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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命師傳奇》第132章
決鬥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為了變得更強,彼此無冤無仇的兩個人,可以拿著刀凶狠地互砍。

失敗的人捨棄怨懟閉上眼睛,活下來的人奪取對方的名聲,得到兩人份的力量,繼續尋找下一個享譽天下的敵手——只有繼續壯大自己、成就自己、無敵自己,才對得起一個個死在刀下的敗將。

敗錯了人,再強悍的武者也無法留名。

敗對了人,即使是螻蟻草芥的小刀客也會被永遠記憶。

人們都很好奇。

究竟是宮本武藏斬殺的那一串人會留下來。

還是佐佐木小次郎所砍飛的那一串腦袋會留下來。

不需要兩位主角親自相約,決鬥的日期地點不知如何已被決定,無人不知。

嚴流島。

只不過,另一個世界的眼睛,也在虎視眈眈,想收割這場天下無雙的鬥爭。

武藏一路斬殺來自幽暗的吸血怪物,當作是決鬥前的最後修煉。

很妙的是,武藏不必親自動手,那些怪物就會自己尋上門來。

是氣味嗎?

武藏不以為然,他的嗅覺跟真正的野獸差不了多少,可也不覺得自己的氣味跟尋常的臭人有太大分別。

那些吸血怪物白天是出不了門的,能夠鎖定武藏的行蹤,一定有真正的人類暗地裡幫忙那些怪物監視武藏。但武藏在武者修行時鍛煉出敏銳的洞悉力,如果有人監視他,絕對會觸動武藏敏感的第六感。

那麼,自己是怎麼被發現的?

找上武藏的吸血怪物越來越厲害。

不,是等級越來越厲害的吸血怪物,找到武藏的次數變多了。

有一天,武藏做了一個實驗。

他在絕對能將任何氣味都沖消得無影無蹤的河裡,泅潛了一整天。

輕易消除了慣常的殺氣,只露出一雙眼睛、鼻孔,一步也沒有走出小河。

餓了就隨手抓取游魚撕開果腹,想尿尿就直接拉在水裡……自是當然。

然後靜靜地思考一個恐怖的可能。

到了晚上,小河邊竟來到了一個渾身散發出一流鬥氣的怪物高手。

神奇的是,這個怪物高手顯然並未發現武藏。

他扛著一個被打暈的女人,丟在河邊,咬開喉嚨大快朵頤。

武藏靜靜地在河裡看著怪物吃食完女人後,又看著怪物掬起河水擦嘴抹嘴,終於忍不住慢慢拔起身子,河水在赤裸的武藏身上流洩下來。

「……」怪物瞇起眼,冷冷地看著這個從河裡冒出的怪人。

「是巧合嗎?」武藏的手裡拿著長短雙刀,一腳跨出河流。

「不是尋常食物,你在此等候多時了嗎?」怪物並不畏懼,拾起放在女屍身上的長槍,緩緩起身:「在打之前,我問你,你怎麼知道我要在這裡吃人?」

擁有人形的吸血怪物手握長槍,渾身散發出果敢的鬥氣。

同樣拿著長槍,這股鬥氣還遠在當初辛苦打敗的寶藏院胤舜之上,真不簡單。

「……難道真是湊巧?」武藏皺眉,心情非常之差。

如果他心中畏懼的事情竟然是真的,那該怎麼辦才好?

這些怪物一直一直找上門來,他怕是不怕,但……這種事如果一直沒完……

「雙刀?」

那個人形怪物看著武藏手中兵器,吸出一口熱氣,鬥氣更盛,暗忖:難道這個殺氣內斂的人,就是傳說中那個……獵人宮本武藏?

武藏煩悶至極,赤著身,再一踏步。

怪物大喝一聲,長槍狂猛衝出!

「龍捲風!」

長槍噹啷墜地。

武藏跪在地上,整顆心都揪成了一團。

決鬥的日子來臨。

在前一天,佐佐木小次郎就已經抵達了嚴流島。

什麼也沒做,小次郎光是看著大海,就看了一整天。

據說武藏的刀法,就像潮水一樣兇猛。

身為各式謠言的核心人物,關於武藏的任何傳說小次郎幾乎都不相信。

但有一點很確定。

那就是強。

不管有沒有人看過武藏如何殺敵,用的是什麼招式,兵器是否真是奇怪的長短雙刀,武藏能夠一路活到現在,除了超凡入聖的強,沒有別的可能了。

明天正午,那個絕對很強的人就會站在自己面前,踩著這片粗糙的礪岸。

拿起刀。

一把,或兩把,像猛虎一樣朝自己砍殺過來。

一刀。

不,絕對不會只有一刀吧?

