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章
「要不要暫時離開東京,到其他的城市旅行?或許哥現在根本不在東京?唉,實在應該活逮一個獵命師好好問他一番。」烏拉拉胡思亂想著。
紳士一邊走路,一邊瞇著眼看著鼻尖上的甲蟲,突然喵了一聲,往旁一瞧。
烏拉拉點點頭,順著紳士的視線看向一旁的小巷,走了進去。
巷子裡,正上演著老套的「壞蛋學生欺負軟弱學生」戲碼。
四個高中生,三男一女,正惡狠狠圍著兩個初中生模樣的男生。受欺負的兩個男生眉宇間頗有神似,似乎是弟弟樣的男生坐在地上抱著書包害怕發抖,另一個哥哥樣的男生卻兀自不服氣,鼻青臉腫地站著。
三名惡男不時出言恐嚇,輪流用手不屑地推著哥哥。一。九辣妹般濃妝艷抹的女孩抽著煙,皺眉嚷著「交出錢來!」等毫無創意的罵語,還偶爾拿出手機竊竊私語。
「混蛋!我才不會把錢交給你們的!」哥哥怒不可遏,乾涸的鼻血還掛在臉上。
這一吼,又惹來了三惡男一陣拳打腳踢。弟弟驚恐地想要趁機逃跑,卻被一腳重重踹下。
辣妹彎著腰,一手遮著話筒,躲到旁邊用截然不同的甜蜜聲音洽商援交的時間地點,是整個畫面中最荒謬的部分。
烏拉拉若無其事地走近眾人,還吹著口哨。紳士好奇地觀察主人的表情,不知道烏拉拉會怎麼「處理」眼前的事件。
惡男惡女看見烏拉拉靠近,並不畏懼,反而露。出「閃遠點」的警告表情。其中一個甚至用拙劣的手法撩起寬大的外套,露出腰際的短折刀。
但烏拉拉當然沒有避開,也沒有停下腳步,在惡男們都沒有意識的情況下,踏著奇妙的步伐穿過眾人,來到兩兄弟旁。
烏拉拉的速度並不頂快,但穿繞的身形就像幽靈,恍惚模糊「滲透」似的。
惡男正想破口大罵,卻發覺身子完全動彈不得,連聲音也無法正常發出,只有眼珠子還可以骨溜骨溜地轉。惡女也是一樣,只能聽著手機另一頭的中年大叔不停問聲,卻無法回應。
惡男與惡女大感駭異時,只見烏拉拉解下背上的藍色吉他,好整以暇地調整絃線,咳咳清嗓。
地上恐懼顫抖的弟弟呆呆地看著烏拉拉,鼻青臉腫的哥哥更是不知所措。哥哥當然不會知道這群慣常勒索他們兄弟的校園流氓,已經被烏拉拉點了穴,暫時封住了他們的氣血。
「各位觀眾,為你們來上一曲『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烏拉拉微笑,手指開始拉扯吉他弦跳舞,慢慢唱著。
很多人說,人生是一齣戲,我們活在舞台。
注視,焦慮,掌聲與喝彩。
小丸子的爺爺說,人生就是不斷地在後悔。
但我為什麼要一直向後看?
我說人生像一場棒球賽,第九局的戰鬥氣概。
每一棒都是兩好三壞,所有跑者都不想遺憾。
命運的眼睛你不要看,只要盡情為自己呼喊。
將球狠狠敲破雲端,即使揮棒落空,姿勢也會非常豪邁。
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戰鬥!戰鬥!
順流時我們舉臂痛快,逆流時要試著笑出來。
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戰鬥!戰鬥!
