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為何而戰
廣州,晚上七點。
林東來身在上次和馮紅程一起喝東西的酒吧。
三分鐘後,馮紅程從酒吧外走了進來。
「有人跟蹤,甩不掉。」
一坐下,馮紅程給自己倒了杯酒,不動聲色地說道。
「沒事,公司註冊得怎麼樣了?」
林東來說著,抬起頭瞟了瞟,看到有三個彪形大漢剛從門外走了進來,然後分散在三個地方坐了下來。他們的腰上看上去鼓鼓囊囊的,應該是有槍。
「一切都辦好了。」
馮紅程也轉過臉,看了看那三個大漢。那三個人也不以為意,兇悍地跟他們對視,好像完全不在意被發現。
「很好,驗資那塊呢?」
「也聯繫好了,是我一個朋友墊的資,錢已經打進去,進入驗資程序了,費用方面我跟他先賒著,一周之內還他就可以了。」
「不用等一周那麼久,我現在就給他。不過,我現在沒有人民幣,給你美金,你拿去換吧。」
林東來從懷裡掏出四萬美金。
馮紅程以前做的生意,那是絕對國際化,美元,盧布,英鎊,歐元,連智利幣都說過,所以對美元一點也不陌生。
當他接過林東來的錢,在手裡一掂,一搓馬上就知道這筆錢換成人民幣,應該不止二十三四萬。
「太多了。」
馮紅程伸出手,想要把錢遞回去。
林東來伸出手,把他的手擋住,「你的車馬費也在裡面。」
馮紅程沒有再扭捏,直接把美金揣到自己的懷裡。
「林大哥,我在電話裡告訴你有人跟蹤,你為什麼還要讓我來?」
「我在平洲把地成功拿了下來,陳飛揚肯定是要找我聊一聊。這種事躲是躲不過去的,更何況,我從來就不想躲他。」
林東來的右手把手中的啤酒杯在手裡轉來轉去。
「紅程,我還記得你說過,你要保有你的個人品牌。我現在就給你這個機會。你現在就可以去河天酒店的咖啡館,告訴劉少卿兩件事。第一,我給了你一筆錢,讓你幫忙註冊了一個風雲國際,這個公司雖然法人是你,但是實際上幕後控制人是我。第二,你告訴他,我其實早就回廣州了,正在跟陳飛揚面談,正在私下討論跟陳飛揚聯手發展這塊地。」
「什麼?」
馮紅程整個人當場愣住。
「在說之前,你可以開門見山地告訴他,你已經不打算繼續跟他了。跟他說這兩件事,只是出於跟他這麼長時間,離開他的一種饋贈。我讓你說的兩件事都是真事,最起碼從他的角度來說是真事。你只要跟他說出這兩件事,也就算仁至義盡了。」
好像完全沒有看到馮紅程的反應一般,林東來繼續自顧說道。
「林大哥,你不是說你跟陳飛揚怕你嗎?那他怎麼會跟你……」
「好了,時間應該差不多了,你現在出發,應該是剛好準時到。我約了劉少卿八點見。」
馮紅程滿肚狐疑,但是在現在這場合,他也不好深究下去,只能點點頭,「好吧。」
然後站起來,轉身離去了。
那三個大漢沒有一個站起來,全都當他是路人一樣任他離去。
林東來笑著衝著這三個大漢招了招手。
三個大漢互看一眼然後一起走了過來。
「是不是陳飛揚讓你們來找我的?」
等到三人走到跟前,林東來抬起頭,笑著問道。
「既然你知道,那就不用廢話了。」
一個大漢說著,伸手就來抓林東來。
林東來坐著動也不動,左手接住大漢伸過來的手臂,把他輕輕往前一帶,這個大漢的整個身形就頓時往前撲。
在他的身子將要撲倒在酒桌之前,林東來身形一長,左手向上一翻,只聽得卡嚓一聲,這大漢的右臂應聲而斷。
整個人頓時痛得癱軟在地。
這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快到不可思議,那兩個大漢雙眼睜大,身形本能地向後退。
不過,這時候再退已經來不及了,林東來搶先一步,左手勾住一個大漢的後腦勺,將他整個人勾彎,右手一個在他的肋間猛擊一拳。
又是一陣卡嚓之聲,這個大漢起碼有三根肋骨斷裂。
這時候,第三個大漢終於反應過來,用盡全力朝著林東來的後腦勺擊來。
林東來根本沒有轉身,簡直就好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一般,右手往後一彎,恰恰好把他的一隻拳頭接住。
就好像一隻手打進了攪拌機一樣,最後一個大漢感到自己的手一陣劇痛,他那麼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右手,每一塊骨頭一點點碎裂的聲音。
他很想放聲大叫,但是他根本叫不出來,劇烈的疼痛讓他沒有力氣大聲喊叫。汗水像泉水一樣噴湧而出,在瞬間將他的全身浸濕。
