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白鬍子的老貴族咳嗽一聲:「秀川大人,說起來還真有這麼件小事的,我們都是出身遠東的貴族呢,說起來,我們可都是同鄉呢!將來您出任遠東統領了,可得對我們多多關照關照啊!」
「哦?」紫川秀心中警惕,不置可否地說:「是嗎?各位都是遠東人嗎?難怪口音聽起來很熟悉呢!」
「唉,說起來慚愧。」那個老貴族說:「我家本是遠東的豪族,在遠東事變之前,我在藍河沿岸的明斯克行省還有著大片的莊園呢!可惜了,都給那些賤民搶了個精光。現在,我們是有家難歸了!」
他看了紫川秀一眼,忽然想到眼前的人正是「賤民」的最大頭目,尷尬地笑笑。
紫川秀笑笑,暗暗記住他的名字,是來自原明斯克行省的一個老貴族,叫史威,不是勳爵就是子爵。
緊接著,彷彿是商量好的,其他幾個貴族也出聲:「我本來在得亞有五萬畝樹林和田莊,都在戰爭中給搶光了!」
「我家族本在杜莎有三萬畝糧田,就在楓葉丹林郡的附近呢!」
「我家在加沙有大片的牧場,方圓數百裡呢!本來更有好馬數以千計的,現在什麼都不剩了。」
「秀川大人,」那個神情倨傲的年輕貴族出聲說:「我家世代是遠東雲省煤礦的總掌管人,雲省所有的金剛石和鑽石開採產業都是屬於我們家的產業。」
紫川秀隱隱猜出他們的來意了,他笑著問:「那各位的意思是?」
貴族們對視一眼,還是由那個年輕的貴族來開口:「秀川大人,既然遠東已經回歸家族領土了,那些土地、莊園、礦產都是祖上留給我們的產業,無論從法理還是情理上說,那些在遠東事變中被暴民們所奪取的我們的家產,自然該物歸原主呢!」
「無論從法理還是情理上說?」紫川秀嘲諷地笑笑,遠東軍民經過浴血奮戰從魔族軍手上搶奪下來的土地和資源,為了奪取這些財產,不知有多少遠東戰士殞身喪命,灑血疆場,眼前的這些貴族眼看風吹草動馬上就逃之夭夭,現在居然有臉來討這筆爛帳!
只是現在為了抵禦魔族,需要家族軍隊的助力,還不能得罪元老會。
紫川秀盡量讓自己的口氣平靜:「不知各位依的是哪條法?又是什麼情?」
「秀川大人,英明如你,該不會不知道《民法大典》吧?我們知道,目前遠東軍隊佔據著這些田莊和礦產,可是依照民法,這些財產的所有權是屬於我們的。」
「但是那些田莊和礦產都是軍隊從魔族手上奪取的,並非取自各位手上。」
「大人,財產的權利分所有權、佔有權、收益權等幾種。我們擁有財產的所有權,這是所有權力中最基本的權利,是其他權利的基礎。無論財產經過多少次轉手,我們都可以憑所有權追索——這是《民法大典》中明文規定的,依照法律,您該把財產返還我們。」
紫川秀皺起了眉頭,對於法律他並不是很精通,也無法判斷對方說的是對是錯,但是看對方那麼自信十足的樣子,他心裡隱隱發毛,問:「那,這是諸位個人的意見,還是元老會的意思?」
元老們猶豫了一下,相互打了幾個眼色,最後還是那個年輕人說:「目前這事還是在我們私人討論範圍內的,但元老會的議長馬格大人和幾位首席元老都知道此事。如此大事,如果不先和掌管遠東的秀川大人您商量下就捅到元老會去公開表決,那我們就太失禮了。」
紫川秀輕輕點頭:「明白了。」對方這樣說,意思就是說他們有把握在元老會內通過這個提案。
「當然了,考慮到這些財產是從魔族手上奪回的,在此過程中,秀川大人您的貢獻巨大。還有遠東如今的複雜形勢,我們也清楚,如果沒有秀川大人您的協助,我們接手產業會有許多阻力的。所以,我們已經打算好了,那些歸還我們的產業中,秀川大人你佔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權利——這樣如何呢?我們已經起草了一份請願書,所說的事項在上面都有明確說明的。」
紫川秀接過了文書,只看了一眼他就皺起了眉頭。
請願書詳細條款他還沒來得及細看,但看文件後面那密密麻麻的黑筆簽字,他感覺是看到了一群鋪天蓋地的蝗蟲正密捲著飛行而來。
問題的棘手程度超過了他的想像,簽名的二十七個貴族中,元老會成員有十九個,兩個是首席元老。
紫川秀冷笑,百分之二十就想來收買我?他們還不知道我自己就是收買和行賄的好手呢!但面子上他卻表現得極親熱,眉開眼笑地說:「啊,啊!百分之二十嗎?這個諸位怎麼不早說呢,呵呵!要早說的話,呵呵,啊,呵呵啦!」
眼見紫川秀突然親熱起來,貴族們相視而笑,都鬆了口氣,果然真是有回扣好辦事啊!