握緊的拳誰也扳不了,除非你自己捨得放開。
儘管起奏是帶著點淡淡世故蒼涼的旋律,類似黃舒駿經典的「一九九五年」,但烏拉拉越唱越激動,唱到「人生就是不停的戰鬥」時,小巷子裡震動起搖滾的瘋狂。前後的曲調涇渭分明。
烏拉拉停下吉他,好奇地打量受欺負的兩兄弟。
「還可以吧?」烏拉拉笑得有些靦腆。
「前面……前面跟後面差很多……」哥哥呆呆地說。
「有魔力嗎?」烏拉拉趕緊追問。
魔力?哥哥與弟弟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烏拉拉在說什麼。
「聽了後,會想好好戰鬥嗎?例如,會不會突然很想握緊拳頭,狠狠地海扁這些流氓一頓?」烏拉拉看著弟弟的眼睛。紳士一躍,被烏拉拉捧將住。
弟弟突然羞慚地想低下頭,卻被烏拉拉灼熱的眼神深深吸引,無法迴避。然後終於情緒爆發,慘道:「可是我又沒有那種力量!」
「錯了。是先有膽氣,然後才有源源不絕的力量。就像你的哥哥,他可不是毫無來由地站在你面前,擋下這些混蛋的拳頭。」烏拉拉微笑,鼻子卻是一酸。
弟弟愣住,哥哥默默無語。
「你是哥哥的膽氣,也是哥哥力量的來源。」烏拉拉蹲下,拍拍弟弟的肩膀。
那麼一瞬間,奇命「信牢」已從指縫中滲進瘦弱的弟弟體內。然後迅速膨脹擴染。
弟弟睜大眼睛。這個世界明明沒有變動,卻好像換了個明亮塗彩。
「兄弟兩個人一起作戰,厲害的程度可不是用加法,而是乘法。如果這世界真有所謂的天下無敵,我想肯定就是這個意思了。」烏拉拉背起吉他,紳士緊抓著烏拉拉的肩膀,喵的一聲。
烏拉拉轉身離去時,手指翻飛,惡男惡女瞬間恢復動作,面面相覷。
接下來能不能得到力量,就全看你自己有沒有決心了。烏拉拉心想,已走遠。
巷子裡的景象悄悄有了改變。
「喂……你搞什麼啊?」一個惡男看著弟弟。
弟弟從地上爬了起來,握緊拳頭,站在鼻青臉腫的哥哥身邊。
三個惡男竟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逃走了。」弟弟看著身邊的哥哥。
「人生,就是不斷的戰鬥!」哥哥笑,身上的傷口好像都不痛了。
儘管還有上百條密道沒有鋪設,或是年久失修被遺忘,或是被認為沒有開發的必要。但點亮世界的愛迪生科技,早已深入了東京地底。
地下皇城已經沒有千年來中人欲嘔的腐敗氣味,LED光所到之處都伴隨著混凝土的妥善鋪設。每條隧道都有自己的編號,重要的隧道挑高幾尺,一般的隧道低矮許多,但全都通風良好,因為無數台巨大的空調系統分佈在各處,二十四小時不停運轉。
部分隧道還鋪有鐵軌,藉著特殊的活動管道連通東京傲視全球的地鐵,方便活體食物的運送與地下軍隊的調動。雖然後者已經很久都沒有過。
全都是地面上那些食物的稅金捐獻,讓血族的穴居牛活變得很有品味。
只要稍有地位的吸血鬼,都可以在地底擁有自己的「穴」。穴裡的裝潢擺設當然隨自己高必,像阿不思這種地位的人,在地下皇城擁有十兒個不同佈置風格的穴,也是稀鬆平常的事。
「阿不思呢?」無道問。
「不知道,今天一整天都沒看到她。」屬下躬身。
「遴選就要開始了,那女人怎麼老是不負責任?」無道皺眉。
儘管地下高度開發,自成一格形成血族的隧道城市,但阿不思還是喜歡住在地面。
視野好的地點總是比較吸引人嘛,只要注意一下白天時的光線問題就好了。科技發達的好處不少,完美阻隔陽光的特製玻璃落地窗就是其中一項。當然了,這也是吸血鬼的著名專利。