那個很強的男子一定可以逼自己使出真正的絕技「燕返」。

數百年前震撼天下的絕招「燕返」,只是世人粗略理解佐佐木小次郎的大概。

所謂燕返,就是指快速拔刀斬向群燕,在斬殺其中之一後刀不回鞘,在半空中閃電反轉再斬。斬殺第二隻燕子後繼續反射回斬。如此持續。

能夠靠絕對的刀速斬殺在竄飛舞的燕子已是非比尋常的技巧,能不斷在同一次出刀中接連不斷地斬殺群燕,更是令人驚駭莫名的武技。

很多人看過佐佐木小次郎用這招斬燕,但從未看過小次郎用過這招斬人。

因為根本用不著。

可以說,這是一招從未開鋒過的絕技。

好敵難求,自從領悟了居合斬後,小次郎就一直寂寥落寞。

而明天日正當空時,他一定能在強大的武藏威逼下,展開超越自己的戰鬥。

「……」小次郎皺起了眉。

不知何時,四面八方黑壓壓的一片,全都是忍者。

他們踩著海潮之聲,用輕如羽毛的步伐靠近自己。

當真不容易,自己可是用柔軟淡薄的鬥氣在三百尺內築起了警戒線,這些忍者可以走到這麼接近自己的地方才被發現,全部都是狠角色。

深呼吸……這些忍者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不是普通人。

而是自己曾經斬殺過無數次的「那些人」。

「忍者的命,就不值錢嗎?」小次郎覺得很掃興。

言下之意,便是不把來者看在眼裡了。

「我們主子邀請你,請你成為我們最強的八位永恆戰士之一。」

一個首領模樣的忍者解開面罩,露出一張慈眉善目的臉。

他微笑說道:「在永恆裡,你可以盡情追求武學的化境,也可以斬殺不斷從歷史上湧將出來的厲害角色,這對熱愛戰鬥的你,再合適不過。」

這個帶頭的忍者不簡單,全身上下都是空隙,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一樣。

小次郎直視忍者首領的眼睛,毫不畏懼可能因此中了幻術。

「抱歉,此刻,我的眼裡只有武藏。」

小次郎的手,輕輕,輕輕敲著刀鞘。

如果再不走,就算是傳說中實際統治著日本的鬼界,也照樣斬殺不誤。

「身為永恆的戰士,就得肩負永恆的責任。」忍者微笑,甚至大步踏前:「當了永恆的八位戰士之一,總有一天,這個國家的興亡就得靠你們挺身而出。」

突然,忍者的頭顱飛向了天際。

「煩不煩?這已經是你們第幾次說什麼八位永恆戰士?」

小次郎扣上刀,站了起來,不耐煩地看著團團包圍的忍者群:「你們一起上,日出前統統叫你們灰飛煙滅。」

忍者群低著頭,全都一動不動。

只見失去頭顱的忍者首領屍首屹立不搖,雙手掐住頂上空無一物的脖子,用力擠啊擠的,竟然從斷頭處硬生生擠出了一顆熱呼呼的新鮮腦袋。

不管是一開始就是幻術,還是怪異的頭顱增生術,都很了得。

「這倒是頭一次見識。」小次郎莞爾。

「過獎了。」

那忍者臉部的肌肉用力地拉扯,好像重新調整著表情,也不生氣,說:「在下服部半藏,同樣身為鬼界的八位永恆戰士之一。任務在身,若讓你跟武藏硬碰硬的話,你們之間不管倒下了誰,我都很難交代啊。」

小次郎點點頭。

服部半藏的腦袋又飛上了天。

名不虛傳的快。

「……」沒有腦袋的身體有點無可奈何地叉著腰。

掉在遠處地上的腦袋,眼睛還一眨一眨的。

「服部半藏,原來也是個妖怪。」小次郎嗤之以鼻。

四周的忍者突然消失。

完全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唔……」小次郎閉上眼睛,發動熟練的殺氣進行空間感應。

空無一物。

連地底下也沒有忍者進行遁術。

不。

不對……

一瞬間,小次郎拔刀。

無數名忍者突兀地出現在小次郎身邊十尺,全部都拿著鋒利的短刀衝上!

