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斯特林的抵達是遠徵軍戰略開始轉變的一個標誌。家族軍務處長親自督陣,遠徵軍士氣人振——至少表面上人家是這樣說的。在兩位統領出席的軍務會議上,內地派將軍們個個勇字當頭,說得口沫橫飛,大伙將塞內亞人貶得一錢不值,彷彿就只剩下幾個快病死的阿貓阿狗縮在魔神堡裡,就等著人類天兵過去割草一般收拾了他們——至於野蠻人,嘿嘿,人伙們根本都懶得提及它們,彷彿他們根本就不存在。
不死營師團長、紅衣旗本林迪發言的時間最長,他說,我們士卒強壯,鬥志如虹,只是因為高層的錯誤決策,才使大伙在這耽擱了這麼久。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那些拋下軍隊出去遊山玩水、表現得極不負責任的指揮官,是否該承擔起貽誤戰機的責任呢?
斯特林敏著眉,幾次打斷林迪的發言,但林迪毫不在意,他的意志頑強得像蚯蚓一般,哪裡被打斷就能迅速再生,翻來覆去只是論證這麼一個觀點:現任的遠徵軍主帥是很不稱職的,家族應該另選賢能擔任這個要職。
會場上鴉雀無聲,高級將領們面無表情,眼神閃爍,誰也不看誰,大伙僵硬得像是一座座木頭雕塑。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一陣輕微響聲讓人家都聽得清清楚楚,遠徵軍前鋒集團遠東第二軍的白川紅衣旗本將手捏得「咯咯」做響。在這位美女眼中如快爆發火山一般的怒火讓久經沙場的將軍們都感到心寒,看來若不是紫川秀在一邊使勁地接著她胳膊,白川就要撲上去跟林迪當場演出全武行了。
不止白川,在這次會議上,遠東籍的將領們集體失聲。會前,他們都受了紫川秀嚴令,絕對不能與內地籍將領們爭吵以免引起衝突,現在,他們眼看著自己的領袖被人攻擊得體無完膚,儘管一個個臉憋得通紅,卻是不敢出聲,生怕誤了統領大人的大事。
「夠了!」最後,還是斯特林實在忍不下去了,打斷了林迪的發言:「林迪閣下,大軍進退決策乃統帥職責,軍中自有上下尊卑秩序。身為部下,你不應對此妄加評論。」
「但是斯特林大人……」
「行了,林迪閣下,你的意思我和諸位大人都明白了。你可以保留自己意見,但現在持坐下吧,還有其他的人人想要發言。」
他望向紫川秀:「秀川大人,有幾位閣下主張應該對魔神堡進攻了,你的意見呢?」
紫川秀平靜地說:「我覺得敵情未明,如今並非進攻的好時機。」
林迪立即出聲:「敢問秀川大人,我們已經在瓦恩斯塔耽擱了整整兩個星期。您覺得什麼時候才是進攻魔神堡的好時機呢?我軍還要等待多久?」
連望都不望他一眼,紫川秀淡淡說:「不知道。」
林迪誇張地「哈哈」笑兩聲,臉色卻是鐵青,沒半點笑意。
斯特林問:「秀川大人,若家族決意立即進攻魔神堡,遠東軍願意配合嗎?」
紫川秀低下頭,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大伙都覺得,就在這刻,整個會場的溫度都低了幾度了,氣氛緊張得像是要凝固了。良久,紫川秀抬起了頭,白皙的臉孔毫無表情。
「斯特林人人,您言重了。遠東軍是家族的武裝力量,遠東軍自我以下都是忠誠的家族軍人,我們服從家族和總長殿下的命令。儘管我個人持反對意見,但若家族決意進攻,遠東軍會毫不猶豫地堅決執行命令。」
這次軍務會議最後做出了決定,立即動身,對塞內亞人間始全面總攻。
大計既定,斯特林的動作快得有如迅雷疾閃,兩天後,大軍已經出發。
出發的只是由斯特林所統帥的來自家族內地的部隊,他們將直衝魔神堡;紫川秀所率的遠東部隊向右翼展開,他們將負責掃清魔神堡以南的塞內亞族領地,那裡有瓦那、尼斯塔等數座大城。
