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秀驚愕地看著他,布丹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層激動的紅暈:「是的!摧毀他們!這並非做夢!強大的魔族王國在側邊,這是對遠東國土安全的最大威脅!在魔神王國的全盛時期,他們擁有十五個軍團,一百四十萬軍隊,這是時刻足以將我們踏成齏粉的強大力量!有這個強大的勢力在旁邊,什麼樣的協議也無法保證遠東的安全,只有將魔族徹底地摧毀、瓦解,遠東才有真正的和平到來!」
紫川秀辯解說:「根據羽林雲淺雪的話說,魔神皇已經任命了我為遠東總督,這等於變相承認了遠東的獨立地位了吧?既然這樣,我們又何必再流寶貴的鮮血呢?」
「光明秀,你太天真了!敵人給的,敵人也可以收回!魔神皇可以任命你為總督,他也可以隨時將你撤職,只等危機一過,他們馬上就可以騰出手來收拾我們!光明秀,你想想:塞內亞魔族一向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現在他們竟然肯主動出聲向我們求和,想必國內的戰局對他們相當的不利,是吧?」
紫川秀點頭贊同,布丹繼續說:「那麼,我們可以猜測,魔神皇緊急調遣西南軍回國,想必是為了增援危急的國內戰局。那麼,我們——」
布丹長老猛烈地一揮手,流露出堅決不可動搖的決斷:「絕不能讓西南軍團的部隊回國,把這十萬魔族兵全部消滅掉!」
紫川秀霍然站起:「長老,你瘋了!我們剛剛和魔神王國達成了協議,馬上又要攻擊西南軍團?我們幹出這麼背信棄義的事,王國的報復會相當瘋狂的!」
「光明秀,你要牢記,在政治領域裡,沒有道義兩個字可言!至於你說的報復——光明秀,如果我們的行動成功的話,塞內亞族說不定都要垮臺了呢,那時候他們該忙著如何逃避韃塔族的追殺,哪來閒功夫報復我們?」
「不,不,不!」紫川秀不住地搖著頭,心如亂麻。他承認,布丹長老有一定的道理,但只是在理論上,實際上是行不通的。塞內亞族兵強馬壯,他們的士兵彪悍善戰,名將如雲,如黑沙、雲淺雪、雷歐、凌步虛等人,無不是深知兵法、精通謀略的指揮官,再加上號稱當世無敵的魔神皇,自己根本就不相信韃塔族叛亂有成功的可能。
紫川秀苦口婆心地勸說道:「長老,魔神王國如今正在犯錯誤呢,他們自己人在窩裡鬥得死去活來,我們何必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呢?而我們這邊,由於連年戰爭,我們的人民已經相當疲憊了,生活困窮。軍需官已經向我報告,現在越來越難找到補給了,民間已經開始有人發出怨聲了——就讓遠東休息一陣吧,哪怕一年的和平也好啊!」
布丹搖搖頭:「老百姓過得是苦我知道的,但總能湊合著支撐下去的,但現在我們面臨的可是一個千年難遇的時機啊!我們坐擁幾十萬大軍,怎麼能在這裡觀望天下大勢?為了加速塞內亞魔族的崩潰,遠東聯軍甚至可以與羅斯聯手,我們打進王國本土去!只能我們協助韃塔族打垮了塞內亞族,王國立即陷入內亂,遠東就贏得了一百年的和平啊!」
「但是長老,誰能保證韃塔族不會比塞內亞族更壞?誰能保證,羅斯上台以後,他還能信守自己的言諾?萬一我們筋疲力盡地擊敗了塞內亞族,韃塔族卻對我們突然翻臉…」
「這個可能我也考慮到了,但我們必須賭一把!韃塔族是沒能力對我們翻臉的。即使擊敗了塞內亞族,他們也是險勝,自身也必然實力大損。這時候他們應付國內的挑戰者都來不及了,哪裡有空暇對遠東用武!」
紫川秀疲倦地揉著自己的眼睛,他不得不認識到一個事實,一向表現得溫和、理智的布丹長老其實卻是一個隱藏極深的極端狂熱分子。在對於遠東的獨立,他的堅持已經偏向了妄想,他已經分不清楚夢想與現實的區別了。
「長老,這一切只是估計。我們無法預料結果將會怎樣。把整個遠東的命運都寄托在這種孤擲一注的瘋狂中,一旦失敗了,整個遠東都將陷入滅頂之災!王國的報復會來得相當的兇猛!」
