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章
城市管理人走後,又過了好幾十個渾沌的晝夜。
陳木生手中的敗亡兵器,已來到第五十一把,極其沉重的工柄砍刀。
這把長柄砍刀用精鐵冶鑄,重達八十二斤,光是抓住它不讓身體搖晃就是一門硬功夫,遑論將它使得虎虎生風。長柄砍刀的刀身為一寬口鋸狀,握柄上一條青龍遊走抓附,隱隱刻著掉了紅漆的「冷艷鋸」三個字。
陳木生是個笨蛋,但他從這把長柄大砍刀的造型與材質上觀察,認為必定是把頗有歷史的古兵器。
此刻,陳木生正找著冷艷鋸,站在一頭擁有七條鎖鏈尾巴的猛虎前。
一個時辰前,這裡還有百來只咒獸的軍隊。
現在,只剩下最恐怖的王者。
「呼,就剩下你了,你這個老虎跟狐狸亂交配的怪東西。」陳木生全身的汗水,不斷被灼熱的內力蒸發成煙。
猛虎輕聲低嘶,七條尾巴各有自意識地攻擊陳木生,殺招快速絕倫。
陳木生冷靜格擋,閃躲,卻因為冷艷鋸太過巨大,偶不及保持適當的攻防距離,猛虎的鎖鏈尾巴就會穿過兵器的防禦,重得抽打在陳木生身上。
原來這抽打的勁力會將陳木生的五臟六腑都抽嘔出來,但說也奇怪,不知道是鐵布衫的功夫更上一層還是令有奇因,陳木生只是覺得隱隱作痛,連一分意識都沒有喪失。
「看樣子是有比較難搞,誰家養的快來領回去!」陳木生開玩笑地盤架起冷艷鋸,大開大合地劈砍過去。
唰唰一砍,聲若奔雷。
七尾猛虎動作迅速,再度閃掉了陳木生的砍劈,冷艷劇狂霸地斬在石階旁的大石上,石屑崩碎四射。七尾猛虎一個柔身衝刺,又還以十倍的快尾攻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鎖鏈快尾將陳木生震得東倒西歪。
用了這麼多兵器,陳木生感覺到這柄冷艷鋸非常不適合用在單打獨鬥上,拿來衝鋒陷陣、大肆破壞兵陣的狂暴攻擊卻非常有用,剛剛一口氣面對幾十隻咒獸的圍攻時,一次豪邁的回斬就可以掃掉好幾隻蠢蠢欲動的咒獸。
而這只七尾猛虎皮堅肉壯,冷艷鋸沒有直接砍中它的身軀,它就只是低嘶承受,不好應付。
「冷艷鋸的長度大大提升了揮擊的軸距,卻也限制了回防在攻的頻率,乖乖的麻煩……每次一砍落空,就是花更多時間才能再砍出一刀。」陳木生喃喃自語。
這是他近日持兵作戰的笨習慣,好像不把話說出口,自己就無法領略似的。
言語間,一道銳風撲面,陳木生趕緊轉頭避開,喉嚨竟險些遭到猛虎的尾巴戳刺。但手中笨重至極的冷艷鋸卻只回防到一半。
「他媽的,使這種直來橫往的大兵器最好跨在馬上,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才能發揮兵器所長啊!」陳木生罵道,臉頰裂開一道焦黑,臭味漫漫鑽進鼻腔裡。
自己這一講完,陳木生登時領悟。
「好啊!原來這兵器得這麼使!」陳木生氣沉左腳,右腳往前輕輕一步,左腳跟著重重一踏,身子登時高高騰起數丈。
冷艷鋸,牢牢地抓在陳木生的手上,高舉過頭,刀眼遮日。
原來四處跳躍的七尾猛虎本能地抬起頭,被陳木生的氣勢給狠狠壓制在地,一瞬間,有一萬個陳木生同時來上這麼一擊。
「七條尾巴,但腦袋只有一個!」陳木生大吼:「砍掉重練吧!」
冷艷鋸斬下,天地一分為二。
雲崩石碎,七尾猛虎化為翩翩紙蝶。