表面上,大伙都說得冠冕堂皇,說是什麼分兵行動可以加速消滅塞內亞人的進程,但實質上,兩軍高層都心裡有數,現在兩軍的關係太緊張了,鬥毆衝突事件不斷。輿其這樣弓拔弩張地勉強湊一起互相提防,倒不如分開來各自行動更好。
遠徵軍中的風波,儘管是在暗中,但還是瞞不過那些跟隨遠徵軍的僕從軍將領們。
哥達汗是個聰明人,他意識到,即使斯特林再慷慨,給自己的好處也不會多過紫川秀曾許諾給自己的魔族皇位,而且即使紫川秀在紫川家中失勢,丟掉了遠徵軍主帥的位置,但他遠東軍間的實力卻是不會變的,他依然擁有足以左右王國力量的強勢實力。
於是他第一時間就跑來找到紫川秀,向紫川秀保證:無論遠徵軍有些什麼變化,他與紫川秀所訂立的盟約不會更改,哥昂族絕對會遵守承諾,假如秀川大人感覺手頭兵力不足的話,哥昂族甚至還可以再增兵三萬支援遠徵軍的行動。紫川秀也對哥達汗的忠心大大嘉獎了一番,兩人稱兄道弟,相約來日共享富貴,親熱得不得了。
同日,紫川秀也約雷豹談話,告訴他:「爵爺,我遠徵軍即將分頭行動,一路由我本人帶領前去南方領地,一路由斯特林人將軍帶領親自攻擊魔神堡,閣下顧加入哪一路呢?」
稍加考慮。雷豹公爵很直接地說:「大人,我跟您這路。」
紫川秀喜道:「為什麼呢?」
「大人,我們雷族雖然不是象塞內亞那樣的大族,但我們祖上也曾非常輝煌,出過多任魔神皇。我們也是有氣節的。因為塞內亞皇朝大勢已去了,為了保全族人,我們不得不向您投誠。這種屈辱,經歷過一次就夠了,我們實在不願第二次改投門庭了。」
雷豹和哥達汗都堅定地站在了紫川秀一邊,反倒是跟隨紫川秀最久的魯帝出現了動搖。聽著流言蜚語在軍中到處傳遍,魯帝還真的以為紫川秀明天就要倒台了,他慌慌張張地趕緊跑去斯特林那自報家門獻忠。
可惜的是,對於這個臭名昭著的塞內亞餘孽,斯特林恨之入骨,一聽到魯帝自報姓名,斯特林立即濃眉一軒,霍然站起喝道:「魯帝!你還沒死嗎?我可一直記得你呢!」
「這個,下官是還活著,讓人人費心惦記了……」
「來人啊,快叫憲兵進來!」
魯帝拔腿就跑,一溜煙地衝了出去,沒親眼看到的人實在難以想像這個體重超過三百斤凸著圓肚子的人胖子竟能有這麼迅若閃電的速度,十幾個年輕力壯的憲兵小伙子帶著狼狗都追他不上。打那以後,魯帝一直躲在哥昂族軍隊的馬圈裡冒充養馬的僕役,直到斯特林帶著兵馬離間瓦恩斯塔了,他才敢甩掉了水桶和刷子重新露面。張口閉口就是:「斯特林人人曾懇切地招攬我,但我嚴屬地拒絕了他,我對秀川人人的忠誠是日月可證地!」
在斯特林出發兩天後,紫川秀親率遠東部隊隨之出發。除了留下鎮守瓦恩斯塔的兵馬,他麾下有自家的遠東兵馬四十一個團隊,共斜十一萬人,另有來自哥昂族地僕從軍六萬、瓦恩斯塔聯盟的各部落聯軍八萬餘人。
單以人數而言,他麾下的兵馬比斯特林多得多,但紫川秀卻很清楚,人數並不等於戰力,斯特林部下那是紫川家清一色的精銳悍卒,忠誠無比,鬥志昂揚,即使在最困難的局勢下,他們也會為國家死戰到底的;而自己部下除了遠東部隊外,多半都是來投機的冒險家拼湊組合,情形稍有不利,這些魔族軍隊立即會四散狂逃的。
七八四年六月二十八日,大軍兵馬從瓦恩斯塔出發,直撲瓦那。一路氣候晴美,極利行軍,只是偶爾有點夏日的小雨一落即止。出徵的大軍沿著道路鋪開了長長的一條道,在瓦恩斯塔悶了那麼多天,各路參戰部隊都興致極高,人歡馬騰,猶如江河奔流狂潮。
「大人!」正當紫川秀在高處看著自己麾下兵馬的前進時候,哥達汗奔馬衝至他身邊,他下馬恭敬地向紫川秀行了個禮:「很抱歉,打擾您了!」
紫川秀收回了眺望部隊的視線,淡淡說:「爵爺,請說吧!」
「是!我軍前哨在前方發現了塞內亞人的集居村落,請示大人您如何處置?」
「集居村落?平民還是塞內亞武裝?」
哥達汗猶豫了下,開口說:「啟稟大人,全是塞內亞族的土著村民。」
紫川秀疑惑地望著哥達汗,聯兵進軍時,自己頒布過紀律,除非是受到攻擊情況下,遠徵軍不能對魔族平民出手,哥達汗不是不知道,現在他又跑來問什麼?