閃光。

「十三聲響——地之拔刀!」

十幾個忍者被腰斬,空中爆出大量血水。

刀未回鞘,小次郎以驚人的速度在半空中繼續來回斬擊!

超越人體極限的連十三折返斬,將前僕後繼湧上的忍者斬成了對半。

沒有一個忍者能夠接近小次郎週身三公尺之內,太困難了。

力盡,長刀即將回鞘之際,突然有一個不可思議的身影倏忽接近小次郎。

「!」小次郎手腕低懸,直覺抽出一刀。

沒有金屬交擊的鏗鏘聲。

取而代之的,是兩道水火不容的傷痕。

一個肩頭淌血的長髮刀客站在遠處,得意地獰笑。

沒有搞錯吧?

「吉岡一流的刀法,應該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了吧?」

佐佐木小次郎手腕低懸,用力甩掉刀上的鮮血,慢慢回鞘。

剛剛那一錯身真是驚人,腰上竟給切了一刀。

「真抱歉啊!武藏忘了將我的頭砍下來!」那人正是死而復生的吉岡清十郎,他舔著青色的刀光,妖異地笑著:「那天在半藏大人的邀請下,我成了不死之身呢,從地獄變得更強回來了呢。」

「得到了永生,就該好好珍惜啊。」小次郎覺得很不屑。

真正的永生,理當在輪迴裡。

這種不倫不類的妖怪,多活一刻都有害天理。

「成為了鬼界的一份子,我的腿更快了,我的刀更快了,就連夢寐以求的刀氣也給我練了出來,嘻嘻,如今名滿天下的佐佐木小次郎,也擋不下我快速絕倫的一刀。」吉岡清十郎在淡薄的月光下哈哈大笑:「如何!成為我們之一吧!」

說著說著,在暗處又走出了七條不可逼視的黑影。

每一個黑影,都散發出極其暴力的壓迫力。

小次郎一個也不認識。

但想必,來者都是曾經名動天下、從地獄折返人間的不祥武者吧。

「……」罕見的,小次郎在調整自己的呼吸。

「或許他們加起來,尚且打不贏你。」服部半藏不知何時又長了腦袋,飄浮在半空中笑言:「但加上了我的忍術,那就很難說了。」

「……」小次郎。

「……」八個鬼。

高高浮在半空中的服部半藏,頗有興味地看著這「八打一」的對峙。

他不需要成為血之一族,就擁有各式各樣的「忍能力」。

更重要的是,服部半藏很快樂。

用年輕的身體繼續他無邊無際的永生,更加地快樂,只是沉潛在翦龍穴裡的主子並不打算賜予永遠的自由,讓半藏偶爾想起來時頗為煩躁。

依照這次出棺的條件,他有無限長的時間可以收服宮本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只是現在情勢有變,兩人突然要搞出大對決,萬一這兩個百年一見的天才中的任一個被另一個給砍死,那麼,什麼也不必說,半藏立刻就得回去冰冷的棺里長睡。

換過很多身份活躍在歷史上,有過很多驚人的名字,服部半藏只是其中之一。

每次半藏都玩得很快樂,越是困難的任務越是樂趣十足。可不想就這麼回去。

他要全力設下陷阱,分別誘捕兩人落入強大的命運裡。

這片粗礪滿佈的礁岸上,醞釀著一觸即發的超豪華大戰。

雖說是八人的氣勢壓制了小次郎的氣勢,但反過來,小次郎的精神力與他的戰鬥力一樣出色,氣息緊密,讓這「關西八絕斬」無法越雷池一步。

佐佐木小次郎開口了。

「我追求天下無雙的武藝,一路上難免有許多生死對決,為此斬殺了許多英雄豪傑,心中不免有些遺憾。」佐佐木小次郎冷冷地說:「謝謝你們自己變成了妖怪,我砍死你們,可是一點歉意也沒有。」