落地窗前,夕陽餘暉。
阿不思為自己與眼前的老長輩,斟上淡淡的熱玫瑰花茶。
距離殺胎人事件已經一個多月了。
這段期間東京風風雨雨不斷,類銀毒化事件更是震撼了整個血族,數百條中毒而死的血族屍體集中焚燬。最強的禁衛軍戰力「東京十一豺」折損兩名,然而「獵命師」的威脅仍未解除。敵人背後是否存在更大的陰謀,更是混沌不明。
如果危機持續下去,會對東京防禦體系產生什麼樣更劇烈的衝擊?這些終究只是小事。終究只是小事。只要慢慢將害蟲挑出來用手指輕輕壓碎就行了。
但體系可是長久大事。
掌管東方血族國際政治事務的牙丸千軍,此行來找阿不思,可沒有讓其他人知道。
「聽說那個傢伙從樂眠七棺出來後,立刻就被烏茲衝鋒鎗掃成重傷。」牙丸千軍雙手捧茶,嘴唇咧開一線,輕輕吹著花茶上的熱氣。
「可不是?睡了一百多年,他沒看過的新東西可多著,差一點就死翹翹了。你真該看看那傢伙被子彈打中的表情,嘴巴張得老大,脖子傻到歪掉,根本就是個呆子。」阿不思吃吃笑了起來,接著臉突然一紅,看著窗外的紅雲。
真不愧足我的初戀情人呢。阿不思回憶。
「武藏出棺後,沒有十幾年是不會回去的,這期間他的所作所為,也不見得跟無道想要他做的一樣。看來無道想要讓這個城市平靜下來,付出的代價還真不小。」牙丸千軍微笑。
「可不是。」阿不思淡淡地笑:「但男人要有自己的想法一點,才討人喜歡呢。」
牙丸千軍放下茶杯,拾起桌上的紙扇,看著他這幾十年一手提拔上來的阿不思。
無須多做考慮,就能夠包容許多歧異存在的阿不思,還是以前那個樣子。阿不思不介意動手殺人,殺人也不需要噦哩巴唆的理由,但阿不思悠閒自在的個性,讓她對人類這個名詞有著不同於其他純種血族的觀感,跟彈性。
「這些年,已經很少血族知道獵命師的存在。皇城封鎖這個血族敵人的消息已經很久很久,即使有族人不幸跟獵命師遭逢,也只會誤認對方是獵人。」牙丸千軍揮扇,繼續說道:「剛剛我跟你說了這麼多獵命師的故事,遲早皇城也會解密,畢竟這場戰爭會持續好一陣子,我們血族不能在不清楚敵人面貌的情況下與之對陣。」
阿不思點點頭,很同意。
此刻的她對宮澤的佩服又更深了。宮澤只是從刻意刪減的東方血族歷史文本中歸納,就得知獵命師的存在,甚至摸清楚獵命師的習性種種,真不愧是談戀愛的好對象。
「原來曾經殺進地下皇城,癱瘓我們血族政治系統好幾年的不知名敵人,就是這群獵命師。」阿不思思忖了幾秒,又道:「既然有第一次,有第二次也不讓人意外。不過這中間經過七百多年,為什麼獵命師一族沒有在血族最虛弱的內戰時期,嘗試繼續攻擊?」
阿不思躬身,再度為尊貴的老師斟滿了茶水。
「詛咒。」牙丸千軍緩緩撫扇,又開始說起故事之後的故事。
地下皇城的圓形競技場,已經擠滿了好奇的觀眾,座無虛席。
觀眾席上有外圍黑幫組織,不管是人類的山口組,或是吸血鬼的折翼幫,甚至是油腦肥腸的人類政客都到了,許多人的手裡都拿著一本大會手冊,上面有各個參賽者的照片資料與編號,方便觀者標定記號。如果中意的話,談妥聘雇條件就能成立一筆好交易。
還有遠從其他縣市搭乘接駁地鐵前來的零星血族,為自己的親朋好友加油打氣;更多的是沒有當差的禁衛軍軍團,下場的同袍可佔了多數。貴賓席則留給了貴族白氏,但前來觀戰的只有寥寥數人,顯然不將這次牙丸氏的武鬥盛事放在眼底。
「這個無道還真能撐啊,放著讓他惡搞下去,服部半藏出棺也是早晚的問題。」白響推推墨鏡,一頭刺蝟般的頭髮。
