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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6章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七折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此話一出,本應激起滿座驚詫,誰知眾人無一開口,只有黃纓睜大明眸,雙手掩蓋著小

嘴,低呼:「原來......原來是你!」嶽宸風哈哈一笑,神色自若,提壺自斟自飲,仿佛耿照所

指,與己全然無涉。

  耿照同情阿傻的遭遇,不覺激起義憤,胸中似有炭灸火燎,不想餘人卻都反應冷淡;冷

靜一想,登時醒悟:「這不過是阿傻的片面之詞,若要定嶽宸風之罪,須拿出證據來。正所謂

『打草驚蛇』,若無證據,便是誣陷!」餘光瞥去,果然橫疏影俏臉一沉,面色難看至極。

  金階之上,忽來一陣哈哈,獨孤天威舉杯仰頭,竟也笑了起來。

  嶽宸風收了笑聲,待他笑完,才怡然道:「城主為何發笑?」

  獨孤天威揉揉鼻子:「我想起當年太祖武烈皇帝駐守蟠龍關時,曾經斷過一門奇案。」黃

纓也忍不住皺眉:「怎地又是蟠龍關?」被染紅霞明眸一瞪,扁著小嘴噤聲。

  「願聞其詳。」岳宸風蕭颯舉杯,仿佛一點也不在不意。

  「當時鄉里間有家富戶,老爺突然暴斃,眾人疑心是姨太太下的毒手,她卻抵死不認,

臨開堂審理時,只說:『要定老娘的罪,先拿出證據來!』太祖皇帝一聽,天眼頓開,當場聖

裁:『既是苦主,當喊冤枉說委屈,只有殺人兇手,才會開口問人要證據!』婦人一聽,嚇得

魂飛魄散,立遭天譴,活生生死在了堂上。」

  黃纓噗嗤一笑。「這案子倒也不怎麼奇,奇的是太祖皇帝。」

  獨孤天威執杯乜眼,沖嶽宸風一笑:「岳老師,關於阿傻之言,你有何話說?」

  嶽宸風沉默半響,仰頭飲幹酒水,直視金階:「片面之詞,何足道哉!城主若要論罪,還

請拿出證據來。」前面雖掛笑容,眸中殊無笑意。

  獨孤天威哈哈大笑。「好在岳老師晚生了幾年,若叫太祖皇帝遇上,聖威一動,當場便要

遭天打雷劈,化成一灘膿血。」嶽宸風撣衣起身:「城主大人若無見教,岳某尚有要事在身,

不克久留。請。」以目示意,南宮損與遲鳳鈞也跟著起身離座。

  「慢!」獨孤天威舉起手掌:「這事還沒完哪!今日之事,若非這小子誣指,便是你嶽宸

風犯案,長短扁圓,橫豎得有個交代。」

  岳宸風傲然負手,撣襟一笑:「城主且不妨將此事傳遍武林,訴諸公論,且看世人眼中,

究竟是這廝誣指,還是嶽某犯案?」

  獨孤天威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顧阿傻:「喂,他與你的梁子天高海深,卻遲遲未殺人滅口,

可見圖著什麼。你不掏點家什出來嚇唬嚇唬他,本侯這案子是要怎生問下去?」

  阿傻猶豫片刻,從懷中取出一隻燒餅大小的油布包,負跪呈上。

  獨孤天威扯去布裹,露出一本黃薄小冊,紙質陳舊,不消細看也知年代久遠,簿面上寫

著四個樸拙篆字,墨蹟發毛轉淡,頗見磨損。獨孤天威眯著眼睛,大聲念道:「《虎禪殺絕》......

啊約,聽起來挺厲害的,莫不是你那苦尋不著的撈什子虎籙第七絕罷?」

  嶽宸風眉目不動,扮相才淡然道:「敝莊祖傳七本秘笈,確有一部失落在外,連我也不曾

見過。多年來,岳某耗費重金、遍尋不得,見慣了上門訛詐的假書騙子,早已不存想望。這

廝多半聽聞此事,才編出許謊言,請城主明察。」

  獨孤天威點頭:「原來是這樣,本侯最討厭騙子了。既是假書,留之無用,還不如毀了罷!」

雙手一揪,頓將薄冊揉做一團!