此時此刻,他才知道為什麼陳飛揚在他們來之前,會囑咐他們,「把他當祖宗一樣請來,千萬別動手。」
過了大概兩三秒,等到這第三個大漢已經整個人都被地球引力拉著,充滿往下掉的慾望之後,林東來才緩緩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三個人,「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們打壞酒吧裡的東西嗎?我現在是良民,不喜歡破壞公物。」
「林幫主,我們錯了,是陳哥讓我們來請你的。請你無論如何跟我們走一趟吧,不然我們真的不好交差。」
第二個大漢,也就是傷得相對來說最輕的那個大漢,哭喪著臉,用哀求的聲音對林東來說道。
「你們應該覺得很慶幸,如果是一個禮拜以前,你們已經是死人了。」
林東來說著,緩步朝著門外走去。
那三個大漢全都滿臉痛苦地站了起來,小跑著跟了上去,「林幫主,我們給你帶路。」
等到四個人都上了的士之後,林東來嘆息了一聲,說道:「一開始就這麼禮貌多好?我又沒說我不去。」
三個大漢面面相覷了一陣,沒有一個敢回嘴的,個個都在心裡想,遇到這位魔王級的人物,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在林東來正在趕往陳飛揚家的路上,馮紅程已經來到了河天酒店的咖啡廳。
Judy和劉少卿都已經到了那裡。
當看到馮紅程出現在這裡,劉少卿和judy都顯得很意外。
「小馮,你怎麼會來這裡?」
劉少卿皺著眉頭,問道。
「劉總,我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
劉少卿轉過頭看了看judy,又皺著眉頭看了看馮紅程,猶豫了一會之後,還是走到了一旁。
「劉總,你不是在等林東來?」
馮紅程喘著氣問道。
「你怎麼知道?」
劉少卿愕然地看著馮紅程。
「我估計他可能要晚點到。」
「他是不是還在路上?東來給你打電話了?」
劉少卿說著,抬手看手錶。
「林東來六點就到了廣州,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應該現在正在陳飛揚家。」
「什……麼?」
當林東來來到陳飛揚在金海灣花園的家的時候,陳飛揚專程在門口迎接。
「好多年不見,林兄。」
陳飛揚笑著朝著林東來伸出手。
「我想,你不會那麼喜歡見到我。」
林東來伸出手,拍了拍陳飛揚的手,然後大踏步地走進他的屋裡去。
「老大……」
陳飛揚轉過身,看到三個手下個個帶傷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一疊錢,「趕緊去醫院吧。」
打發走三個手下,陳飛揚重新走回別墅,看到林東來正站在他的客廳。
「陳飛揚,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沒有安全感嗎?」
林東來伸手指了指那些鏡子,然後說道。
「沒辦法,只要想到世界上有林兄這樣的人在,就實在沒辦法安下心來。」
陳飛揚笑著說道。
「看來,當年蔣天的事,你還一直記在心裡,沒有忘記,是嗎?」
林東來轉過身,看著陳飛揚,說道。
「蔣天有如我的父兄,當初我親眼看著他死在你的手下,又怎麼敢忘記?」
陳飛揚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依然帶著笑容,只是笑容中充滿了一種冷漠的因子。
「很好,蔣天確實沒有看錯人。從前我在美國,你不好動手,現在我回國了,你可以報仇了……我知道你的右手衣袖裡放了一把無聲手槍,來吧,開槍。」
林東來說著,走到陳飛揚的對面,在距離他三米遠的地方,將雙手張開,大聲說道:「陳飛揚,開槍。」
「你以為我不敢嗎?」
陳飛揚說著,右手一揚,一柄短小精悍的手槍,出現在他的手上。
「我沒說你不敢,我只是說……開槍。」
林東來自信地笑著看著陳飛揚。
陳飛揚的手一直在發抖,他渾身上下都充滿扣扳機的衝動,但是他的理性卻在制止他,「不可以開槍,如果開槍,就什麼都沒了。這麼多年的奮鬥,難道只是為了一時之快嗎?」
五秒之後,林東來笑著搖了搖頭,「當初在跟蔣天上擂臺的時候,他問過我,如果他死了,我認為惡龍幫最好的接班人是誰。我把這個問題反問回他,他說了你的名字。當時我就說,你不行,因為你太理性。在地下世界想要生存,有時候需要無理性的狂野,這東西你沒有,你太計較得失。」