「據說牙丸傷心去見天皇了。」白刑從容道「好像是希望天皇解密。」
「有這種事?解什麼密?」白響嗤之以鼻,蹺起二郎腿。
「既然是秘密,我怎麼會知道。」白刑笑笑。
每隔三十年,地下皇城就會舉辦一次競技,召募最新的十一豺編組,身份不限,連原本的十一豺都必須下場參加,證明自己仍擁有「任意獵殺」的資格。
如果表現精彩,卻沒能入選十一豺,也有機會被黑道幫派高價聘雇,或在禁衛軍系統中擔任其他的要職——如果沒被殺死的話。
是故每次十一豺遴選,都會吸引許多實力堅。強、躍躍欲試的血族勇士下場,爭取這難得的榮譽。每次遴選,都會有舊十一豺被刷下來,不讓人意外。
但今次的競技,距離上次的十一豺遴選,只有十三年又七個月的時間。沒有別的原因,當然是因為與入侵者的對戰中,硬是折損了狩、阿古拉兩個怪物,所以這次遴選開的缺只有兩個。
入侵者的身份在觀眾之間議論紛紛,各種稀奇古怪的講法都有,這也是許多外地觀眾前來與會的原因:好奇。
競技尚未開始,重金屬搖滾樂倒是不停播放。
「狩,你真是腫得讓人認不出來。」大風爪難以置信地看著狩,利爪捏著狩凸起的大肚腩。
狩吃著爆米花,哼哼沒有回應。如果可以好好吃東西,失去那種噁心反胃的能力又怎樣?狩滿足地打了個嗝,抓起重量杯可樂就灌。
舊十一豺,除了報廢了的阿古拉與高傲的牙丸傷心外,全都坐在一塊觀戰,在打屁中等待他們的新夥伴出爐。
「說起來你真是太弱了,你一打一還會輸掉,我可是一打四都不落下風呢,啦啦啦啦啦啦。」優香嘲笑狩,拿著一包新鮮血漿啜飲。
「是啦,你好強,而且胸部超大,這樣可以了吧!」狩毫不在乎。
「哎喲,冬子的奶子也很大喔!」冬子嘻嘻笑,故意搖晃緊身衣下的雙乳,優香憎惡地別過頭去不看。氣死了優香。
「比起這個勞什子的遴選大會,我倒是更好奇武藏前輩現在在做什麼。據說武藏前輩的雙刀流比起牙丸傷心前輩的拔刀術,還要厲害一些耶。」TS.1409-beta喝著血漿包,乾瞪著底下的競技場。
「……」歌德。
「還有,武藏前輩到底有多強?好想試一試……雖然一定會輸掉。」賀用飛刀剔著指甲,若有所思。
「喂。」大山倍裡達用手肘蹭了蹭賀。
賀順著大山倍裡達的目光,看見對面一個正在抽雪茄的人類黑幫堂主。
「額頭,賭一百萬。」大山倍裡達手指敲敲額頭。
賀冷笑。從這裡到對面,大約是四百公尺吧?
「賭了。」賀一說完,大山倍裡達伸出兩隻手,攤開手掌。
其他豺紛紛用手指,按照舊例在大山倍裡達的左右兩掌上擊點。左邊是賭賀,右邊是賭大山。
下注完畢,大山倍裡達放下雙手。賀彎下腰,深呼吸,培養情緒。
賀突然抬頭,手臂倏然一伸,一道冷光掠出。
奇異的嗡嗡聲橫過整個競技場,然後瞬間沉默。
那名被當作賭注標靶的人類黑幫堂主,突然發出一陣殺豬似的慘叫,賀擲射出的飛刀已插在堂主的大腿上,鮮血淋漓。身邊幫眾一陣大駭,嚇得往旁倒散。
「混蛋!他剛剛動了一下!」賀大怒,手中又是一陣疾影快錯。
六柄飛刀颯颯射出,將慘叫中的堂主插了個亂七八糟。
下顎、喉嚨、胸口、左臂、膻中,全都沒入了冷冽刀光。然後一動也不動了。
「管他動不動,總之欠錢還債。」大山倍裡達哈哈一笑,拍拍賀的肩膀,卻被賀憤怒拍掉。而其他豺則開始在後面計算贏輸多少,無人安慰賀。
銅鑼一響。
一百多個參賽者從十個入口大步進場,漸漸形成一個彼此對看的圓形。
「大家好!」主持人拿著麥克風,微笑向所有人揮手問好。