  「且慢!」

  嶽宸風一腳跨出,忽然停步。金階之上,獨孤天威鬆開十指,露出一抹邪笑,薄冊僅只

微皺,並未毀裂;方才一喝,竟是作勢恫赫罷了。

  「慢些好,岳老師。」他眯起小眼,慢條斯理笑著。「這書是老太爺啦,禁不起折騰,再

捏揉一下,只怕化出滿天紙蝴蝶,誰都沒好處。」見阿傻神情木然,反不如嶽宸風緊張,不

由歎息。

  「阿傻,說實話,咱們拿書要脅他,所求高不過這本書。以岳老師今日的武功地位,諒

必不會為了區區一本書橫刀抹脖子,以死謝罪;就算把你的故事傳將出去,也是信者恒信,

不信者恒不信,這世上弱肉強食,本沒什麼道理可講。說罷,你到底要什麼?公道可免;旁

的,咱們再來參詳。」

  阿傻毫不猶豫地比劃。

  耿照一愣,忽然按住他的手,低道:「這有什麼用?你......」阿傻一把揮開,定定望著階

上的獨孤天威,猶如著魔一般,又將手勢重複一次......

  耿照不等式比完,忙抓住阿傻的手,他臂力極強,阿傻雙掌肌肉萎縮,力量遠遠不及;