陳木生半跪在地上,看著砸進石階,狠狠陷出一條黑縫的冷艷鋸,心中不禁感歎兵器的恐怖。
這些日子來他早已摸索出將內力灌注兵器的方法,連刀節棍跟軟鞭也難不倒他,手中直挺挺硬梆梆的冷艷鋸,更能將他的內力毫無阻礙的施展出來。精純的內力加上兵器的無堅不摧,將陳木生原本的刀量快速放大,達到一擊削天的地步。
人沒有兵器,還能不能這麼強?陳木生感歎。
牙丸禁衛軍的副隊長阿不思,肯定就是從她以前使用過的大斧頭裡,悟出以拳化斧的武學奧義,才能劈出那恐怖絕倫的那道裂縫……自己要到那利境界,不知道還要多久。
「喂!臭老頭!這把叫冷艷鋸的長柄砍刀我好像在哪看過,是不是有什麼典故啊?怎麼看都像把老古董!」陳木生找著笨重的冷艷鋸,大聲嚷嚷走到青井旁邊想打水沖身,卻沒看見J老頭。
自從上次城市管理人離去,J老頭的脾氣就開始浮躁了起來,常常默不作聲好幾個時辰,或是一個人侷促地走到木造庭宇後的小院子張望再三。陳木生看不過去,大刺刺地頂問了幾句,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真不知道那臭老頭到底在不爽什麼,最近折出來的咒獸都長得太任性了。」陳木生抓起一桶藍水,咬牙沖身,焚筋煎骨的痛楚再度逼出陳木生的眼淚。
忍耐著痛到想跪下的軟弱,陳木生看著身上的焦黑傷痕快速癒合。
「好像沒有那麼痛了,果然什麼事都可以習慣,馬的,如果跟敵人打到一半突然這麼哭出來,會氣到想殺死自己。」陳木生擦掉不倫不類的眼淚,真痛恨自己的淚腺為何這麼發達。
此時,J老頭全身瑟縮在木造型的小後院,一株大樹的樹洞裡。
樹洞被咒封印,即使是陳木生站在樹洞的面前也看不到J老頭。
對J老頭來說,這幾十個盡誑的感覺是無比殘酷,痛苦煎熬的。
儘管已經走進了「道」的境界,其咒的異能力甚至可以在內咒化出虛構的白盡風景,但J老頭仍然是個活生生的吸血鬼,一個,需要渴飲人血方能生存的吸血鬼。
J老頭無法依賴咒術「無中生有」人類的血液,依照他的宗師地位J老頭也不可能在打鐵場裡圈養人類建立血庫,所以定期都會有錄屬牙丸禁衛軍的特殊使者,依照「尊養白氏貴族」的條例,從結界外丟幾個活人進來供J老頭食用,而J老頭就是在木造庭宇後的小院子裡,開啟結界的洞口拿取被麻醉的生人。
殘忍進食生人的過程,有失大匠風範,J老頭絕對不允許被其它人看見,連他苦心栽培的「兵器人」陳木生也不例外。
而現在,那些使者停止活動了。
原因?
想必是因為城市管理人透過種交易,停止了牙丸禁衛軍供應生人的例行活動。即使牙丸禁衛軍被嚴令禁止與城市管理人接觸,但根本無法真正被執行,要知道在組織龐大的牙丸禁衛軍裡,可不只一個阿不思。
「喂!臭老頭!我在問你冷艷鋸有什麼典故啊!」陳木生在前院大聲嚷叫。
聽不見,J老頭聽不見。
J老頭像只剛淋過雨的小黃雞,蜷縮在黑暗幽深的樹洞裡,全身發攔地盜汗。乾癟的、刻滿無數烙疤的、雞爪般的手指,歇斯底里抓著臉上凹凸不平的皺紋。
好幾百年了,身為技藝精匯成的白氏貴族,J老頭沒有歷經一時半刻的飢餓,現在連續幾十日都沒有嘗到一滴人血的滋潤,巨大的飢餓襲擊了這個老吸血鬼養尊處優的胃,以及養尊處優的精神意志。
這是一場飢餓與自尊的拉鋸戰。
沒有經歷過這種強烈的飢餓,別輕言自尊的重量。
好餓……為什麼空空的胃袋裡,好像有一圈火焰在燃燒?