突然,紫川秀想起來了,先前遠徵軍所經過的地段都是屬於哥昂族和亞昆族的,那些地方是屬於自己盟友的,自然是得秋毫無犯,現在,進入了敵人的領地,部下們自然有疑惑了,這個不能對平民出手的政策是否還得繼續執行?
看著紫川秀沉默著,哥達汗加上了一句:「大人,我聽說,斯特林大人的那路兵馬,進軍勢頭非常強悍,勢如狂颯!人軍過後,身後只剩下青天和黑土了!」他的語氣裡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慫恿味道,目光中帶著期待。
紫川秀半閉上了眼睛,耳邊迴響斯特林低沉而有力的話語:「魔族屠殺了我們近千萬的平民,焚境毀滅城鎮多達一千三百個,至今東南平原和東北各行省仍是滿目答夷……天道好還,為固雪恥,我們問心無愧!」
真的問心無愧嗎?
紫川秀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傳令,凡發現塞內亞人的鄉村和城鎮,由各部隊自行處置,不必上報——戰利品按四一上繳遠徵軍總部!」
「明白!」聽到紫川秀頒布命令,哥速汗精神大振:「我們知道了!」
他上馬狂奔而去,看著他地背影漸漸遠去,紫川秀眼中流露複雜的感情,良久才把目光移開。半響,在大軍隊列中響起了號令和牛角號的鳴鳴聲,一個個小隊兵馬從人隊裡分了出去,在軍官們的帶領們,他們殺氣騰騰地進了道兩邊的林子裡。看著那些魔族士兵興奮的嘴臉,紫川秀預感到了血腥的味道。
這個事件只是人軍前進途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已,沒有影響人軍前進的速度。跟著遠東騎兵團,紫川秀以勻速策馬前進著。不到半個小時,在大道左邊的樹林後升起了一道粗黑的煙柱,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然後,在他右手邊的樹林後也升起了一道又一道的黑煙。那些黑色地煙柱增加得非常快,在四面八方同時升起,大片的塵埃遮蓋了半邊的天空,接著又慢慢落下,使得事物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的輪廓,眼前的景物都變得朦朦朧朧了。
於是大軍就像是在夢境裡前進似的,如夢如幻。
但這並沒有影響軍隊的士氣,見到那滿天的黑煙,士兵們反而變得十分興奮。議論聲不時在隊列裡響起:「幹得好!讓魔族崽子們知道我們的屬害!」
「真帶勁!可惜不是派我們去!什麼時候派我們過去呢,也讓大伙痛快一次?」
紫川秀瞟一眼那些發議論的半獸人或者人類士兵,那些淳樸的臉上全是興奮。真是奇怪,在家鄉,他們也是憨厚、淳樸的農人,把自己田地、草屋和婆娘當作命根子一般熱愛,為何到了這裡,他們卻以毀滅別人的最愛為樂呢?
中午時分,人軍抵達了第一個休息點,一個塞內亞人的小鎮子。當紫川秀抵達時,前鋒各部指揮官已在鎮門口恭候了。見到紫川秀騎在馬上出現,各族指揮官紛紛行禮鞠躬,問好聲參差不齊,有人類語的、遠東語的,也有魔族語的,讓紫川秀苦笑不已,自己統帥的是一支名副其實的多種族部隊啊!