掙扎片刻,忽然開口叫道:「決......決鬥!」聲如鐵器磨砂,擦刮刺耳,咬字發音雖然怪異,

眾人卻聽得分明。

  獨孤天威恕斥道:「耿照!好生翻譯手語,若再添亂,休怪本侯不顧情面,先砍了你的腦

袋!」耿照正要開口,肩膀忽被拍了一下,見阿傻飛快比了幾個手勢,神情冷靜而漠然,益

發襯出耿照的氣急敗壞。

  「他說了什麼?」獨孤天威臉露不耐:「照實講!」

  「他說:這是天意。」

  阿傻繼續比劃。

  「我被流放之後,一心想要報仇,他卻派了隨身二奴之一的攝如詩,緊跟在後,只要有

人想收我為徒,攝奴便出手殺人;數年間,我走遍大江南北,攝奴所殺的刀法名家不下二、

三十人,其中有的只是出於義憤,看不慣他如此逼迫一名身殘少年,竟也難逃毒手。

  「後來,我流浪至央土,適逢祖龍江大滂,沿岸潰堤,盡被洪水淹沒。我僥倖抓住一片

浮木,在洪流中載浮載沉,最後被人救起,混在難民中一同遷徙,又回到了東海道。來到王

化鎮外一處山村,一名退隱的老刀客和他的孫女收留了我,我隨他們砍柴度日,一過就是大

半年......」

  那樣安適閒逸的日子,幾乎讓阿傻忘了仇恨。

  直到某天,那惡魔般的胖大黑影又找上門來。攝奴在大水中失落了阿傻的行蹤,受到主

人的責罰,便將大半年奔波露宿的怨氣全出在阿傻身上,主人交代不得傷害阿傻,攝奴便當

著阿傻的面,將老刀客的四肢一一砍斷,折磨致死,然後用最殘忍的手段,將那名對阿傻最

溫柔體貼的,水靈水靈的標緻小姑娘反復姦淫,卻又小心翼翼不讓她死去。

  無法反抗的阿傻,被迫目睹她受辱的每一個細節,過程長達三天三夜。他嘶吼到喉嚨幹

燒滾燙,胸腔深處顫痛得無以復加,眥裂的眼眶裏爆出鮮血,卻無法燒熄攝奴殘暴瘋狂的高

昂興致--他本就是江湖上風聞喪膽、十惡不赦的異域魔頭,這幾年跟在主人的身邊多所壓

抑,一朝解放,更是變本加厲。

  阿傻最後昏了過去,不知是肉體的疼痛抑或心痛所給致。

  朦朦朧朧間,一股無聲的音浪穿腦而入,隱含著無窮無盡、凶獸般的毀滅力量,仿佛是

應他的召喚而來。然後,他一睜開眼,就看見了「那個」

  「那全?」獨孤天威蹙眉。

  「是那把刀。」阿傻冷靜比劃。「雖然它有刀的外形,但並不是刀。」

  「像刀又不是刀......那是什麼?」

  「是妖魔。只要握住,就能得到力量......足以毀滅一切的恐怖妖魔。」

  阿傻拔出了那柄刀,恍若附魔一般,朝攝奴撲了過去。等他回神,武功高強、出手如雷

電炫赫般的攝奴已然倒地不起,阿傻緊摟著那名蒼白的小姑娘,兩人癱坐在一地的血泊裏。

  「不......不要咬牙皺眉頭,你剛......剛才的樣子好......好可怕。」她綻開一抹虛弱的笑,

顫抖的小手輕撫他的面頰,破裂歪腫的唇瓣已看不出原先的姣好形狀:「就算......就算我......

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好好的活下去......」

  姑娘的嘴唇慢慢凝住,氣息漸衰,然後一動也不動。

  --所有要他「好好活著」的人,最後全都不在了。

  (沒有你們,我為什麼還要活著?)

  在風裏不知呆了多久,阿傻忽爾醒來,愣愣起身,將老人和姑娘收埋,把攝奴的屍體以

及那柄恐怖的魔刀一起掃落山崖,然後像行屍走肉一樣的走著,漫無目的、無休無止,直到

氣空力盡,昏死在朱城山下......

  胡彥之沉吟道:「我聽說昔日縱橫西山的『夜煉刀』修玉善金盆洗手後,攜家人隱居在朱

城山附近。東海刀法名家不多,去王化鎮郊一查便知。」說著一笑,目光饒富況味:「倒是岳

老師隨身二奴一向焦不離孟,武林人盡皆知,怎地如今剩下一隻孤鳥?另外一位,卻又去了

何處?「

  嶽宸風冷笑。

  「我派攝奴出門辦事,已達月餘未歸,正喚人去查。我的家奴若有什麼萬一,這們小兄

弟恐怕脫不了干係,屆時報官開審,還請城主大人不吝提借,以還嶽某一個公道。」

  獨孤天威嘿的一聲,撚鬢道:「依我瞧,這書是真是假,普天下也只有你嶽宸風知道。這

樣罷!我替阿傻定個約,今年六月初三,沉沙谷秋水亭之上,你二人當著天下豪傑的面,好

好比試一場。阿傻這廂,便以這部《虎禪殺絕》作抵押,你要打敗了他,書便雙手奉上,岳

老師以為如何呀?」

  滿座聞言,盡皆愕然。

  橫疏影蛾眉一挑,杏眼中掠過一抹精光,唇珠微抿,神情似笑非笑。

  胡彥之腹中暗笑:「以嶽宸風的身份地位,豈能與一名骯髒乞兒動手?他若應了這場,無

論勝負如何,斷難再代表鎮東將軍府出戰,慕容柔如折一臂。說到底,這獨孤天威可一點都

不傻。」若非礙著場面,幾乎大聲叫好起來。

  嶽宸風面色陡青,但也不過是一?,旋即哈哈大笑:「與這少年有深仇大恨的恐非嶽某,

而是城主大人。一旦上了折戟台,嶽某人一刀便能要發他的性命,我尚且有些不忍,城主倒

是慷慨。」

  獨孤天威笑道:「岳老師若無異議,咱們便說寫了。」岳宸風冷冷一哼,並不答話。獨孤

天威滿臉得意,撚鬢回顧:「阿傻,本侯替你主持公道,今年六月初三秋水亭,當著天下豪傑

的面,你與這廝好生一決,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白日流影城什麼沒有,就是傢伙特別多,