是活人的氣味……混帳……
是那個臭小子……是那個臭小子……
真想撕開那臭小子的喉嚨……
不行,不行……
虎毒不食子,身為兵匠,豈有親手殺掉武器的道理……
面對不知道終點的飢餓,J老頭的自尊就如植物細莖一樣脆弱,他的精神意志就如同洋蔥的透明鱗莖,層層被飢餓擠壓、脫落。
最後必然只剩下赤裸裸的慾望。
什麼煉魂瞳?什麼鍛氣瞳?在深處無底的飢餓前,完全不值一哂。
J老頭所學習的「道」,只能嚴峻地、勉強緩和自尊剝落的過程。
而漸漸推動正常意識的J老頭,完全不知道陳木生即使壞了他的大計……
吃完了紙撲送過來的飯糧,陳木生百無聊賴地坐在藍水凹槽上,看著沉默是金的烏霆殲。
烏霆殲這兩天臉色有異,兩條眉毛好像正往中間聚攏,就更換看來豐富多了,斷掉的右手腕前常常冒起一陣沒有固定形體的火焰,蒸騰著週遭的藍水,不曉得是不是J老頭所說的「命格兵器」。
「到底我身上的命格是怎麼回事,你醒來可得清清楚楚告訴我啊。」陳木生又伸手進藍水,用力拍拍烏霆殲的臉。
少了J老頭這個吐槽的好對象,藍水裡這可能很強悍的「准夥伴」卻又老是眠眠不絕,剛剛狠狠打完一場架的陳木生自是無聊至極,真想打點事做。
「幹什麼老躲起來啊?喂,臭老頭,我要進去了喔!」陳木生找起冷艷鋸,在木造庭宇外大吼大叫。
當然沒有回應,只見一盞熏香吊在牆垣上,靜靜地焚著。
「怪了真是,不是說一千年不准離開這雞巴大的結界嗎?臭老頭又能躲到哪裡去?」陳木生揉著肚子,打了個呵欠道:「這個老頭最近到了週期性的更年期嗎?老是在裝憂慮……」
外表精緻小巧的木造庭宇,是陳木生一步也不曾踏進去的神秘地方,J老頭曾再三警告陳木生,無論如何都別想將他的臭腳趾頭沾到裡頭一丁寸,否則便要他橫著出去。
陳木生猜想裡頭多半有個擺滿了無數敗亡兵器的大櫃子之類的地方,不然J老頭怎麼可以從裡頭不斷拿出各式各樣的兵器供他使用?陳木生好奇地站在庭宇往裡張望,心中生起一股惡作劇的念頭。
J老頭越是不讓他接觸到的東西,他發揮是有興趣,就算只是看了某樣J老頭不給看的東西,陳木生就可以想像自己那笑得誇張的嘴臉。
「不出聲,那我也沒辦法啦!」陳木生笑嘻嘻地,大搖大擺走進木造庭宇。
陳木生大刺刺地在房子裡逛大街,漫不經心觀看著房子裡的擺設。
牆上掛著一幅又一幅兵器的設計構造圖,每一張都是改了又改,線條凌亂,有些還標明浸泡在藍水裡的時間,或是爐火大小的控管。
櫃子裡存放有許多發黃的大大小小卷軸,卷軸上的字體有日語、華語、大不列顛語、日耳曼語,甚至還有古希伯來文,裡頭都是J老頭的翻抄,記載著東西方古代武術的拳理與兵器製造方法,甚至還有太古兵器的種種傳說。看來J老頭為了要成就兵器,鑽研了極為龐雜的資料,他所說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並不是空洞的宣言。
陳木生好奇不已,將冷艷鋸靠在肩上,站在卷軸堆前尋找有無鐵砂掌的數據,心裡一陣感傷與激動,正要把螳螂卷譜抽出來時,卻突然發現週遭的熏香怎麼這麼濃郁。
本能地一轉頭,陳木生看見牆桓上的熏香正吞吐著大量的煙霧,濃郁的香氣正是從那裡給焚出來的。煙霧像一條蜿蜓的白色巨蟒,頃刻間已流轉了整個房間,張開柔軟的嘴顎將陳木生給吞進霧濛濛的胃裡。
殊不知,當陳木生這一腳踏進木造庭宇的瞬間,某個可怕的咒已悄悄啟動。
四周圍的兵器設計圖突然鏗鏘鳴放,發出真實的兵器聲響,震耳欲聾。
設計圖上凌亂草繪的兵器好像要掙脫不確定的線條構造,摔射出來似的。
整面牆,都快被兵器發出的殺氣給崩垮。
