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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68章
第六十九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 天佛降世?]

 [ 嗯。]

 漱玉節頷首,不自覺的揪了揪襟口。她交領雖高,無奈衣下已無裹胸的兜兒,

襟布一緊,兩顆沉甸甸的玲瓏玉乳便在綾羅布面上一陣搖晃,不僅渾圓的乳形宛

然,連兩顆乳梅都挺翹浮凸,比赤身裸體時更加引人遐思。

 [ 便在玄麟徘徊塵世之際,“佛”來到了東海。傳說天佛降世之時,仿佛日

墜星沉、流火蔽天,獸禽走避,地動山搖,世人皆驚懼不已,但玄麟身負六百年

的武功智識,當世絕無敵手,遂往佛降處一探,成為東洲大陸上第一個面佛之人。

]

 耿照突然想起了淩雲頂。

 ——那個神秘莫測、被[ 天觀] 七水塵以芥子須彌之術隱藏起來的秘境,就

是當初龍皇玄麟與天佛初遇的地方吧?

 那是[ 佛] 踏上東勝州的第一步,更在哪里留下無數謎團,成為人人競逐的

神秘寶藏,因而有了淩雲三才的巔峰論戰,寫下智絕傳說的新頁。但在漱玉節所

說的故事裏,同樣還是那處淩雲頂,卻搖身一變,成為玄麟之願的契機……

 在那裏,到底還藏有多少秘密?

 漱玉節不知他心中計較,繼續道:[ 天佛傾聽玄麟之願,在東海之濱起出了

玄麟三百年前所拋棄的真龍殘軀,以無邊法力淬成化驪珠,珠中蘊藏了龍之一切

本然,竟比身而為龍的玄麟還要透徹。]

 [ 天佛對玄麟說:“龍若吞下化驪珠,便有足夠的神通力令蒼龍之血回歸,

但你已不是龍,吞下此珠,你的身軀將化為齏粉,霧散煙消。因你創的這門移魂

術,違反了天地間的自然生滅,固有此報。”]

 [ 玄麟又驚又怒,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一個辦法來。他潛入皇宮,以奇術占

據了其二十二世孫少騰的身軀,又回到了天佛面前,道:“這具肉軀流著真龍的

血脈,總可以使用化驪珠了罷?”]

 [ 天佛只看了他一眼,搖頭:“這具肉軀與先前那具,差別極小,龍的血裔

已十分稀薄,幾近於無,同樣受不了化驪珠的神通”玄麟聽出佛的話語中似有保

留,便說:“世尊若能讓蒼龍之血重臨大地,吾便教吾之子民潛心事佛,千秋萬

世,絕不離棄。”]

 這個說法令他想起了蓮覺寺的大佛機關、轉經堂秘構,還有那只無比精巧、

神秘莫測的金盒“億劫冥表”。明姑娘說製造這些難以想像的精巧奇器,或許正

是大日蓮宗的修行法門之一……照這樣看來,這個傳統,說不定是從佛世尊處傳

下來的。

 [ 天佛答應了麼?] 耿照追問,不覺微蹙濃眉。

 他自小家中誦經念佛,所奉與東海流行的粗淺末道不同,乃是央土帶來的大

乘經典,只覺故事裏的佛世尊遠不如經中超然,再加上研製機關奇器的嗜好,倒

像身具神通法力與超凡智識的普通人,雖不免突兀失望,又覺頗為可觀。

 漱玉節嚴肅點頭。

 [ 天佛留下玄麟一臂,道:“此血肉中兼有人龍,我將從中化出一心法,令

汝不論移至何身,均能結成龍血,吞珠化驪。”玄麟大喜,便讓天佛的侍者們四

處傳道,東海遂成為東洲最早受佛法教化的地方。玄麟則返回皇宮,以少騰的身

份執掌國政,靜待天佛完成心法的那一日。]

 時光飛逝,轉眼又過了四十年,少騰的身軀有老有病,已不堪使用,玄麟只

好將皇位傳給了少騰之子翔顓,然後再奪取翔顓的身軀……對已等待了六百年的

玄麟來說,四十年不過一晃眼罷了,他的耐性早已超越塵世間的悲歡離合、愛憎

喜怒,沉澱的像是幽窮九淵下的海底岩山,歷經千萬年的深水動盪也磨之不平。

 然而佛卻辜負了龍皇的期待。

 淩雲頂一別,玄麟再也不聞天佛之語,直至滅度,佛將教團傳給了弟子,對

心法卻隻字未提。玄麟並不死心,他堅信佛已經完成心法,只是不肯拿將出來,

他一代一代的佔據子孫的軀體,與天佛教團的領袖們勾心鬥角,探查結成龍血之

法,始終無法如願,倏忽而又三百年。

 期待落空的玄麟終於發怒,傾王朝之力對天佛僧團展開了毀滅性的報復——

當然是假他的五十六世孫滂墜之名。玉螭王朝的武裝軍隊沖入寺院,抓走教團的

首腦們,瘋狂屠殺僧侶信眾,再將實體殘垣付之一炬。被捕下獄的高僧遭到恐怖

的嚴刑拷打,卻拷掠不出任何有關於心法的事來。

 僧團殘眾紛紛向西、向南逃出,只有極少數不肯離開,躲了起來,靜靜等候

黑夜退去、黎明到來的時刻。但黎明將至之前總是特別黑暗,北方的異族亶父消

滅衰頹的玉螭王朝,肆虐東海,而後央土人族與南方的神鳥族又驅逐了亶父人,

成為東海的新主……紛亂的時代持續了整整一百年。

 百年之後曙光終現,暗地裏養精蓄銳的教團,帶領徒眾佔據東海一隅,簡歷

起以僧團為中心的佛國淨土,主其事者自稱[ 大日蓮宗] ,由此揭開了東海三宗

共治的序幕。

 按蕭諫紙的考據,玉螭朝的信史最多三百年,龍皇應灼是麟族部落的共主,

在位短暫,其子玄麟放逐父親取而代之,但篡奪者的王位註定難以長久,不久便

被另一支部族推翻,該部族酋成為新的共主,接受了各族獻上的[ 少騰] 帝號,

意即[ 飛上青天的年少英主].首開滅佛先例的滂墜則是暴虐的王朝末帝,其號寓

有[ 久候大雨不至的天上墜龍] 之意……

 《東海太平記》記載的歷史寫實而血腥,漱玉節的故事卻是神話傳說,荒謬

得令人戰悚不止;雖是難以置信,複覺興奮刺激。

 [ 宗主的意思是……] 耿照心中充滿疑惑,但又非毫無道理:

 [ 由少騰至滂墜的三百年間,玉螭王朝的皇帝通通都是玄麟?]