本侯命人給你造口好刀,砍嶽宸風他媽的!」

  誰知阿傻竟搖頭,顫著手胡亂比劃。

  獨孤天威也不禁眉頭一皺,直視耿照:「他說了什麼?快解!」

  耿照也不禁蹙眉,視線追著他如癲如狂的雙手,飛快念道:「刀......不用......我有刀。只

有......只有這把刀才能......才能殺他。就像我殺了......攝奴一樣。這......這是天意?」一把

抓住阿傻雙肩,使勁捏著,低喝:「阿傻,別慌,看著我!你說什麼,什麼刀?是那柄妖魔之

刀麼?刀在哪里?」

  阿傻嚎叫一聲,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將他推開!耿照被推得踉蹌幾步,正要立穩腳

跟,一股潛力自落腳處直接上來,陡然間將他往後一掀,耿照失足坐倒,伸手往下一撐,使

了個「鯉魚打挺」躍起身。

  阿傻兩眼血絲密佈,原本慘白的瘦臉青得怕人,飛也似的沖出露臺,撲進那堆髹了漆的

大紅木箱之間,雙手抓起一隻三尺見方、高約兩尺的紅木箱一搖,徑往旁邊甩去。「碰!」木

箱摔得四分五裂,所貯金珠寶貝散落一地,浮起一層暈黃珠靄,如夢似幻。

  遲鳳鈞劍眉一豎,峻聲喝道:「大膽狂徒!來人,將這廝拿下!」

  這些箱子名義上是鎮東將軍府饋贈的禮物,扛箱的卻是東海道臬台司衙門選出的公門好

手,個個身手不凡,見狀也顧不得侯府的體面,紛紛攘臂呼喝,朝阿傻蜂擁過來;幾條黑黝

黝的精壯胳膊鎖著他的肩、腰、頸,便要將人拖倒。誰知阿傻宛若中邪,含胸拔背,佝僂著

身子一扭一彈,四、五名大漢倏被震飛出去,乒乒乓乓一陣亂響,摔得橫七豎八,掀翻成壘

的貯禮紅箱。

  胡彥之心中一凜:「是道門『圓通勁』一類的功夫......這小子造詣不差!」

  正欲起身,案前黑影一晃,耿照已縱身撲了過去,速度之快、落點之准,宛若蒼鷹搏兔。

眾人乍聞襟風獵獵,一眨眼間人已掠下露臺,一把抓住阿傻的右手,兩人四目相對,耿照低

喝道:「住手!」

  阿傻並不奪回,任由他攫住右腕,披面的漆黑濃發之間,汗水爬滿蒼白的肌膚,血絲密

佈的眸中嵌著點漆般的深遂瞳仁,幾乎看不出一點白,宛若一雙紅眼。耿照心中一動,忽覺

一陣頭暈目眩,仿佛某種聽不見的穿腦魔音一瞬間透體而入,震得他百骸俱散,體內氣血翻

湧,劇烈跳動的心臟不住撞擊著胸腔,似將破體而出!

  (這......這是什麼感覺?)

  耿照忍不住鬆手,抱著頭踉蹌後退,一股莫名的感應自心底油然而生。

  阿傻撫著身邊那只紅箱同,裹著髒汙繃帶的枯瘦手指滑過油亮亮的紅漆,耿照只覺顱中

的無聲尖嘯也隨之震顫,仿佛被指尖細細的擦刮,不由得汗毛直豎,渾身透著一股令人牙酸

的激靈冷刺。「住......住手!」他痛苦抱頭,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

  「那是什麼?箱裏裝的......到底是什麼?」

  阿傻雙手掩面,從箕張的指縫間露出一雙血瞳,然後顫抖著把手掌置在腦後,像蝠翼般

伸展十指,僵屍般的動作說不出的生硬扭曲,透著森森鬼氣。

  「他說什麼?他到底說了什麼!」獨孤天威突然大喝,聲音罕有的透出三天威嚴。

  耿照眼前血紅一片,紛亂的影像畫面混雜著腦中無聲的尖嘯,滿滿佔據五感,似要進一

步奪取他的四肢百骸;屬於「耿照」的部分正緩緩退出身體,另一混沌不明之物即將蘇醒......