「不妙,是幻覺。」陳木生心生警覺,鼓起內力強自拉緊心神。
但白氏貴族的幻術咒語,可是無孔不入的絕藝,即使事先做好了防範也無法擺脫幻術的襲擊,更何況是在J老頭佈置的絕對防禦裡。
隨著濃郁的焚香搔起了陳木生身上的百萬毛孔,白色煙霧流捲了陳木生的意識,將他的心靈帶往另一個世界。
專屬於,闖入者的幽冥國度。
白色煙霧完全遮蔽了一尺以外的視線,陳木生屏住氣息,抓起冷艷鋸輕輕揮了幾下,想將白色煙霧給拔開看個清楚,卻徒勞無功。所謂的煙鎖重霧,不外如是。
轟雷盤的兵器響聲嘎然而止。
好像已沒有房子的障蔽,四周是寂靜空曠的荒蕪大地。
煙霧的深處,傳來了一陣高亢的輕嘶。
「馬?」陳木生愣住。
沒錯,是馬。
馬蹄聲重重踏在地上,自遠而近,銳步逼人。
「哪來的馬?」陳木生駭然,四周的霧退散。
不,不是退散。
而是被來自前方,一股前所未有的狂霸氣勁給強行突破。
遠處一點紅。
紅色的,有若全身浴血,火焰一般的戰馬。
馬的踏啼呼嘯了風,震動了大地。
彷彿有一旅百萬雄師跟隨在戰馬之後,卻只見馬背上的一柄蒼白長戟。
霸者橫攔,無極處。
「好強……」陳木生手中的冷艷鋸,握柄傳來透指骨的冰冷。
夾帶著複雜的恐懼,與難以忍受的悲傷興奮。
「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強的怪物……」陳木生不由自主,流下了恐懼的眼淚,無法克制地高高舉起手中的冷艷鋸。
完全贏不了。
完完全全,贏不了。
陳木生此刻方明白,這個世界上,真有無論如何都達不到的境界……以一百倍的努力,一千倍的努力,都無法企及的武學境界。那是庸者一輩子都得高仰脖子,欣羨地、畏懼地、虔敬地獻上臣服頭臚的領域。
高高舉起冷艷鋸,是陳木生呼應火紅戰馬的主人,唯一的方式。
煙破散,大地清明。
遠處的一點紅,已經變成一團狂暴的火。
「青龍偃月,好久不久!」
戰馬的主人大喝,內力震得陳木生完全清醒。
戰馬的主人舉起手中長戟,銳氣賁發,世間狂者莫過於此。
馬中赤兔。
人中——
呂布!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掏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三國。
中國歷史上群雄爭霸最激烈的時代,兵與民在短短一百年,死傷數百萬。
紅了黃河,血了長江。
有道是:黑暗時代,參見英雄。
無數神鬼軍師、龍虎猛將誕生在此黑暗時代,踩踏著無數枯骨。
誰強誰弱,關乎天時命運,關科所屬軍閥,無法一語定論。
但沒有人會懷疑兩個英雄在這個時代,所綻放出來的最狂熱光芒。
軍師者,乃天才獵命師,諸葛孔明。
猛將者,乃萬夫莫敵的戰神,呂布。
在呂布的方天畫戟下,沒有釘不死的鬼神佛魔。
三國英雄,勇猛絕倫者,呂奉先第一!
「青龍偃月,怎麼是這麼個弱者將你拿在手上!」
呂布狂喝,赤兔馬躍起,方天畫戟猛地往木生的頭頂刺落。
時間在此時失去了意義,只剩下戟尖的一枚寒光。
呆呆的陳木生感覺限已到,死在如此強霸者手中,竟沒有一絲遺,然手中的冷艷鋸卻在方天畫戟瞬間接近時,發出痛苦的悲鳴。
冷艷鋸想起了它在一個主人的手中,有個豪氣萬千的名字:「青龍偃月」。而它的主人,正是在三國時期義薄雲天的關雲長。
兩千年前,虎牢關三英戰呂布,關雲長手持青龍偃月,當燕人張飛手中的丈八蛇矛,佐以劉備插花的雙股劍,聯手與無敵的戰神頭成旗鼓相當。
而現在,它的主人竟是瞠目待死之輩,怎能不都亟待想與方天畫戟再爭雌雄的青龍偃月悲慟不已呢?它的主人甚至還飆出淚來!