「那有什麼區別?王國不一直在攻打我們嗎,我們也一直在戰鬥,繼續戰鬥下去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長老,這是完全不同的!」紫川秀叫道:「迄今為止,王國並沒有把遠東看成等量極的對手。我們竭盡全力的遠東戰爭,在王國高層看來卻不過是一個邊境地區的民間暴動而已,所以他們也並沒有動用主力軍團來剿殺我們,還有妥協和談判的餘地。但是如果我們捲入了王國的內戰,那就觸動了塞內亞族的最為敏感的霸權問題,他們決計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動用那些最精銳的軍團來消滅我們的!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廝殺,絕沒有後路和退縮。長老,遠東的底子太單薄了,經不起這種消耗巨大的折騰啊!」
布丹淡淡說:「如果我的計劃成功了,那就不會有什麼戰爭。」他壓低身子,懇切地說:「西南軍團是能征善戰的勁旅,凌步虛更是經驗豐富的優秀將領,即使集合了全遠東的兵力,要全殲他們也絕非易事。我們面臨著一場惡戰。光明秀,我知道,指揮大兵團打仗我不如你,你有經驗。如果你肯指揮的話,那我們又多了一分勝算。光明秀,在遠東面臨此重大考驗的時候,我懇求你不要袖手旁觀。」
紫川秀低著頭沒有出聲。
布丹長老繼續說:「這是最後一仗了,只要消滅了凌步虛軍團,賽內亞族就垮臺了,戰爭也就結束了!光明秀,我已經留下了遺囑,我死後,你將入主聖廟擔任下任的長老,接著,你將在遠東登基為王!」
「長老,我並無這種野心…」
「不,光明秀,你為遠東付出了辛勞,你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是你該得的!」布丹眼中流露出憧憬:「一個強大的、嶄新的遠東王國將由你開創,鮮艷的旗幟迎風招展。啊,那將是個多麼美麗的時代!希望奧迪大神能給我時間,讓我能活著親眼看到那一天!
光明秀,給我承諾吧,答應我,偉大的遠東帝國即將成立,那樣,我死也能瞑目了!「
布丹長老的話語鏗鏘有力,帶著強烈的說服力。若不是紫川秀早已有了定見,他說不定真要被說服了。但此刻,他只能苦笑:「長老,恕我無法辦到。你的觀點,我無法苟同。」
布丹長老深深地凝視著紫川秀,淡淡說:「哦,是嗎?」激動的紅暈已經從他臉上消失了,他的失望之色形於表情。他站了起來,示意談話即將結束:「光明秀,現在我們誰都無法說服誰。就讓歷史來證明究竟誰是正確的吧,我堅信,我的決定沒有錯。」
紫川秀也站了起來:「長老,你可以堅持自己的觀點。但是你沒有權力把整個遠東推入這樣危險的境地,遠東大地不能拿來給人當成心血來潮的賭博籌碼,無論那個人是誰!長老,很抱歉,我必須阻止你!」
「哦?」布丹長老微笑地望著紫川秀:「你要如何阻攔我呢,光明秀?用你的四十萬大軍?還是用你的私人武裝秀字營?」他流露出微微的譏諷之意:遠東派系將領都站到了他那一邊,軍隊落入自己的掌握之中,紫川秀孤立無援卻說要阻止自己,那無異於癡人說夢。
紫川秀手腕一轉,洗月刀奇跡般出現在手上,他靈巧地耍了個刀花,一瞬間,明亮的刀光如同流水般傾瀉。
他沉聲道:「剛才索斯已經說了,我紫川秀是個愛使用暴力的惡棍。長老,您若不答應我放棄這個念頭,很抱歉,我絕不能讓你活著出去的!」
刀未舉起,但逼人的刀氣已經將布丹籠罩。紫川秀感覺得很清楚,外面的叛亂官兵正在無所事事地聊天,他們還沒發現這裡的異常。如果布丹有任何異動,他有把握在外人插手之前殺掉他。
布丹長老笑笑:「殺了我,軍隊會放過你嗎?」他和藹地微笑著,目光卻猶如刀鋒般銳利。雖然手無寸鐵,但布丹長老卻有著比實質武器更為可怕的鋼鐵意志。不知為何,紫川秀手上的洗月刀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的優勢感,對這個懨懨無力的病夫他有種深切的恐懼,儘管對方已經落入了自己的掌握,他卻有種奇怪的感覺,佔據著主動權是對方。