林東來說著,走到陳飛揚的身邊,用手抓住他的手槍,「當年的事,我很抱歉。我當時沒有選擇,幽靈幻影需要一個落腳點,我們不得不趕走惡龍幫。不過,有件事我想提醒你注意,我對惡龍幫已經留手。在幽靈幻影滅掉的二十幾個幫派中,惡龍幫是唯一一個只死了一個人的幫派。而且我跟蔣天是在擂臺上決的生死,我們都簽了生死狀的,打死無怨。」
林東來將陳飛揚的手槍拿了下來,將它放進陳飛揚的口袋,「我說這些,並不是意味著想要跟你和解。我也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和解,可是沒有關係,想要殺我,你隨時可以動手,只要你有這個本事。」
在林東來來到這裡,陳飛揚設想了起碼一百種見面時的情形。
但是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樣的局面。
陳飛揚長嘆一聲,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如果不是為了我手下那麼多兄弟著想,我剛才絕對會對你開槍。」
「我們談點有意義的事,好嗎?我時間很緊。」
陳飛揚吞了口唾沫,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
「暗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到廣州來,到底想幹什麼?」
「和事佬。」
「和事佬?」
「沒錯,為你和任天翔做個和事佬。」
「怎麼和?」
「任家全面退出地下世界,將所有的地盤全部交給你。而作為條件,你必須出點錢,還有一些陽光下的生意。具體是多少錢,以及多少生意,我還在讓人算。我估計要點時間,你要有點耐心。」
「什麼?任家把所有地盤交給我?包括西河的所有地盤嗎?」
陳飛揚的表情顯得即驚訝,又熱切。
當看到陳飛揚這副摸樣,林東來馬上胸有成竹了,他知道自己這招疑兵計生效了。
地下世界比主流世界更赤裸地遵循利益原則,在利益面前,一切其他問題都排在次要地位。
對於陳飛揚來說,他最夢寐以求的,就是可以完全吞併任家的勢力。一旦他做到這一點,那麼他的實力將會佈滿整個珠江流域,聲勢足以跟地下大豪逢文亮相提並論了。這種誘惑對他來說,是不阻擋的。
「我剛才已經說了,是全部。」
「但是,任天翔怎麼可能會同意?」
「這不是任天翔的意思。他來找我的時候,是想讓我們幽靈幻影來收購這些地盤。」林東來說到這裡,看著陳飛揚,「我想你知道幽靈幻影的風格,我們是一個很有進取心的團體。如果我們收購了任家的地盤,那麼我們就不可能只是滿足於這些地盤,我們肯定是要擴張的。在我跟任天翔見面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行動隊的報告。你的飛揚國際和遠揚集團首當其衝。而我在這份報告裡看到了你的名字和照片。於是,我改變了主意。我在任天翔回國前的一個晚上告訴他,我可能沒有辦法幫他,但是我願意為他斡旋。讓任家平安地退出地下世界,並且得到恰當的補償。」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年我們在洛杉磯搶了惡龍幫一塊地盤,這是當初為了生存的無奈之舉。但是大家都是中國人,同室操戈,這件事情我一直耿耿於懷。既然這次有這樣的機會,我就想還你們惡龍幫一個人情。不管你信不信都好,這就是我的想法。」
陳飛揚站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的理性完全沒有辦法相信林東來的話,但是他又實在想不出林東來騙他的理由。
「好了,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了,我會盡快讓任天翔那邊做出一個具體數字。到時候,我們三個坐在一起慢慢談吧。等事情談完了,我還會在廣州再待幾天,到時候你要是還想報仇,也沒問題。不管你從哪裡去找,找一個最能打的人來,我願意跟他在擂臺上打一場。如果我死了,我們之間的仇恨也就到此為之,幽靈幻影絕不報復。而如果我沒死,那我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怎麼樣?」