  失去意識的?那間,耿照猛被一聲喝醒,腦海中最後殘留的畫面是阿傻怪異的手勢,想

也不想,抱頭脫口道:「是妖魔!他說箱子裏裝的......是妖魔!」阿傻啞聲嘶吼,抓起扛箱往

露臺上一扔,箱子越過耿照頭頂,在臺上摔得粉碎,破片木屑四散開來,席間諸人紛紛趨避。

  箱中所貯之物失去遮掩,遂在露臺中央顯露本相,通體泛著暗沉猙獰的銅光,襯與遠方

天空陰霾,說不出的陰森迫人。

  那是約莫藤牌大小的黃銅楯狀物,周身佈滿古樸的銅餮表號獸紋,又像晶屭龜甲;兩側

各四雙爪狀三節腹足,關節處隱約露出機簧,猶如一隻巨大的銅鑄蜘蛛。銅蛛正中有道細細

溝槽貫穿而過,似乎夾著刀板一類的物事,形似刀柄的部位佈滿棘刺,遠望確如半條蟹足,

十分猙獰。

  獨孤天威居高臨下一端詳,氣得哇哇大叫:「他媽的,嶽宸風!你們鎮東將軍府吃飽了撐

著,竟送老子一口鍘刀!好歹也送個什麼虎頭鍘、龍頭鍘,這玩意兒龜頭龜腦的算什麼?」

  嶽宸風冷笑:「這不是我鎮東將軍府的東西。究竟是哪個魚目混珠,尚在未定之天!」

  遲鳳鈞眼見場面要僵,忙對負責扛箱的公人們一揮手:「來人,把那東西抬下去!」兩名

沒被阿傻摔暈的精壯差役齊聲答應,三步並兩步奔上露臺,一人在前、一人在後,「嘿喲」一

聲,合力將鬥磨似的銅蛛抬高--

  忽然「喀啦」一聲,那如蟹腳般佈滿銳刺的鍘刀刀柄陡然彈起,猛將前頭那人的下巴打

碎,勁道之強,那名漢子自鼻樑骨以下的大半張臉倏地不見,只餘一個血淋淋的黑窟窿,猶

如捏碎的胡桃殼兒。

  銅蛛頓失支撐,前半截盛著屍體轟然墜地,彈起的刀板餘勢不停,「唰」地將後頭之人當

胸剖開,鋒刀入肉斷骨無比爽利,如分厚紙,聲音說不出的好聽。那人從左邊鎖骨開到右肋,

活活被劈成兩爿,連喊叫也不及,雙手一松,「碰!」銅蛛重又落下,八雙黃銅巨足穿破樓板,

猛然鎖起。

  兩具屍首一前一後,趴在銅蛛之上,一人只剩半顆腦袋,窟窿中兀自骨碌碌地冒著血,

一人給片成了兩爿,恰好順著蛛身上的細細血槽滑向兩邊;被劈開的斷口銳利平滑,便以墨

斗刀鋸精細分割,也難如此齊整。若非腰下相連。簡直就是分跨銅台的兩件東西,風馬牛不

相及。

  彈起的刀板打擺子似的前後搖動,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咿--」的一聲刺耳銳

響,斜斜靜止不動,棘刺橫生的刀柄上黏滿血肉,紅漿緩緩淌下,利棘間還卡著一枚黃色的

小顆骨粒,似是斷牙。

  這一柄無主之刀,輕而易舉便奪走了兩條人命。

