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禁衛軍官進了會議室,對紫川秀輕聲說:「統領大人,總長要見你。」
在眾位統領同情的目光中,紫川秀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起身出門,跟著軍官穿過曲曲折折的走廊和通道,上了樓梯,被引進了總長紫川參星的私人會客室,總長已經在房間裡了。
紫川秀敬禮致意,紫川參星揮手示意紫川秀在一張空椅子上坐下:「不必拘禮了,阿秀。這裡是我們姓紫川的單獨交談,你不用太拘束。」
紫川秀很誠懇地道歉:「殿下,很抱歉,我不是想違抗您,實在是遠東有困難。」
「那件事不用再說了。」紫川參星滿意地搓著手:「現在倒是有另外一件要緊事情要和你商量的。剛才你也聽到了,在龍騎兵戰役中,負責側翼突破的突擊集團軍群負有重要的使命,該集團將穿越我們完全陌生的林家領地,孤軍在敵後作戰和周旋,與後方完全隔絕,承受巨大的壓力。我們認為,突擊集團的司令需要一名有豐富經驗的將領來擔任,他要意志堅定、才華出眾、機智靈活,能根據實際情況靈活應變,應付種種事先無法估計到的困難和阻力——綜合以上種種要求,統領處和我都認為,能承擔這一重要使命的人,唯有你!阿秀,自從你的老師忠烈統領方勁在遠東殉國以後,黑旗軍統領的職位還一直懸虛著,你可願意接受這個職位?」
紫川秀一愣:「要我當黑旗軍統領?那遠東怎麼辦?」
紫川參星笑容可掬:「我考慮,可以讓林冰副統領升任遠東統領。她衛戍遠東多年,經驗豐富,足可勝任呢!」
紫川秀脫口而出:「那可不行!」
「阿秀,那你可有比林冰更好的人選推薦嗎?」
眼看紫川參星故意曲解自己意思,紫川秀氣得要死,偏偏又不能說「我比林冰更好」。
他分辯說:「殿下,這兩年一直是我在遠東主持的,現在魔族大規模進攻在即,雖然林冰大人也是很優秀的將領,但陣前換將是兵家大忌啊!」
「我知道你比林冰更能幹。」紫川參星說:「西部戰場如今是家族最關心的頭等大事,正是因為看重你的才華和能力,家族才把你調到西部,委予重任,讓你有機會建功立業啊!統帥四十萬大軍飲馬古桑河眺望遠京,你可知道,多少將領盼著這個機會不得呢!」
「但是,殿下,那個晚上我們不是約好了嗎?您怎麼能……」
「我們確實彼此有約定的。」紫川參星打斷了紫川秀的話:「帝林帶你進來的那個晚上,我們商定遠東回歸的四個條件是吧?你還記得是哪四個條件嗎?
「第一、遠東二十三行省回歸家族,成為家族的領土一部份;第二、回歸後的遠東享受特別自治區的待遇,可以享有內政、司法、財政上的獨立權,但每年必須得給家族上繳一定比例的賦稅;第三、廢除遠東的奴隸制,給予各族居民與人類公民平等的公民待遇,人類貴族不再在遠東享有特權;第四、遠東的本土軍隊保留。」
紫川參星慢條斯理地說:「看來我年紀雖然大了,記憶倒也不算很差——這幾個條件,都沒有說到遠東統領必須由你擔任啊!」
紫川秀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紫川參星說得沒錯,當時自己確實太疏忽了,以為自己已在遠東扎根了,遠東統領的職位就順理成章地由自己擔任了,根本沒想到家族調離自己的可能。
紫川秀的拳頭緊捏,現在,家族的企圖已經顯露無遺了。
自己在遠東的勢力太過龐大,根深蒂固,自己對遠東掌握的牢靠遠遠超過一員家族官員對自己管轄地的掌握,軍隊死心效忠,民眾萬眾一心敬仰,遠東只知道光明王而不知道帝都,這種情況是家族絕不可容忍的。
只要自己一日還在遠東,那遠東就是自己的獨立王國,就是獨立和叛亂的潛在地,只有將自己調離,重新任命一位統領,才能恢復遠東正常的權力平衡秩序。