 漱玉節一雙妙目凝著他,淡淡一笑。

 [ 我初聽之時,也覺得不可思議。]

 但比之漱玉節,耿照不應如此驚訝。在她的世界裏,甚至沒有[ 奪舍大法]

的存在,耿照親身經歷過琴魔之奪舍,玄麟用這種方法在世上多活了六百年,似

也不是難以想像之事。

 [ 就算化驪珠能是真龍複生,] 耿照蹙眉:[ 像這種毫不猶豫奪取自己骨肉

之軀的人,活轉過來又如何?更遑論屠殺僧眾、壓迫人民等惡行。宗主舉族數百

年間所期盼的,便是這般的“真龍”?]

 漱玉節一點也不生氣,平靜垂眸,面露微笑。

 [ 善惡諸行,因時、因地而異。大日蓮宗既是理想佛國,如今何以不存?麟

族壓迫人民,為何我族之天元道宗與其他二宗並立?央土王權壓服東海,抑道宗

為“蔽源魔宗”魔宗餘脈相互結合,共抗外敵……世事流轉,豈能一概而論?]

 耿照仍是搖頭。

 [ 誠如宗主所說,既然世事流轉、不可一概而論,又何比苦苦等待真龍回歸,

平白做出偌大犧牲?倘若世上無有真龍,五帝窟這些年所受的犧牲荼毒,豈非枉

然?]

 [ 正所謂:“吉凶未來先有兆。”] 美婦人理了理雲鬢,淡然道:

 [ 典衛大人平日燒不燒香、拜不拜佛?信不信圖識,講不講運合命數?三十

年之間,前後兩度妖刀亂世,異族入侵、天下大亂,央土皇權幾易……這些,算

不算是兆頭?若還是不信,那麼琉璃佛子將履東海,欲帶回出走多時的大乘佛法,

促使三乘歸一,重現大日蓮宗之盛;這會兒連能化納化驪珠而不滅的人都出現了,

你還說這不是徵兆?]

 耿照啞口無言,忽然省起:[ 說不定她禮佛虔誠、遍履寺院,也是為了尋找

那部傳說中的化龍心法。] 想了一想才道:

 [ 我非指宗主之言為虛,但宗主的故事卻有個極大的漏洞。連玄麟子孫的肉

身,都被佛世尊說“血脈稀薄”,受不得化驪珠的威力,但我祖上來自央土坎州

閣萊郡,沒有一丁半點兒的東海血脈,顯然帝門古老遺說之中有說疏漏,與實際

發生不儘然相符。]

 [ 請恕妾身無禮。]

 她微微一笑,水汪汪的杏眸中掠過一抹狡黠,微勾的眼角,當真有股說不出

的嫵媚。耿照突然發覺:她只有在人後才會顯露出這一面,在眾人面前端莊高貴

的[ 宗主] ,其實有著少女般淘氣的眼勾,只是青色盡去,釀以歲月風霜、江湖

歷練,淬成了甜熟馥鬱的醉人韻致。

 [ 典衛大人的身世,尚有許多不明處,要說“沒有一丁半點的東海血脈”,

稍顯武斷。大人知曉自己的母親是誰麼?尊君耿翁可是你的親身父親?]

 耿照面露難色,隨機明白過來:[ 她派人調查過我的來歷。] 欲言又止,搖

頭低道:[ 總之我出身平凡,總是不會錯的。我不是什麼麟族之後。]

 漱玉節淡淡一笑,目光轉銳。

 [ 既然如此,或與大人打開“億劫冥表”的法子有關?]

 她怡然笑道:[ 妾身研究過盒子上的文字,雖不明所以,但似是一門心法口

訣。大人可能在不知不覺中練了一門武功,恰巧便是佛世尊秘傳的化龍之法,早

已成真龍之軀……] 忽然閉口,妙目凝著眼前的少年,神色十分古怪。

 耿照的思慮與她同樣飛快,嚴肅介面:[ 倘若如此,我已納了化驪珠,怎還

沒變成一條神龍破空飛去?] 說著低頭檢查雙掌,又瞧瞧身後,大搖其頭:[ 沒

長爪子沒長鱗,屁股也沒有尾巴。慘了,我真的不是龍。]

 漱玉節被逗得忍俊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最後索性扶腰掩口,放懷大笑。

 耿照繃緊的精神略一放鬆,也笑得直打跌;勉強定了定神,正色道:[ 宗主,

打開盒子的方法,恕我不能奉告,但我保證與天佛心法應無關聯。如果不然,我

現下該藥擺著尾巴飛上天去。]

 漱玉節雪顏酡紅,屈指輕抹眼角,彎著腰輕揉小腹,又嬌又恨地瞪了他一眼,

還未開口,又[ 嗤] 的一聲低頭抖肩,笑得花枝亂顫。耿照歎息:[ 宗主,我說

笑話不頂在行,也難為你這麼捧場。]

 漱玉節好不容易收了笑聲,手按腰腹,搖頭道:[ 我十幾年沒這麼笑了,原

來笑起來是會要人命的。典衛大人,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兩人相視而笑。

 [ 關於這枚化驪珠,宗主有何打算?]

 [ 請典衛大人給妾身一天的時間,明日此時,我們在此處相見。當然是一…

…個人來。] 她說這話時俏臉微紅,旋又恢復。[ 倘若珠並為融入大人體內,珠

是珠、人是人,那便容易的多。妾身有位相熟的醫道大國手,眼下正於本門處做

客,以其神技,自體內取珠不傷人命應非難事。]

 工作幾次聽她提起此人,忽然福至心靈,不覺一凜。

 [ 莫非是“血手白心”伊黃粱?]