  滿座多是高手,然而機關發動的一瞬間,竟無一人來得及出手,十幾雙眼瞪得鬥大,一

時俱都無語。雲錦姬等全嚇傻了,半響才「嘔」的一聲,伏地大嘔起來;有的牙關一咬,當

場昏死過去,也有手腳發軟、趴在一旁簌簌發抖的。

  黃纓嚇得面無人色:「這......這是什麼怪物?怎麼......」忽然閉口不語。染紅霞亦自心驚,

以為她厥了過去,忙舒玉臂將她環起,卻見黃纓抱頭顫抖,呆滯的目光投向虛空處,恍若著

魔。

  獨孤天威又驚又怒:「這......這鍘刀會殺人!是......是誰弄來的鬼東西?」省起自己乃是

一城之主,膽氣略壯,才覺那物事看來不再像一座銅鍘,而是猙獰的銅蛛背頂插著一把刀。

刀柄上猶帶鮮血,參差戟出的銳利棘刺張牙舞爪,似是挑釁著持握者的決心。

  嶽宸風只當他是作戲,冷哼一聲:「鎮東將軍府內讓,斷無這等魑魅魍魎!城主搜集天下

奇珍,人所皆知,莫不是藏寶太多,忘了有這一件!」獨孤天威怒道:「放你的狗屁!誰倒了

八輩子的楣,才搜集這等骯髒兇器!閉上你的鳥......」靈光一閃,轉頭大叫:「阿傻!這是你

說的那柄魔刀麼?」

  阿傻木然昂首,一步一步走上臺階。耿照神識未複、朦朦朧朧之間,本能地伸手去拉,

卻只抓住半幅衣袖,心中湧起一陣不祥,低聲道:「別......別去。」阿傻也未甩脫,逕自登上

露臺,袖布便從指縫間抽滑而去。

  耿照勉強追上兩階,胸中煩惡益盛,倚著階欄委頓倒地,面色越來越白。

  阿傻上了露臺,緩緩走到銅蛛之前,默然不動。

  嶽宸風望著那佈滿銳利、鮮血淋漓的鍘刀握柄,不覺冷笑:「就算真能教你抽出一把刀來,

卻有誰人堪握?還未殺敵,手掌已被尖刺貫穿......世間,哪有這樣的刀?」雙手負後,昂然

道:「白日流影城中多有利器,你--」

  話未說完,阿傻低吼一聲,倏地伸出右手握住刀柄,鮮血鼓溢而出,染紅了纏裹的布條!

他枯瘦的右臂肌肉扭曲起來,一條黑線似的氤氳黑氣透出肌膚,沿著血脈青筋一路往上爬,

阿傻痛苦地吼叫著,「錚」的一聲激越龍吟,竟將刀板從銅珠上拔出來,流光一閃,霍地撲向

嶽宸風!

  這一下快得肉眼難辨,眾人回過神時,只見嶽宸風渾身裹在一團銀光裏,雙手仍背在身

後,卻非有意托大,而是匹練似的刀光緊緊黏纏,繞著他周身疾走,每一刀都是貼肉摩發、

更無一分餘裕。

  阿傻人隨刀走,漸漸失去形影,瘦弱的身形化為一抹如翳灰影,混著雪灩灩的刀光盤旋

飛繞,其中裹了個不住前俯後仰、卻無法勻出雙手的嶽宸風,無數斷毛殘布颼颼而出,被刀

風帶得旋繞不去,舞成一個巨大的圓!