「殿下,我很擔心,我不在遠東,林冰閣下恐怕壓不住陣腳吧?秀字營她能指揮得動嗎?她能指揮半獸人軍團嗎?還有龍人軍團、矮人軍團?在先前的戰爭中,遠東各民族對我們都有很深的仇怨,來了新的指揮官,他們未必肯聽命呢!」
紫川參星看來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慢條斯理地說:「阿秀你考慮的都很有道理,但我想,遠東軍隊的主力部隊是秀字營,絕大部份的秀字營官兵都是忠誠我家族的軍人,林冰統領手持家族的招安旨意一到,秀字營肯定會順利聽命的。而秀字營又是遠東軍隊的靈魂和旗幟,安定了秀字營,其他的異族軍隊肯定也會受到震動的。白川、羅傑、明羽三位旗本在遠東掌握重權,有他們配合,如果沒有某些人故意搗亂阻擾的話,我家族重掌遠東並不是件難事呢!」
紫川秀微笑著,瞳孔卻在漸漸縮小,他何嘗不明白紫川參星話中的意思,那個「某些人」簡直就是指著自己的鼻子警告了。
這一手釜底抽薪確實毒,秀字營全都是原家族官兵,他們最大的夢想就是回歸故鄉,紫川家總長的赦免令直接到軍中的話,紫川秀不敢保證說秀字營的軍營還能不能留下一半人。
但是總長還是低估了自己在遠東的威力了,自己的影響力並不僅僅存在於軍隊,遠東民眾對自己萬眾一心的愛戴,這種鼓舞人心的號召力誰也代替不了的。
他冷笑著:「殿下神機妙算,深謀遠慮,實在讓下官佩服!既然殿下靈珠在握,已經有了全盤的把握,那不如即刻給林冰閣下發令上任好了,不必與下官商量。」
紫川參星語塞,他含糊道:「嗯,遠東畢竟是你一手打下的江山,我們還是要徵求你的意見的。」
紫川秀無動於衷地說:「只要家族能順利接管並安定遠東,我個人無意見。」
眼看兩人在這裡繞圈子互相威脅也不是辦法,這時候紫川遠星不得不退了一步:「阿秀,家族還是需要你的,需要你在遠東的影響力和威望,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做好遠東回歸家族的各項工作。」
說得多麼冠冕堂皇的話啊,家族需要你,需要你幫我們做好交接工作,需要你來幫我們鎮壓下遠東,迎接新統領上任,然後再把你一腳踢開趕走——你怎麼不乾脆叫我自己拿刀子抹了自己脖子?
至於紫川參星說的那些法子,他根本就不相信行得通,如果沒有自己的同意,前去招安的林冰會在出瓦倫的第一個路口就被幹掉,沒有自己的配合,家族的統治絕無可能在遠東延續下去,自己明白這點,紫川家也明白這點,所以他們才那麼煞費苦心地安撫自己。
紫川秀默不作聲,紫川參星自顧自說下去:「阿秀,我不說你也該明白,家族鷹旗飄揚下的土地,只能存在一個聲音,那就是帝都的聲音!中央的旨意必須能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我紫川家絕不能容忍國土內出現任何的國中之國,否則的話,我們寧願放棄!我們可以在很多時候妥協,但這種原則問題上,我們絕不做交易!」
紫川參星溫和卻堅定地說:「阿秀統領,這不但是重用,也是家族對你的愛護,不想你走上歧途。你在遠東呆得太久了,暫時離開遠東,換個環境,這樣對你有好處,明白嗎?不是誰都可以隨便享受家族的這番待遇的。」
紫川秀沉默良久,慢慢地問:「殿下,這是否已經是最終決定了呢?能否讓我考慮下?」
紫川參星平靜地說:「這是家族的最終決定,但你可以考慮是否接受。」
紫川秀嘴角翹起,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誰都沒有說話,氣氛凝重得壓抑,可以清晰地聽到牆上的老式座鐘「咯噠咯噠」的走動響聲,安靜得讓人發慌。
紫川秀低頭專心致志地研究著自己的左手,把手掌翻來覆去地看,好像正在研究著什麼珍奇的東西似的。在輕微的咯咯響聲中,大座鐘分針已經走了五個格子,紫川秀還是一言不發,他又看起了自己的右手,數著自己的脈搏,端詳著手掌的掌紋。