「大人,您辛苦了。持稍做安息吧!」哥達汗慇勤地上前迎接紫川秀,親自上前幫紫川秀牽住戰馬的韁繩。紫川秀微笑著下馬,望望圍在身邊的將領們,揮手說:「大伙都回自己部隊去吧,沒必要為我一個人耽擱大伙時間。休息過後我們還得趕路的。」
他問著哥達汗:「這個小鎮叫什麼名字?距離瓦那還有多遠?」
「啟稟大人,這個鎮子叫洛威鎮,按今天的速度,我們後天就可以抵達瓦那了。」
「可有當地的土著居民?找幾個過來,我要問話。」
紫川秀吩咐了下去,正欲繼續進鎮,卻發現了異樣:將領們都呆立在原地,沒有人去執行自己的命令。他秀眉一軒,沉聲問:「怎麼啦?」
最後,還是哥達汗上前答話,他一臉的尷尬:「大人,第一個進鎮的是擔任嚮導的魯帝閣下,我們是隨後才進的。當我們進來時,已經……已經見不到當地居民了。」
紫川秀一震,低頭想了一陣,他銀牙輕咬嘴唇,沉聲說:「讓魯帝立即來見我!馬上!」
「是,遵命!」聽出了紫川秀話裡蘊藏的怒氣,將領們都不敢輕忽。傳令兵一路快跑著去找魯帝了,紫川秀只管信步順著道路往裡走,將領們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
順著道路,可以看到農舍、菜園和圍著籬笆的小莊子,秋天的曠野天高氣爽,空氣中飄蕩著新耕過的土地清香,道路上散發著瀝青和泥土的氣息。一路過去,可能是知道紫川秀要過來,魯帝把戰場收拾得很乾淨,沒見到屍體,只是地上不時出現的斑斑血泊,一些剛被打爛的門窗在風中搖晃著,那刺鼻的血腥味,讓人知道這裡剛剛進行過一場入侵與抵抗的戰鬥——或許根本就沒有什麼戰鬥。比起魯帝麾下如狼似虎的魔族兵來,一個小鎮的老幼婦孺們能拿出什麼來抵抗?
這群畜生們!紫川秀惡狠狠地想,如果做出這種事的是一支人類部隊、一支半獸人部隊甚至就是哥達汗地部下,紫川秀都不會感到生氣,畢竟他們受過塞內亞族的荼毒,濫殺無辜不能說是好事,但他們是有權力復仇的。
但偏偏,幹出這種事來的是一支魔族部隊,甚至還是塞內亞族的部隊!
他們是在屠殺自己的血親來討好自己!這群喪盡天良的畜生!他們怎麼能下得了手?
瞅著紫川秀臉上的陰沉表情,將領們誰也不敢多嘴開口,哥達汗小心翼翼地把他引入了一處民居,先頭部隊已為他佈置好了食物和休息的床鋪。侍衛們剛為紫川秀準備好了熱食,門被推開了,魯帝魁梧粗壯的身子輕手輕腳地蹩了進來。縮在牆角不敢吭聲,彷彿想躲進自己的影子裡。
但紫川秀可旱看到他,喝道:「魯帝!」
「是是,在在!下官在!」
「你幹的好事!」
「那……是……不敢,不敢!」
看到他這副樣子,紫川秀更感火從心頭來。他劈頭批腦把他臭罵了一頓,罵得惡毒又淋離盡致,什麼「畜生、禽獸、吃大便的糞克朗、糞坑裡的徂蟲」之類的詞語滿天飛舞,罵到上火處,紫川秀劈手就把桌子上剛煮熟的一碗麵條劈頭批腦砸魯帝腦門上,後者被燙得建聲慘叫,又不敢逃走。只好頭頂著一堆滾燙的麵條在原地不住地跺腳,冒著熱氣的湯水順著他毛茸茸的臉頰往下滾落,嘴裡呼呼地噴氣,眼睛咕嚕咕嚕亂轉,臉上表情不知有多精彩。
放在外面,魯帝也是統帥幾萬魔族兵的大人物了,但在紫川秀面前,他被罵得簡直還不如一陀屎。看到這副情形,旁觀的哥達汗、雷豹等魔族降將們無不暗暗心驚。他們這才知道,那個平素和藹可親、總是笑瞇瞇的紫川秀還有這樣地一面,一旦他生氣起來,雷霆狂怒的威力不在魔神皇之下。
罵了足足十幾分鐘,紫川秀也罵得累了,他飛起一腳將魯帝踢出了屋子:「滾!」
