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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命師傳奇》第130章
之章

「我有點搞不清楚了,我為什麼要變強。」

「因為,我喜歡跟天下無雙的男人在一起。」

「你喜歡嗎?」

「阿通喜歡。」

笛聲迴盪在空谷裡,悠悠轉轉,時而細如流水,時而令落葉感動打轉。

一隻麻雀聽得醉了,幾乎要從樹上摔了下來。

就連神祇親自吹奏也不過如此吧。

細指撫笛的,是一個年方十七的少女。

雖不是美若天仙,但少女的模樣清麗,笑起來白白的牙齒真好看。

穿著尋常人家的衣服,赤著腳,坐在河邊的青石上。

少女受雇為村子裡的大戶人家洗衣,累了,便在河邊吹起笛子。身旁的竹簍子堆了好幾件衣服,看樣子,還得洗上好一陣。

笛聲稍歇,正想繼續工作時,林子裡突然飛出幾十隻慌亂的燕子。

少女看著那頭,一個充滿野性的男人大步奔出林子,氣喘吁吁地。

縱身一躍,竟奮力越過了半條河,再重重地落在最大的那一塊石頭上。

這男人風塵僕僕,身材高大,骨架雄奇,不管站在哪裡都是眾人的焦點。

「怎麼那麼喘?」少女笑笑。

「信不信,為了快些見到你,我可是跑了三天三夜呢!」那男人大笑。

少女好開心,從頭到腳打量了這個站在大石頭上的男人。

三年前在這條河邊洗衣服時,認識了這個漂在河裡、奄奄一息的男人。

說是浮屍也不為過吧。

有整整兩年的時間,少女一邊洗衣服,一邊看著這個迅速康復的男人踩著河水,用削扁的木頭練刀。精力充沛,像猛虎出柙一樣。

常常這男人可以毫不間斷連砍一千刀,每一刀都震裂了空氣。

有時候,這男人呆呆地拿著沉重的木刀,有點疑惑地看著眼前不存在的敵人,一恍神,就恍過了大半天。

不管是狂砍還是發呆,少女都自顧自洗她的衣服,不加理睬。

偶爾少女吹著笛子,男人就會盤坐在河石上,入定般靜靜聽著。

少女總是有洗不完的衣服,有一雙與她年輕的臉毫不相稱的、粗糙的手。

後來也順便幫這個男人洗。

大概看了這男人揮了兩百萬次的刀吧,這男人突然說他要走。

少女連問都沒有問,帶著笑容說:「那真是太好了呢。」

這句話讓男人感動得無法言語,跪在地上,請求少女愛他。

此後,這男人不管到了哪裡,打了多麼驚天動地的架,男人都會喜孜孜地回到這條河,尋著笛聲,找到正在河邊洗衣的少女。

「這次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是不是外面的世界不好玩了?」少女放下衣服。

「不,好玩!真的是很好玩啊!」那男人抽出掛在腰上的刀,大吼:「不管到了哪裡,只要打敗那裡最強的男人,就會獲得很了不起的東西呢!一點也不含糊,只要繼續變強就不會有疑問了!」

