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章
“也好,守醫院血庫特無聊,一直以來都缺乏升遷的機會,我們就逮幾只小蟲回去建功吧。”另一名醫生冷笑,玩弄著手上的手術刀。
“當場作成標本如何?”一個醫生拿著手術刀,輕輕刮著鬢角。
幾名吸血鬼醫生正笑得開心,卻聽見背後傳來一陣穩定的腳步聲,以及濃郁的香水味。
醫生們回頭,一個大約20歲左右的女孩正把頭發高高盤起。
女孩的嘴角掛了彩,卻是一副准備打架的凶狠模樣。
“獵人?”為首的吸血鬼醫生笑了出來。
“獵吸血鬼。”書恩以生硬的日語回答。
她對剛剛的失利感到惱羞成怒,眼前恰巧擺著一場好架。
誰處決誰,一分鐘內就會知道。
阿不思坐在紅色跑車上恣意奔馳,後面還跟著幾輛黑色摩托車,都是禁城護衛隊的一流牙丸嫡系高手。
“真麻煩,為什麼首都的任何事都可以跟特件組扯上關系,不過是一個血庫罷了,害我的約會又泡湯了。”阿不思喃喃自語。
她的駕駛技術其實不好,在心情不好時又愛逞快,一個不留神,接連撞倒了好幾個急著過馬路的行人,其中一個小孩還被撞得飛起來、大概飛了十幾公尺,將跑車的前檔都給撞歪了。
“對不起。”阿不思吐吐舌頭,在兩分鐘內越過十二條街,迅速殺到醫院前。
警察已經將黃色的塑料封線拉開。
傳呼機又響了。
“敵人很強,緊急狀況。”
阿不思笑得前俯後仰,這句話實在太好笑了,醫院裡的血庫守衛都是白養的。直到幾台摩托車都抵達、騎士摘下安全帽的時候,她才勉強止住大笑。
“很強的敵人,不可以太大意喔。”阿不思笑著擦口紅,口氣嘲諷。
阿不思領著眾禁軍跨過封鎖線,進入血幕重重的醫院。
書恩看著滿地的吸血鬼屍體。只用了26秒。
然而她一直不敢踏進加護病房一步,因為她嗅到了比死亡還要讓人懼怕的味道,令她無法克服的“懸殊的暴力”。
三頭靈貓不安地在走廊走來走去,踏著吸血鬼醫生屍體滲出的血,留下可愛的紅爪印。
書恩感覺到鎖木跟小樓的氣息很微弱,但研判他們只是受到了強制閉穴之類的招式,暫時並沒有危險。
或許那黑影並沒有殺死他們的企圖?要不,黑影大可以重手殺死他們。
書恩屏息觀氣,察覺那團令人懼怕的凶焰黑影正以驚人的力量強行融化不知火,那股邪惡的魄力讓她即使蹲著也不由自主地顫抖。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會失去‘信牢’的……”書恩看著有些冰冷的掌紋,心中頗為擔憂。
類似“信牢”這種與“機率”息息相關的奇命,承載的主人必須用強大的信心才能為自己帶來好運氣,進而大幅提升招式的命中率。
然而書恩已經兩次無法面對黑影,“信牢”的力量正在衰弱。
此時,十多名醫院警衛踩著滑石子地板從走廊的另一端快速出現,書恩嚴格的空氣感應訓練告訴她,那些藍色制服底下的皮膚只有約莫二十幾度的體溫,還有火藥與金屬的氣味。
三只靈貓迅速躲到垃圾桶後。
書恩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信牢”再度發燙。
“侵入者領死!”吸血鬼警衛們舉起手槍,一邊往前衝一邊朝書恩不斷開槍。
子彈呼嘯而來,彈殼叮叮墜地,書恩一手抄起地上染血的手術刀,一手迅捷架起地上的屍體擋住子彈,喃喃自語:“百發百中!百發百中!”撐起屍體往警衛猛拋,手術刀嗚嗚飛射而出!