語畢,神氣飛揚,全身刀氣流轉。

「是嗎?你能擋下這樣的刀嗎!」吉岡清十郎飛步竄出,高聲尖笑:「你根本不知道你要對付的世界,究竟是什麼——吉岡流,無想穿刺!」

「柳生無花斬!」

「寶藏院十斷絕!大破殿!」

「上泉百斬交擊!」

「夢想無極天日流,破!」

「齊籐千命一碎,斬!」

「伊東一刀拂捨!」

「塚原天真滅神劍!」

服部半藏笑了。

決鬥當天,不管是否習武還是尋常老百姓,都對這場勝負抱持絕大興趣。

海上隨波可見前往嚴流島的小船,有的是富貴人家包下,有的是愛看熱門的鄉民湊錢前往,更多的是想藉機一窺至高武學境界的流浪武人。

武藏也在其中之一。

並沒有說破自己的身份,武藏雇了一艘破爛的船,坐在船頭。

大太陽的,迎著帶著鹹味的熱熱海風,武藏心情煩悶,竟開始削起船槳打發時間。罕見的,此時此刻,他對這場生死對決無法如平時般專心致志。

明明對手很強,空前的強。

自己可能會死。

但武藏現在很迷惘,應該說,這幾天他一直無法擺脫充斥在身上的恐懼。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一直被糾纏,一直被盯上,不需要主動尋覓就能一直遇到強者……

鼻子竟然有點酸楚。

「客人,你可相信命運?」

船家一邊搖槳劃水,一邊說道。

一隻黑貓坐在船家的肩膀上,像是睡著了。

「不信。」武藏看著船家的背影。

「我來自西土,粗通命術,有些話想對客人說說。」船家停止劃水。

「你說。」武藏感覺到船家不是凡人。

「你畢生注定會遇見無數強者,遭逢無止境的死亡決鬥,你是所有劍客的恐懼,也是天下劍客最想擊敗的目標。直到你被殺死的一刻為止,都會重複這樣的命運。」

「……」武藏呆住。

那個船夫若有所思,歎氣說道:「在嚴流島上等著你的,絕對不是你武道的最後戰役,你的一生,不變強,就會死。」

武藏虎軀一震。

這一震,並非畏懼強敵。

而是背後隱藏的意義。

「船家可是高人?」武藏心情激盪。

「高人?」船家搖搖頭,說:「豈是高人,不過與客人有點臭味相投。」

「在下的命運可有扭轉可能?」

「客人命力之強,已根深蒂固,我從未見過如此盤根錯節的命力。」

然後不說話了。

武藏呆呆地看著海,萬念俱灰。

如果敵人永遠都找得到他,如果那些吸血怪物擺脫不了……

那麼,阿通怎麼辦?

自己若回到阿通身邊,豈不是將那些變態的吃人魔也帶到了阿通身邊?

自己可以一戰再戰,但真的能次次保護得了孱弱的阿通嗎?

如果自己不在阿通身邊,那些妖魔鬼怪趁虛而入……

這是何等瘋狂的厄運!

武藏流下了眼淚。

沒有了阿通,天下無雙到底是什麼東西?

艷陽高照。

嚴流島已在眼前。

「客人,命力不可對抗,但,人有很多選擇。」

船家擺動木漿,似乎看穿了武藏困頓的心思。

「……」

「一個人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就會成為什麼樣的人——這不是命運之力可以控制的本色。」船家語重心長:「也許他日我們會因為彼此的選擇成為敵人,但今日我既有緣送你一程,便再送你一句話吧。」

「請說。」

「名動天下,也是報平安的一種方式。」

武藏霍然站起。

久久,不再言語。

看著天,想著她。

「我現在,要去打倒一個叫佐佐木小次郎的男人。」

武藏彷彿聽見了遙遠的笛聲。

「阿通,請為我祈禱。」

太陽很大,佐佐木小次郎半睜半闔著眼,就快睜不開眼。

靠著身邊的巨岩遮擋驕陽,小次郎才沒有癱倒。

那場架,一直打到快要日出才結束。

筋疲力竭嗎?

如果真是筋疲力竭就好了。

在服部半藏千變萬化的忍術掩護下,八個鬼展開了魔性十足的刀法。

八打一,到後來變成了五打一,這已是小次郎最極限了。

胸口中了往日劍聖上泉信綱那一刀「難心破」,通史活著命熬到現在,全靠服部半藏印在自己背部的「轉生忍法掌」維繫微弱的生命力。真是丟臉。

那些圍攻自己的怪物並不是沒辦法殺了小次郎,而是刻意饒過了他……就在心口中了「難心破」那一刀後,小次郎便將全身刀氣集中在心臟處,強行壓制上泉信綱的殺著。一旦小次郎使用了刀氣,護住心臟的刀氣就會牽動、潰散,然後即刻爆裂。