在大吼大叫的時候,男人在河上的石頭上跳來跳去,猛力砍著空氣。

每一刀都因為太興奮了,用力過度,顯得大而無當。

每一刀都因為男人的心思全放在少女身上,充滿了可笑的破綻。

少女笑著。不是像千金小姐一樣捂著嘴笑,而是咧開嘴歡暢地笑。

她越笑,男人砍的刀就越笨拙,越像小丑跳舞。

那種為了取悅女人亂七八糟揮刀的模樣,絕對不會是你想像中的那個人。

宮本武藏。

還不是宮本武藏的,宮本武藏。

繾綣過後的夜裡。

院子裡吊著一壺剛剛溫過的劣質清酒,那香味卻美得很。

少女躺在武藏的胸口,聽著武藏渾厚的心跳。

「阿通?」

「我還沒睡。」

「這次我遇到一個和尚,他的棍子很厲害的。」武藏悠悠回憶:「我從來沒想過,原來棍子也可以打穿樹木,還能將石頭擊碎……差一點,我的心臟就停了。」

「幸好沒有呢。」阿通笑笑。

只要武藏還在身邊,就算他講了再多驚險刺激的經歷都無所謂。

因為他平平安安地躺在自己的耳朵下,比貓還乖。

然後,武藏竭盡所能,用最誇張的語氣說了他與寶藏院胤舜的決鬥。

寶藏院胤舜是一代槍神寶藏院胤榮的真傳弟子,胤榮的槍法全都毫無保留傳授給了胤舜。胤舜年紀不過二十五,是公認的武術天才,再平凡的招式到了他的棍上,威力就能強大好幾倍。

像寶藏院這種習武的僧院,每天都有好幾個大言不慚的武人登門挑戰,武藏也是其中之一。想之當然,幾乎都被拒絕。

求見未果,武藏乾脆以粗鄙的方式一刀砍開了僧院厚實的大門,強要了一次與寶藏院胤舜生死對決的機會。

武藏用的是真刀,而寶藏院胤舜也在棍子上加了槍頭。

雖然拼的是生死,卻以兩人都沒有傷到對方性命的程度作結束。

「要不是我在對決到一半的時候就用肩膀的傷口,換來一刀砍掉他槍頭的機會,等到他這一棍頂在我這裡的時候,肯定不只是肋骨斷掉而已。」武藏指著右邊肋骨,圓形的紅色焦印。

阿通睜大眼:「真的耶!」手指在上面刮著。

武藏有點得意,說:「那和尚不只棍子上的力量厲害,速度也是一流,在緊要關頭被我連攻了快一百刀,竟然全部都擋了下來。」

「可是你不是用刀嗎?」

「忘了說,他那根棍子不是平時練習用的木棍,而是精鐵燒煉成的,很沉,沒想到那和尚看起來瘦瘦小小的,竟然有那種神力。我們對了很多次,那股力量差點震掉了我的刀。」

「那你是怎贏的呢?」

「後來啊……」

武藏神秘兮兮地爬了起來,露出孩子氣的表情。

阿通坐了起來,看著武藏大步走到勉強可稱作院子的門前空地。

拔出大剌剌插在院子裡、已出現好幾處缺口的武士刀,隨意吹掉上面的泥屑,武藏高高舉起武士刀,對著一棵已有百年歲數的櫻樹。吐氣,呼吸。

「很意外,在對付那光頭和尚時,意外讓我發現一個秘密,我想,以前也一定有人理解過……不,光用理解絕對無法到達這樣的武技。」

距離櫻樹還有七步,武藏的身上散發出濃烈的殺氣。

那股殺氣壓得阿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大喝一聲,武藏一刀斬出。

刀尖指地。

「……」武藏瞇著眼,看著紋風不動的櫻樹。

「……」阿通伸長脖子,看著武藏看著的那棵櫻樹。

沒發生任何事。

「剛剛手感有點不對勁。」武藏臉紅了。

「嗯。」阿通忍住笑。

武藏重新凝聚殺氣,這次殺氣聚攏得又快又急。

不多等待,這次也不大吼大叫了,武藏一刀飛快斬出。

這一刀的破空聲很驚人,但,那棵似乎應該被怎麼樣的櫻樹還是老神在在。

「再一次。」武藏的耳朵也紅了。

「加油!」阿通鼓舞。

於是武藏在思考之前,身體已經揮出了下一刀。

這一刀同樣聲勢嚇人,如果被它劈到了,絕對砍成兩半。

但……那櫻樹還是完好無傷。

武藏又一刀。

又一刀。

終於在第七刀時,也不知道是無意多了什麼技巧,還是脫卻了剛剛用的什麼累贅的技巧,總之,一道肉眼無法追見的「刀氣」沿著鋒口破射而出,將大樹整個削斷!