訓練有素的警衛中了手術刀卻沒有倒下,已經來到書恩身邊!
“中!”書恩心境澄明並不氣餒,兩手騰飛,握住刺進兩名警衛身軀的手術刀往下一帶,腸子炸出,警衛悶聲跪倒,但書恩也被其他警衛的膝擊轟得眼冒金星。
書恩大口吸氣,凝神與圍住他的五個吸血鬼警衛近身打在一塊。
這些警衛都是自皇城退下的牙丸武士,既然被調來看守重要的血庫,可不能以一般逞凶鬥狠的吸血鬼視之,不只單打獨鬥沒有問題,團體合作更能發揮出加乘以上的力量。
這些警衛出手的狠勁與精確,自遠遠在那些實習吸血鬼醫生之上,每一拳都足以貫穿牆壁。
“可惡。”剛升上獵命師的書恩全力以赴竟還招架不住,肋骨與頰骨都已啞啞裂開,書恩的身軀正與她的自信一起垮掉。
警衛一記肘擊砸在書恩的肩膀,她幾乎要昏厥。
“干脆把他們丟給黑影解決!”書恩這一動念,卻找不到機會從五雙剛猛的拳頭中脫身,硬擋住拳頭的臂骨也裂開了。
“流氓警察接著!”
一根日光燈管飛擲過來。
一名警衛側身閃開,書恩把握機會鑽了出來,全身已是傷痕累累。
日光燈在牆上碎開,警衛根本不看插手的人是誰,反應神速地一湧而上。
插手者,當然是烏拉拉。
“好凶!”烏拉拉吐吐舌頭,正准備出手時,心頭一凜。
他感覺到十步之遙的加護病房內有股近乎妖怪的力量壓迫著整個空間,這股力量霸道無方,且極為熟悉。
烏拉拉愣了一下,不禁脫口而出:“哥!”
書恩瞪了烏拉拉一眼,一聲巨響,加護病房裡的壓迫感倏然消失。
五個警衛凶神惡煞似地散開,瞬間就將烏拉拉與書恩包圍住。
烏拉拉根本無心戀戰,隨便格開來到眼前的拳頭,就輕易閃繞過五名警衛,大吼:“哥!等等我!”渾不理會再度被吸血鬼警衛包圍住的書恩,飛快跨進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的病床躺著遭開膛剖肚的澤村,牆壁陷破了一個大洞,冷澀的夜風不斷從大洞灌入,衝淡了房間裡殘留的惡臭。
烏拉拉怔怔流下眼淚。
他並非永遠都追不上他,而是“另一個人”似乎永遠都不想讓他追到。
這點讓他很難過,很虛弱,鼻腔裡灌滿了傷心的酸味。
烏拉拉低頭看著倒在牆角的兩名獵命師,細瘦的鎖木大字形躺著,眼睛連眨動的力量都沒有,壯碩的小樓亂七八糟蜷在鎖木身上,左手死命抓住右手臂上的太淵穴,滿臉通紅。
烏拉拉蹲下,伸手將兩人被封住的穴道給解開,說:“你們這些老字號老招牌的老前輩應該知道,要過一個時辰才可以完全恢復力量,但憑你們現在的狀態,還是可以幫外面的笨女孩解決麻煩。我先走了,你們也不要久留,東京的醫院無論如何都不是打架的好地方,搞到要躺在地上、聽一個討人厭的後生小輩 唆唆豈不很丟臉?你看,還被捏臉。”
說著說著,烏拉拉真的捏了尷尬的鎖木與小樓的臉幾下,但烏拉拉卻沒有一絲開玩笑的表情,反而紅著眼睛、鼻涕都滴在兩人身上。
鎖木掙扎著,與小樓坐了起來。
烏拉拉凝神看著小樓烏黑的手,說:“他本有機會殺了你的,這點你應該清楚。希望你下次看見我哥的時候,能夠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小樓瞪著烏拉拉,不發一語。
黑影點穴的手法極重,即使烏拉拉幫他們解開穴道,但內息還在奔騰翻湧、無法即刻平復。
匡!