陳飛揚想了好久之後,終於還是點點頭,「好。」
「行,那就這樣,打傷你的三個手下,我很不好意思。」林東來說著,就朝著門外走去,走到門邊的時候,他又突然停住,用一種順口提到的口氣說道,「對了,平洲那塊地是任天翔送給我的禮物,你要是有興趣的話,到時候可以一起投資來開發。」
陳飛揚依然是一個字的回答,「好。」
林東來一離開房間,一直藏在二樓的秦政和陳飛鴻便馬上衝了下樓來。
「老大,你剛才為什麼不開槍?」一下樓,陳飛鴻就問道,「反正你這是無聲手槍。悄無聲息地把他做了,手尾交給我和秦政來處理不就好了嗎?沒人會發現的。」
「傻瓜,你沒看出來林東來有恃無恐嗎?他到陳哥的家裡,簡直比到自己家裡還自在,他肯定是有準備的。」
秦政反駁道。
剛才一直跟林東來對峙沒有什麼太多感覺,等到林東來一走,陳飛揚背上就滲出一層薄薄的細汗。
「飛鴻,你不瞭解幽靈幻影,他們根本不是黑幫,而是軍隊。」
躺在沙發裡的陳飛揚放鬆下來之後,感到身體一陣癱軟。
「如果剛才我真的開槍,那麼接下來,等著我們的就是滅門之禍。我不能為了個人的仇恨,把大家全都搭上。更何況……」陳飛揚苦笑著看了看陳飛鴻,「飛鴻,你知道嗎?在剛才那個距離裡,我根本沒有把握可以殺得了他。」
「陳哥,三米你都瞄不準嗎?」
陳飛鴻睜大眼睛,奇怪地問道。
「不是瞄不準,而是在我扣動扳機的時候,林東來可能已經竄到我身邊了。」
「怎麼可能?他又不是獵豹,哪有可能那麼快?」
「如果輪到對人類身體的控制,全世界恐怕也沒有幾個是林東來的對手。人類在扣動扳機之前,手臂的肌肉會習慣性地自動緊張起來。在這之後,才有可能扣得動扳機。通過肌肉反應,判斷對方是將要扣動扳機。然後在他真正扣扳機之前,從三米外啟動,在對方扣動扳機的時候,將他的槍奪下來。這對於普通人來說,幾乎等於神話。然而,這對林東來來說,卻絕不是不可能的事。」
「有這麼誇張?」
陳飛鴻嘖嘖舌,不敢相信地說道。
「陳哥,你覺得林東來剛才說的那些話,有幾句是真的呢?」
聽到秦政的問題,林東來反問道:「你看呢?」
「我找不到他這麼做的理由,但是……也找不到他騙我們的理由。」
「嗯。」陳飛揚點點頭,「這件事實在是太奇怪了,我們一下子難辨真假,我們還是再看看吧。」
「那平洲那塊地呢?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聽王博才說,平洲市的官員好像給劉少卿下了個套,讓他根本無法履行合約。如果我們現在入局的話,可以用很少錢就拿下他的地。」
「不。」陳飛揚幾乎是馬上搖頭道,「這件事暫時放一放吧,如果林東來所說的話是真的,那麼這塊地就不值一提了。」
「但是,如果林東來是忽悠我們的呢?」陳飛鴻問道。
陳飛揚揮了揮手,下了總結語,「林東來所提的這個提議,實在是太誘人了。就算是明知上當,我們也要搏一搏。」
聽到陳飛揚下了決定,秦政和陳飛鴻也就不敢再說什麼,只能附和道:「那是,那是。」
河天酒店。
在聽到馮紅程的話之後,劉少卿就感覺得出來,馮紅程應該是有私密的話想跟自己說,這話還跟林東來有關。
考慮到judy跟林東來的關係,劉少卿擔心她聽到一些不該聽的東西,於是把馮紅程從咖啡廳一直帶到了大堂。
到了大廳,劉少卿才緊張地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把事情說清楚點。」
馮紅程深吸一口氣,用很正式的語氣對劉少卿說道:「劉總,首先,我要跟你說的是,我今天跟你談完話之後,我就不會再去你的公司上班了。今天我所談的一切,就當是我們這麼久以來緣分的一個了結。」
劉少卿神情狐疑不定地看著馮紅程,「是誰要挖走你?」
「林東來。」馮紅程如實答道。
「林東來?他不是一個judy的一個手下嗎?他挖你幹嘛?」
「林東來不像他表面上那麼簡單。」馮紅程說著,從懷裡掏出林東來給他的美金,在劉少卿面前晃了晃,「這是他剛剛給我的錢,用來給他註冊一家投資公司的。公司的法人是我,股份也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但是他才是真正的幕後老闆。」
「你們早就認識?」
「不,你帶我見他的那天晚上,我們是第一天見面。」
劉少卿不敢相信地拚命搖頭,「這太不合理了,世上哪有這種人?」
