重摔落,風淡痛苦大叫。
小男孩伸手按住風淡哭叫的腦袋,用力一壓。
稀里嘩啦。噗嗤噗嗤。
淋了小男孩一笛腥。
獵命師有許多的傳奇。
屬於小男孩的傳奇,是恐怖絕倫的秘密。
沒有祝賀者的恐嚇,沒有父執輩的痛苦選擇。
只有單方面的,對親情殘酷的壓搾。
小男孩的名字叫風宇。
獵命師百年驗證得一見的天才。
他欺許自己,用最可怕的優雅執念,橫掃生平每一個遇到的強敵!
池袋,位於SunshineCity的Animate漫畫閣。
屬於獵命師天才,風宇的戰鬥。
不知數量的銀色鋼琴線,即華麗又凌歷地割開長郎上的空氣,直撲東瀛武聖宮本武藏而來。
「……」只見宮本武藏腳如釘,右手長刀由下而上斜揮。
這樸拙無華的一招沒有名字,毫無需要。
沉悶的刀勢彷彿撕裂了三度空間,銳利的鋼琴線瞬間撕裂,散射在空中。
宮本武藏並不訝異,他在忍者的手底下見過太多奇奇怪怪的暗器,即使是匪夷所思的妖異忍術也斬殺不赦。區區鋼琴線,還不一刀兩斷。
對於這位武聖前輩,風宇當然沒有任何低估,試探性的一擊一中,在風宇藉著長郎牆壁的快速跳躍下,第二波攻擊立即翻騰而出。
「武藏前輩,據說你以前是吸血鬼獵人?」風宇笑笑,長衣舞動,雙手激射出兩團銀色閃光。
宮本武藏雙瞳凝縮,子彈盤飛速的銀色閃光,原來是彈珠般大小的圓形球體。圓形球似乎灌注了風宇的內力,不是平常暗器。
「……」宮本武藏依舊是右手長刀斜斜削出,打算將兩枚圓球一刀砍爆。
但長刀鋒口一觸圓球,宮本武藏便空蕩一股異樣的質素從刀身傳遞到腕口,在百分之一稱的侵略性時間裡,圓球便爆裂開來,幻射出數百條銀色細光。
銀色刀絲來勢凌歷,無差別地朝四面八方攻擊。
「好傢伙。」
宮本武藏左手短刀往前一卷,強大的刀氣鋒如渦輪氣旋,立即攪開了逼近身軀的刀絲,但仍有幾許刀絲從邊線穿契宮本武藏略嫌生疏的刀氣,削過他鋼鐵般的皮肢,擦出幾絲血水。
長郎走的玻璃牆肯間出現無數龜裂,搖搖欲崩。
而風宇呢?熱愛接角危險的他已趁著隙鑽過宮本武藏的刀,輕飄飄來到宮本武藏的背後。一尺的驕傲呼吸。
風宇微笑,腳未落下,便以指做劍,欲往宮本武藏門戶大開的背脊刺落。
不對!風宇的指間凜凜一寒,掌心「千眼萬雨」命格發燙。
宮本武藏沒有回頭,右手長刀穿過右臂砍下,朝風宇的胸口兇猛回刺。
速度之快,不是背後長眼所能形容。
「過龍釘!」
風宇急往左避,只見宮本武藏的長刀刀尖貫進龜裂的玻璃牆,勁力一催,整面玻璃牆應聲轟碎。
好驚險!風宇在半空中忍不住輕呼,心臟興奮地劇烈跳動。
「當今之世,誰是最強!」宮本武藏大喝,雙刀進逼風宇。
宮本武藏的刀並非以迅速絕倫的「居合」著稱,卻有一股拔刀術的速度所無法企及的狂霸意志。遺憾虎之勢,泰山壓頂。
刀未近,殺意已壓迫風宇臉面。
「強者有三。」風宇故意應答,雙手快速交叉,鋼琴線在指尖緊崩。
「誰!」宮本武藏短刀橫胸,長刀悍然劈出。
刀氣衝出,地板擦出兩條崩線。
風宇冷靜躍起,手指緊扣鋼環指套,鋼琴線擲甩出。
卻風宇的鋼琴線以凌歷的去勢殺擊宮本武藏,但一進宮本武藏的強勁的刀勢範圍,琴線奇妙地軟化,鋒如冉冉吹指的蠶絲線。
鋼琴線質地柔軟地劈避來宮本武藏的刀,一進宮本武藏的身,卻又倏然發硬,鋒如過風剛針,從四面八方狠狠抓團宮本武藏。
「喔?」
宮本武藏也不後退,左手短刀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連斬十四刀,將風宇詭異的攻勢強硬化解,鋼絲散落。
真也不起,眼前這個年輕人竟然能用內力灌注在這麼細的絲線裡,還能將武器操控得這麼靈活……當作「二天一流」再度回到這世界的閃鋒禮,真是再好不過!
「有此一說,第一強者乃是獵命師前輩,雷神聶老。」風宇雙腳踏在垂直柱上,一口氣擲出四個質地有異的銀球:「我自知難以匹敵,不敢邀戰。」
兩個銀球很快就爆開,鋼琴線銀光四竄,兩個銀球則溜滴商輕聲在宮本武藏的背後兩柱,這才張牙舞爪地炸裂開來。
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在這種撲天蓋地的狼擊中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