牆壁發出慘烈的撞擊聲,依稀可以從房間裡搖晃的點滴瓶後,看見初生的裂縫。
“去忙吧,小心一點。”烏拉拉扶起兩獵命師,拍拍兩人的背脊,兩道珍貴的真氣迅速過嫁。
鎖木與小樓猛然站起,烏拉拉已經從大破洞跳下樓,無影無蹤。
兩人的貓也走了進來,一只眯起眼睛好像在笑,一只干脆別過頭去、不忍卒睹似的。
小樓滿腔不忿,與鎖木走出凌亂血腥的加護病房,在走廊上看著書恩被五個吸血鬼警衛圍困、只能竭力防御周身要害的狼狽模樣。
“真是倒霉到家了!”小樓的額頭上冒出青筋,右手又痛了起來。
五名警衛停下手,漠然看著兩人,其中兩個吸血鬼毫不在乎地拔出插在肩上的手術刀。
書恩已經跪倒,嘴裡吐出鮮血,兩只手都僵痛到沒辦法自行放下。
“看樣子是牙丸武士的身手,東京的素質果然不同凡響。”鎖木的心情很平靜,對他來說,剛剛接連兩次的死裡逃生,可是相當值得慶賀的事。
小樓大喝:“還說什麼!今天背透了,正好宰了他們泄恨!”掄起左拳與鎖木衝上前。
五名警衛躍上走廊四壁疾走,吸血鬼最擅長的三度空間全戰法!
“哼。”鎖木也悶透了,左腿往地上一撐,右腿如鋼梁橫掃,一個警衛立臂硬接,卻見他被這一腿的巨力擊飛。
小樓左掌連削帶劈,在瞬間已削斷兩名警衛的頸椎神經,極有效率。
再回看鎖木,一個簡單的頭捶硬碰硬將第四名警衛砸得腦漿迸裂,而最後一個警衛也被好不容易喘口氣的書恩撕開了下腹,地上湯湯水水。
首當其衝被鎖木擊飛的警衛,困頓地倒在遠處,顫抖地用對講機警告總部。
“該走了。”鎖木說,小樓背起書恩。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阿不思只看到滿地的屍體。
實習醫生的,警衛的,還有一具焦黑的病屍。
大約來遲了十秒,阿不思估計。敵人方才戰鬥的氣味還很濃郁。
但所謂的敵人,其企圖根本就不在血庫,這點再明顯不過。
血庫與這裡差了七個樓層,這也就是為何動亂發生,警衛卻晚來許久的原因,也不見有敵人聲東擊西的策略。
既然如此,敵人的動機究竟是?
“副隊長,要追嗎?”
一名干練的牙丸武士抽動鼻子,有些笑意。
與其說東京都的牙丸武士特別噬血,不如說能讓他們噬血的機會少之又少,一有機會,他們都迫不及待變成野獸。
這是戰士的本性。
阿不思粗略看了一下走廊與病房,依現場殘留的血跡溫度與氣味判斷,敵人受了重傷,大約是三到五人,有些血跡甚至是敵人內部打鬥所留下。敵人也許不只一隊人馬,抑或發生內訌。
但這些暫時定義為敵人的家伙,絕不是吸血鬼獵人,因為毫無討厭的銀毒殘留氣味,地上的屍體全都是被武力硬殺。
好的吸血鬼獵人絕不會錯過任何使用銀的機會,效率高過於一切。
“我追就行了。”阿不思走到加護病房牆上的裂洞邊緣,往下察看。
夠膽往下逃走,一定是底子很硬的家伙。
如果不是吸血鬼獵人,哪來這麼強、又這麼無聊惹上吸血鬼的人類?
會是誰?來東京做什麼?會待多久?什麼時候走?