 [ 典衛大人好見識!] 漱玉節贊道:

 [ 妾身特請伊大夫前來,為貴友換接雙手筋脈,目前所需的藥材、場所都已

準備停當,這幾日之內便要動手。伊大夫乃當世無雙的外科聖手,有他親自操刀,

貴友雙手復原指日可待,大人勿憂。]

 [ 伊黃粱在蓮覺寺?] 符赤錦圓睜杏眼,不由得叫了出來。

 [ 不止。] 耿照兩手一攤:

 [ 昨兒俺們陪將軍夫人逛鬼子鎮時,伊大夫已至驛館,給那廝診治。我們在

大廳的那會兒,說不定伊大夫就在後院廂房之中。]

 符赤錦扼腕到:[ 可恨!千載難逢的良機,騷狐狸怎不趁機弄死他!] 嘴上

雖這麼說,卻非是咬牙切齒,反倒低首蹙眉、久久不語,看似凝然多過懊惱;不

是真恨漱玉節辦事不利,而是心之必有不可乘勢的困難,正在苦苦思索其中關鍵。

 耿照心想:[ 寶寶錦兒雖與宗主不睦,要說到彼此相知之深、默契之好,時

間難有出她二人者。] 須知寶寶臥底在嶽宸風身邊,以美色侍敵,卻從未向任何

人吐露,連薛佰騰、杜平川這等老江湖亦被她瞞了過去,唯有漱玉節摸清她的性

格,知其必有圖謀。

 兩人表面針鋒相對——說不定心裏也還是——卻有意無意相互配合、彼此掩

護,符赤錦成功移轉嶽宸風對美色的貪婪,令他無暇染指漱玉節母女、何君盼;

漱玉節則有意使她在五島之內的處境更加艱難,正釋嶽宸風之疑,無心中保護了

符赤錦……

 關於這些,這兩個女人從未形諸言語文字,甚至連直面相對的機會也無,把

她們聯繫在一起的是聰明才智、細膩觀察,女子天生的靈敏直覺,以及對共同敵

人的深惡痛絕。

 耿照在畫舫柳岸與漱玉節分手後,施展輕功直奔棗花小院,進門還未過戌時,

符赤錦與紫靈眼正在準備出城接應,院中熟悉的獸嗅略顯淡薄,問起才知白額煞

已先行一步。小倆口相見自是甜蜜驚喜,符赤錦見他左眼眉創口淒厲,心疼得不

得了,取清水布巾處理過後,細細敷藥包裹,俏臉微寒,冷道:

 [ 是騷狐狸下的毒手?]

 [ 沒事,一點小誤會。] 耿照伸手挽她,寶寶咬唇狠笑,杏眸裏殺氣騰騰,

輕輕一掙便要起身,卻被愛郎摟住。[ 好啦好啦,坐著陪陪相公……咦寶寶錦兒

的手怎麼這麼涼?]

 她回過神,臉上又浮現溫柔心疼得神氣,柔順的偎著他。[ 我怕死啦,怕你

有個什麼萬一……我心裏想,騷狐狸要真敢動你,我幾百刀幾千刀的剮了她,決

不讓她好死。]

 耿照對她全無隱瞞,將畫舫上的事如實說了,連差點射在漱玉節身子裏的糗

事也和盤托出。原以為寶寶錦兒聽了要生氣,不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

嘻嘻笑道:

 [ 老爺就是忒好騙!心軟什麼?依我說,合該狠狠地搗進去,這麼弄她、這

麼弄她……弄得她死去幾遍又活轉過來,再一把灌得騷狐狸滿滿的,讓她呼天搶

地的哭叫討饒,末了還要懷上幾尾小狐狸才好。偏生就你,爛好人一個!] 促狹

似的瞟他一眼,連說帶比的,又自顧自地咯咯嬌笑。

 比擬交合的手勢自是不雅,但她素指纖纖,圈起圓來又細又巧,還勾著蘭花

尾指,玉簫似的一根尖長食指往圈裏進進出出,又抹又挑的極不老實,竟藏有許

多花樣,淫褻之餘,又說不出的俊俏好看。

 耿照趕緊將她雙手按下。

 [ 別!好好一個姑娘家,多不像話!你不怕給小師傅看見?]

 符赤錦見他臉紅得像顆大柿子,可愛極了,忍不住逗他:[ 有什麼不像話的?

你對我做的……可不像話多啦。小師傅看見正好,我跟她告狀去,說相公壞死了,

夜裏都這麼弄寶寶錦兒。]

 耿照被她逗得心癢難耐,一把將玉人抱到腿上,作勢解她衣帶。[ 那好,咱

們實做一回,夫人給說說怎麼弄才像話,著下回一定改。] 符赤錦驚叫起來,知

道這玩笑開不得,連連討饒,才哄得他將此番積極檢討押後一些,待夜裏回閨房

再議。

 棗花院裏是三位師傅的居停,耿照也不敢太放肆,嬉鬧一陣,歎息道:

 [ 寶寶錦兒,我真怕你生氣,但你不生我氣了,我又覺得對你不起。你要是

罵罵我、數落我幾句,我心裏舒坦些……總之,我下次不會啦,會再警醒些。]

 符赤錦坐在他大腿上,輕輕撫摸他的面頰,溫香的吐息呵在他鼻尖唇畔,中

人欲醉。

 [ 說我不喝醋,那是騙人的。但我不喝阿紈、甚至不喝漱玉節的醋,因為我

知道在老爺心裏,一百個她們也比不上一個寶寶錦兒。] 見耿照拼命點頭,忍不

住咯咯嬌笑,片刻輕歎了口氣,正色道:

 [ 你是個老實人,是她們設計你,占了你的便宜,也不是你對我不住。好在

我家老爺厲害的緊,在這種事情上是決計不吃虧的,明兒你去跟那騷狐狸見面,

找機會奸了她,狠狠插她幾回,等她嘗到了滋味,醒著也想做夢也想,咱們偏不

給!到時你再當著騷狐狸的面好好弄……弄寶寶一回,餓也餓死了她!]