「我也覺得完全不合理,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我也想不通為什麼林東來要這麼做,但是他偏偏就是這麼做了。你要是不相信的話,你可以自己去查證。我言盡於此了。」
馮紅程說著,對劉少卿點點頭,快步離開了,不管劉少卿怎麼叫他,他頭也不回。
劉少卿在原地站了好久之後,匆匆走回judy身邊,劈頭就問judy,「judy,你到底有什麼陰謀?」
Judy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聽到劉少卿這麼質問,氣不打一處來,「劉少卿,你是不是腦袋燒壞了?大晚上的把我叫到這裡來,一開口就跟我說這種話?你當你是誰啊?」
當聽完馮紅程的話之後,劉少卿本能地覺得林東來有問題,而林東來是judy的手下,他有問題,就是judy有問題。
更何況,在劉少卿看來,林東來只不過是個打工的,他能有多少錢?要不是judy在背後撐腰,他能搞得起什麼風浪呢?
但是,這一切都只是劉少卿的猜測,他根本沒有任何證據。
所以,當他被judy反吼一頓,他一下子傻了,不知道怎麼接茬了。
好一會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於是趕緊說道:「對不起,judy,我腦袋卻是燒掉了,不只是燒掉,我簡直是快要一團漿糊了。」
劉少卿跌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久之後,才又問道:「judy,這個林東來到底是什麼人?你知道他的背景嗎?」
聽到這裡,judy就知道,林東來所說的無償把劉少卿的地搞過來這件事一定是開始做了。不過,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兩手一攤,「我對他的瞭解,不會比你對他的瞭解多。我跟他見的第一面,也就是你跟他見第一面的時候。」
「怎麼可能?你不是說他是你們公司的房地產專家嗎?」
「是專家沒錯,他是漫珊從上海帶回來的。一下飛機,還沒到公司報到,就已經到咖啡廳來見你了。在此之前,我跟你一樣,也沒見過他。」
「黃漫珊跟他很熟?」
「不熟,他們也是在上海的時候認識的。」
聽到judy這麼說,劉少卿呆立原地半天,然後才囁嚅道:「我,我要找陳飛揚。」
Judy並不那麼喜歡劉少卿,但是其實也沒那麼討厭,所以當他看到劉少卿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的時候,她不禁動起了惻隱之心。
但是,她也就只能是動動惻隱之心罷了,做不了任何實際的事,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林東來到底要怎麼做。
就在judy面前,劉少卿打電話問到了陳飛揚的電話。
結果,陳飛揚根本就沒有接他的電話,而是交給了他的副手秦政聽。
電話這邊的劉少卿卑微的討好著,而電話那邊的秦政高傲的冷漠著。
三分鐘的對話裡,劉少卿一再把自己的價碼往下降,到最後,到了只需要收回本金的地步。
但是秦政那邊的回答,好像機器人一樣機械而麻木,「我們要開會研究。」
電話掛斷之後,劉少卿整個人癱軟在沙發上,他掏出香煙,黯然地抽著煙。
「少卿……」
judy站起來,正準備要說點什麼。
這時候,劉少卿突然一把將手裡紙質的香煙盒丟在了judy身上,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滾你媽的蛋,別在老子面前裝模作樣。林東來人是你帶來的,我買地這事,也是你跟他說的。你敢說,你跟他不是一夥的?賠了一千萬老子認了,但是你少給我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劉少卿不吃這一套……操你祖宗,送錢給你們,然後還要我陪著笑臉說謝謝,門都沒有!」
當劉少卿把香煙盒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Judy整個人好像被雷電擊中了一般,木在了原地。她做夢也沒想到,劉少卿竟然敢這麼對她。剛才對他的惻隱之心,以及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一點內疚感,一下子煙消雲散。