“你們拍照完將現場清理干淨,一小時內重新開放給人類,然後將監視器的錄像拿走。照片跟錄像備份寄給宮澤警官,附注這次的照片情境背景跟可疑的動機分析,還有,用紅筆附注我很想他,期待下一次約會。”阿不思交代。
“是。”幾名黑皮衣勁裝的牙丸武士躬身領命。
阿不思躍下,腳踏著垂直的醫院外壁滑落。
行動失敗又慘遭羞辱的夜。
小樓背著昏迷的書恩急奔,每一步都充滿了郁悶。
鎖木雖然雙手斷了十幾處,但邁開的步伐卻十分穩健。
他心中一直反復播放在加護病房中的打鬥畫面,思考著如果重來一遍,自己與小樓是否有任何可能在黑影不留情面的情況下逃走。
漸漸地,汗濕了背脊。
兩人彎進街角小弄稍作停留,這裡只有失意的醉漢跟拾荒客,漆黑又污濁的酒氣,還有從附近三流酒吧幾經折射過來的一點霓虹光影。
一個空酒瓶叩叩在地上轉著,還有被灌醉的酒家女扶著牆壁的嘔吐聲。
“後面好像有人跟蹤?”書恩突然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說。
鎖木與小樓心中一凜,還沉浸在戰敗氣氛中的兩人,根本沒有注意到背後有雙靜悄悄的眼睛。
腳步停止。
後面的無聲凝視也停止。
“不知道有沒有敵意,要跟他打聲招呼嗎?”小樓想借氣息流動觀察跟蹤者的實力與意圖,但被凝視感竟完全消失,方圓二十公尺內並沒有任何吸血鬼,好像剛剛只是一晃而過的錯覺。
小樓心想,如果沒叫靈貓先去集合的話,它們應該能夠確認目前的情勢。
“如果你不介意一個晚上連打三次敗仗的話。”鎖木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態不佳,他已經將心態重新調整。
敵人高明的追蹤術,多多少少也透露出危險的信息。
小樓還沒反唇相譏,一個甜美高挑的身影慢慢走出巷子,高跟鞋的聲音叩叩作響。
“你們好,請問你們這些人到東京的目的是什麼?”甜美的身影開口。
是阿不思,親切的聲音宛若東京觀光大使,似乎沒有敵意。
獵命師們看著這位身穿紅色皮衣、笑得花枝招展的吸血鬼,有些訝異。
阿不思如果一直保持跟蹤的狀態,深受重傷的他們自忖無法用武力迫使她現身,如此一來,在無力解除的“跟蹤/擺脫不了/持續監視”下,他們只好在東京都內游蕩,根本到不了集合的地點跟大家會合。
更確定的是,極度緊繃的情緒將不斷壓迫、擾亂他們,甚至讓他們在關鍵時刻做出錯誤的決策,這點他們知道,阿不思也知道。
所以,這個情勢代表兩個可能的答案。
答案一,眼前這名主動現身的女吸血鬼實力不強,只是跟蹤術高明罷了,為了避免無謂的戰鬥,這女吸血鬼心想不如由她開啟溝通,如此方能和平地帶些信息回去。
答案二,眼前這名主動現身的女吸血鬼實力很強,有把握在現身後繼續給出超過追蹤時的壓迫感,或者根本就是想展現可觀的實力,或許干脆開啟戰爭,或許僅是想更快速取得信息。
“我們不會回答吸血鬼的問題。”小樓說著一口流利的日語,伸手拍拍肩膀上的書恩。這個動作示意書恩在戰鬥開始的瞬間,務必做出該有的反應。
“你們好像不是獵人?”阿不思沒有被小樓的冷峻影響,依舊微笑。
“如果你不介意,我們也可以變成獵人。”小樓恐嚇著。
他已不是第一次來到東京,什麼“東京沒有吸血鬼獵人”這狗屁不通的傳說,他根本就當成笑話。
阿不思的微笑硬生生凝結了。
書恩打了個冷顫,她感覺到自己牢牢抱著的小樓背部,瞬間湧出大量濕冷的汗漿。
尚在十公尺外的阿不思慢慢踏出一步,這小小一步卻讓三人有種阿不思已經來到眼前、快要碰到鼻子的恐怖錯覺。