 說到後來自己也覺得害羞,但腦海中的畫面香豔旖旎,漱玉節那騷狐狸吃不

到卻又饑火燎天、可憐兮兮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她紅著臉咯咯直笑,連身子都

烘熱起來。

 耿照費勁千辛萬苦,才抑下將她就地正法的淫念,腦袋都快被熊熊欲火燒幹

了,勉強吞了口水,趕緊將話題轉開,兜回正事上。

 無巧不巧,漱玉節口中的[ 醫道大國手] 正是一夢谷的神醫伊黃粱。此人與

五帝窟的淵源甚深,漱玉節竟能請動他來為阿傻移植天雷蜒續接靜脈,還掉耿照

的這條人情債。適巧嶽宸風放出消息要找伊大夫,五帝窟自然不會放過折耳根論

誠的機會。

 更巧的是:因帶沈素雲出城去玩,耿、符與漱玉節的人馬失之交臂,來不及

交換嶽賊負傷的情報。以伊黃粱出神入化的藝術,連斷牛腿都能接的起來,說不

定便治好了嶽宸風的傷勢。

 [ 不,恰得其反。] 耿照見她露出沉思的模樣,突然展顏一笑:

 [ 宗主說,根據伊大夫的轉述,嶽宸風的傷勢無可救藥。]

 符赤錦愕然抬頭。[ 這又是怎麼回事?老爺,你別賣關子啦。]

 嶽宸風生性多疑,受傷的消息自是秘而不宣,只派人層層戒護,將伊黃粱送

進驛館。伊黃粱脾氣古怪,漱玉節以為是將軍有疾,反復叮嚀適君諭:[ 伊大夫

行事出人意料,說話直來直往,不管什麼武林規矩。但他本事極大,于朝野施恩

廣博,不能輕易傷害。請主人上稟將軍,務必多多擔待。] 適君喻再三保證伊大

夫的安全,這才順利將人帶出了蓮覺寺。

 誰知道伊黃粱一見嶽宸風,便冷笑道:[ 你這人滿臉陰險,鷹視狼顧,平生

絕不信人。我本事不夠大,治不了你的傷,請!] 竟連拱手也懶得,轉身便走。

嶽宸風不由一凜,忙起身賠禮,向他問個究竟。

 伊黃粱冷笑:[ 我要探你的脈象,摸清你全身的行氣理路,你給不給看?若

要以金針探穴,你太陽、膻中、命門這些要害讓不讓刺?我平生最厲害的就是動

刀,開膛剖腹、切胳膊接腿,你你不讓我幹這些,何不上街隨便找個郎中?反正

也差不多。]

 嶽宸風被擠兌的說不出話來,面色陰晴不定。

 這[ 血手白心] 伊黃粱畢竟是五帝窟請來的,誰知道她們有沒有勾結?別說

動刀,便是金針刺血也不行。

 伊黃粱冷笑幾聲,負手道:[ 這樣就給難住,我還叫什麼神醫?早知道你是

這幅德行了,刁民敗症,理所當然!怨得誰來?你的毛病,我用眼就看出了九成,

針刺刀切不用,這脈嘛,懸絲聽一聽就算了,當是補那一成。] 取出紅線,讓嶽

宸風親自縛手腕胸口。

 以岳宸風的修為,憑幾根紅線想要震死他或者勒死他,連在江中傷他的神秘

老漁翁也做不到,這話說來純是糟蹋人。嶽宸風面上不好發作,默不作聲綁好紅

線,伊黃粱按、挑、拈、勾,如撫琴弦,片刻鬆手道:

 [ 很好,果然與我所料相同。這傷沒治,請了。] 回頭便走。

 [ 大夫留步!]

 岳宸風霍然起身,一晃便攔在門前,殘影如黑羽翻飛,餘光依稀可見。

 伊黃粱冷笑。

 [ 你再動真氣,死得更快!你此刻心俞、肺俞是不是隱隱刺痛?環跳穴的疫

麻,應該比昨兒更加強烈了吧?運氣之時,身上是不是有幾處癢如蚊叮,卻又隱

帶疫澀?] 隨手比劃幾處,嶽宸風面色越來越難看,忽然抱拳俯首:「還請大夫

施救!」

 「我說了,沒治。」

 不;理會他的陰沉面色,伊黃梁取出一根刺穴金針,拈至嶽宸風面前。

 「傷你的,乃是五道無形的銳利真氣,比這針更細,故你毫無所覺;卻比玄

鐵烏金更堅,準確刺進五處真氣運行的必經處,如下楔打椿。你一運內功,真氣

經這五處的削切磨礪,已與原功不同,搬運間必傷心脈。

 「不能治,是因我找不到比它更細微的醫具。你拿鐵鍬掘得出魚刺麼?傷你

的這門武功,我平生聞所未聞,精准犀利之至,堪稱天下間第一等手眼。我的本

事大不過這人,所以沒治。」

 嶽宸風聽他說得分毫不差,疑心稍去,兀自沉吟。一旁適君喻急道:「這該

如何是好?」

 伊黃梁乜他一眼,冷笑:「放著別管就好。你不運真氣,那五根氣針難不成

蹦出來刺你?那人若要殺你,不用五道真氣,小小一道紮你心口,俐落省事,大

夥兒都不麻煩。他真正的目的,怕是要你一生別在動武功。」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嶽宸風凝思片刻,虎目微台。