  這場面煞是好看,在場卻無一人能喝彩,所有的目光像被吸住了似的,唯恐稍一瞬目,

再睜眼時嶽宸風已被利刀斷頭,便如銅蛛上那兩具屍身一般。胡彥之掌裏捏了一把汗,心中

忍不住讚歎:「好一個『八荒刀銘文』嶽宸風!換了是我,決計撐不了這麼久......這個阿傻,

用的到底是什麼武功?」

  正想探身細看,餘光忽見一個黑黝黝的胖大身影一動,卻是替嶽宸風背刀的昆侖奴。胡

彥之衣下飛出一腿,蹴得幾案「唰!」一聲平平滑開丈餘,恰恰抵著昆侖奴的小腿脛骨。

  他將酒壺、食皿都抄在手裏,隨手放在黃纓幾上,沖著胖大黑奴笑道:「欸!江湖規矩,

一個打一個,要是人多欺負人少,人家滿城鐵衛一擁而上,還不剁了你這關黑毛豬?」

  那昆侖奴正是嶽宸風隨身二奴之一的殺奴。所謂「昆侖奴」,是指海外的伊沙陀羅、蘇達

梨舍那等國度的子民,天生肌膚黝黑,直如鍋爐底,兼有厚唇、塌鼻等特徽,男女皆然。古

人不知伊沙陀羅國等地,以為是由海外的昆侖仙鄉而來,又因黑膚之民極是刻苦耐勞,便於

驅役,故爾得名。

  殺奴瞥他一眼,也不搭腔。胡彥之料想他不通央土官話,多言無益,往前踏了一步,雙

手十指折得喀啦作響,指了指刀匣,又做了個禁止的手勢,眥目狠笑:「咱們東勝洲的規矩,

下場就得打架。你若要打,老子陪你玩兩招。」

  殺奴無動於衷,逕將背後的刀匣解下,作勢欲往場中擲去。胡彥之笑道:「好個不通人話

的畜生!」又是一腿飛出,身旁另一張空幾淩空越過,殺奴隨手一揮,小幾卻忽然墜下,穩

穩落在先前那張幾案上頭,猶如疊羅漢一般。

  殺奴皺了皺眉,正要閃過桌案疊成的路障,忽見胡彥之一腳踩住黃纓的小幾,笑道:「還

來?這回杯盤大碗筷齊至,湯湯水水的,包管你沒這麼好過。」殺奴遂不再動作,水銀般的

兩丸銳目被黝黑油亮的肌膚一襯,更顯陰沉,定定望向場中,面色十分冷漠。

  場內激鬥片刻未停,阿傻的動作越來越快,嶽宸風仍無餘裕使開雙手,每一刀都差一點

點便要破體入肉、血濺當場;黏纏之精,已無絲毫間隙。

  橫疏影心急如焚,須知嶽宸風雖無功名在身,卻是鎮東將軍府的幕僚兼特使,今日若有

什麼差池,恰恰便落了慕容柔的口實。鎮東將軍未必不心疼這位威震東海的武膽,但比起區

區一人之生死傷亡,慕容柔毋寧更想要一個能名正言順對付流影城的理由。

  「胡大俠、染家妹子!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倚著染紅霞湊近身去,漾開一抹混合

了梅幽乳甜的馥鬱溫息,低聲輕道:「若然傷了岳老師,該怎生是好?你們二位武功高強,能

不能想想辦法,解了他二人之鬥?」

  胡彥之搖了搖頭,染紅霞也面有難色。

  「我辦不到。」爭端初起之時,染紅霞便想出手阻止,以她劍法之精湛、手眼之高明,

始終找不到一處能見縫插針的空隙,越看空門越少;一回過神,手指不知何時離開劍柄,驚

覺此戰已無旁人置喙的餘地。

  胡彥之點頭道:「正是如此。要鬥到這等間不容髮的境地,雙方的內息、勁力、手眼身心

已渾成一體,一進一退都須準確無礙,才能維持平衡。但這平衡十分脆弱,就像以發絲懸掛

利劍而不斷,又或者斟酒滿杯,酒水高於杯緣卻不溢出,都是一觸即潰、完美卻脆弱的平衡」

一指不遠處的殺奴,斂起笑容:「方才若教那斯擲刀而入,平衡立即崩潰,那非是輸贏勝負的

問題,發斷劍墜、酒溢杯傾,肯定是兩敗俱傷。那黑胖子如不是渾到了頭,便是不安好心。」

  橫疏影不懂武功,滿腹機謀無用武之地之地,咬唇喃喃:「這......該如何是好?」

  胡彥之搖頭:「外力難入,只好讓他們自個兒分出勝負啦!」黃纓插口道:「胡大爺,那

個阿傻武功很高麼?嶽宸風是東海第一名刀,也被他砍得沒法兒還手。」