那個年輕貴族笑著說:「我們也是久聞秀川統領您的大名了!您當初開創秀字營的事跡,我們都敬仰得很呢!我們就知道,秀川統領您絕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死板人,是個有原則又有靈活、夠義氣的好朋友!」
貴族們七嘴八舌地說:「不錯不錯!秀川統領夠義氣!有財大家發才是!」
紫川秀連連擺手:「話可不要這麼說,我還不是統領呢。」
「呵呵,大人您太謙了!依您的功勳和威名,遠東統領一職捨您其誰啊。」
「從資歷來說,林冰閣下常年鎮守瓦倫,而且又是我的前輩,是遠東軍的元老,她可比我更有資格啊!」
「林冰嗎?」那個年輕貴族嘴邊掛著一絲冷笑:「秀川大人您太看得起她了!林冰為人古板,刻薄寡恩,莽撞無智,她得罪的人比秀川大人您殺的魔族都還多!元老會和統領處都不看好她。若不是看她是哥應星的學生,那個死鬼哥應星還有點餘威大家不好動她,她連副統領都做不長久的。她來當遠東統領?做夢去吧!秀川大人,您就不用謙虛了,遠東統領一職除您無人能當的!」
來人侮辱了哥應星和自己敬仰的前輩林冰,紫川秀心下微怒。
這個年輕元老應該是這一行人的頭領,很多關鍵的話都是由他來說的,他一開口,其他的貴族立即都不出聲地凝神傾聽,很重視他的樣子。
他笑著問:「這位兄弟很有見地呢。抱歉了,剛才介紹時沒聽清楚,恕在下眼拙,不知道兄台如何稱呼?」
那位年輕人傲然一笑,彷彿紫川秀不記得他的身份和名字是件很沒有見識的事。
旁邊早有人七嘴八舌地插口了:「秀川大人,剛才都介紹了呢,這位是元老會的首席元老之一,馬欽伯爵大人!」
元老會有元老數千,但是首席元老不超過十人,每個都是極有財富和權勢的人物,明裡是家族的元老,暗裡卻是操縱黑白兩道、百行百業的魁首。
紫川秀知道,有些即使連統領處和總長都感到為難的事情,他們卻能舉重若輕地辦了下來,權勢之大可以說呼風喚雨也不為過。
他仔細觀察來人,約摸三十來歲年紀,長眉斜飛入鬢,雙目神光閃動,相貌英俊,傲氣十足,只是眉宇間有種說不出的邪氣,但讓他感覺奇怪的是,來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端詳著對方,紫川秀微笑著伸手:「失敬失敬!原來竟是首席元老大人駕到,有失遠迎呢!沒想到有這麼年輕的首席元老!」
馬欽很矜持地伸手出來給紫川秀輕輕一握,彷彿恩賜似的。他笑笑:「秀川大人,元老要的是資格夠,不是年紀大。」
紫川秀端詳著對方,他突然覺得很面熟,脫口問出:「不知您與馬維元老大人如何稱呼?」
馬欽微微驚訝:「那是家兄,也是元老會的首席。秀川大人您與他認識?」
「啊?不是說規定家族元老每個行省的名額是限定的嗎?」
「家兄是洛克辛威行省選舉出來的元老,我是基新行省的元老——哦,我們家在幾個行省都有點產業,包括遠東地區,我們馬家在本來的遠東地區也有四個席位的元老職位。」
紫川秀眼皮輕輕一跳,雖然自己不是元老會成員,但是對於元老會的所謂「選舉」他還是略知一二的,每個元老的產生都要經過一場金錢和權勢的血肉廝殺。
如果他說的是實話的話,一家人中居然出了兩個元老會首席,還有若干的普通元老,那這個馬家勢力之大真是自己難以想像的,難怪當初馬維竟敢有恃無恐地勾引紫川寧,改天真的要請帝林摸摸他們的底子。
看到紫川秀出神的樣子,馬欽卻誤會了他的想法。
「秀川大人,」馬欽溫和地說:「一般人不瞭解,往往對我們馬家有許多偏見,大人您可不要被那些風言風語所迷惑呢!我這個人呢,就喜歡結交朋友,喜歡先對別人伸出友誼的手,我很想與秀川大人您交個朋友,就是不知道是否高攀得上嗎?」
馬欽的話說得很客氣,說是「高攀」,但他的神態和口氣卻明擺著是「恩賜」了,紫川秀如何聽不出來,他笑說:「您是伯爵大人兼元老,我只是一階平民,該是我高攀才對呢!」