全身崩得緊緊的,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說:「長老,你就是軍隊嘩變的根源。沒了你,我相信重新控制軍隊並非難事!長老,給我個承諾,答應我放棄這個瘋狂的念頭,就當這一切沒有發生。為今天對您的無禮,我可以辭職謝罪,將軍隊交給您掌控,如何?」
靜靜地望著他,布丹鋒銳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他溫和地說:「光明秀,你是個沒有野心的人。但,一切早已注定了,你將成為遠東的王,那是命運注定你得到的,沒有人能搶奪。而我,就當是為新遠東的誕生做一塊鋪路石吧!」他轉身向帳篷的門外走去。
紫川秀瞳孔一縮,握刀的手猛然用力:「長老,請停步:這是最後警告了!」
「沒有用的。」布丹的聲音依然安詳:「命令在三天前就發下去了,在這個時候,第三軍應該開始對凌步虛發動攻擊了。光明秀,縱然你殺了我也毫無意義的。」
突然受到這般打擊,紫川秀一下子懵了。他驚叫出聲:「你說什麼!」但就在這陣子的耽擱,長老已經出了門。他呆了一下,自己也追了出去。卻見在一群遠東的高級將領的簇擁下,布丹在大步地離開。一隊半獸人兵聚集在中軍帳篷邊上,警惕地看著自己。
衝著布丹長老的背影,紫川秀像瘋子一般大吼:「布丹,你是個瘋子!你在把遠東拖入地獄!你要對此負責的!」
布丹的身影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過身來,他的身影漸漸融入了一群半獸人士兵中間。叫聲惹惱了那隊叛軍士兵,他們摩拳擦掌地圍過來,卻被一個聲音喝住了:「住手!」
布蘭將軍快步過來,他對那群半獸人兵喝道:「以下犯上,對殿下無禮,你們想找死嗎?報上你們的部隊番號和姓名!」
那群士兵嚇得一溜煙散開跑掉了。紫川秀斜著眼睛瞧布蘭:「以下犯上對我無禮的人,今晚可不只他們幾個啊!」
半獸人苦笑著對紫川秀行了個禮:「殿下,很抱歉。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但是,身為佐伊族的戰士,我們是沒辦法反抗聖廟的!」
紫川秀瞧著半獸人,明白他說的是真話。雲省的哥達村歷來是遠東聖廟的守護者,出身哥達村的戰士布蘭對聖廟有著根深蒂固的信仰,聖廟的首腦布丹長老直接對他下命令,他確實沒辦法抗拒的。
但是,這並不能成為犯下大錯的理由。
「撕毀剛剛簽定下來的協議,將整個遠東推向戰火——那麼,你認為長老的做法是正確的嗎?」紫川秀注視著半獸人,感受到他那有若實質的目光,久經沙場的戰士局束不安地避開了視線,他說:「我不知道。」
彷彿是害怕繼續和紫川秀呆在一起,他向紫川秀行了個禮,匆匆忙忙地走開了。
此時,大營已經亂成一團。觸目驚心,沒有經歷過這一場面的人絕對難以想像這是怎樣的光景,白天井然的部隊,此刻一切秩序蕩然無存。在營帳與營帳之間的通道上,無數的士兵彙集成了人流,然後,各條人流又像江河匯進大海一般聚集到了軍營中間的校場上。人群相互擁擠,相互推攘。只穿著內衣的士兵倉皇從營帳裡被吵醒,踉踉蹌蹌地匯入人群中,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叫、嚷、走、跳,誰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無數個嗓門同時在問:「發生什麼事了?」
「難道是魔族打來了?」
突然,滾雷般的呼嘯從人群上空掠過,那是預先安排在人群中叛亂分子在喊話:「光明王已經背叛了遠東!」
「光明王包庇了魔族總督魯帝,包庇了沙羅大屠殺的兇手、殺害我們妻子孩子的屠夫!」
「殿下已經拋棄了我們,他與魔族的雲淺雪勾結,將遠東出賣給了雲淺雪!」
