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章
某天,上官的「魚窩」。
「啊哈,我開始覺得,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好像也挺好的?」螳螂躺在魚缸旁,看著上官養的成吉思汗淡水鯊,在裡頭游來游去。
「……這麼說起來,我們已經不再屬於人類那邊了?事情竟然會演變成這樣子。」賽門貓歎氣,看著手上沒抽的煙發愣。
「我倒不這麼覺得。」螳螂坐了起來,盤起腿。
「?」
「我們曾經是人類,現在則是吸血鬼。但你不覺得,我們除了會吃人血、不能見光外,其他……啊哈!根本就跟以前沒什麼兩樣啊,我的腦袋還是老轉著要練螳螂拳,你也還是一樣打不贏我,哪有什麼差別?」螳螂很豁達地說:「就因為我們曾經當過人,所以就永遠都會是人。這樣的思維,是山羊那些從來沒當過吸血鬼的人所不會知道的!」
「是這樣說的嗎?」賽門貓哼了一聲。
「那我問你,就算這份工作其實沒有意義,你會後悔變成吸血鬼嗎?」螳螂看著魚缸,想著上官所嚮往的,人類與吸血鬼共擁尊嚴、和平共處的「第三個魚缸」。
「那倒還好。」賽門貓瞇著眼睛,捏碎快燒到手指的煙,說:「我本來就是個夜貓子。」
但事情,總要做個了斷……賽門貓心想。
賽門貓從來沒有跟螳螂提過自己為什麼要從事這份「永遠都不能回頭的臥底」,因為武癡螳螂根本沒有問過。
曾經當過秘警小隊長,兼任武術教官的賽門貓,看過許多的弟兄在圍捕吸血鬼滋事分子時犧牲性命,更曾親自將遭到T病毒感染的同事的頸子給折斷。他最好的弟兄,也在一場攻堅行動中被吸血鬼殺掉。
冷掉的屍體上,還插著一柄黯淡無光的飛刀。
「……」賽門貓看著魚缸玻璃上倒映的自己。
蒼白,微尖的犬牙,縮小的瞳孔。
自己現在有了「其實當個吸血鬼也不壞」這樣的想法,或許是腦袋裡某種化學成分,也一併受到了病毒的感染,所以產生了思想上的偏化。
如果現在這個樣子,被以前那個發誓要為死去弟兄報仇的自己給看到,一定會被狠狠痛扁一頓,最後被輕蔑地丟下幾句嘲諷。
人是人,吸血鬼是吸血鬼。無法討厭現在的自己的感覺,竟是如此糟糕。
沒錯。
過去的自己,絕不會認同現在的自己。
倒在自己懷裡的那些弟兄,也不可能理解。
「螳螂,站在我這邊吧。」
「我無所謂。」
「很好。」
收起口袋的時間到了。
深夜。
台中都會公園的下坡道,一輛毫無特色的車子裡。
「明天晚上九點,上官會到他的『廢窩』去,只有我跟螳螂會陪著。地址在這裡,環境有什麼特殊要注意的,我都寫在上頭。平面設計圖你們自己去建管會調出來看吧,附近的天台跟街道也要佈置一下預備的槍手。上官這種吸血鬼,不會給我們兩次機會。」賽門貓遞給坐在駕駛座上的山羊一張折好的紙片。
山羊接過,仔細端詳了好一陣。
賽門貓指著簡易地圖上的一處,說:「如無意外,我眼螳螂會將上官引到這個地方,這裡只有兩個對稱的窗口可以進出,非常適合特種部隊封鎖與圍擊,尤其是獵入團的圍刀陣。」
「很好。你們儘管提早離開避嫌,到時候自然會有專家去處理。如果我們這邊竟然失敗了,你跟螳螂還是可以繼續待在上官身邊,等待下次機會。」山羊看著後照鏡,隨時保持警戒。
「不必,如果我跟螳螂事先沒耗掉上官一些體力,併除掉他最重要的飛刀,我想那些專家的機會不大。上官之所以成為傳說,不會沒有道理。」賽門貓拉下車窗,就著晚風透氣道:「屆時我會給個信號,我跟螳螂一逃出,你們的火力就立刻進去。」
「……謝謝。」山羊。
「不過,為什麼最後還是決定除掉上官?」賽門貓隨口問道。
答案他並非真正關心。他現在最想做的,莫過於讓過去的自己瞧不起罷了。
「我想了很久,除掉上官後,幫派間或許會亂上一陣,但終究會得到新的平衡。」山羊思忖道:「與其放著一直不肯跟人類政府簽訂藩屬協約的上官主宰黑幫,不如趁著吸血鬼幫會彼此火拚的時候,找出願意藩屬人類的幫會領袖,由秘警幫助他剷除其他勢力,就此建立新的支配關係。」