馬欽大笑:「哈哈!秀川大人——啊,我叫你阿秀你不介意吧?以後你就叫我阿欽好了!什麼伯爵元老的,我只當是放屁!交往久了你就知道了,我這個人很好相處的!我說阿秀,你若是有心的話,我幫你搞個爵位如何?不瞞你說,在元老會,我說話還是有點份量的。這次你回家族內地,有什麼事情需要擺平的只要通知我一聲好了!」
紫川秀「哈哈」一笑:「馬欽大人是個爽快人,我也有心結交,只是一直不得方便。今天,真是緣份到了!」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就開始稱兄道弟了,氣氛親熱得如同親哥們一樣。
有人提議:「今天是我們和秀川統領大人第一次見面,這麼有意義的事,不喝酒如何行?」
於是大家叫來酒菜,開始喝酒。
第一杯酒自然是敬紫川秀大人的,為他在遠東的赫赫戰功;第二杯酒是為了慶祝遠東的回歸,自然秀川大人又得滿干;第三杯酒是為了紀念今天大家的認識,馬欽元老和阿秀統領交換了歲數,發現原來馬欽元老比阿秀統領要大,於是馬欽就滿口地稱紫川秀為「阿秀小弟」,「大哥」要跟「小弟」連喝三杯;第四杯酒是為了預祝貴族們的產業能順利收回,大家都說秀川統領都點頭了,哪還有不成功的,於是在座的每個人都敬了紫川秀一杯;第五杯酒是預祝紫川秀榮升統領之職,又是每人敬紫川秀一杯……
那晚到底喝了多少紫川秀也沒個數,他只知道後來大家為隔壁老張的貓生了四個小貓崽都干了四杯。
大家一直喝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滿嘴胡謅,不分你我。
若是那些醉話全部當真的話,紫川秀就不知把遠東給出賣了多少次了,馬欽元老的億萬身家也早贈給了紫川秀。
第二天起來時候,紫川秀頭疼欲裂,他感覺身邊有點異樣,伸手摸過去,滿手異樣的滑膩。
「大人,您可醒了?」「嗯嗯……你們是誰!」紫川秀眼皮澀得厲害,睜都睜不開。他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發現兩邊躺著兩個漂亮的女孩子,赤身裸體地和他躺在一起。
足足花了一分鐘,他那被酒精燒得麻木的大腦才算明白過來,他整個人猛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你們是誰?怎麼會在我這裡的?」
一個長頭髮披肩的女孩子抬起了頭:「大人,人家昨晚跟你說過名字了,您不記得了嗎?」
另一個短頭髮的女孩子卻大膽得多了:「大人,我是小瑛呢!您昨晚還說我名字起得好呢!」
「嗯?」紫川秀陷入了沉思:「真的嗎?我說了嗎?啊啊啊,不對不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們為什麼會在我房間裡的!」
「大人,您忘了嗎?昨晚是馬欽大人把我們送來服侍您的,昨晚您也同意了的啊!」
「大人,您昨晚真的好壞呢!」
「嗯?」紫川秀大滴大滴的冷汗冒出來了,聲音都在發顫:「好……壞……嗎?我到底幹了些什麼?」
小瑛臉上浮上一層紅暈:「大人,您真壞呢!您這樣叫人家怎麼好意思說?」
「問題不是說這個!」紫川秀滿肚子怒氣:「問題不是這個!問題是,問題是!問題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問題是怎麼回事了!媽的,怎麼這樣亂七八糟的!」
兩個女孩都輕聲發笑:「大人,您可真逗呢!」
那個長髮女孩子小聲說:「大人,您不必擔心呢!我們是馬欽大人專門派來服侍您的,您怎麼樣都可以的。」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紫川秀揮舞著手,只覺得腦子裡亂哄哄的,又痛又漲,彷彿無數條麻線糾纏成一團根本無法思考。
「你們兩個先回去——馬上回去。」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小瑛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了?」