戰吧!主人!
戰吧!我願意為你戰鬥到鐵骨寸裂,金曲刀折。
戰吧!讓我的靈魂崩裂在你的手上!
戰吧!
戰吧!
強大的、悲愴的戰意,從握住青龍偃月的雙手海嘯般狂湧進陳木生的心底。
「那便戰吧?」陳木生眼淚蒸散,迴光返照。
青龍偃月在最危急的時刻傾力揮出,與方天畫戟燦爛交擊。
迸發出,跨越了兩千年的英雄花火。
「好一個那便戰吧!」
花火未散,赤兔馬已一陣風過。
只是一擊,呂布業績無匹的內力就震得陳木生如稻草飛出,亂七八糟地摔在地上。
陳木生胸臆絞,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再來過!」呂布獰笑,倒拖方天畫戟再度揚馬復返。
倒拖在手上的方天畫戟氣勁張狂,隔空在地上刻出一道慘烈的戟痕。
此灰頭土臉的陳木生根本無暇去想,怎麼會在此地遇見兩千年前的古戰神?他只有提振精神,將苦喜愛鐵砂掌鍛煉出的強大內力,迅速從丹田抽染全身與手中的青龍偃月合而為一。
看著刀刃上捲曲翻起的缺角兀自冒著焦煙,陳木生可以感覺到,青龍偃月冰冷的精鐵金屬裡燃起的興奮。
「好濃烈的興奮,這就是兵器他媽的偏執吧!」陳木生咬牙。
「看你能接我幾擊!」呂布巨大的影近,方天畫戟揚起。
——然後如耀眼的青雷奔落。
接不了就躲,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
但陳木生知道,手中的青偃月絕對不想錯過與方天畫戟一較高下的機會。
「就依你!看是你先裂開!還是我先死掉!」陳木生暴吼。
鏗鏘交擊!
陳木生連起十足的內力,奮力抵受呂布這一擊,左腳重心曲踏出,右腳保持平衡,那姿勢就像棒球打擊手拚命揮大棒的模樣,瞄準方天畫戟的來勢揮出想像中的全壘打。
不存在的塵沙揚起,一股強氣自陳木生的背脊穿出,破開了他的衣服。
但陳木生並沒有像剛剛那樣給胡亂震飛,他硬是站住了。
陳木生氣血翻湧,青龍偃月強大的震動持續不歇,幾乎撕開了他的虎口。
刀刃上,又捲開了一道興奮的傷口。
「我……還夠意思吧!你自己先掛掉……可別怪我沒抓好啊!」陳木生牙根都咬出血了,還掄起青龍偃月,等待呂布策馬再來交鋒。
「大膽!見到戰神還不跪下!」呂布英姿煥發,如天神般的驕傲模樣。
但這種居高睥睨的姿態,正是陳木生最痛恨的敵人典型。
「跪你娘!」陳木生的氣魄全給激出來。
「跪下!」呂布兩腿夾住馬腹,方天畫戟刺出。
巨大的兵器撞擊聲中,一道銳利的勁風吹過陳木生的臉頰,割出焦紅的傷痕。
那是青龍偃月無以為繼的破片。
洪水般的巨力令陳木生眼前一黑,青龍偃月被左手單手抓住,刀刃重重摔在地上,剛剛差點就「甩棒」脫出。
陳木生膝蓋幾乎就要跪下。
但他沒有。
因為他和中垂垂老矣的青龍偃月,即使遭遇了如日中天的方天畫戟,也只是裂出一道口子,沒有整把崩離開。
呂布輕蔑地揮舞完美無缺的方天畫戟,策馬復近又是一擊。
而陳木生,當然是用青龍偃月連續揮出猛烈的全壘打。
「跪下!」
「跪你娘!」
「跪下!」
「跪你娘!」
「跪下!」
「跪你娘!」
如此縱馬來回,呂布連續又與陳木生轟了三次,陳木生每一次接過一擊,揮出一棒,膝蓋距離地面就靠近了一寸。
呂布像把大鐵錘,而陳木生就像一枚小釘子。
鐵錘猛敲猛釘,沒有何止地去又復返,一次比一次蠻橫狂暴。
釘子的下場,不是被硬擊進木板裡,就是給狠狠地釘歪,從此報廢。
每次看著青龍偃月捲曲的缺口,陳木生都很訝異自己竟然沒有昏死過去,畢竟自己以前作戰的對象——咒獸,可不是呂布這種瘋狂的等級。
咒獸都可以偶爾把自己咬到昏過去,現在自己還能清醒,完全是一場奇跡。
呼吸著赤兔馬揚起的霧塵,陳木生忿忿不平著呂布騎著馬、居高臨下對自己衝殺的優勢,加上赤兔馬瞬間爆發的來勁,自己承受的力道就更猛烈了。
等等……居高臨下?