「隨便。」賽門貓吹著晚風。
「屆時,還希望你跟螳螂可以幫助我們,在新的幫會勢力裡擔任重要角色。」山羊伸出手,拍拍面無表情的賽門貓。
山羊的心中,由衷地感激。
他知道身旁的賽門貓,還是心向秘警的弟兄。
付出到極限,滋味外人不足道的好弟兄。
jolinic 發表於 2009-4-21 01:43 PM
[i=s] 本帖最後由 jolinic 於 2009-4-21 01:44 PM 編輯
7
每一個總是與危險擦肩而過的人,都不會只有一處棲身之所。
「火鍋窩」、「趴趴熊窩」、「星海窩」、「巧克力窩」、「魚窩」、「廢窩」等,都是上官隨機遊蕩的住處。平常大家沒事時碰不到一塊,但想找上官,除了用手機聯絡外,在這幾個地方兜個一圈總會有收穫。
上官的最後一個窩「廢窩」,是所有窩裡最適合習武的地方,位於一棟曾經遭大火摧殘,後因保險賠償問題造成產權糾紛,最後無限期閒置的廢棄大樓。
廢窩,根本就是一整層佔地約一百二十坪的空地,在大火前是出版集團的辦公室,現在只剩下滿地熱融變形的玻璃結晶,黑色碎石子,以及水泥剝落、露出鋼筋的幾支大樑柱,空氣中隱隱還聞得到焦臭的氣味。
結在兩支大柱子間的簡陋吊床,可說是廢窩裡唯一像樣的擺設。
平常上官都是一個人來這裡,進行獨屬自己的武學特訓。少會有其他的夥伴來看上官,畢竟在精練武藝時的老大,比起平常更加沉默寡言。
但今晚,螳螂與賽門貓跟著上官,理由再正常不過。
賽門貓伸展筋骨,將皮外套摔在一旁。
「老大,不介意一打二吧?」賽門貓摸摸鼻子。
「我們可是特別演練過了。」螳螂跟著笑嘻嘻踏步向前,氣勢速漲。
兩個臥底一左一右,夾住了上官的去勢。
「口,又在打什麼無聊的壞主意?」上官感到好笑,也將外套與上衣脫掉,重重丟在地上。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場會將衣服撕扯到爛的架,還不用最簡單的赤裸互毆,就太浪費好好一件名牌衣服了。
「用上了只許勝不許敗的二打一,請老大這次,務必拿出全部的實力。」螳螂笑笑,全身充滿一觸即發的氣勁。
他知道,與上官的這一場架,是他跟老大最後的男子漢交談了。
「老話一句,打架可不是在算算術。」上官淡淡說道,兩隻手還插在褲袋裡。
「說得好。」賽門貓揚臂衝出,一拳破風。
三個吸血鬼快速絕倫的身影交疊在一起,每個人都是以快打快的速度好手,拳腳碰撞,一下子就是令人難受的連聲爆晌。
螳螂看似主力猛攻,賽門貓看似隨意出拳擾亂上官的節奏,但兩人實則各自作戰,並沒有刻意相互合作。如此「乾淨」的默契,反而讓上官處於極難防禦的立場。
螳螂使的螳螂拳並不單單一套,舉凡七星螳螂,梅花螳螂,摔手螳螂,六合螳螂,太極螳螂,光板螳螂等拳術,全都讓螳螂給揉合到看不出形跡理絡。
但與其說是「道」的揉合,不如說是飛快的拳腳一閃而過。
粘。黏。貼。靠。
刁。進。崩。打。
勾。摟。采。掛。
十二種螳螂拳中的基本動作在「速度」的催使下,一一化為無招,有若鬼影。
「喔?這陣子竟然又更快了?」上官嘖嘖稱奇,一不留神竟讓螳螂的掛手給翻了個觔斗,險些被賽門貓的刺拳擊中。
上官的拳術不及螳螂,但瞬間出拳的速度卻是倍勝。睜大眼睛,逮著螳螂一驟即逝的縫隙猛攻,一拳一掌,狠狠嚥住螳螂的攻勢,頓挫不已。
「唔!」螳螂悶哼一聲。
螳螂的肌肉收縮自如,卻無法化解上官簡單利落的拳勁,上官一個直刺拳命中螳螂的肩膀,螳螂的肩膀肌肉立刻燒灼起來。
但上官封鎖螳螂的代價,就是硬捱賽門貓寸勁十足的鐵拳。
截拳道源於實戰性極強的詠春拳,在創始者李小龍「自由創發」的意念下,截拳道快速蓄力、復又瞬間迸發的秒殺特質,讓每一次的攻擊都沒有先機可循,拳的速想速念,拉近了賽門貓與上官實際上的速度落差。
對賽門貓來說,所謂的拳,就是肌肉在完全放鬆與急速繃緊間,那最大曲幅產生的「最簡單的暴力」。而腳步踏地的怪異節奏,則是錯亂對手判斷出拳時機的迷霧。
擊出!被反擊!