阿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沒有想過這棵大樹會受傷,但是整個倒下,就完全超出意料了。

根本就跟武藏直接揮刀砍樹的結果一模一樣,而且還不會傷到刀身。

這種招式,連一點武藝都不會的阿通也知道,這是何等的驚人!

「厲害吧!」武藏哈哈大笑,握刀的手持續感應著殘留的餘勁。

這一路跑回來,他可不只是跑跟睡而已。

武藏反覆從各個角度劈砍,拚命回憶那致勝的幸運一刀是怎麼使出來的。

……完全沒有頭緒,結論整個空白。

「這一刀一定將那個和尚殺死了吧?」阿通走到門邊。

「倒沒有,他也很幸運,那時我揮刀的角度沒有很好。」武藏又揮了一刀,當然沒有刀氣:「只不過刀氣的威力很大——就像你剛剛看到的那個樣子,和尚只是被刀氣輕輕掠過,還是受了重傷。」

頓了頓,武藏心想:

雖然角度不好,但這股雄渾的刀氣掃到那個和尚身體的任何一個位置,都應該要立刻將他砍成兩半才對。如果談到力量,這一路上自己反覆練習的刀氣斬擊都沒有在對付和尚時,意外使出來的那一刀厲害……武藏很清楚這一點。

砍得斷大樹,劈得了大石,卻無法穿透那個和尚的身體……

一定,那個和尚一定用了某種神秘的力量保護了自己,不過絕對不是佛祖保佑之類的阿彌陀佛神力,而是一種「氣」。據說中國有一種武功叫「硬氣功」,說不定會有關係。

嗯,自己在那和尚倒下時,並沒有多此一舉走過去砍掉他的腦袋結束對決,而是在驚嚇剛剛揮出的那一刀……說不定他以為是我刻意饒了他一命。

是了,那下一次出門就走過去寶藏院探訪一下肯定還在養傷的小和尚,問問他到底他練的是什麼武功好了?那小和尚不像他師父整天板著臉孔,很好說話的樣子……

「你在想什麼啊?」

阿通看著武藏呆呆站著的模樣,心中有說不出的滿足。

「現在砍出十刀,大概只能有一刀發出這樣的威力,用在實戰裡還不夠。」武藏回神,又揮了一刀,說:「依賴這種不成熟的招式,無疑自尋死路啊!」

說著,不等阿通回話,武藏快速絕倫地朝虛空連續砍出一百多刀。

與其說是太快了,太猛了更為貼切。

像煙火一樣,刀起刀落的過程完全看不清楚,其中約莫有三刀斬出了刀氣,範圍卻沒有剛剛那麼遠,只不過比原來的刀長更遠一些。無須靠著斷樹,武藏自己就可以感受得到。

可見,專心在一刀之中所爆發出來的力量,遠比連續快斬還要有看頭。

不過這可不行,一定要在任何狀態都能使出新的招式……

「在下次出發前,我想將這種奇妙的力量鍛煉到隨心所欲的層次。」

「你可以的。」

武藏將刀又插在院子裡,大步走向阿通。

兩人一起坐在屋簷下。

武藏看阿通的身子有點受冷,於是回到屋子裡拎起被褥,從後面裹住她。

「阿通,外面的世界好大,有各式各樣厲害的人,各種神奇的武功。」

「嗯。」

「像我剛剛那種招式,絕對不會是我第一個鍛煉出來的技巧,在我之前一定有更多的怪物練出那種招式,或更厲害的招式。你知道嗎,我在用刀氣砍倒那和尚時,他的師父,那個叫胤榮的老傢伙竟然一點驚訝的表情也沒有,一臉就是……『喔,原來如此』的表情。」

武藏滔滔不絕,比手畫腳:「我想,這就是武學之道最不可思議的地方,看看我正在走的路,然後知道這條路已經有人走過了,這個時候就會很不甘心,會想,比起當年他們踏上這個位置的我,我是不是還來得太晚了?我的資質沒有問題嗎?繼續走下去的話,我是不是永遠都在重複別人已經走過的人生、領悟的都是別人早就參透了的武功?」