小樓的心髒幾乎要立刻停止跳動,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害怕到完全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阿不思第二步微微抬起,即將落下。
氣氛凝滯到最極端,危險的關鍵時刻。
“我們不是獵人。”鎖木用生疏的日語果斷開口。
他在阿不思那一步的短暫時間中清楚知道,即使他雙手沒有受傷、小樓左手無恙、書恩信心未失,合三人之力最多恰恰打成平手。
但最有可能的情況,是一面倒被屠殺。
“那就好。”阿不思的笑容再度綻放,像是松了一口氣:“這麼說,醫院那檔事純粹是誤會。”
小樓看著鎖木,同樣等待他的回答,神經緊繃依舊。
“希望是,我們根本沒打算跟你們動武,是你們先展開攻擊。”鎖木沉著地說:“我們對血庫沒興趣。”
“的確沒有感興趣的理由,炸掉一、兩個血庫根本沒什麼影響,整個東京都是我們的提血機。”阿不思點點頭表示相信。
小樓勉強松了口氣。
阿不思又問:“你們既然不是獵人,那是什麼?你們知道我們的存在,又是武功高強的人,所以請原諒我的好奇。”
“很抱歉,我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鎖木委婉拒絕,但又附帶說:“不過我們來東京的目的,保證不會對你們產生威脅,除非你們自討沒趣。有些衝突是可以避免的。”
阿不思失笑。
“如果你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那麼請留下一個人讓我帶走,我好回去有個交代,如果你們怕我會拷打那個人問出些什麼秘密,那麼,留下屍體也行。然後,在三天之內辦完你們要辦的事,立刻離開東京。”阿不思用撒嬌似的口吻提議:“我是個明理的人,大家各退一步。”
鎖木皺著眉頭,小樓一副快要爆發的模樣,書恩則聽見了自己嘴裡牙齒的顫抖聲。
“恕難從命,盡管你的提議並不過分,但如果你堅持,那就只有一戰了。”鎖木深深吸了一口氣,運起獵命師極耗真元的療傷秘法,讓一股剛猛的氣息傳導至兩臂,將十幾處斷骨暫時接續起來,雙拳緊握。
方才對“黑影”都沒用上這招,顯然鎖木對眼前的吸血鬼評價更高。或者,鎖木下意識裡對“戰敗”與“被殺”做了不同的批注。
“沒錯,我們是不會拋棄同伴的。如果你認為這場戰鬥是一面倒的話,你會付出慘痛的代價。”小樓將書恩放下,拱起身子。太極拳的起手式。
阿不思搖搖頭,帶著遺憾的笑容說:“真是一群蠻不講理的人。”但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她的表情之無奈,就像看著一群頑皮的小孩。
“我必須提醒你,我們的確是一個團體,而此時此刻我們的位置距離所有人集合的地點只有兩條街距離,而你不可能一次狙殺我們三人,但只要我們其中一個跑到……”鎖木在戰鬥前做出最後的分析,試圖恐嚇敵人。
“我知道,只要你們中的一個跑到那裡,我就倒大霉了。我感覺到了啊,那裡大概還有五個人吧,好像都很厲害。”阿不思微笑打斷鎖木的分析,說:“不過我的算盤跟你不太一樣,如果你不合作,我就先殺了你們兩個,然後將那女孩的脊椎骨打斷,帶回去慢慢拷問。整個過程不到五秒,不會讓你跑太遠的。”
不只鎖木,連不肯在言語上退讓半步的小樓都很吃驚。