「不要問那麼多。總之,你們先出去!」他提高了聲調,轉過頭去,聽到身後傳來了唏唏嗦嗦的穿衣服聲音,他望著明亮的窗口發呆,茫然不知所措。
兩分鐘後,身後傳來聲音:「那,大人,我們穿好衣服了。」
紫川秀轉過身來,兩個漂亮的女孩子纖立眼前,那個長髮的女孩子身材高挑,有著一雙修長的腿,看起來很舒服;而那個小瑛有著一張清純的臉,額前留著稀疏的劉海,瓜子臉,眼睛又大又亮,皮膚白皙,衣裳整潔樸素,那種美麗正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夢中情人。
紫川秀頓時眼前一亮,眼皮澀澀的。這兩個女孩子確實很漂亮,難得的是她們沒有一般放蕩女人的那種風塵味道,而給人種大家閨秀的羞澀感覺。
他小聲地嘀咕道:「看來馬欽這個好兄弟還真是沒有虧待我呢……」
小瑛:「大人,您說什麼?」
紫川秀知道此時絕不能有一點猶豫和軟弱,他從床邊的衣裳口袋裡拿出了錢包,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連那些硬幣都不放過,通通都倒在床上:「這些,你們都拿去吧——你們也看到了,我也就這麼多了。」他的聲音又冷又硬,目光堅冷如鐵。
兩個女孩子一愣。那個長髮的女孩子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鞠身拿了兩張大額的鈔票,輕聲說:「謝謝。」轉身出門。
紫川秀目視著站在原地的小瑛:「你……」他望著床上的錢,雖然沒說話,意思卻是很明顯。
小瑛抬臉直視紫川秀,那美麗、白皙得近乎蒼白的臉讓紫川秀聯想起了被蹂躪的百合花。她輕輕說:「大人,你是個好人呢!」
「啊、呃!」怎麼都想不到她會說這句話,紫川秀一下子愣在當場。
「我爸爸是遠東軍的軍官,媽媽是遠東伊裡亞行省的小文員,在遠東事件中雙雙遇害。逃出遠東的那天起,我就決心,誰能為我父母報仇的,我定要報答他。後來,馬氏家族收養了失去父母的我,目的就是專門為他們交際應酬——但這麼多年來,我誰也沒陪過。但昨天晚上,知道是為你,為收復了遠東驅逐了魔族的英雄光明王,我主動提出過來。大人,我不是被強迫的,我是心甘情願來的。謝謝你,為我爸爸媽媽報仇雪恨,謝謝你。」她的眼中湧出了眼淚。
「呃,這沒什麼,呃,這是我應該做的……」紫川秀大為窘迫,語無倫次。
不知如何,比起在元老會面對上千家族元老的祝賀,此刻面對這個失去父母、家園,最終淪落風塵的女孩子,面對那晶瑩的淚水,他感到更緊張。
自己一點都感覺不到任何值得驕傲之處,他從沒覺得「遠東的英雄光明王」這個頭銜是如此的虛假,對在戰爭中深受傷害的千萬民眾來說,自己無能為力。
他努力放緩了聲音,表情也溫和起來:「那麼,小瑛,你現在可有什麼困難嗎?經濟上?生活上?如果有的話,請儘管說出來,我說不定能幫上忙的。」
「大人,我現在生活得很好,經濟雖不富有,卻也富足。有個小商人願意娶我,馬家也同意放人,過兩天我就要到西部去了。在臨走前能見到大人您,我已經感覺到很滿足了,唯一遺憾的是——」一抹輕紅浮上了小瑛那皎潔的臉龐,讓她看起來格外的嬌艷動人,她的表情說不出的狡黠:「大人您昨晚喝得實在太多了,一上床就睡死了,什麼也沒幹呢!實在太遺憾了!」
「砰!」的一聲響,紫川秀一頭撞在了牆板上。
「大人您請多保重,您是我們遠東的希望和未來。」伴著一陣輕響,小瑛輕輕地出了門,輕得就如同一陣風、一朵雲,就彷彿她從來不曾在房間中存在過,只剩下一縷幽幽的芳香在房間中悠悠迴盪。
望著她出門的方向,打開窗簾,一時不適應那猛烈的陽光,紫川秀戴上了淡淡的墨鏡,瞇起了眼睛,酒後蒼白的臉現出一抹紅暈。
湛藍的天空萬裡無雲,驕陽在正空放射著耀眼的光芒,炫目的光圈中,幾隻鴿子在中央廣場的上空飛翔。
呼吸著新鮮的陽光,他的思緒煩亂,久久出神,目光閃爍,心頭不知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