阿通的頭,輕輕倚在武藏的肩上。

「每次我都會很生氣,我說,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衝到這些人都沒有走過的地方,看到這些老傢伙一輩子都看不到的風景。嘿嘿,就只有我才看得到!」武藏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並非一個懷抱偉大志向的武者,更像一個小孩。

「光是聽你說,就覺得好有趣喔。」

「……」武藏有點感動。

自己剛剛說的那些熱血萬千的話,都不及阿通這平凡的三言兩語。

只不過……

「你……你不怕我死掉嗎?」武藏有點笨拙地說。

「只要你成為天下無雙,就不會死掉了啊。」阿通天真無邪地看著他。

「……」武藏怔怔地看著他的女人。

不,他的女神。

「快點成為那樣的男人吧,我的武藏!」阿通笑嘻嘻地。

這是,何等的愛啊!

武藏用力抱住阿通,不讓她看見自己難看的眼淚。

「沒問題!只要繼續變強的話,就一定沒有問題!」武藏抱得好緊好緊,阿通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直到眼淚都干了,武藏才放開快要窒息了的可憐阿通。

兩個人回到床上,像兩隻小狗摟著睡覺。

阿通摸著武藏佈滿鬍渣的粗獷臉龐,刺刺的,好好摸。

「武藏,如果有輪迴,真想下輩子再這樣摸摸你的臉。」阿通憐惜地說。

武藏微笑。

只有在這個女孩面前,他才是這種模樣。

跟他交過手的人絕不會同意,他們一致認為武藏是個囂張跋扈的惡魔。

「那個時候的你,可不能把我給忘了。」阿通小小聲地說:「阿通就算是當一個小小的丫環,也很樂意在後面服侍武藏,讓你開開心心去做想做的事。」

「我配不上你。」武藏真摯地說。

就連捧著她的小臉,都生怕指甲裡的污垢弄髒了她。

兩人許久未語,阿通的睡意漸濃,任武藏輕輕拍撫她。

每次武藏回來,阿通就特別好睡。她真喜歡被輕輕拍著睡覺。

「還記得我們相遇的那一天嗎?」武藏摸著阿通的頭髮。

阿通沒有回話,只是微微動了一下身子。

「當時我在水裡漂啊漂的,很冷,冷得我想這麼死去都沒有辦法,意識清醒得很。」武藏吻著阿通微微發熱的臉頰,吻著回憶:「當時我想,若這樣還不死,我一定可以成為天下無雙的男人……但一點也動彈不得呢。」

「好棒喔,你有那麼好的自信。」阿通含含糊糊地說。

「謝謝,我真的可以的。」

更肉麻的話,武藏沒有辦法說。

那就是:我一定要成為天下無雙,才能匹配得上你啊。所以我一定會的,一定一定。

蜷縮在武藏身上的阿通漸漸睡著。

武藏卻沒有辦法入眠。

他太開心了。

「只要你成為天下無雙,就不會死掉了啊。」

武藏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三個月後,武藏離開了那條充滿笛聲的河流。

先是到寶藏院向胤舜討教了關於神秘護身術的奧秘,接下來,便循著雖然正在沒落、卻盛極一時的吉岡家名聲,來到了風雅的京都。

對武藏來說,風雅之於一個手上拿刀的人,真是太多餘了。

一樣,用武藏最擅長的破門而入,大剌剌地用逆刀砍了十幾個攔在院前大聲喝斥的吉岡門生,然後一鼓作氣衝到吉岡一門練劍的道場,站在三十幾名上身赤裸、正拿著木劍彼此對打的武者前。