但隨即,魯帝又建滾帶爬地進來了,他帶著哭腔:「大人啊,您還沒跟我說啊!我到底是哪做錯了惹您生氣了?您得跟我說啊,不然我實在不知道啊……」
紫川秀一愣,這才想起,自己罵了半天,竟建原因還沒跟魯帝說呢,不過這個理由沒法說,魯帝殺的是塞內亞平民,塞內亞人是紫川家的敵人,身為遠徵軍一員自己的下屬,魯帝殺塞內亞人那是天經地義的——雖然大伙都很鄙視這種殺自家人的叛徒——何況,自己剛剛發佈過命令,允許各部隊可以自由處置塞內亞平民的,魯帝也並沒有違反自己的命令。若是為這個發作的話,那也實在沒道理,會令哥達汗、雷豹等魔族降將們無所適從的。
不過。自己為什麼這麼憤怒?
紫川秀猛然警醒,表面上是魯帝屠殺自己人的行徑引起了自己的憤怒,實質卻是自己心裡早就憋著一股怒氣,今天被這個事件給引出來了——對,莫名其妙地被斯特林奪了遠徵軍主帥的位置還搶了一半的兵馬,隨即又被林迪等少壯派將領在軍務會議上攻擊,自己心裡早就藏著一股邪火了,今天的魯帝是撞槍口上了!
小心啊,亂發脾氣、遷怒於人,這種情緒失控的表現往往意味著已經喪失了信心,對局勢失去控制,是崩潰的先兆。作為大軍主帥,自己決不應該表現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紫川秀偷偷抬眼望了眼在場的魔族將領們,雷豹和魯帝不要緊,他們都是直腸子的魔族將領,想不到那麼深;哥達汗呢?他臉上全無表情,不知道他猜出了自己心思沒有?這是個危險人物,他是那種洞察人心的高手,必須提防他。一旦自己表現出絲毫軟弱崩潰的跡象,他會立即把自己拋開投向斯特林一邊的!
所有的思慮只在電閃雷鳴之間就過了,紫川秀板著臉對魯帝說:「怎麼,我就不能罵你啊?你魯帝大爺就這麼嬌貴,罵不得了嗎?」
「不敢,不敢。人人……」
「我罵你是因為看你髮型不順眼!」紫川秀一本正經地說:「什麼爛髮型,中分不似中分,平頭又不是平頭,你一個堂堂將軍,弄得一個氣質沒有,像個小流氓!像什麼樣?我看了就生氣!快去找個理頭匠剪了!」
「哦!」魯帝恍然大悟,臉上露出感激的表情,建建點頭,頭頂垂下來的麵條也在不停地晃動:「謝謝人人指點,謝謝大人關心!大人在百忙中還為下官的頭髮操心。下官真是感激得……」魯帝抹了把眼睛,於是麵條的湯水到處亂晃:「謝謝人人!還請大人指示,下官該剪個什麼髮型呢?」
「你啊。」紫川秀看著魯帝,隨口說:「我覺得,你還是剃光頭比較順眼點。」
「是,遵命!下官馬上去辦!」
回過頭,紫川秀正好對上哥達汗似笑非笑的目光,紫川秀笑了:「怎麼,爵爺,您可是有什麼意見嗎?」
哥達汗深深地低下頭去:「不敢,大將軍處置英明,在下佩服。」
「嗯。」紫川秀彷彿是漫不絕心地說:「爵爺,前日您一直抱怨沒有機會立功,我看,這次可以給哥昂族將士一次展示武勇的機會了。情報已經打探確切了,瓦那城的塞內亞駐軍並不多。我看,這次就讓哥昂族的兵馬擔當先頭部隊,爵爺您意下如何?」
哥達汗一愣,眼中閃過一陣異芒,他深深地低頭鞠躬了下來:「十分感謝!我軍必將戮力以戰,以報答大將軍宏恩!」
三天後的早上,遠徵軍左路軍主力抵達了瓦那城郊,在瓦那城畿,漫山遍野都是如山般的陣勢,都是飛舞的旗幟和黑壓壓的士卒。人類,半獸人,魔族兵,看著眼前的聯合軍陣,恍然間,紫川秀竟有種帕依再現的感覺,當年同樣是這樣浩浩蕩蕩的各族聯軍,出現在帕依城外地。
不過,幸運的是,自己已經不再是被圍攻的一方了!