擊出!被反擊!
再擊出!再擊出!
「老大,別那麼怕痛啊!」賽門貓吐出一顆斷牙,全身散發冷冽的鬥氣。
截拳道講究精神上不可退讓的「勢」,相當符合賽門貓內悶的囂張個性,只進不退,利落的一拳一拳,與螳螂合力將上官逼到柱角。
「好傢伙。」上官靠著柱子,打得更是興發。
一沉氣,上官的身影如箭穿出。
唰,螳螂的下顎遭到上官的掌緣閃電切過,失去十分之一秒的意識,膝一彎垂,身子一矮,上官右腳飛快踏上螳螂的肩膀,往左一躍。上官拳臂高舉,打算從高處朝賽門貓的頭頂來上一個大落拳。
「呼。」賽門貓雙手架在頭頂上,想硬捱上官這一拳。
不料上官的身影,驟然出現在賽門貓的背後。
「看哪?」
「!」
賽門貓重重撞上大柱子,震得石屑紛飛。
上官蹲在地上喘氣,臉上卻洋溢著喜不自勝的笑容。
「再來過!」螳螂雙掌用力拍拍臉頰,鼻血呼啦啦噴出。
「沒錯。」賽門貓撐起痛翻天的身體,一手還扶著柱子。
「那有什麼問題?」上官哈哈一笑。
三人再度交鋒。
「山羊,之後賽門貓跟螳螂怎麼個處理法?」手機。
獵人馬龍坐在「廢窩」對面的金融大廈頂樓,等著指揮多達三十人的獵人團。
在台灣,從未見過如此三十個獵人聚集在一起的規模,那種陣仗等同一個高度戰鬥化的軍事力,也只有台灣區吸血鬼獵人協會會長馬龍,才能調度得起這些平常各行其事的狠角色。
「當然是掩護他們離開現場,不容有失。」山羊在秘警署的聲音。
「收到。」馬龍切掉通訊,立刻撥出另一通。
終端是馬龍與山羊共同的好友,中部排名第一的頂級獵人,世一。
「山羊的意思是?」世一的聲音像蚊子。
「山羊糊塗了。總之那兩個臥底我會帶隊處理,在安排的路線裡一併解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跟你的弟兄專心幹掉上官就是了。明白嗎甲」馬龍手裡拿著軍事望遠鏡,看著人影疾晃的廢窩。
「收到。必要時我會把整層樓都炸掉。」世一掛上電話。
吸血鬼終究不可信賴。馬龍也掛上電話。
螳螂單手抓著天花板,雙腳倒勾在梁,披頭散髮,氣息卻不見絲毫急促。
鮮血從螳螂的額上,沿著亂髮輕輕滴落。
啪答,啪答。
賽門貓則躺在上官丟在地上的外套旁,氣喘吁吁看著天花板,嘴角掛著鮮血,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根本就完全脫力了。
這場架竟不知不覺打了半個小時,打到賽門貓的痛覺都快麻痺了。
「還想來嗎?當作運動是很好,要想打敗我就再說。」上官笑嘻嘻的,滿身狼狽。
傳說如上官,左邊一根肋骨甚至讓賽門貓的踢腿給掃斷,左肩還冒著被螳螂鐮手給削過的血煙,痛得讓上官的呼吸都變輕了。
賽門貓忽地坐了起來,搖搖頭。
「不打了?」上官微感失望。
只見螳螂突然從天花板上衝落,一個回身螳螂臂掠出,遮住上官的視線。
「?」上官揮拳一擋,將螳螂震了回去。
卻見螳螂毫不戀戰,借力往後飛躍,轉眼間與賽門貓都來到了大廈邊緣,對稱的兩個窗口。而賽門貓的手裡,正拎著上官暗中掛滿飛刀的外套。
「沒有了飛刀,你不過是一個很強的吸血鬼。」賽門貓將外套丟出窗外。
信號。
上官愣了一下,登時明白了一切。
此時已不需將注意力全神貫注在眼前戰鬥的上官,立刻發覺自己的四面八方,已經棲伏著許多刻意壓抑的微弱氣息,和逐漸加溫的殺意。
慢慢踏進陷阱的死亡泥沼,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