——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沒有禮貌、說幹就幹的「刺客。」

「初次見面,我是來找這裡最強的人,然後打敗他。」武藏滿不在乎地掃視著眼前這群明明在做些沒幫助的練習、卻把自己累得滿身大汗的傢伙。

一下子,武藏的視線就停在一個最高大的男人身上。

野獸的本能,讓他立刻明白該找誰打架才能滿足他戰鬥的慾望。

「你一定是吉岡清十郎了。」武藏看著那一個比他還高出半個頭的男人。

那男人的汗水裡,有著與其他人不同的氣味。

「哈!哈!」男人乾笑了兩聲,拿著比一個人臂膀還粗的木刀。

這男人一笑,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練習的汗水熱騰騰滴在地上。

「用真刀吧,以為輸了只要求饒就能打混過去的勝負,沒辦法讓我變強。」武藏毫不客氣,瞪著高大壯碩的男人:「彼此都不要有遺憾。」

高大的男人看著遠處倒了滿地、忙著哭爹喊娘的門生。

這個瘋子般闖進的男人,若讓他死得太快,根本無法彰顯出吉岡家的手段。

「我想用真刀的時候,我自然就會用真刀。」

高大的男人冷酷地說:「但你不配,像你這種自不量力的闖入者只配死在這種木頭底下……別以為你可以身首分離、痛快地閉上眼睛。我會狠狠地痛揍你。」

沒錯。

被木劍活活打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說不定被一刀斬在腦袋上,眼珠子還會迸出去。

但武藏很失望。

這個號稱京都最強的男人,好像沒有傳說中的強?

如果真的很強的話,不就會感應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可是……

「我實在是太強了。」武藏將刀鞘扔在地上。

在眾人還沒有會意過來前,武藏凝刀,朝後方猛力一揮。

「……」高大的男人。

「……」週遭的門生。

「……」武藏自己。

什麼也沒發生。

「我……真的很強。」武藏有點氣惱,再拔勁往左砍出一刀。

唰!

明明就還有十步距離,在武藏的左側卻有三個門生的腦袋飛上了半空。

三個月的苦行,造就二分之一機會的刀氣斬殺力,已是現階段武藏的極限。

鮮血從三隻斷脖子的斷口往上暴沖,然後雨點般落在每個人的臉上。

高大的男人呆住了,揩了揩臉上的血滴。

所有人都呆住了,手中的木刀頓時變得很沉重。

武藏如猛虎般的凶眼,狠狠地發出青色的光芒。

「請用真刀。」

渾身染血的武藏,昂首闊步地走在京都的大街上。

他媽的,原來剛剛砍錯了人,竟然浪費那麼多時間在跟不強的人互相砍殺,到最後三十幾把武士刀氣急敗壞朝自己身上砍將過來,逼得只好統統殺掉。

對,就是氣急敗壞。

輸的人很可能會死,這不是一開始用真刀決勝負就很清楚的事嗎?

為什麼旁邊的人要硬插手?還滿臉不甘心、惱羞成怒呢?