主持人是著名的綜藝節目主持人,出過兩張唱片,收視率跟人緣俱佳。可見即使是遭到入侵者破襲而臨時舉辦的十一豺遴選大會,還是保有血族一貫的冷靜,該盛大的還是盛大舉行。
「這次要舉辦的格鬥大賽,整個東京為之震撼,可說是精銳盡出,一百二十名參賽者全都摩拳擦掌,恨不得現在就將對手狠狠擊倒!所以我們廢話不多說,就讓我們歡迎禁衛軍的大家長,牙丸無道!來講幾句話!」主持人越說越激動。
競技場萬人響起熱烈掌聲,氣氛十分高昂。
「希望選出漂亮的女生,溫柔一點。」橫綱舉起雙手,熱切地祈禱。
「推女生。」大鳳爪跟著舉起雙手。
牙丸無道緩步出場,全場肅敬無聲。
一雙冰冷的眼睛,屏息凝神地環顧四周的競爭者。
「原來還有詛咒這種事。真是太老套了。」阿不思搗著嘴笑。
牙丸千軍點點頭,歎氣:「幸好有這個詛咒存在,獵命師一族的數量才會遽減,我族才得以苟延殘喘,慢慢強大。」撫扇。
「老師請放心,雖然亂亂難免,但地下皇城不是這群所謂獵命師的人可以攻破的,相信您也非常清楚。」阿不思笑。對於牙丸千軍這位軍法導師,阿不思非常敬重。
牙丸千軍在牙丸氏的地位,遠遠超過武鬥派的刻板印象,年輕時擁有「鬼殺神」的稱號,贏得滿地的死屍,衰老時卻是公認的和平儒老,贏得皇城上下一致的信賴。牙丸千軍周遊列國,廣交人類政客朋友,尤其在各國軍方都有一定的影響力。
這一切,都是因為牙丸千軍從二次世界大戰中得到的慘痛理念:和平。
「阿不思,你雖然是我的學生,但,在某些情況下,你也不介意殺掉我吧?」牙丸千軍和藹地注視阿不思的眼睛,後腦勺上的純白長髮閃閃發亮。
阿不思笑而不答,默認了這個驚悚的問句。
「可以告訴我理由嗎?」牙丸千軍笑,露出有些焦黃的牙齒。
「和平。」阿不思恭敬回答。
「很好。」牙丸千軍拍打紙扇,非常滿意。
「可惜我殺不死老師呢,幸好也沒那個必要。」阿不思直率地笑了出來。
牙丸千軍微笑緩緩站起,老態龍鍾地馱著背,看著落地窗外的高樓大廈。
能過活在大太陽底下的人類,這幾千年也一同活過來了,還將這個世界打造得有聲有色。好吃,好玩,又好用,如果能夠保持和平,何樂而不為?有些鷹派的年輕小伙子就是不懂。不懂和平的可貴。
難以否認的是,戰爭的確是最容易、也能最快取得權力的遊戲。
最適合誰呢?這個權力的遊戲,生命短暫的人類玩得淋漓盡致,但卻最適合吸血鬼的社會。
吸血鬼活得太久,許多老傢伙仗著命長,賴在權力的位子不下來,久了,也下不來。誰都害怕失去權力的滋味,失去了權力,肯定枯槁得更快更快。
「比起人類社會,咱血族的組織少了太多新舊交替的權力更替,體系就像石頭一樣僵化,一大堆年輕力壯的後輩出不了頭,所以老是想開啟戰爭,靠著軍功竄上來,把我們這些老傢伙擠下去。」牙丸千軍慢吞吞說道,紙扇平舉,雙腳滑步移動。
扇之舞。
無動生靜,靜中自動。
牙丸千軍的姿態就像一隻單臂螳螂,悄立在細長的葉子上,捕捉著綠色的風。身影凝卓,不疾不徐,自成一個破綻隨扇流動的「場」,卻在扇形結構的破綻中,隱藏著隨時啟動的「殺」。
「真辛苦。」阿不思。
「是啊,真辛苦。」牙丸千軍自在地於扇之舞中說話,呼吸不礙,動作無滯。
久久,在時間都沒發現的不耐中,牙丸千軍又開口了。
「在你的眼中,無道是個怎樣的人?」
「比起用戰爭交換權力,他更害怕輸掉手上既有的東西。無害的官僚,但夠悶了。悶得讓人想閃得遠遠的。」
「類銀的事件,並不簡單啊。」
「不追究下去的話,就只會是這麼簡單。」
的確。