紫川參星鐵青著臉,眉心深深地擰起:「阿秀,你在幹什麼?」
「啊,殿下,我在看手相,算命的說我二十二歲命中注定有一劫,犯土咒,會破財。總長,您對這個也有研究嗎?」
「你!」
「開始我還不怎麼信,現在不得不信了,」紫川秀笑笑:「這不,應驗了,不但遠東沒了,還得去跟流風霜的騎兵拚命。」
「你,你可是答應了?」
「殿下,你想,我可有選擇的自由嗎?」
紫川遠星又換出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阿秀,不應該這麼想,什麼劫不劫的!到西部去,這是家族對你的重用,是你的機遇!雖然你已經是統領了,擔任了很高的職務,但未必不能百尺竿頭更上一步啊?所以,不要抱有情緒,不要抱怨。」
「殿下,您看,我是那種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人嗎?您給我這麼好的機遇,我是滿心地感謝您啊,我是飽含著感激的熱淚一路歡天喜地地去西部上任的。」紫川秀恨恨地說。
雖然紫川參星口口聲聲讓自己選擇,但魔族強大的軍勢壓得遠東喘不過氣來,如果沒有紫川家的支持,沒有家族內地的支援和縱深兵力,遠東必亡無疑,自己根本就是別無選擇。
紫川參星大皺眉頭,雖然當了統領,但這傢伙骨子裡還是個流氓,好在,只要他答應交出遠東,態度什麼的都可以不計較了。
紫川秀默默轉過頭,目光流露深刻的痛心。
那麼,剛才樹下的一切甜言蜜語,那真情的表露,那含情脈脈的眼神,都是虛假的嗎?都不過是為了籠絡自己而行使的懷柔美人計,而自己沉迷於溫柔鄉中的時候,另一邊已經安排好了隨時奪命的神機營。一手是大棒,一手是蘿蔔,再加上遠東的艱難處境,自己根本無從抗拒。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明白了,殿下要我如何配合呢?」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他暈暈噩噩如在夢中度過的一樣,按照紫川參星的示意,他當場給白川、羅傑、明羽三人寫信,給半獸人將領布蘭將軍寫信,給蛇族的索斯寫信,龍人族的門羅去信,給自己的好朋友和救命恩人德倫去信,給遠東所有大大小小有影響力的官員和首領們去信。
信的內容大致相同,說自己在帝都一切都好,諸事順利,且日夜牽掛遠東諸位,但回歸家族以後,因為家族對自己另有重用,自己將即日就任黑旗軍統領一職,無暇再回遠東。
但遠東抵禦魔族之大事不可一日無主將,因此家族將任命在遠東地區赫赫有名的林冰大將出任遠東統帥,林冰閣下雖為女性,但她擔任遠東副統領多年,經驗豐富,才華出眾,必然能打退魔族的進攻,自己對她出任遠東統領也是非常贊同的。
希望各位看在與我的交情上,全力輔助配合林冰大將做好在遠東地區的工作,讓遠東順利回歸家族,讓人民早日恢復和平和幸福。
在信的末尾,紫川秀忽然促狹心大發,故意寫道:「本人是在完全自願、獨立狀況下寫信的,此信為本人真實意願之表露,絕無人身安全受威脅、自由受到限制或者其他任何身不由己的情形,請諸位盡可放心。」
看到這行字,紫川參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紫川秀哈哈大笑,大筆一揮劃掉了:「開個玩笑,不要在意。」
紫川參星「嘿嘿」乾笑兩聲,神色尷尬。
一切完畢以後,他們再次回到會議室參加會議。
紫川參星一手挽著紫川寧,一手挽著紫川秀,相比於剛才離開時候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現在他們的神態可親熱得不得了,儼然紫川秀已經成為他最心腹的愛將,得力的左手右臂了!