上官不知道該說什麼,有個什麼東西塞在自己的言語之前。
「老大,不好意思,大家各有立場。」螳螂歎氣。
「保重。」賽門貓咬牙。
兩人同時往窗下一躍。殺戮的夜開始。
早已沿繩躲在廢窩大廈外壁的獵人們破窗竄出,相互掩護滾散開來。
一陣刀光槍影。
頃刻間,筋疲力竭的上官已經被二十個全副武裝的獵人給團團包圍。
而大廈外六座高樓天台上,埋伏著十二名由秘警署調來的狙擊手,如果上官像無頭蒼蠅破牆逃出,居高而下的狙擊手當然就子彈招呼,格殺毋論。
殺氣並無一絲一毫的張狂撩亂,取而代之的,是訓練有素的平穩呼吸。
沒有更凶險的局勢了。
廢窩內,上官深呼吸,一隻手插進牛仔褲口袋,一隻手撥開自己凌亂的劉海。
「真想不到。」上官苦笑,身上蒸著白白熱氣。
為首的獵人隊長世一,沉穩地從肩胛拔出由J老頭打造的銀光獵刀。銀刀遙指滿身傷痕的上官,刀尖隱震著嗚嗚鳴響。
唰唰唰唰唰……二十個獵人同時抽刀架舉,無數寒芒映在上官的臉上,森然刀氣凜冽,冰凍了空氣。
「上官無筵,幸會。」世一肅敬,雙手高高舉起寬大的銀刀。
「才這點人?不後悔的話就開始吧。」上官瞇起眼睛。
上官將長髮束住,進入完全不同的狀態。
黑夜,捨棄了什麼的黑夜。
螳螂與賽門貓依照約定的路線脫逃,在窄巷小街中快步穿梭。
賽門貓感覺到身心疲憊,連一向氣力深長的螳螂都顯得腳步乏力。
兩人一路無語。
他們知道,是心中的困頓拖垮了身體,讓他們肌肉的悲鳴放大了好幾倍。
背叛別人的滋味如此難受,遭到背叛的上官老大只有更加難捱的份吧。力氣放盡的老大,不知道已經被獵人團狙殺了沒。
賽門貓見識過前輩獵人世一的刀法,世一在獵人排行榜裡高居亞洲第十,世界第十六。世一刀法不以快見長,卻有一股絕對壓制的可怕力量,加上有J老頭兵器的保證,即使是最精純的鐵布衫功夫也會被撕裂。
但獨獨一個世一,絕非上官的對手。
所以更可怕的是,由會長馬龍精心改良的圍刀陣。
自古以來所謂的陣法,說穿了不過是以多勝寡的計算,而陣法的優劣就在於效率:一,能夠用越少等級低的下駟,困殺住較多個難纏的上駟。二,如果陣法再多添幾人,是否真的放大陣法的威力。三,陣法成功後,成員犧牲的比率能否降到最低。
「圍刀陣」是亞洲獵人團相互合作的例常陣法,只要有三人以上就能成立。因為彼此都會學習此陣,故不同掛、相互不識的獵人們一旦意外湊在一塊作戰,還是能在最短時間內發揮最基礎的默契,將敵人殺敗。
但對於經驗老到的吸血鬼也是一樣,圍刀陣這種每個獵人都熟習的陣法,許多老吸血鬼都領會了自己的逃脫之道,日積月累之後圍刀陣便不能得逞。所以會長馬龍精心改良了舊圍刀陣,將之命名為「囚虎」;「囚虎」至少需要十個以上、具有五年以上經驗的獵人所組成,發動條件如此嚴苛,陣法威力自然極大。
馬龍與世一對此陣法皆相當重視,雖然演練過上百次,但在這之前從未正式發動過實戰,以保存此陣法的絕對機密。幾乎就是為了這一天晚上而存在。
可以確定,如果死神上官沒有了飛刀,不管是多麼「快」的肉身,都無法衝破二十名獵人團嚴密互補、層層交疊的「囚虎」刀勢。
只希望,老大能死得有尊嚴一些。
賽門貓這麼個胡思亂想分神時,只見一旁的螳螂突然警覺地高高躍起。
「?」賽門貓不解。
火光,煙硝。