作為人軍的前鋒,哥達汗派了一名使者,傅諭瓦那城守軍,各族聯合遠徵軍已抵達,兵勢雄厚,絕非塞內亞族所能抵擋。現遠徵主帥、秀川統領大將軍給予瓦那守軍以寬大待遇,如能獻城解除武裝,則可得到饒恕。
上午十時左右,塞內亞族的瓦那總督剛薩雷將信使送回,他回應哥達汗,塞內亞軍民決意死守家圜,不惜流盡最後一滴血。瓦那軍民寧願與城共存亡,也不願歸順人類。
「與城共存亡?」在飛舞的飛鷹主帥旗下,紫川秀肅然端坐著。聽著剛薩雷的答覆,紫川秀冷笑道:「恐怕剛薩雷還存有最後希望吧?他不知道,現在魔神堡也被斯特林猛攻,增援是不可能來的!」
哥達汗在旁邊恭謹地侍立著:「大將軍明見。即使真有些不知死活的塞內亞殘餘過來搗亂,那也是無礙的。我軍兵力雄厚,不但可以圍城。還足以打援!」
「正是!爵爺,接下來就看你表現了!」
「十分榮幸!」
對瓦那城的進攻是從七八四年的七月三日當天中午開始的。
「兒朗們,拿出我們勇氣的時候到了!」哥達汗一身紅色地明亮鎧甲,威風凜凜地騎在大馬上巡視各陣:「拿下瓦那,進者賞,退者斬!先登城者,封爵!前進!」
成千上萬面大鼓同時密集敲起,鼓聲震天,人人熱血沸騰。
「前進,前進,前進!!!」一身紅衣的哥昂族軍官們喝聲連連,緊接著,成千上萬人同聲呼喝:「前進!前進!前進!!!」喝聲如山洪海嘯般狂熱,陣陣傅開來。
在正午的烈日下,各路哥昂族團隊紛紛展開,如同氾濫的江湖一般朝瓦那城頭湧去。而上百架攻城雲梯和撞車混在攻城的人流中,同時朝著城池方向接近著。
「砰砰!砰砰砰!」城頭上也展開了反擊,從城頭飛起了數以十計的落石,帶著巨大的轟鳴聲落到了攻城的人眾中間,將地面砸出了一個個帶著血肉的深坑和洞穴,可哥昂族軍隊只是猛攻上前,直撲城堡。城頭上的火箭和弓箭密集如雨點,在可怕的打擊面前,哥昂族兵馬橫屍遍野,但他們依然在奮不顧身地衝擊城頭。
設立在高坡處的主帥陣上,數十面招展的大旗一字擺間,旗幟上譜滿了各種各樣的圖案:飛鷹、斧頭、黑羊、火焰、牛頭角、猛虎、寶劍……在以遠東軍團為首的聯軍主將營中,在大群威風凜凜的人類、半獸人、魔族將領簇擁下,看著遠處令人熱血沸騰的攻城場面,英俊的年輕武將露出了漠然的表情,像是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有種漫不絕心的厭倦感覺。
「大人,哥昂族進攻得很拚命啊!傷亡很大,哥達汗還在拚命地往上調兵馬。」
「林長官,那是自然的。這次哥達汗也是豁出血本了。」
回答著林冰,紫川秀把目光投向了戰場外的那片樹林,在灰白色地天際襯托下,起伏不平地山巒上佈滿了低矮的小樹,無數的綠色葉片在夏季午後的風中搖墜著。隨著葉片的輕輕顫動,耳邊聽著戰場方向傅來的巨大轟鳴和慘叫聲,紫川秀恍惚中有種超脫現實的感覺,像是眼前的鮮血和犧牲都是夢幻一場。
「大人,哥達汗為何要那麼拚命呢?」
林冰的問話將紫川秀從沉思中驚醒,他抬起頭來,對著林冰微笑道:「正是因為比起當初,我的實力弱了很多,哥達汗才必須拚命啊!他必須證明給我看,他並沒有起了異心,依然是忠心耿耿的。」
為了證明他的忠誠,他就必須用他族人的性命來充當獻祭嗎?