「她媽的我怎麼忘了!還在這裡跟你打棒球!」
陳木生猛然想起自己今天領悟到的,正確的青龍偃月殺法。
呂布騎馬奔來,強氣逼人的方天畫戟加上赤兔馬的衝擊力,就如同一輛時速三百公里的子彈列車。硬擋硬,最後只有被碾的分。
「跪下!」呂布睥睨。
「少用那種眼睛看我!」陳木生雙腿聚力,將青龍偃月高高舉起。
就是如此!
陳木生抓好時機,在呂布接近的前一刻縱身而起,在半空中用極漂亮的角度,朝騎在赤免馬上的呂布,狠狠地斬落。
「哈!」
赤兔馬原本就是萬中選一的神騎,陳木生斬下的巨力被它概括承受,也不見腿骨有絲毫的顫抖,只不過奔勢微微受挫而已。
「現在換我當鐵錘啦!」陳木生一落地,立刻沒命似地又跳起來。
青龍偃月在青天之止,拔起一道氣旋,刀眼不可輕侮地集俯瞰著方天畫戟。
「釘死你!」陳木生沒有花俏的招式,就是當頭霹靂一斬。
「倒數第二擊!」呂布單手一劃,戟頭直接架住暴吼落下的青龍偃月。
兩柄絕世兵器互相咬住,讓主人們的內力在中心點拚殺。
陳木生的身形在半空中劇震,肩膀幾乎就要脫臼。
若不是在打鐵場裡密集地苦熬,熬出比以往強大數倍的精純內力,陳木生在空中無法運用武學裡的「消散卸勁」技巧,硬拚這一擊定要筋裂斃命。
陳木生落下,手中青龍偃月奮力插進地面,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赤兔馬迂迴急奔,呂布冷冷看著幾乎要趴倒在地的陳木生。
陳木生消失。
!
一股強大的興奮暴風出現在呂布的頭頂上。
陳木生不可思議地再度跳起,準備以更可怕的高度,直直往下一劈。
如劈柴般的拙劣一斬,卻是青龍偃月最奮力的咬擊!
「最後一擊。」呂布掄起八成的內力,斜斜往上刺出方天畫戟。
方天畫戟有如一道白色的閃電。
逆發的,自成凌天的白色閃電。
龍與閃電的對決。
半空中,陳木生卻陷入無言以對的沉默。
因為他雙手緊捏的青龍偃月,刀刃上捲曲翻起的裂口突然爆開無數道白色的戟氣,戟氣在刀身與握柄上瘋狂蜿蜒爬行,像悲傷的蜘蛛網般,瞬間將整把刀瓦解崩碎。
青龍偃月。
半空中,陳木生看著手中逐漸化成無數碎片的青龍偃月。
原來,一直都是青龍偃月幫自己承受了巨大的衝擊,自己才能安安穩穩握住它,與戰神呂布盡情酣戰。
而現在,青龍偃月在自己手中錯愕地走向毀滅。
龍與閃電的最後對決。
龍竟然在關鍵時刻前,愕然缺席了。
悲傷嗎?
陳木生傻傻地笑,雙手還虛握著不存在的青龍偃月。
他所能做的不多,恰恰只是幫煙消雲散的青龍偃月,砍下他央雄未意的一擊。
方天畫戟囂張地化為一道白色閃電,就像是呂布臉上不屑的笑。
面對這道白,陳木生還有話說。
「看著,青龍偃月!」
陳木生居高臨下,劈出不存在這世界上的絕世兵器。
閃電一驟而逝,卻沒有刺空陳木生的鐵布衫,將他的靈魂釘在半空中。
因為呂布自上的戰甲裂出一道難看的創口,鮮血從裡頭洶湧噴出!