邊走邊想,終於來到最後嚥氣的那門生口中的妓院。

嘿嘿,那門生死前還冷笑:「……去吧!快點去吧!」

一臉就覺得武藏將死在這間妓院裡似的。

而武藏的心底真誠希望,妓院裡的那個人,有名符其實的強大。

進妓院不必敲鑼打鼓、也不必踹門了。

所以武藏用嘴巴亂問一通,就來到了最豪華的房間門口。

武藏站在雅致的院子裡。

小橋流水,假山環繞,真是個刻意風雅、卻極其庸俗的脂粉之地。

他考慮著是否要逕自打開門,但這跟以往的直趨而入大不相同,老實說……真不想突然看到那種畫面啊。武藏皺眉。

此時房內傳出聲音:「外面的野獸,何妨再等一下?」

於是武藏滿意地站在院子裡,抬頭看著天空,悠悠地想從浮雲裡悟出新的招式打發時間。心想,真正的吉岡清十郎真不錯,果然跟我一樣,天生就擁有察覺高手氣息的能力。

不會錯的,等一下的彼此砍殺一定很有意思。

只要能活下來,就能繼續變強。

那個肯定是我。

一盞茶的時間,門終於打開。

六個妓女懶洋洋地坐在房間兩側,衣衫不整,沒有一個把奶子仔細塞好。

一個披頭散髮、體態略顯單薄、眼眸子裡卻流動著冰冷氣息的男子。

「……好體力。」武藏頗為不悅:「但你該不會想藉機推托,擇日再戰才公平吧?」

「真的不能用這種理由嗎?」吉岡清十郎失笑,有點無奈地坐了起來。

用腳趾勾了一下繫住刀鞘的花繩,將刀慢慢勾到自己的手上。

真是輕佻的劍客……不過如果實力很強,再更輕佻一點也無礙。武藏心想。

「來挑戰吉岡的,都是為了名利吧?」吉岡清十郎摸著刀,提議:「這樣吧,我買了這六個女人跟我廝混到明天早上,但……現在不過才下午,我想我有點托大了。怎麼,我分你三個女人,咱們一齊享用吧?」

「……」

「如此一來,你便可以跟外人吹噓,你跟大名鼎鼎的吉岡清十郎一齊享用過女人呢!哈哈哈哈哈!」吉岡清十郎大笑,六個妓女也笑得花枝亂顫。

「我想變強。」

「那六個女人都賞給你如何?如此你便能說,你狠狠搶了吉岡清十郎所有的女人,這可是天大不得了的大事喔!」吉岡清十郎攤開兩手,一臉苦澀。

「失禮了,我誤以為你弟弟傳七郎是你,所以斬殺了他。」

武藏指了指衣服的血漬。

「唉呀,有人為了這種事道歉的嗎?」吉岡清十郎笑了出來,突然消失了。



武藏本能地往後一跳。

只見吉岡清十郎站在剛剛武藏站的地方,若無其事地將刀扛在肩上。

鮮血,從扛在肩上的刀尖口聚集成珠,滾落在地。

嘶……武藏的胸口迸開,露出一道不淺不深的血線。

太棒了!這個人的刀速真是不同凡響!

無須突破空間的刀氣,這個人飛身、拔刀、疾砍的體勢與速度,全部都凌駕在過去每一個差點殺死自己的對手之上。

「我弟弟一點也不強。」吉岡清十郎面無表情。

「我無意殺他。」武藏舉起刀。

「不,你有選擇。」

吉岡清十郎凝視著武藏的眼睛,將他的冰冷鑽進:「即使你剛剛砍殺的人就是真正的吉岡清十郎,那麼,你應該感覺得到,那個人完全不是你的對手——你既然知道,又為何向完全不是對手的吉岡清十郎揮出刀子?」

「……」

「像你這種人,不過是貪取虛名的小人。」

吉岡清十郎冷笑:「一點也不足懼。」

說著,他再度消失。

鏗!

這一次武藏沒有眨眼,奮力揮斬,架開了吉岡清十郎這快如閃電的一刀。

吉岡清十郎一擊沒有得手,順著武藏雄渾的刀勢斜身滑開,反手,竟在武藏的背上由下往上逆砍出一刀。一氣呵成。

武藏迅猛地退開,果斷地拉開距離。

灼熱的鮮血從背上湧出,使這場戰鬥的氣息更加濃郁。

「我瞭解了,我的確錯砍了他,也許當時我太希望盛名的背後會有一點驚喜吧。」武藏氣喘吁吁,才兩刀,就讓他全身的毛細孔都打開來了:「可惜你弟弟的刀法裡,實在一點驚喜也沒有,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死了。」

不是故意挑釁,武藏實話實說。

吉岡清十郎臉色一沉,卻沒有立刻動手。

「曾經有個自稱會看手相的江湖術士跟我說,我的身上擁有不可思議的命力。」吉岡清十郎慢慢說道:「會一直遇到強者,終生充滿殺戮,即使我不出門,那些追求虛名的瘋子照樣會登門挑戰。所以,我一直在清除像你這樣的人。」

冰冷的殺氣,從吉岡清十郎的身上勃發出來。

像是寒冷的春泉,從武藏的頭頂一路澆灌而下。

「那術士說的不錯,真希望我也有那種好東西啊。」武藏享受著這種等一下不是活著就是死掉的緊張感,野性地笑:「不過,那術士可有說,你今天會遇到最後一個強者?」

「說得好,先砍掉你的嘴!」

吉岡清十郎身型晃動,一下子竟繞到武藏的背後。

「過癮!」武藏快速絕倫地往後一砍,刀氣縱橫!