這是二人心頭都沒有說出口地話,林冰低著頭思索,過了好一陣,她抬起頭:「大人,從什麼時候起,你變了這麼多呢?一點不像我認識的那個紫川秀了啊!」
紫川秀目光直視著前方的戰場,說:「林長官,恐怕您誤會了。您以為的那個紫川秀,他根本就不存在啊!」
林冰沒有再說話,良久,一陣香風從紫川秀身邊飄過,林冰輕盈地站起,從紫川秀身邊走開。
紫川秀低著頭,默然不語,嘴角露出了自嘲的微笑。什麼時候起,那個純真的熱血少年,已經變得如此精於權謀,工於心計了?
當天,亞昆族戰士的決死拚殺,可謂一往無前,在雲梯、在攻城車、在城頭、在城道、在走廊、在門洞,他們逐屋逐屋攻殺,一寸一寸地爭奪陣地,不顧死傷,不怕犧牲,哪怕城池下已經堆屍成山,血流成河,哥昂族戰士依然猛攻不已。他們不得不如此,軍令是如此嚴厲,「後退者死」這條禁令得到了最堅決的執行,哥達汗本人親自持刀立於戰陣第一線督戰,親自砍死了一個後退的白披風和多名軍官,於是眾軍無路可退,唯有拚命向前,與素以強悍聞名的塞內亞戰士展開殊死血戰。
直至午後時分,眼見哥昂族的傷亡實在過重,守軍主力也全給他們吸引了,紫川秀於是下令:「雷豹爵爺,剛瓦爵爺,你們二人各率本族兵馬從側面對瓦那展開攻擊!拿不下城池,不要回來見我!」
「遵命!」沒有絲毫猶豫,兩位魔族貴族同時起身應命。
下午時分,雷族軍隊猛攻瓦那城的南門,剛族軍隊則突襲北門。此時,瓦那守軍已經把大部主力都放在西面城頭抵擋哥昂族進攻了,措手不及之下,雷族率先得手,拿下了瓦那的南門,雷族兵馬滾滾而入,在城內放手大殺。聞知故人已入城,西門和北門守軍士氣大跌,紛紛潰退,哥達汗和剛瓦得以奪取城門。
這時,紫川秀再次下令,瓦恩斯塔聯軍的加林族、冬日族、屠族等部族紛紛投入戰場,入城追殺潰敗的塞內亞守軍。落日時分,守軍全面崩潰,瓦那總督剛薩雷開了東門逃跑,但半獸人騎兵早就在那埋伏了,一陣衝殺後,魔族敗兵被殺得屍橫遍野,剛薩雷本人在亂軍中被殺。
「啟稟人人,我軍已奪取瓦那,守軍已被擊敗。哥達汗、雷豹、剛瓦等象位將軍請示人人,他們的繳獲可否按先前所定規矩,按四一比例上繳?」
中軍指揮帳中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紫川秀身上。大伙都明白,將軍們明是問戰利品繳獲比例,重點卻是問紫川秀是否允許他們屠城。先前紫川秀將濫殺的魯帝臭罵了一頓,人伙都看得心有餘悸,不敢隨便動手了。
「大人!」白川站出一步,正要說什麼,林冰和明羽同時出手,把她拉了回去,林冰摀住了她嘴,明羽則對她拚命地搖頭,大打手勢。
紫川秀筆直地站在中軍帳篷的門口,眼睛微微閉著,落日的餘暉透過帳篷的簾口灑在他身上,他的身上變得金燦燦的,黑色的斗篷迎風飄舞,像是一座優美的雕塑。
良久,他睜開眼睛,望著落日照耀下遍佈屍骸的城頭好一陣,用力吐出兩個字:「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