所以,接下來小次郎用的燕返刀法都只剩下了刀速,刀質都消失了。

還擁有速度的小次郎依然很可怕,只是再也威脅不到名動天下的五個劍鬼。剩下的五個鬼用輪流喂招的嬉鬧態度,崩潰了小次郎珍貴的體力,意識也漸漸模糊。

遇上了強敵,不算什麼。

遭到了奚落與訕笑,小次郎怒不可遏,不斷揮斬手中長刀。

最後終於倒了下來。

「你想跟武藏打,可以,就留你跟武藏決鬥吧。」

服部半藏微笑,在小次郎的背上重重印上了一掌,這才離開。

海潮聲。

此刻,嚴流島已經來了幾百人,紛紛搶佔觀戰的最佳位置。

一望海上,還有幾十艘的小船正航往這裡。

小次郎倚著矗立在海邊的巨岩,長刀撐地,勉強保持著姿態。

沒有人敢接近傳說中的佐佐木小次郎,只是遠遠地看著、評論著。

那些見不得光的鬼,也一定派了他們的僕人在附近窺看吧。

小次郎很清楚,這場決鬥,不論輸贏,自己是死定了。

武藏甚至不需要動手,只要跟自己保持距離,悠閒等待,自己會就倒下。

但在死之前……

我需要,一個超越我能力一擊的,一刀。

那一刀,只要一刀。

小次郎集中精神,感應著身上的刀氣。

半吊子的一擊是無法擊敗武藏的。

只是刀速的話,武藏一定有先天刀氣護身,不可能將他斬成兩半。

一定得匯聚全身刀氣,燃燒靈魂,低身踏步——使出最快最強的拔刀術。

只要一刀!

小次郎的視線,不由自主停留在一艘正在靠岸的小舟。

無法不注意。

如此外放,毫不矯飾的狂霸之氣。

那個人的兩隻腳像鐵一樣焊地船頭上,挺拔著,挺拔著。

彷彿整艘船都會跟著他一起衝上岸似地。

只要一刀!

小次郎離開倚靠的巨岩,離開了巨大的影子。

腳趾踩在第一線的陽光下。

揪緊全身的力量,平衡著每一寸肌肉,在腦中演練第一百次的那一刀。

必定不可能完美無暇,但絕對要揮出這了無遺憾的居合斬!

全部都感受到了,一點也不誇張。

所有人都呆呆地察覺到兩雄的對峙。

船未靠岸,武藏已如炮彈射出。

地上只有一個黑點。

高高在上,武藏整個人與太陽的萬丈光芒融為一體。

不可仰視啊……

「燕返,地之——」小次郎微笑拔刀,刀氣破散。

「捨龍——大輪迴斬!」武藏有如天神,霸道的刀氣在陽光中凌厲而下。

小次郎的姿勢還是維持在剛剛拔刀的那一瞬間。

僵硬,凝固,凍結。

天與地同時炸開。

武藏重重落下,就站在小次郎的背後。

一條裂縫在小次郎的腳邊無限延長,將那深深依靠的巨岩給斬成兩半。

刀氣沒入翻騰的浪花裡,往海裡的礁石橫衝直殺。

卻沒有傷到小次郎一分一毫。

武藏將手中的船槳丟在一邊。

「你受傷了。」武藏輕描淡寫。

「……」小次郎沒有言語,他的心臟已碎裂如泥。

「真是遺憾。」武藏大概明白了這怎麼回事。

「……」小次郎的刀隱隱拔出了寸許,寒芒如凋零的秋葉。

武藏轉身就走,踏上剛剛的小舟離去。

留下嚴流島上,無數個驚歎與不解。

紋絲不動的身形裡,一道神秘的忍界咒印,緩緩就修補著小次郎的心跳。

這場名動天下的對決結束,由武藏斬殺的那一串劍客繼續留在歷史上。

還有無數關於宮本武藏四處修行的訛言與傳說。

而天才佐佐木小次郎則成了神秘的過客,關於他的一切都說不清楚。

或許他是武藏遇過最強的對手。

或許不是。

只知道傳說中,那位被武藏一擊斬殺的小次郎。

有一種神秘的絕招,叫作燕返。

一切看似結束,一切也還正在剛剛開始。

武藏沒有回到那條溫柔的小河流。

連接近也感到畏懼。

白天迎斬想要一戰成名的無名刀客。

晚上,斬鬼。

他一直斬殺著那些鬼。

如果有一天,能夠將那些鬼全部都斬盡,才是他回到阿通身邊那天。

年華漸漸老去。

兩鬢斑白。

刀變重了。

天下無雙。

寂寞的天下無雙。

「還記得我們相遇的那一天嗎?」

「當時我在水裡漂啊漂的,很冷,冷得我想這麼死去都沒有辦法,意識清醒得很。」武藏吻著阿通微微發熱的臉頰,吻著回憶:「當時我想,若這樣還不死,我一定可以成為天下無雙的男人……但一點也動彈不得呢。」