軍隊就如同汪洋大海,在風平浪靜的時候,海面波瀾不驚,這時候就容易給指揮官造成種錯覺,以為可以控制大海,以為可以操縱海洋;但突然,出現了狂風巨浪,大海露出猙獰的面目,惡浪穿空,巨濤拍岸,摧毀一切的約束,將控制者擊得粉身碎骨。聽到傳聞,整個軍隊沸騰了,軍隊中一直被紫川秀壓抑著的憤怒和狂暴終於爆發了,在火光下可以看到,無數的人高高舉起了武器,眼裡冒出了火焰,那猶如是動盪的、怒吼的、氣勢逼人的一片頭顱的海洋,一片刀光劍影。
軍官們目露駭然之色,他們自己掀起了兵變,卻不知道如何將士兵們平定下來。
這個時候,布丹長老出現了。他孤身一人走向人群,身形冷漠、孤傲。在他的身邊,人們揮舞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嘴裡吐出了不堪入耳的漫罵。但是布丹不動聲色地前進著,漠不關心地向人群的中心前進,不時用手推開阻在他面前的士兵、冷漠得像是推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一樣。他的這種自信和冷靜使得失去理智的士兵們都被震住了,有人認出了他:「布丹長老!聖廟的長老!他來了!」
「長老是我們的自己人!他是來拯救我們的!」
「長老萬歲!聖廟萬歲!」
人們是需要一個依靠的對象的,當一個偶像被推翻的時候,人們迫切地需要另立一個神。於是有威望、出現時機恰到好處的布丹長老就成為了士兵們的救星。看著布丹長老的背影,紫川秀不得不承認,無論是比威望還是蠱惑、煽動能力,自己都遠不能跟布丹相比。他一下子就把那種危亂的局面控制住,立即成為了眾人矚目的中心。他有那種氣質,萬人中未必能有一個的領袖風範,是天生的軍事首領,只是可惜病弱的軀體限制了他。
紫川秀隱隱生出了一個念頭:「這樣的人物竟與自己生活在同時代的遠東,這究竟是誰的不幸呢?」
遠處,布丹長老正對軍隊進行講話,由於距離太遠,他的聲音無法聽清楚,紫川秀只隱隱約約聽到幾個詞:「身居高位的叛徒」、「出賣」、「背叛」、「偉大的事業」。聚集在那裡的士兵發出了雷鳴般的怒吼:「萬歲!長老萬歲,聖廟萬歲!」
有人銳著聲音高呼:「遠東的命運要讓遠東人決定,遠東的軍隊讓遠東人指揮!人類滾出遠東去!」
「打倒賣國賊!」
紫川秀呆滯地望著這一切在眼前發生,如同陷入了最恐怖的夢寐中,他無法採取任何行動,局勢就像那巨石從山頂滾落一樣,如果誰要阻止,那他注定要被壓得粉身碎骨,自己只能看著狂熱的士兵正在走向盲目的瘋狂,自己手中的兵權被人眼睜睜地奪取掉。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處境危險:雖然長老無意加害自己,但是軍隊的狂熱情緒是無法控制的。士兵們正頭腦發熱呢,索斯之類的傢伙再煽動幾下,萬一他們想起來要把「身居高位的賣國賊和叛徒」幹掉,那可就麻煩了。
他馬上跑到馬房找到自己的坐騎匆匆翻身上馬,一頭沒入了營帳之間的那片黑暗之中。
叛軍並沒有安排大隊人馬把守大門,門口只有幾個半獸人步兵在閒晃。眼見黑暗中一人一馬衝來,步兵們連忙吆喝道:「下馬!停下檢查通行證!」他們急忙拉起了禁止通行的警衛桿。
紫川秀本想亮明身份,但不清楚這些士兵是否屬於叛軍的,還是決定不冒這個險。他雙腳猛夾馬腹,策馬猛烈躍出,「嘩」地一聲暴響,步兵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他已經連人帶馬衝垮了木欄,一陣風似的衝出了百來米了。才剛剛離開軍營不到五百米,背後突然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喧囂:「不好了!光明王跑了!」
「抓住叛徒!他就在那裡!」
紫川秀立定馬回頭,只見營門口處湧出了大群的火把,人聲鼎沸,火光中可以看見明亮的武器閃光。他情知布蘭等理智派將領已經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了,立即緊抽一鞭馬,快馬疾馳,後面長長的一串火把追過來,吆喝聲不斷傳來:「抓住他!不要讓叛徒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