在經過了最初的驚愕之後,judy感到渾身一陣輕鬆,她沒有像劉少卿所想的那樣,跟他當場大吵起來。
這正是劉少卿所想要的,他的內心實在是覺得憋氣,太想找個人大吵一通了。
但是,judy沒給他這個機會,她彎腰撿起劉少卿打在她身上,然後掉在地上的香煙盒,放在桌上,然後緩緩坐下,笑著看著劉少卿說道:「謝謝。」
udy話音剛落,就聽到她那沒有聽多久,但是已經很有熟悉感的腳步聲響起。
Judy和劉少卿幾乎是同時轉過臉去,看到從門外走進來的,正是林東來。
不過,今天的林東來跟前面他們所認識的林東來,判若兩人。
從前的林東來溫文爾雅,雖然略顯冷漠,但是並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而現在的林東來依然是那樣文質彬彬,然而,舉手投足之間,卻自然有一種近乎暴力的強烈壓迫感。
他就這樣在兩人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然後笑著看著劉少卿,戲謔之中,更充滿了主宰的意味。
「我今天來,就是來見一個送一千萬給我,還跟我說謝謝的人的。」林東來說到這裡,頓了頓,然後又補充道,「說謝謝的時候,必須笑著。」
一股熱血衝到劉少卿頭頂,他張開嘴,正想要大罵的時候,看到林東來笑著緩緩搖頭,「不要說臟話。」
好像被冷風刮過一樣,一種涼颼颼的感覺讓劉少卿頭頂的那股熱血又壓了下去,他的臟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林東來,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麼害我?」
劉少卿的話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無力的申訴。
「因為我不喜歡你。」
林東來的回答赤裸到讓judy聽著都覺得太過霸道了。
劉少卿更是眼睛睜大,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這輩子還沒遇到過像林東來這樣,直接到連借口都懶得找的人。
「林東來,你不要太囂張,你不要以為我真的沒有辦法。我是拿不出三億,但是不代表我父親拿不出來。大不了我真去平洲搞個度假村。」
劉少卿終於鼓起勇氣,在語言上反抗起林東來來。
林東來聽到他這麼說,微微仰起頭,笑了起來,「你父親的公司叫做平原置地是嗎?一家發展得還算可以的房地產公司,零九年的營業額四十五億。聽起來,三億對你父親來說,不算是拿不出的數字。」
「你明知道我父親的實力,你還敢這麼陰我?」
雖然早就知道,但是當聽到林東來說出來的時候,劉少卿的底氣還是莫名地足了些。
「如果是零九年,我也許真不敢動你。但是很可惜,今年是一零年。平原置地手頭的三個主力樓盤,兩個正在銷售的,一個快要封頂的,都是中小戶型。正是這次國家政策調整的重災區。你父親的現金流,也許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良好。」
一下被戳中死穴,劉少卿的底氣一下子就消了。
「說起來,你父親的問題其實也沒那麼嚴重。雖然你父親生來喜歡拖欠供應商和施工隊的錢,但是只要樓還在賣,那些人還是對你父親有些耐心的。只要等著資金慢慢回籠,你父親基本上就可以過關。但是,如果這時候出點什麼狀況,那可就難說了。」
林東來身子靠後,雙手交叉,彷彿在說一個動人的故事般,繼續說道:「比如平洲市的人突然把你們父子要在平洲投下巨資開發樓盤的消息大肆宣揚,那麼那些被你父親拖欠資金的人,他們的耐心恐怕就沒那麼好了。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動,也許他們就一起來逼債了。你父親要是把錢都還上,那你父親的資金恐怕就不只是緊張那麼簡單了。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說不定他連賣豬肉的錢都沒了。而如果你父親不還錢,被供應商堵住公司,新樓盤的施工隊全面停工,呵呵,那時候銀行那些放貸的人,我想他們的表現一定會讓你們深刻認識到,什麼叫做墻倒眾人推……恰恰就在你們焦頭爛額的時候,平洲市的人應該也會發現你們不對勁。