剎那間賽門貓整個人被一股巨力貫穿,雙腳不由自主離地,重重撞翻窄巷邊角的餿水桶,身體一下子被鑽進可怖的尖銳刺痛。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無數發燙的銀色鋼珠,在倒下的賽門貓旁邊滾散開來。
高高拔起身子的螳螂,卻也沒能躲過意外的伏擊。
四顆大鐵珠從天而降,接近螳螂時突然一齊爆開,吐出四張鈦銀合金網。
「嘖嘖。」螳螂身影如電,竟讓他閃過其中三張合金網,但第四道合金網終究還是罩住螳螂。合金網急速收縮,猶如一個致命包覆的利繭。
「是誰!」螳螂喝道,雙手聚氣一進,指力飛扯,竟將合金絲網血淋淋撕開。
只見巷尾數道銀光疾衝而出,來勢凶狠,似足箭弩之類。
螳螂一凜,如果只顧自個兒閃開的話,倒在地上的賽門貓就會被釘成碎片。
「快爬起來!」
螳螂大叫,卻只好擋在賽門貓前,硬是用螳螂勾手飛快擊開襲至眼前的銀箭。
吸血鬼驚人的動態視覺,加上螳螂優異的反射神經,將六支銀箭全都奮力卸開,毫無遺漏。但一滴冷汗從螳螂的太陽穴滲出。
一枚閃光彈在眼前爆開,螳螂下意識閉上眼睛,全身毛孔緊縮。
戳。
螳螂眼睛瞪大。
趁著他視覺被奪取的瞬間,一支鐵槍竟硬生生從身後的牆破出,要命地貫入螳螂的右胸膛。鐵槍末端有陰險的倒勾,一回力,螳螂便抓著槍頭,吃痛撞上了背牆,動彈不得。
埋伏已久的獵人終於現身。
兩個獵人手持卡賓槍封住巷子兩端,其餘的獵人都蹲踞在巷子兩旁的高處,各擁稱手的兵器,遙遙警戒。
「不好意思,上頭的命令。」
馬龍蹲在巷子上的民居陽台,肩上扛著一挺小型弩炮,冷冷地看著耗盡體力與警覺心的黑暗臥底。弩炮上的紅外線瞄準器,正盯著螳螂的心口。
沒話說的,最後絕路。
「喂,兄弟,不用爬起來了。」螳螂笑了出來,看著努力要撐起身體的賽門貓……他身上銀熱霰彈的傷,可不下於自己胸口這一記啊。
「……」賽門貓用手肘架著身體,卻還是無力站起,頭頂壓著濕冷的地面。
「啊哈,我還以為,總有一天我會看見琢磨了一千年後的螳螂拳,將變成什麼可怕的模樣啊。」螳螂哎哎苦笑,看著身上紅外線的箭弩准心。
胸口汩汩冒出的鮮血,都起了綿密的碎泡。
「……」賽門貓咳出一大口血,眼淚首次濺落在地上的血水中。
他可以死。
毫無悔恨。
隨時都做好了準備。
但他無法接受失去人類之身的自己,竟會遭到老長官山羊如此對待。
賽門貓想握拳,卻沒有一絲氣力。
「臥底的任務正式結束,謝謝你們。」馬龍扣下手中的弩炮,六支銀箭射出。
夜的空氣,寂寞的聲音。
螳螂的瞳孔,倒映著六點寒星……銀點越來越大。
不好意思啊,小徒弟,師父果然走火入魔了。
……代價是死,所以就別再責怪師父了吧。
握拳,螳螂用力一笑。
「!」螳螂的瞳孔倒映上,多出一道迴旋疾飛的光。
六柄銀箭瞬間斷折,破散在半空中。
一把黯淡的飛刀無聲無息釘在電線桿,「神愛世人」的貼條上。
「只有人類才想得出來這種道謝的方式。」
馬龍心驚,負責暗巷伏擊的十名獵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螳螂呆呆看著遠方,賽門貓的拳重新握緊。
一個赤裸血人,站在飽滿的圓形月亮下,將月的光暈開,染紅。
夜風拂過,妖異的月光震動。
「做兄弟的,我們的架還沒完呢。」
參見,上官無筵。
地底,秘警署指揮部。
山羊的主管辦公室,桌上堆滿了黑白照片。
每一張照片裡,都躺滿了山羊多年的朋友、昔日的下屬。
血肉狼藉,怵目驚心。
陳木生呆呆地,一張一張翻著。那雙不畏火焰的鐵手,此刻卻無助地發抖。