倏!

沒有選擇進逼,吉岡清十郎斜身閃過無形刀氣,頭髮卻給削落了幾絲。

刀氣直奔,將一塊造景山石如豆腐般切碎。

「原來如此。」吉岡清十郎冷冷道,提刀再攻。

這個「原來如此」,可真是對武藏的最高讚譽了。

一瞬間,吉岡清十郎攻了十刀。

武藏左支右絀,擋下了五刀,也中了五刀。揮空了五刀——就算刀氣十足也沒有用,斬得草木破飛罷了。

吉岡清十郎的腳和他的刀一樣快,若不是武藏的刀擁有神秘的刀氣威嚇,注定在一開始的這十招以內,武藏就會死在清十郎的刀下。

可怕的是,清十郎的刀沒有一定的軌跡,從任何方向都可以完成超高速的斬擊,也不輕易斬出無效的攻勢——非常接近高翔雲端的老鷹瞄準地上的白兔、俯衝直下一定要得手的冷酷狠勁。

「嘿!」吉岡清十郎低身衝出,這一刀又輕輕切中了武藏的大腿。

「呼!」武藏的刀刮起疾風,卻只劈到了吉岡清十郎的影子。

總是慢了一著嗎?

比起吉岡清十郎迅速確實的動作,武藏像是第一天學會拿刀的蠢漢,只會大動作的亂砍亂揮……但武藏比起其他武者,卻又已算是超高速派了。

關鍵是腳。

清十郎的兩隻腿徹底掌握了空間。

厲害,這個世界真大啊!

武藏暗忖,如果在這個時候,能夠雙手同時使刀的話,就……

沒錯,怎會這麼晚才想到如此理所當然強化自己的方法呢?

如果雙手都可以同時使出刀氣,厲害的程度就像是兩個心意相通的絕世高手完美地合作,絕對可以封鎖像清十郎這種……嚇!

又一道從下至上的白色閃光,讓武藏的耳朵差點就被削掉了。

「跟我對打的時候,竟然敢分神?」吉岡清十郎冷笑。

看似吉岡清十郎游刃有餘,實際上他對武藏凜然生懼——從來沒有人能夠在他的刀下苟延殘喘那麼久,而只要武藏的刀、或刀氣斬中了他的身體,只要一刀,生死便瞬間逆轉。

然而吉岡清十郎到底是箇中高手,越是危險,他的集中力就越出色。

弟弟的死帶來的憤怒,在此時已經遠遠落在邊界,毫不影響。

「唔——」

「呼!」

兩人身影交錯,卻沒聽見「鏗」地一聲。

那便是有人中刀了。

武藏的胸口冒出一股鮮濃的血箭。

立在池水上的巨大假山爆出一陣灰煙。

「……」武藏已經頑強地中了十二刀,清十郎卻只是掉了幾條頭髮。

但武藏的精神力跟他身上的傷完全兩回事,他異常亢奮。

腎上腺大量分泌的結果,竟然使新受的刀傷迅速止血,還散發出火藥般的氣味。武藏的表情、姿態,乃至靈魂,都好像一座巨大的不動明王神像。

負傷的野獸最危險,因為它會不顧一切撲過來……吉岡清十郎冷靜等待那個瞬間。只要一下下,如蠶絲細小的那麼一下下,一刀就結果了武藏。

只見武藏遲遲沒有進攻,好像在發呆,眼睛看著兩人刻在地上的影子。

吉岡清十郎可不是等閒之輩,不管武藏是真的發呆,還是裝模作樣,清十郎豈會錯過武藏失神的機會?但他卻有些無法動彈,身體本能地不想主動追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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