 「大夫知那五道真氣紮在何處?」伊黃梁冷笑著一哼,答案不言自明。

 嶽宸風拱手倒:「我料當今之世,再無第二人能識得,大夫必有解法。」

 伊黃梁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

 「你殺人的念頭全寫在臉上,只差沒說出「若不能治,今天休想活著離開」

這種老掉牙的壞人聲口。眼前,你只有兩條路走:第一,終生不動武,同那五道

真氣比命長,看是你先闔眼,還是它先完蛋。這會是場漫長的比試,以你的根基

身骨,說不定真的能贏。至於這五道真氣寄體引發的雜症,有我在就不用怕。」

 嶽宸風重重一哼,嘴角微揚。伊黃梁以此為退路,說明他也不是不怕死:人

只要貪生,就不是鐵打不壞、毫無弱點。

 「恕嶽某無此打算。虎無爪牙,何異於貓?」

 「做貓不好麼?不是玩就是睡,諸女不禁,隨地野合,比人舒心一百倍。」

他自現身以來,始終是一副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的神氣,說這話時卻微蹇著眉頭,

仿佛真覺得做貓好過做人,只是奇怪為什麼有人不懂,忍不住叨念了幾句。

 「第二條路呢?」嶽宸風眉目不善,抱臂沉聲。

 「魚刺既拔不出來,就拿鐵鍬一股腦兒打爛它!我幫你挖開這五處氣穴,毀

筋易脈、攪爛血肉,五道真氣自也完蛋大吉,然後再讓毀掉的筋脈血肉生將回去,

如此一了百了,雖要多花些年月,不過隱患盡去,吃點苦頭也算值得。」

 適君喻聽得怒火上心。「伊大夫這話,莫非是有意戲耍?挖開血肉、毀筋易

脈,豈不是傷上加傷?對武功的影響,又豈止不能動用真氣而已?」

 伊黃梁瞟他一眼,哼的一聲冷笑。

 「廢話!這叫「同歸於盡,與敵俱亡」。那人出手極准,五道真氣都紮在緊

要之處,避無可避,沒有一絲轉圜;一旦施針用藥,必然折損元功,甚至有武功

盡廢的危險。

 但他料不到世間有我伊黃梁,生肌造肉,不過常事耳!五處氣穴挖開,這身

內功就算廢了,不過因為動刀的是我,至少能為你保留三到五成內力,不致全廢。

之後再駁續筋脈、導行真氣、愈肌生皮,你便是一個全新的嶽宸風,便似打娘胎

出來一般的新。你花個幾年把功夫重新練回,也就是了。」

 「你——!」適君喻虎目一眥,卻被嶽宸風攔住。

 「伊大夫,若行此法,大夫要取什麼代價?」

 「我不缺金銀,生活自在,你又不是女人,身上也沒什麼我想要的。」伊黃

梁冷笑:「不過我這人個性不太好,喜歡找自己麻煩,你越是這副過河拆橋的德

行,我越想看看治好你之後,你要怎生拆了我這塊橋板。」

 名動天下的怪醫伸出三指頭,笑意蔑冷。

 「我只在我的地方動刀,三日之內,我在蓮覺寺等你,你若怕有什麼萬一,

儘管帶千軍萬馬前來不妨,反正我幹一樣的事。告辭了。」說著拱手邁步,徑朝

嶽宸風走去。嶽宸風陰沉以對,最終還是讓了開來,目送伊黃梁推門而出。

 符赤錦聽完,搖頭道:「以嶽宸風脾性,探問代價不過是陷阱而已。若伊黃

梁有半句提及五帝窟、辟神丹等,決計難出驛館。」屈指輕扣圍欄,沉吟道:「

伊黃梁與漱玉節暗裏往來,我對此人知道不多,但要教他趁機殺了嶽宸風,似又

無此可能。能這麼做的話,騷狐狸早就做啦。」

 耿照也不贊同。「醫者父母心,不好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說著微微一笑,

突然閉口。

 符赤錦瞅他一眼,拿手肘輕輕撞他:「笑得這般神神秘秘,扮什麼高深?」

 耿照笑道:「也沒什麼,我剛才想到,其實伊黃梁已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

 耿照眉間帶傷,出入驛館恐慕容柔探問,又不好冒險對他說謊,翌日索性不

進驛館了,只讓符赤錦自去。「你要去哪兒?」兩人仍是結伴行至驛館,分手之

前符赤錦問道。

 「我去找赤眼,順便辦點事。」耿照沖她一眨眼,面露微笑。

 符赤錦會意過來:「要是將軍問起,這就不怕被拆穿了。」與他約定黃昏時

分來接,逕人館見沈素雲。饒過回廊來到後進,才知撫司大人遲鳳鈞剛到,將軍

和夫人在前廳接見,索性當廳用起早膳。

 姚?知她與夫人關係非淺,不敢怠慢,招呼她前往廳去,吩咐於廳後候傳的

瑟香道:「同夫人稟報一聲,說耿夫人來啦。」符赤錦假作驚慌,挽著瑟香不肯

放:「??折煞人了!奴家什麼身分?且等一會兒便是,莫擾了將軍大人議事。」

 姚?得了面子,志得意滿,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家夫人也不愛待在廳上,

正好教夫人脫身。」一使眼色,瑟香含笑掀簾,碎步而出。符赤錦好整以暇地坐

定,疊著腿兒翹起蓮尖,靜聽簾外動靜。

 布簾之外,只聽遲鳳鈞道:「……皇后娘娘遣使來報,說今日鳳?將駐于檀

州明王院,下官本要率本道官員前往,但娘娘特別交代,教我等於城外迎接即可,

不必勞師動眾。」

 慕容柔「恩」的一聲尾音上揚,口氣透出些許不耐。「檀州已在左近,何不

直接到越浦來?是任逐流的意思麼?」提起「任逐流」三字,不耐煩成了不滿,

話裏隱含雷霆,似將爆發。

 任逐流乃是權臣任逐桑的親弟,官拜左金吾衛上將軍,精擅劍法,瀟灑風流,

享有[ 平望都第一快劍] 美名,人稱[ 任郎] 或[ 金吾郎].此番皇后東巡,聖上

特命他擔任護衛,率領金吾衛的精銳沿途保護娘娘,不惟寵愛,更代表對任逐流,

對任家的信任。

 任家幾代都是央土豪門,任逐流自詡朝中名士,平日出入京城排場不小,慕

容柔早有耳聞。東巡的隊伍行進緩慢,所經處無不耽擱,搞得東海官民連天叫苦,

這筆帳自是算到這個任家的金吾郎頭上。

 遲鳳鈞趕緊解釋: "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檀洲除了明王院之外,貝葉寺,大

詮寺兩處亦是數百年的名?,娘娘欲一一參拜之後,再轉往蓮覺寺駐足。下官曾

提醒任大人,應速至越浦城為好,但娘娘既已頒下懿旨,料想任大人也莫可奈何。

 " 慕容柔哼了一聲, "這還不叫勞師動眾?" 遲鳳鈞為之苦笑。 "下官是想,

來了就好。再說,棲鳳館雖大體完成,還有許多細部的裝飾正在加緊趕工,多得

兩天的時限,總是好的。" 慕容柔聽出他的為難,問道:" 有什麼不順利的?"