一根憤怒的煙,干躺在桌上煙灰缸裡燒著。
「唯一奮力逃走的獵人馬龍說,賽門貓與你的師父聯手設下了陷阱,誘使多達三十人的獵人團兵分為二,再逐一伏擊殲滅……就連埋伏在天台的秘警狙擊手都沒有逃過一劫。」山羊冷漠地躺在辦公室的躺椅上。
山羊的眼睛已注視天花板上壞掉的、忽明忽滅的日光燈已久。
原來,自己深深信賴的兩名臥底,竟與上官共設圈套,狠狠將了自己一軍。
此生摯友,在赤爪幫底下奮力救過自己一命的獵人世一,雙手斷折,全身躺在黑色地上抽搐的畫面,只要山羊一閉上眼睛就會反覆播放。
沒有暫停,更沒有停止鍵。
夜將盡,嗚咽的風在空洞的大廈裡迴繞著。
J老頭的寬柄銀刀插在柱子裸露的鋼筋裡,風一吹,便發出咿咿啞啞的聲響。
世一的頸子上,有一道張狂的撕裂傷口,全身百分之八十的血液都已流失。
但世一還未閉上眼睛,發著高燒,嘴裡重複喃喃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T病毒已經從世一頸子上的傷口滲透進存量稀薄的血液裡。依照感染的速度,再過三個小時,世一就會成為一具沒有思想的活屍。
「殺……了……殺了……殺……了……我……殺……」
世一眼神空洞,像一台壞掉的錄音機。
廢窩四周零零散散都是圍刀陣的獵人弟兄,有的肚子插掛在突起的天花板鋼筋上,有的半個人黏在柱子壁上,有的四肢缺其二,有的身體某部分不自然地垂晃著,最多的是頸子遭到高速切傷,瞬間大量失血死去。
屠戮的現場,用「血廈」兩字形容,恐怖得再貼切不過。
負責拍照記錄的秘警,競抵受不住空氣裡新鮮生黃的腥味,在角落裡吐了起來。
前所未有的大慘敗。
「老友,讓山羊我送你一程吧。」山羊往旁伸手。
山羊面無表情,蹲在臉色慘白的世一身旁。
一個秘警從懷裡掏出手槍,歎口氣,遞給他的長官。
山羊站起,上膛,對準世一空洞的兩眼之間。
碰!
日光燈依舊忽明忽滅。
五十元,是將日光燈管重新換過的便宜代價。
但許多重要的東西,修,是怎麼也修不好的。
山羊看著手裡的槍,沉甸甸,骨子裡卻無比失落。
「你的師父,終究還是背叛了人類。」山羊淡淡地說。
陳木生剛毅的臉上,早已爬滿最憤怒最羞恥的淚水。
第一個師父被吸血鬼所殺。
第二個師父卻成了吸血鬼。
你的選擇?山羊並沒有問。
因為他清楚知道這個小伙子,是他所見過最熱血、最直腸子的硬漢。
「等到你成為最出色的獵人,才能跟你的師父一決雌雄。」山羊閉上眼睛。
「……我該怎麼做?」陳木生沉痛地問。
「去日本吧,去挑戰那個……號稱沒有獵人的邪惡國度。你若能活著回來,就是你們師徒對決的殺戮時刻。」三天未眠,山羊疲倦不已,在躺椅上漸漸睡著。
陳木生放下照片,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
一年後,陳木生的上衣口袋裡,放著兩個小時前才取得的獵人證件。
帶著剛硬勝鐵的一雙火掌,昔日的頑固男孩踏上了往東瀛魔都的旅程。
男孩的眼裡,黑白分明的二元世界,人類與吸血鬼永遠無法妥協的正邪對立。
「成功的捷徑,莫過於毫不猶豫踏上最艱難的路。」陳木生坐在乘風破浪的船頭。背對他的,是充滿痛苦回憶的海島。迎接他的,是張牙舞爪的邪惡東京。以及,那一條永遠也跨越不了的,巨大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