眼前的女吸血鬼極為可怕,居然用“感覺”就知道還有五個奉命前來巡捕“黑影”的獵命師在兩條街之外的地方等待三人前去集合,這簡直是靈貓感應的範圍,甚至更為精准。
“你幾歲了?應該活了兩百年了吧?”小樓的拳頭盯著阿不思,她的身上一定也有著什麼……可怕的生命能量支撐著。
“真沒社會常識,小姐的年齡當然是秘密呢。”阿不思說。
然後消失。
小樓大吃一驚,直覺往左一躲,撞上滿是塗鴉的牆壁。
焦黑的左手在半空中旋轉著,血水飛濺。
鎖木大喝一聲:“快跑!”鋼臂朝倏忽即逝的紅影連續擊出十拳,企圖封住阿不思的身形。
眼睛一黑,鎖木轟然跪倒。
他特別鍛煉過的頸子比真正的鋼筋還要堅硬,此時一記簡潔明快的手刀卻讓他幾乎喪失意識。
但阿不思停下了近乎行刑的動作。
書恩劇烈喘息,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震懾住。
一個身著黑色燕尾服的高瘦男子凝立於書恩與阿不思之間。
阿不思皺了皺眉頭,將距離鎖木天靈蓋只有半個指甲的手刀放下。
燕尾服男子的表情很嚴肅,但並沒有不悅或任何嚴肅之外的負面情緒。
他的介入讓這場屠殺的畫面戛然而止,好像電影正放到最高潮、錄放影機卻突然壞掉時的定格跳動畫面。
阿不思打量著燕尾服男子。
那男子容貌極為平庸,原本沒有絲毫特殊之處,但奇特的地方就是這一點,男子的臉完全沒有任何一個微弱的特色讓人能夠記憶,平庸到令人百思不解的地步。
如果他每天跟你搭同一班電車、又與你天天並桌吃拉面、又與你天天單獨在電梯裡搭20層樓,你還是會視他如陌生的空氣。存在感薄弱。
如果你仔細盯著他的臉一分鐘,你也許會說他大概才二十來歲;如果你用力盯著他的臉三分鐘,你或許會推翻剛剛所說的,猜他約莫四十出頭;若你能夠耐著性子端詳他的臉五分鐘,你會錯亂得不知道應該猜他50歲了,還是三十剛出頭。
這樣平庸到無法被人記憶的家伙,必須找出一個讓人不得不記得的方法。
要不是穿上這身絕不適合走在大街上的舊式燕尾服,這男子要令阿不思在關鍵時刻收住殺手,還真辦不到。
“城市管理人,這件事你也想插手嗎?”阿不思整理著衣服,臉色平靜。
與之前的笑臉迎人、剛剛的暴起殺人相比,這時候的阿不思顯得莊重許多。
那名被阿不思稱作城市管理人的燕尾服男子默默看著緊靠牆壁的小樓、試著爬起的鎖木,以及幾乎要崩潰的書恩。彎腰,撿起摔落在地上的斷手。
“很抱歉,這次你就拿這只手回去交差吧。”城市管理人的語氣中沒有命令,卻也沒有絲毫歉意。但要說他語氣裡不帶情感,卻又絕不是這麼回事。
阿不思沒有反對,接過了焦黑的斷手。
她總是在想,為何城市管理人好像無所不在的管家婆,該出現時就會出現。而這次他突然插手前,她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人以高速接近。真是奇哉怪也。
小樓當然不敢有任何意見,事實上在逃出醫院之前,他就已經作好失去這條手臂的心理准備。
而“城市管理人”的名號,他以前也曾聽幾名過世的前輩提過一二,但他暗自出入東京多次,這時才碰上了面。
“多謝。”鎖木勉強說出口,慢慢站了起來。
城市管理人沒有反應,站在眾人中間。
角色猶如穿著燕尾服出巡的法官,嚴肅的仲裁者。
“你們已經遲到了,其他人就要出來找你們了,快去集合的地點。”城市管理人對著鎖木說:“聽著,我會對你們的任務給予適當的尊重,但不要給這座城市多添麻煩,造成居民不必要的困擾。阿不思,你也是。”