「如果無道涉及其中的話,你會取下他的性命嗎?」牙丸千軍扇立額前,一掌攬後,前倨,後躬。微弱的氣流隱隱盤旋四周。
阿不思笑而不答。
「有了你的保證,我就放心了。」牙丸千軍突然坐在沙發上。
「我可沒有保證什麼。」阿不思笑笑。
剛剛那個舞扇的遲緩老人,競在一瞬間消失在落地窗前,然後出現在沙發上。所有的動作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時間流動裡似的。可怕的老頭子。
「對了,關於新十一豺的遴選,已經開始進行了吧?」牙丸千軍搔搔頭。
「是啊。」阿不思打開電視,轉到最新的新歌介紹節目。
「這次怎麼個選法?」牙丸千軍隨口問。
「第一階段,當然還是規規矩矩的老算盤。所有人大混戰打剩十個,然後再說。」
「喔?這麼沒有新意。」
「我說啊,無道就是這麼守舊的人。」阿不思打了個呵欠。
「守舊是好事,維持現狀挺不錯的。」牙丸千軍淡淡地說:「典型的,只關心自己權力的類型。希望他繼續這樣下去。」
觸目驚心。
地下競技場,滿地的殘肢斷臂,還有幾顆倒霉的頭顱滾來滾去。
經過十五分鐘的混亂惡鬥,還能夠站在場上的,只剩下十四個氣喘吁吁的吸血鬼。
失敗者與滿地殘肢皆被醫護人員訓練有素地搬送出場,直接送到醫療所接續斷肢。至於根本成為屍體的塊狀物,就暫時先黏在地板上不加處理了。
在十四名准勝出者的行列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高佻、金髮、白色皮膚的醜陋女子。
醜陋女子手持雙刃刀,以融合西洋劍擊與日式刀術的奇異技巧,連續砍殺了十六個敵手,暫居所有競技者中的第一名。
「好醜,我無法承認她是女的。」橫綱直言,皺眉。
「好像不是東方人,跟歌德一樣。丑,丑,丑,丑,丑。」優香噘嘴,這下又要拉低十一豺的美女素質了。
醜陋女子的臉部因為可怕的刀傷,肌肉外翻、扭曲,錯綜複雜地擠在一塊,鼻子歪斜,上下嘴唇被刀疤斬裂一線。唯獨一雙眼睛是正常的湛藍。
「放心,那醜女快撐不下去了。」大鳳爪杵著下巴。
「……」歌德。
醜陋女子穿著牙丸武士的禁衛軍服,軍階式樣是小隊長,名叫莉卡。
莉卡是個從車臣流浪來的後天感染吸血鬼,這幾年先是在德國黑幫待過一陣,然後尋著販賣毒品的機會進入日本血族「鳥取幫」,最後終於以外國人的身份取得「牙丸」姓氏,進入地下皇城禁衛軍的編制。
十四個僅存者彼此打量,尋找氣息最弱的目標。再砍倒四個,就能進入下一輪的複賽。眾暴寡的局面,最容易在此刻發生。
莉卡的脅下受傷,左臂也被削出一道口子,鮮血沿著破碎的衣服下滴,手中的雙刃刀虛弱顫抖,刀尖微微下晃,顯然無法集中精神。
莉卡的姿態吸引了兩個吸血鬼高手的注意。
「儘管上吧,都已經來到這裡了。」莉卡咬牙。
突然,莉卡一個頓挫的呼吸,兩個見獵心喜的吸血鬼從左右衝上。
的確,莉卡所受的傷不輕,但故意示弱正是她的策略。吸引敵人主動進入她的攻擊範圍,縮短她的揮刀距離,讓她的刀更增危險。
吁。
莉卡吐氣,懸臂一蕩,雙刃刀毒蛇般竄出。
「真快!」優香讚道。一名吸血鬼上半身與下半身錯然分開,另一名吸血鬼稍一猶疑,立刻斜身滑出莉卡的回身一刀。但這一猶疑,卻吸引到其他參賽者的出手,一根狂猛的鋼杖擊碎了他的脊骨。
但螳螂捕蟬,麻雀在後,揮出鋼杖的吸血鬼壯漢在出招的同時,背心也露出一塊大空門,引來了一名藍衣忍者的苦無攻擊!