" 蓮覺寺的顯義長老據說病了,已多日不能會客,寺中大事似是無人主持,銀錢

米糧等難以調度。" 他二人不知集惡道佔據法性院,顯義淪為鬼王階下囚,越浦

五大家正傾全力,於十日內趕建供娘娘住宿的棲鳳樓,阿蘭山道上不分晝夜,滿

是運送磚瓦木料,匠人役工的車馬,陡地沒了蓮覺寺後援,五大家無不頭疼的緊。

 所幸越浦財富僅次於五大家,東家人稱烏夫人的藥材巨賈烏家適時伸出援手。

 補上了蓮覺寺的空子,勉強在工期之內完成棲鳳樓的主體,進度雖稍稍落後,

總算有驚無險。

 " 這烏夫人什麼來歷?" 慕容柔性格多疑,一聽見陌生名字,直覺便多問了

幾句。

 " 回將軍,烏家乃越浦第一大藥材行商,手下數十間大鋪中,亦不乏經營了

三四十年的老鋪,不是什麼來歷不明的人物。這位烏夫人是行會裏面的東家。持

有大股,據說潛心禮佛,買賣都委由合鋪掌櫃打理,此番三乘論法大會前,曾三

番四次透過戚長齡毛遂自薦,說是想盡一份力,五大家考慮臉面排名,堅持不允,

不想最後靠烏家救回一條命。 144p 忽聽一陣昵噥低語,符赤錦心想:" 來了"

連片衣袖摩擦,數人接連起身,沈素雲清脆動聽的嗓音響起:" 妾身先下去一會,

諸位慢聊。" 三兩人齊聲應道: "夫人慢走。" 符赤錦一凜:" 嶽賊也在!" 片

刻吊簾掀起,縫隙間果見得岳辰風魁偉的背影,沈素雲領著瑟香翩然而入,滿面

笑容,欲啟朱唇。符赤錦使了個眼色,沈素雲會過意來,隨口吩咐姚?,瑟香:

" 去廚房盛銀耳紅棗湯來,幾位大人議了許久的事,定然口渴的緊。" 兩人領命

而去。

 她將奴婢支開,符赤錦攤開他的手心,以食指在掌中輕劃。沈素雲咬唇側首,

神色專注,兩人始終不發一語,待俾僕捧著食盤回來時已然分開。沈素雲神色自

若,對姚?,瑟香頜首道: "走吧" 率先掀簾,對眾人道:" 諸位辛苦了,我備

有些許涼湯,給諸位潤潤嗓。" 庭中眾人紛紛起身稱謝。

 慕容柔沒想到妻子竟然去而複返,接過她親手抵來得銀耳羹,雖覺奇怪,仍

是露出微笑, "多謝夫人" 沈素雲只點了點頭,笑道;" 將軍慢用" 眾人又議了

一會,忽見程萬里來報:" 啟稟將軍,外頭有一僧人求見,說是打阿蘭山蓮覺寺

來" 慕容柔放落空碗,笑顧遲鳳鈞: "才說這廝,就來投羅網" 遲鳳鈞也覺奇怪,

徑問程萬里:" 可曾報得法號,呈上度牒?是顯義長老左下得恒如師傅嗎?" 程

萬里出身軍旅,不知和尚上門還有這許多花樣,老臉一紅‘抱拳俯首:" 屬……

 屬下這就去問清楚。" 適君喻亦自覺有失,起身道:" 將軍,不如我去瞧瞧

吧。

 " " 不用了,蓮覺寺罔顧朝廷,背棄公議,待得論法大會圓滿結束,我還要

拿人問罪,區區一名寺僧,犯得著大隊迎接??" 慕容柔一揮袖,淡然道:" 喚

來便是,有岳老師在場,也不怕和尚玩出什麼花樣。" " 屬下遵命" 慕容柔冷笑

:" 我到要看看是何等碉僧,竟視朝廷如無物!" 東海寺院眾多,風氣卻不如央

土莊嚴肅穆,聚斂錢財,窩藏婦女之事時有所問。同樣也是鎮東將軍眼中釘肉中

刺,早想動手整頓。只是承宣皇帝繼位之後,頗為尊崇佛法,慕容柔雖是雷厲風

行得性子,行事卻不魯莽。仍在等待時機。

 不多時,程萬里領著一名高瘦老僧前來,身量碩長,微佝腰背更顯老態。手

拄探水杖,身披僧伽藜,雙目緊閉,白眉無發,竟有幾分仙風道骨得模樣。遲鳳

鈞為籌辦三乘法會,數度上阿蘭山,從不曾見得寺中有這樣得老僧,不禁蹙眉。

 慕容柔目光灼灼,冷然道:" 撫司大人不識此人?" 遲鳳鈞額間微汗,端詳

半天,仍是搖頭。

 " 下官沒見過這位大師,敢問大師時?" 老僧聞言一笑,雙掌合十:" 阿彌

陀佛,大人與老衲曾有一面之緣,可惜撫司大人囚于皮相,是以不識,惜哉" 慕

容柔銳利得目光於二人之間一陣巡梭,不覺冷笑,瞥著遲鳳鈞道:遲大人,依我

看,你二位說的都是實話,無一句虛言。" 遲鳳鈞聹目苦思,忽道, "難道……

 難道是……" 老僧口頌佛號,合十頂禮。

 " 蓮覺寺住持法琛,拜見將軍與眾位大人"