“你是說他們的任務對城市來說是好事?”阿不思既然無法從鎖木等人的口中得到答案,於是干脆詢問行蹤飄忽不定的城市管理人:“而我的任務反而會妨礙到他們?那我以後豈不要拿個塑料袋,撿些手手腳腳的回去報賬。”
城市管理人沒有回答,卻說了:“你做你的,會不會妨礙到城市的生息運作,我自然會裁決。你只需要接受命令,然後遵從它,我便會給你適當的尊重。”
阿不思不置可否。對她來說,今晚的事情已經結束了。
碰上了城市管理人,然後一個大句號。就是這麼一回事,也不必多想。
“那麼現在……”小樓壓住斷臂上緣的大動脈,額上豆大的汗珠滾滾流下。
阿不思頭也不回,說了聲:“我走了。早知道就繼續約會……”
赭紅色的俏麗身影,消失在巷尾。
鎖木等人總算松懈了心神,如果再遲個一秒半,所有人都將把命送在這暗巷。
城市管理人嚴肅地看著阿不思離去的方向,說:“有些人即使是獵命師也惹不起,阿不思活了兩百三十多年,比起絕大部分的獵命師都還要強悍,你們應該慶幸她是個講理的好吸血鬼。也因為講理,所以她活得比許多人都久,比許多人都更值得活下去。”
澀谷市立公園,深夜的水池旁。
阿不思停在一台販賣機前,將焦黑的斷手隨意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簡直就是無釐頭的戰利品,還真的把它帶回去?她失笑。
“你可以出來了。”
阿不思說,掏出四枚硬幣,選了罐炭燒烏龍茶,還有罐冰拿鐵。
匡啷。兩罐飲料落下。
一個穿著黑色緊身皮衣的尖臉男子,只好怏怏從黑暗中走出。
他原以為自己的跟蹤術,在牙丸禁衛軍中已是天衣無縫。
遠遠地保持安全距離,尖臉男子漠然看著阿不思,等待阿不思的反應。
阿不思微笑,將冰拿鐵丟了過去,男子接住,臉色微變。
“我還記得你喜歡冰拿鐵,是吧?”阿不思拉開炭燒烏龍茶拉環,喝著。
尖臉男子沒有打開飲料罐,只是說:“是隊長的意思,他懷疑你很久了。”他沒想到阿不思不只發現有人在反跟蹤她,竟還“猜到”了是誰。
阿不思一臉的理所當然:“我知道,這不怪你。”捧著熱烏龍茶,很享受地吸著熱氣。
尖臉男子遺憾地說:“組織嚴禁任何人跟‘城市管理人’妥協或合作,已經三令五申、一再警告了,尤其像副隊長這種高級管理階層,怎麼能夠跟城市管理人同流合污?組織通緝城市管理人多年了,就是有你們這些蛀蟲從內部腐蝕,組織才捉不到他。”
阿不思呼著熱氣,笑笑地說:“我欠他不少人情,你可知道從前東京還很亂的時候,他從獵人手底下救過我幾次?他喜歡維持秩序當義警就讓他當去,還省了我很多麻煩。況且,光明正大打一場來說,我殺不了他,難道讓他殺?”
尖臉男子微怒,說:“光明正大不行,憑副隊長的身手,難道還暗殺不了城市管理人?”他知道阿不思在還沒當上禁衛軍副隊長之前的老本行,可是穿梭世界各地的頂級殺手。
阿不思吃吃笑了起來,說:“我連他的臉都記不住,怎麼暗殺?”
尖臉男子還要說話,阿不思卻搖搖頭:“你怎麼還不喝冰拿鐵?那是你最後一罐冰拿鐵了啊?”若無其事吸著飲料上的熱氣。
尖臉男子愣了一下。
他本想說“我贏不了你,但你未必追得到我”這類的話,然而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境很悲哀,喉頭鼓動。
這位副隊長既然能猜到跟蹤者是誰,修為肯定遠遠在自己之上。
阿不思慢慢喝著烏龍茶,不清不楚地說:“你能保證天亮以前離開東京,然後我從此看不見你嗎?”
尖臉男子悲哀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