「好棒喔,你有那麼好的自信。」阿通含含糊糊地說。

「謝謝,我真的可以的。」

他不是真的那麼在科,是不是被無名小卒打敗。

即使被斬下兩隻握刀的手,只要能回到阿通的懷裡,便足夠。

回憶兩個人看著院子裡的火,驚喜刀氣的存在。

那時好弱,卻很快樂呢!

「你……你不怕我死掉嗎?」武藏有點笨拙地說。

「只要你成為天下無雙,就不會死掉了啊。」阿通天真無邪地看著他。

「……」武藏怔怔地看著他的女人。

不,他的女神。

「快點成為那樣的男人吧,我的武藏!」阿通笑嘻嘻地。

這是,何等的愛啊!

武藏用力抱住阿通,不讓她看見自己難看的眼淚。

「沒問題!只要繼續變強的話,就一定沒有問題!」

武藏抱得好緊好緊,阿通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阿通是否還在人間,是否還在河邊為人洗衣。

一定,阿通還在寂寞地等待著他回去,卻只能從旁人的言談中知道他尚在人間,而且大名鼎鼎。有人還稱他武聖呢。一想到此,武藏就會發呆一整天。

名動天下了,卻不再回去了。

她會覺得天下無雙的自己,終於辜負了她嗎?

不,她很善良,一定不會這樣想的。

「武藏,如果有輪迴,真想下輩子再這樣摸摸你的臉。」阿通憐惜地說。

武藏微笑。

只有在這個女孩面前,他才是這種模樣。

跟他交過手的人絕不會同意,他們一致認為武藏是個囂張跋扈的惡魔。

「那個時候的你,可不能把我給忘了。」阿通小小聲地說:「阿通就算是當一個小小的丫環,也很樂意在後面服侍武藏,讓你開開心心去做想做的事。」

「我配不上你。」武藏真摯地說。

又過了幾次秋。

阿通嫁人了嗎?

她那麼溫柔賢淑,一定是早早嫁到好人家,子孫滿堂了。

武藏開始寫書,念佛,學禪,尋求武學之外的人生哲理。

一切,都是他想解脫悲傷命運的努力。

武藏在完成《五輪書》後,忍不住差了自己的養子遠赴故河,想知道阿通的近況。

「尋著笛聲,一定可以找到她。」武藏悠悠交待。

還記得養子伊織回來的那天,下著大雨。

武藏一邊流淚,一邊聽著伊織帶回來的消息。

早在十幾年前,一群流浪的匪寇洗劫了村子,殺了很多人。

殺了很多人。

阿通終生未嫁。

據遺留下的村人說,洗累衣服的阿通常常看著天,滿足地笑著。

阿通沒有一天不快樂的。

「武藏啊……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阿通看著火光。

「要成為天下無雙!」武藏大叫:「一定!」

粗魯的吼聲,就連地上的柴火也怕得發起抖來。

「還有……另一個小小的約定呢。」

「啊?」

「……就是,輪迴到下一世的時候,要記得阿通的臉喔。」

「哈哈哈哈哈!沒問題的,到時候還請阿通多多指教。」

「不是開玩笑的。」阿通有點煩惱,小小的臉蛋揪成了一團:「我好怕武藏你忘了阿通的模樣,到時候茫茫人海的,找不到武藏,阿通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想幫武藏洗衣服、吹笛子,都沒有辦法……」

武藏大哭。

輪迴相遇的約定嗎?

茫茫人海裡,要記得阿通的臉嗎?

武藏沒有把握。

他只是個粗魯的人,只會砍殺,只會變強。

看著模糊的遠方。

如果有輪迴,阿通一定會遵守約定出現的吧。

如果沒有輪迴,只剩無邊無際的無感,便不能再想阿通了。

只有一個辦法。

唯有一個辦法。

「投胎吧,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一定會找到你的……」

武藏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這一次,我一定會遵守約定,記得你的臉……」

宮本武藏,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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