 連常年待在北方婧波府的鎮東將軍都知道,蓮覺寺的住持法琛長老臥病多年,

難以親事——但這其實是過於含蓄的粉飾之說,年事已高的法琛據說連人都認不

得了,實際掌權的顯義拿出無數金銀打點,才讓朝廷的主事者大筆一揮,將" 失

智" 該成了" 臥病" ,以便繼續代行職權。

 遲鳳鈞初至蓮覺寺,曾在顯義的導引下遠遠見過法琛一回,老人居住的禪房

打掃潔淨,門窗裏卻不住飄出難聞的糞尿氣息。據說老人神智糊塗,即使派了小

沙彌全天照顧,仍不時便秘失禁,更拿穢物塗抹牆壁作畫,打掃之後抽泣仍在。

 眾人皆不願接近。遲鳳鈞貴為東海父母官,顯義自不會讓他在晦氣沖天的竹

廬久留,匆匆一瞥旋即離開。

 一經點醒,再仔細看時,果然眉目越熟,依稀是當年的邋遢老人。遲鳳鈞吃

驚道:" 您是……法琛長老,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顯義長老她……" 老僧

神秘一笑。" 撫司大人,老僧昏聵多年,一夕智開,正逢琉璃佛子東來,三乘論

法召開之際,正是我佛世尊的旨意,來向諸位傳達天機" 慕容柔連皇帝的帳也不

買,搬出天佛有怎地?冷面道:" 可知你寺裏的顯義置朝廷公議于不顧,臨時扣

住役工,銀錢不發,幾乎釀成大禍!身為蓮覺寺住持,你該當何罪?" 法琛只是

搖頭。

 " 將軍,老衲不問寺中之事已經多年,若非天佛旨意降臨我身,欲籍此轉世,

只怕如今仍是一具無智皮囊,徒然待死耳,顯義之事,將軍不如派人走一趟阿蘭

山,老衲非為此而來。" 慕容柔與遲鳳鈞交換眼色,心念一同,一是鐵血名將,

一是明經進士,對於" 天機" 云云,兩人均有所保留。慕容柔判斷他所言非虛,

淡然道, "我會派人查清楚,住持請坐。" 法琛站立不動,拄著青竹削成的探水

杖,片刻才道, "老衲受天機灌頂時,雙目已盲,不知將軍賜坐何處,尚請見諒

" 眾人具是一凜。沈素雲心中不忍,趕緊命人看座。

 " 將軍與撫司大人可曾聽過日蓮八頁院?" 慕容柔冷笑" 數百年前的傳聞,

住持可是要說故事?" 遲鳳鈞卻苦著一張臉,勞心勞力的疲憊全寫在臉上。

 此番琉璃佛子東來,要開得是三稱論法大會,將東勝洲各地的教團統於一尊

之下,號稱三乘法王。佛子自身便是央土菩薩乘代表,此派佛法流傳甚廣,又稱

大乘,南陵諸國則是緣覺乘的教下,而第三支乃天佛直傳,其教祖當年曾聞佛世

尊說法,由此得道,故稱為" 聲聞乘".此一宗脈乃昔日大日蓮宗的核心,早隨蓮

宗衰亡而殞滅。朝廷硬要遲鳳鈞掘出一枝聲聞宗參與大會,好讓流利佛子名正言

順,統三乘於一尊,豈非是強人所難?為此撫司大人輾轉反側,烏髮都不知道愁

白了幾許,依舊束手無策。慕容柔事不關己,自是說的輕巧。

 法琛合掌道:" 將軍大人此說不然。蓮宗殞滅時,八葉院為延續法統正宗,

一直巧妙的隱於東海,千百年來不問世是,靜待真主出世,再建佛國淨土。日蓮

八葉院之說絕非虛妄,而是千真萬確,其組織之嚴密,遠遠淩駕於江湖上的正邪

諸門派,絕不容小覷。“在場諸人臉色丕變。

 慕容柔冷笑:“光是這番話,我便能將人打成反逆,誅殺九族。哼,好個,

〈靜待真主出世〉,再建佛國淨土,好大的口氣啊!”

 法琛從容搖頭,臉現慈悲。

 “阿彌陀佛!將字縱殺了老衲,也無損八葉院分毫。千百年來,或逢亂世、

或有徵兆顯現,八葉院便派出使者入世,尋找復興大日蓮宗的法王真主。但無論

其行如何隱蔽,終究留下許多痕跡,故八葉傳說千年不絕,非是無端。”

 “住持之言,又我一條死罪。當今之世,何其大平!大行皇——-先皇與陛

下如引聖明,國家安泰,四海升平,你居然說是亂世?”慕容柔不覺失笑,凝眸

端詳著瞎眼老僧,搖了搖頭:“是我失算。有時一個人老寮與否,並不足以當作

判斷的依據,你認為自已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竟有使我聽你胡言如斯。遲大

人!看來傳言半點不假,蓮覺寺的住持是一名昏聵老僧,神智早已悄清啦。”

 “將軍可曾聽過〈天觀〉七水塵?”法琛微笑道。

 “一名奇僧。那又如何?”

 “七水塵橫空出世,智壓刀皇、隱聖,兩度賭得淩雲頂,名列三才之首;要

不多久,便發生了妖刀之禍、東海血劫。於是八葉院派出使者,千里追查七水塵

的形蹤,直到天觀突然消失無蹤,才告終止。這是近年來,日蓮八葉院最後一次

的現世。”

 遲鳳鈞忽明白過來,蹙眉道:“長老的意思————”閉口不語,眸光甚是

銳利。

 “妖刀出現,便是日蓮八葉院憑藉入世的訊號,妖刀生成,與大日蓮宗有著

千絲萬褸的關連:事隔三十多年,妖刀偏於三乘論法之際重現東海,將軍不覺得

耐尋味麼?”