當然了,他們有可能根本就發現不了,但是,你放心,一定會有某些不那麼忙的人提醒他們的。之後,他們就會不斷派人來催促你們落實投資。當發現你們根本無力投資之後,劉少卿先生,你就是現行詐騙犯……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到結尾,只需要一個月。也許,你一個月之內,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接手人吧。如果是這樣,我很願意恭喜你。但是……」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
劉少卿一個激靈,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此時此刻,他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
「我……我一分不收,把這塊地給你。」
劉少卿用力吞了口口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林東來笑著搖了搖頭,「你沒說謝謝,還有……笑容。」
「你不覺得你這樣太過分了嗎?你有沒有想過?劉少卿現在是被你掐住死穴了,他不得不屈服於你。但是如果他有任何一個別的機會,他都會對你反戈一擊。」
當劉少卿帶著屈辱和無奈離開之後,一直坐在一旁沒有說話的judy,冷淡地對林東來說道。
林東來感受到了judy的冷漠,這讓他內心深處略感不適。
但是很快,太多年形成的本能將他保護了起來,他重新心如止水。
「我有一個朋友,在美國工作過,是個流氓頭子。每一個被他打敗的人,他都會讓他們下跪,三叩九拜,表示效忠。然後,這些人就會成為他的下屬。就像劉少卿對我一樣,這些人對他,也只是畏懼,並不是真正發自心眼裡的尊重和愛戴。但是這有什麼分別呢?畏懼,就已經足夠了。」
林東來緩緩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一個像劉少卿這樣的人,漠視弱者,卻畏懼強者。對他,我必須得這麼做,我必須得讓他知道,我可以死死地吃住他。」
「你不覺得你這樣太不擇手段了嗎?你這樣做人,你不擔心你樹敵過多了嗎?」
「一隻獅子,會害怕一群綿羊的仇恨嗎?」
林東來嘲諷地笑著,他說話的姿勢,讓人看起來很有距離。
「雖說商場如戰場,但是畢竟不是真的戰場,不是真的你死我活。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這種你死我活的思維方式。我越來越覺得你跟我父親太像了。」
judy苦笑著站了起來,「我以前覺得我們很近,但是現在我發現,我們原來很遠。或者你覺得自己很酷,很有力量,但是我坦白跟你說,你的所作所為只會讓我覺得你很膚淺,很自以為是。」
Judy說到這裡,喊不遠處的侍者拿紙和筆來。
「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我會把我哥哥的賬號給你,你記得準時把錢還給他就好了。記住,不要賴賬,他不算是守法良民。」
在judy說這些話的時候,林東來一直默默地坐在那裡,一句話也沒有說。
委屈,是的,是委屈,隔了整整超過十秒之後,林東來才終於搞清楚此時此刻在他胸前裡湧動的是什麼情緒。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這麼生存著的,不擇手段地去競爭,去掠奪,去廝殺,打敗所有競爭者,掠奪所有可以搶的東西,幹掉任何膽敢擋路的人。然後把戰利品分給和自己站在一起的人。
他身邊所有的人都鼓勵他這麼幹,每當他成功地這麼幹一次,他們就會大肆誇獎,恭維他。
要知道,如果不是一開始就感受到judy身上的冷淡,而本能地進行保護的話。林東來本來是打算高興地跟judy談這筆生意接下來該怎麼做,將要賺到多少錢,而她的分紅又將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形式獲得的。
林東來原本是滿心歡喜地希望看到judy欣喜若狂的表情,就像那些從前跟他一起並肩作戰的人,在分到遠超預料之外的戰利品的時候一樣。
現在這是怎麼了?難道他幹得不夠好嗎?