陳木生像隕石般墜落,身上殘餘的交鋒戰氣悍然從他的腳底下爆開。
「……」陳木生顫抖的雙掌灼熱地冒著白煙,拄著凹陷的大地。
剛剛,呂布仰著頭,看見以難以置信的奇景。
就在陳木生毫無理由地往下「一劈」時,呂布的方天畫戟被強大的「某種物體」給震開,「某種物體」在那瞬間聊聊約約具有短暫的,氣化的形體似地。它不僅震開了方天畫戟,還切破了呂布驕傲的戰甲。
那種東西……
呂布的戰甲鮮血淋漓,眼神冷峻異常。
陳木生氣喘呈呈,回想自己剛剛莫名其妙的「斬擊」。
絕對不會眼睛看錯,也不會是感覺失誤。
就在那一擊的生死瞬間,自己的肉掌的確劈出了青龍偃月的「魂魄」。
那是青龍偃月亟欲完成的壯舉——與中國第一戰禍的方天畫戟,一較生死的悲願。籍著陳木生的手,毫無置礙地完竟了。
「好傢伙,瞧你在呂布身上砍的這一刀。」陳木生拾起地上的青龍偃月碎片,牢牢握在掌心,直到精鐵被鐵砂掌的超高熱融成了銀色的鐵淚。
在此之前,陳木生從未想過短短的與呂布一戰,讓他對兵器的想法整個扭轉,生起英雄異英雄的悲壯感。那是多麼有意思的並肩作戰啊!
赤免馬停了,戰神破損的盔甲底下,散發出恐怖絕倫的霸氣。
遠遠地,方天畫戟直指陳木生,戟身不動,像是做了死亡的預言。
「小子,你是不是傻了?」呂布冷眼說道:「從剛剛到現在,我都只用一招,單調到讓你只需要把雙腿撐好就能就應付的一招。我承認你很有一套,但從現在開始,幸運的時間結束了。」
他說的沒錯。
「現在,就讓你瞧瞧方天畫戟千變萬化的攻勢。」呂布輕輕揮舞方天畫戟。
空氣中幻化出無數方天畫戟的殘像,不知孰者是真,孰者是假。
第一道殘像都飽滿著尖銳的殺氣,卻又空虛到隨時都會自動消散。
陳木生傻眼,對於用肉身鐵布衫攔下方天畫戟的下場,他再清楚不過。
「接招!蒼天無極——刺!」呂布大喝,赤兔也朝陳木生狂奔。
無數道方天畫戟的虛虛實實殘影從正面襲擊陳木生,眼看就要將陳木生刺成蜂窩,陳木生徒然大叫一聲「混帳啊」,左手習慣性橫臂一擋,無數方天畫戟竟在距離陳木生一臂之遠處,發出如傾盆大雨般的鏗鏘怪鳴。
沒有事。
陳木生一點事也沒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世間竟有人將肉身鍛煉到如廝地步?」呂布大感訝異,左手掉轉亦兔馬。
然而持著方天畫戟的右手腕卻告訴呂布,剛剛交擊的「觸感」絕對是刺在極厚實的熟銅盾上,否則不會有那樣的力回饋。
呂布之為百戰百勝,靠的可不是區區的勇猛無雙,這是稗官野史不可思議的錯誤評價。這個殺掉兩個義父丁原、董的無敵將軍,其臨兵斗陣的殘酷冷靜,才是他位列三國百將之首的真正原因。
呂布停馬,冷靜研究著也是一頭霧水的陳木生。
方天畫戟也在判斷著情勢。
「這是怎麼個大頭鬼啊?」陳木生駭然,丈二金剛摸不豐頭緒。
自己剛剛是不是,突然從手臂裡生出,曾經使用過的那枚大銅盾啊?
「我也想跟方天畫戟一戰!」
奇異的聲音從陳木生的手上傳來,伴隨著奇異聲音的,是極沉重又極熟悉的熟銅盾觸感。沒有記錯的話,那枚熟銅盾正是陳木生弄壞的第六件兵器。
「什麼?一戰?你是誰!」陳木生嚇了一跳。
怪事無獨有偶,總是接二連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