會議室的諸位統領詫異得眼珠都要掉下來了。待紫川秀坐下,邊防軍統領明輝立即湊過來親熱地說:「我說阿秀兄弟,你究竟使了什麼招數把總長拍得那麼舒服?真是看不出來啊,您是真人不露相的馬屁高手,有空可傳授兄弟兩招如何?」
紫川秀唯有報以無奈的苦笑。
接下來的會議到底說了些什麼,紫川秀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腦子裡亂哄哄的,遠東那廣袤的黑褐色土地,布蘭那嚴肅的臉,德倫蒼老的面容,聖廟長老那狂熱的演說,血肉橫飛的戰爭場面,肅穆的聖廟,那些高呼著「遠東萬歲!」而浴血奮戰的各族戰士,戰死士兵那死不瞑目的眼神,所有的場景如同電影片段般一幕幕在腦海中飛掠而過,讓他感受巨大的衝擊。
忽然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身上,紫川參星嘴巴一開一合地說了幾句什麼,好像提到了自己名字,人們望著自己的目光中充滿了驚訝。
他趕緊集中注意力聽了兩句,才知道這是紫川參星在宣佈對自己的任命,自己將擔任黑旗軍統領,即日將奔赴旦雅軍區上任。
在響亮的祝賀掌聲中,紫川秀面無表情,目光空洞地注視著窗口。
※ ※ ※
清亮的月光默默從窗台灑進來,照得大理石地面一片皎潔。
會議什麼時候結束的已經不記得了,與會的諸位統領早已散去,巨大的會議室空蕩蕩的讓人害怕。
紫川秀現在的感覺,就像一個將軍不願意離開他失敗的戰場一樣,心裡充滿了不甘、憤恨和惶恐不安。
遠東人是因為信任自己才重回家族的,但在魔族即將進攻的危急時刻,自己卻離開了遠東,跑到萬裡之外,享受高官厚祿、受人尊敬、享有特權的生活。
一個年輕的家族統領,說不定還是未來總長的夫婿,美好的前程在前面等著他,他將大權在握,不知多少人用羨慕的目光注視著他。
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安然。
如果在這個時候跑掉,遠東人將會怎麼看自己?他們會不會把自己看成逃兵,眼看大難臨頭就自己逃跑的懦夫,看成是對遠東事業無恥的背叛呢?
遠東民眾已經被人類出賣過多次,他們會不會把自己看成一個把遠東土地拿來向紫川家邀功,換取高官厚祿的無恥敗類,正如當年雷洪曾幹過的那樣?自己的作為,與雷洪有什麼不同?只不過雷洪是把遠東出賣給了魔族,自己則把她出賣給了紫川家。
左邊是懸崖,右邊是峭壁,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好一陣子紫川秀才能理清思路,他打開會議室的大門向外走去。在總長府門口執勤的禁衛軍軍官向他敬禮,開門給他。
大門外,皎潔的月光如水一般傾洩下來,地面一片銀白。一瞬間,彷彿是領悟到了什麼玄之又玄的感覺,他的心境也如那月光一般的寧靜。
他停下了腳步,總長府門外的大樹下站著一個倩倩的人影,那纖細的身影在深秋的寒風中微微顫抖著。
紫川秀大步走近,兩人默默對視著。
黯淡星光,蒼白月色,同樣是單獨相處,但此時他們的心情已經和黃昏時候迥然不同了。
深秋午夜的寒風吹過,紫川寧的身子如同凋零的落葉般在風中哆嗦著,她的聲音有點顫抖:「我……我一直在等你出來。」
紫川秀無動於衷地點點頭:「看得出來。找我有事嗎,寧殿下?」
紫川秀的冷漠比那秋風還要蕭瑟,一瞬間,紫川寧臉變得蒼白,她兩手緊握,嘴唇顫抖,卻無法發出聲音來。她抬起頭:「你在生氣?為什麼?」
紫川秀平靜地說:「你該知道原因的。」
紫川寧微微蹙起了秀眉:「你為這個生氣?就為這個?」她輕輕地說:「把你從遠東調出來,這是我的主意。」
紫川秀霍然轉身,眼角微微抽搐,眼神炙熱如火,語氣卻很平靜:「為什麼?」
從沒見過紫川秀這麼憤怒過,氣勢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餓虎,紫川寧微微驚訝:「阿秀,遠東沒有將來的!我叔叔現在就想著如何消滅流風家,他現在一心一意關注的是西線與流風家的生死爭霸戰爭,如果將來魔族再來進攻,家族連一個中隊也不會往遠東派去的!阿秀,你留在那裡只有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