「沒這麼容易。」鋼杖壯漢冷笑,運氣集中在背脊,十幾枚苦無全都釘在他的背上,卻無一摜進身體。
鋼杖壯漢大吼一聲,鋼杖甩身回擊藍衣忍者時,銅鑼卻再度響起。鋼杖硬生生停在半空,藍衣忍者笑笑叉腰,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
原來在剛剛那一瞬間,莉卡的雙刃刀又削斷了一個參賽者的大腿,而一個生化改造人參賽者,也咬碎了第四個應該倒下的參賽者的兩隻肩膀。
終於剩下十個進入複賽的名額。
莉卡單膝跪下,吐出一團污血。鋼杖壯漢冷冷坐在地上,笨拙地伸手拔去背上的苦無。所有參賽者身上都嚴重掛綵,銅鑼響起後,沒有人再有力氣用雙腳站立。
競技場響起一陣如雷掌聲。真是暴力得太精彩!
「那個拿鋼杖的我見過幾次,是從北海道來的野漢子,力氣說不定比橫綱大。」大山倍裡達故意說道,但橫綱卻只是從鼻孔裡噴氣,哼哼回應。
「她揮刀的姿勢很奇特,但說不上是哪裡怪,真讓人好奇。」TS—1409一beta看著莉卡,歪著頭。
「是用力的方式。」賀的觀察力很細緻,比手劃腳解釋說:「是將重心放在末端,然後瞬間甩出的感覺。不是拔刀術,甚至不能說是刀法。尾勁很強,用棒球的比喻來說,就是末段加速的伸卡球。」
「速度很快。」冬子吐吐舌頭,心中比較著自己的撲擊速度與莉卡的揮刀速度。
「但不像是刻意矯正過的方式,大概是她以前用過其他的武器,後來才改用長刀吧。」大鳳爪輕鬆地說:「反正蠻有用的就行了不是?越稀奇古怪就越收奇效。」
「在我看來,那個生化改造人故意保留實力喔,太心機了我不喜歡,啦啦啦啦啦啦。」優香的結論,手中的血漿包已經乾癟。
「喂,前隊友,給我吃一口爆米花。」橫綱伸手。
「不要。」狩斷然拒絕,揮手砸開橫綱的大手。
主持人與牙丸無道再度出場,掌聲又歇。
原本坐在地上休憩的十名參賽者,紛紛打起精神,立正站好。
「經過了如往常般激烈的淘汰賽,十一豺的臨時遴選大賽,終於進入了眾所期待的準決賽,到底今次的準決賽會採取何種方式呢?武藝高超的選手們,能否克服身上的苦痛,再度超越自己!又有哪兩位選手最後會出線,取得『任意獵殺』的無上榮耀!讓我們歡迎禁衛軍的大家長,牙丸無道來為大家宣佈!」綜藝主持人鎮定地握著麥克風,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恐懼顫抖。
主持人將麥克風交給牙丸無道。
無道環顧競技場四周觀眾,旋又一一掃視每個入選決賽者疲憊的眼睛。
無道不禁想起自己一個半世紀以前,也曾抱著殘酷的殺念參加東京十一豺的遴選競賽,但因為簽運不佳,在最後的決賽裡被殘酷地刷了出去。
那次的經歷讓無道飽受恥辱,更扭轉了無道對「力量」的看法。
所謂的力量,絕對不是力量本身,而是能夠統御眾多力量的金字塔。擁有至高的權力,絕對比什麼狗屁「任意獵殺」還要來得實惠。於是無道從提升戰鬥力量的本質,轉進更加艱難的權力官僚系統,總算讓他攀上了東京禁衛軍的頭領位置。
「東京十一豺」這五個字,在無道的心中,不過是十一條任意差遣的狗。
競技場的入口甬道,牙丸傷心雙手藏在交錯前胸的和服裡,踩著木屐,肩靠著牆,冷冷看著無道。
「每個人選者,都會得到最新的解密資料。這份關於東京最近連續遭襲事件的解密資料,已經獲得天皇許可,未來幾天內將會通過各種管道發佈,交到每一個國內幫會、同盟組織,以及旅外的特勤機構手中。從現在開始,東京進入第三級戰鬥戒備。」無道用他一貫的冷峻語調說。
解密?
第三級戰鬥戒備?
競技場一陣大騷動,即將戰鬥的愉悅,以荷爾蒙的激烈氣味不分種族散發出來。
要戰鬥了……又要戰鬥啦!又有借口胡亂吃東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