在剛才judy說她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時候,林東來其實也很想說,我也不是很理解你的想法,我為我們大家都賺到錢了。只要一切順利,我為你賺到你你現在這工作十年也賺不到的錢,我做錯了什麼?
林東來的心中有千言萬語,但是他卻始終一句話沒說。
他的心中有他的矜持,他不屑表白,他的人生經驗告訴他,強者不需要解釋,只有弱者才會可憐兮兮地辯白。
「林東來從不祈求任何東西。」
當judy終於得到紙張,在上面寫下他哥哥銀行賬號的時候,林東來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
Judy終於將賬號寫好了,她遞給林東來。
林東來將寫有賬號的紙張,折疊好,放在口袋裡,抬起頭,看著剛剛彎著腰寫完賬號,站在原地的judy,「我是個有信用的人,只要在能力範圍內,我總是喜歡信守承諾。在我們剛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我在適當的時候,會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你。現在看來,我們以後大概是沒有什麼機會再見面了。那麼現在,恐怕就是我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的時候了。」
Judy雙手抱胸,看著林東來,「我在聽。」
「除了林東來這個名字之外,我還有個英文名字,叫做東尼。一周以前,我還是紐約『幽靈幻影』的首領,外號『暗龍』。」
「『幽靈幻影』?」Judy的瞳孔瞬時間放大,「就是將陳飛揚他們從美國趕回來的『幽靈幻影』?」
林東來用沉默作為回答。
Judy完全不敢相信地跌坐在沙發上,她從他的哥哥那裡已經聽了太多關於「幽靈幻影」的故事裡,這些故事裡充滿著殘忍,殺戮,血腥,背叛和勾心鬥角。
而在這所有的故事裡,有且只有一個主角,那就是「暗龍」。
儘管眼前的林東來刻意地表現得冷漠而距離,但是Judy還是完全無法想像眼前的這個人,那個在傳說中跟地獄魔王已經沒有任何區別的人,就是一個人。
「我不信。」Judy不自然地笑著搖頭,「你在吹牛。」
「非常感謝你的款待,也很感謝你介紹這個項目給我。等到一切成功之後,你的那份我會直接打入你哥哥的賬戶的。」
林東來說完,站了起來,衝著judy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邁著他二十多年來一貫的步子,朝著門外走去。
離開河天酒店,來到人群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種強烈的孤獨的感覺迎面襲來,讓林東來有一種被子彈擊中的感覺。
理智告訴林東來,他現在應該馬上讓馮紅程找到任天翔的聯繫方式,然後上門去拜訪,進行他現在的計劃。
然而,林東來並沒有這麼做。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困頓而又迷惑,他發現自己完全沒有激情飛快地去完成這個農地計劃,他甚至於開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完成這個農地計劃。
「我到底在幹什麼?我到底想要得到什麼?」
林東來反反覆覆問自己這兩個問題,但他始終無法給予自己答案。
林東來,正被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虛無感充滿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