 要令慕容柔動容,這番話的力道恐怕還稍嫌不夠。

 “住持的天機,聽來直與街談巷議無異。”

 面貌秀美的中年文士冷冷一笑,鋒銳的目光直射陪下的盲眼老僧。“我聽說

《天觀》七水塵經常變化形象,見者事後描述,所言皆不相同,有的說是老人,

有的說是青年,還有傳是女子的。但這些《七水塵》都有個共通點——-”

 法琛面帶微笑,只聽慕容柔道:“均是雙眼目盲。住持來此大發異論,是指

望我相信什麼?”

 “我聽說鎮東將軍有一項異術,能監別真偽,勿枉勿縱。將軍不妨相信自已

的雙眼,便知老衲說的是不是真的。”法琛低頭合什,拄杖起身,顫巍巍地朝廳

外走去,沙啞的蒼老嗓音帶著一股奇異魅力,似能撫平心潮,令人昏昏欲睡。

 佛國再臨,未必不是好事。八葉院若選中了琉璃佛子,三乘合一之日,佛子

即為法主;若八葉院不選佛子,妄稱三乘法王,佛子性命堪憂!將軍須儘快找出

八葉使者,以免自誤。“

 遲鳳鈞見他跨過高欄,起身追問:“住持仍歸蓮覺寺麼?”

 法琛哈哈大笑,拄杖拂袖:“為尋法門入空門,已慣他山作本山,塵網依依

三十載,蛟龍虎豹困井欄!”不見使什麼身法,倏忽自廳外兩名全副武裝的穿雲

衛當中穿過,連程萬里也撲了個空,眨眼不見蹤影!

 在場嶽宸風反應最快,一見老僧起身,暗自運起《躡影形絕》,卻遲遲等不

到將軍的命令,驚覺不對,回頭暴喝:“將軍!”慕容柔如夢初醒,忍著頭痛欲

裂,撫額叫道:“攔下——攔下!”語聲未落,黑氅已卷出廳外,只途餘一抹殘

影!

 不多時嶽宸風又回到廳中,迎著將軍的鋒銳目光沉默搖頭,身後鷹翼似的大

氅這才《唰》一聲飄落。慕容柔雖不懂武功,但法琛能以話語令他短暫失神,借

以脫身。其本領已不言自喻;嶽宸風的形絕雖曆害,然而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自

非他的過失。

 “罷了。”慕容柔行事雖苛烈,卻不輕易遷怒委過,以手輕揉額角,皺眉道

:“君喻,你持我的手令往穀城大營,調三千兵馬上阿蘭山,徹底搜查蓮覺寺,

拘回所有人等,本將軍要一一詢問!”

 忽有一人急道:“將軍不可!”卻是遲鳳鈞。

 慕容柔身子不適,脾氣益發暴燥,森冷的目光一掃階下,這幾天兩人間看似

相得的融洽氣氛頓時霧散煙消,點滴不存。

 遲鳳鈞想起這位將軍大人的偏狹疾曆,心知犯了他的大忌,硬著頭皮越眾而

出,朗聲道:“皇后娘娘不日將至,蓮覺寺乃三乘論法的舉行之地,將軍派兵抄

了寺院如何向娘娘交代?依下看,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者,也只法琛長老一人,由

方才那首佛偈推斷,應是不會回寺了……請將軍明察!”

 符赤錦隔簾聽見,不覺搖頭:“慕容柔又不是傻子,難道真去抓什麼反徒?

他真正的目的非是逮人刑訊,而是搜一搜蓮覺寺,摸清那法琛老和尚的底,順便

找尋有關八葉使者的蛛絲馬跡. ”

 座上還有幾位越浦城的文武要員,也都紛紛出言附和,拼命勸堜。慕容柔也

不好堅持,改口:“你派人找顯義來,我有話問他!若敢抗命,莫怪本鎮翻臉無

情”說到底,仍是不改算盤。顯義斷了聯繫許久,遲鳳君先前才抱怨找他不到,

要是一喚不來,慕容柔便要抓藉口抄蓮覺寺。

 在場的越浦官員們終於明白:原來鎮東將軍是誰都不怕的。不怕官不怕民,

不怕皇后,說不定也不怕聖上……若非行事還想博得一個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

名聲,這位東海一鎮簡直就是無法無天的狂人!遲鳳君冷汗涔涔,仍不放棄。那

些越浦官員似受到撫司大人的勇氣鼓舞,連同這幾日所受的委屈壓迫一起發作,

原本畏將軍如猛虎的膽怯小羊,忽然與遲鳳君連成一線,在場雖無人開口,僵持

的氣氛卻是自將軍入城來所僅見。

 滿廳正陷入一片劍拔弩張的沉默,沈素雲突然開口:“將軍,妾身……妾身

明白想出城區拜佛。”他的喉音嬌嫩動聽,霎時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慕容柔略感不耐,本想隨意應付過去,陡地凜起,瞇眼轉頭:“夫人想去何

處?”

 沈素雲認真想了一想,輕聲道:“阿蘭山上最多古?,我想多拜幾間。就去

阿蘭山罷。”慕容柔終於確認妻子的心意,抑住誇獎她的衝動,淡然道:“也好。

我多派點人保護你去,免得遇上不軌的歹徒。還是你想讓耿照典衛夫妻陪你去就

好?”

 沈素雲搖頭。“耿大人出城去迎接孤獨城主啦,符家姐姐派人捎了信來,說

過兩天才回。”她說得自是謊話,但慕容柔正是這番謊話的最大受益者,心裡只

有歡喜,絲毫不疑。

 他點了點頭,正色道:“那好。我讓岳老師、適莊主陪你走趟阿蘭山,多攜

精甲保護,沿途慢慢參拜。”

 沈素雲明眸低垂濃睫輕顫,溫順回答:“多謝將軍。”

 嶽宸風、適君喻對望一眼,眸底均忍不住露出得色,嘴角輕揚,笑意十分驕

扈。

 越浦官員面面相覷,誰也料不到這名容貌絕世、嬌美柔順的少年夫人,竟能

使出這等殺招來,一時無語,遲鳳鈞明白大勢已去,頹然坐倒,露出無奈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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