  「我也說不準。但阿傻是拿了那把刀之後。動作才變得如許之快,肯定是刀上有古怪。」

胡彥之單手環胸,撫額一笑,眸裏卻無甚笑意。「至於那姓嶽的......嘿嘿,我是到了現在,才

忍不住佩服。要換了是我在場中,這架早已打完啦。」

  驀地一聲驚呼,卻是自金階上傳來,雲錦姬尖叫道:「別......別過來!」卻見刀光灰影繞

著一身黑衣的嶽宸風不住移動,直朝金階撲去,所經之處木屑四濺、破氈橫飛,器物擺設等

如遭尖刀重錘絞搗,盡皆毀壞。

  胡彥之與染紅霞交換眼敲,心念一同:「好個狡猾的嶽宸風!」

  階上姬人驚慌逃竄,其中一名失足跌落,身子稍被刀風一觸,整個人像被吸進去似的,

一陣骨碌悶響,戰團中爆出大蓬血瀑,殘肢四分五裂,仰天散落,如遭異獸啃噬,噴了一地

白漿碎骨,和著黏稠的血污流淌開來。

  獨孤天威面色青白,偌大的身子縮在座中,動彈不得。獨孤峰拔出佩刀,慌忙叫道:「來

人......快來人!護架,護架!」南宮損拉著遲鳳鈞退開幾步,手按劍杖,白眉下的一雙銳利

鷹眼緊盯場內,眼角皺起刀鐫似的魚尾紋,卻始終沒有出手。

  獨孤峰沖他大吼:「快救城主!你......你不是什麼儒門『兵聖』麼?還不快些動手!」南

宮損沉聲道:「貿然介入,兩敗俱傷,恐將波及城主!此局不可從外破解,須由內而外,方有

生機。世子稍安勿躁。」

  獨孤峰尖聲咆吼:「放屁!城主若有差池,我叫你你們一個個賠命!」頭額青筋暴露,更

襯得肌膚蒼白如蠟。他見露臺下無數金甲武士湧至,精神略振,揮刀道:「快些過去!保......

保護城主!」

  「且慢!」

  一人撫著額角,手扶階欄,緩緩自台下行來,竟是耿照。

  「誰都不許來。此刀變化自在,具有無上大神通力,被附身者宛若雲龍,陰陽從類,乘

蹻破空,浮行萬里!刀之所向,凡人沛莫能卸。」猛然抬頭,眼中掠過一抹赤紅,沉聲喝道:

「這是第四柄出世的妖刀,『天裂』!」

  橫疏影、染紅霞一齊轉頭,兩雙明眸裏各有民色。耿照走過獨孤峰身畔,隨手奪去他的

佩刀,手腕轉動了幾下,似是在試刀稱手與否,一邊朝阿傻二人行去。那名慘遭分裂的姬人

殘屍還在眼皮底下,胡彥之不覺色變:「喂!小耿,快回來!」

  耿照恍若不覺,信步旋腕,提刀前行。

  獨孤峰回過神來,才省起愛刀被奪,氣得俊臉泛青,本能地想上前抓他的肩頭理論:剛

跨出兩步,額際一涼,一綹發毛颼地被吸卷而去,臂上「嚓嚓!」幾聲裂帛銳響,已被刀風

削破,嚇得他把手一縮,踉蹌退走。

  黃纓被拉到一旁,忽爾清醒,忙搖了搖昏沉的小腦袋,一見耿照自入死地,唯恐他被吸

入刀風中,也變成一堆殘屍膿血,不顧師姐在旁,雙手圈口:「耿照,你快回來!要不,我再

不睬你啦!」

  耿照兀自提刀前進,微側著頭,似乎在端詳什麼。鋒銳的刀風在身前翻飛飆射,空氣中

塵灰激揚,似能辨出刃跡刀痕,耿照衣上不住綻開裂口、濺出血花,實然刀尖一拔,倏地插

入銀光之中!

  胡彥之正欲飛身去救,瞥見殺奴身形一動,反足將小幾掃了過去,大喝:「老子讓你別動!」

小幾往先前壘起的幾案上一撞,三張髹漆鼓腿的花梨木幾轟然倒散,殺奴踢開一張、以刀匣

擋下一張,直飛而來的那張則撞碎在他圓厚如象的左臂膀上,殺奴面無表情,仿佛無關痛癢,

卻也不再蠢動。

  反觀場內,景象又是一奇。

  耿照橫刀插入戰團,仿佛熱刀切牛油,居然無聲無息,人隨刀光不停旋繞,漸漸失去形

體,執敬司獨有的青衣白褂服色也混入了戰圈,與阿傻的灰影同繞著嶽宸風打轉。橫裏多出

一柄刀來,嶽宸風依舊雙手負後,旋風似的前俯後仰、左閃右避,最後索性閉上眼睛,渾身

毛孔放開,知覺敏銳到了極處,全以高明的聽勁應對來招。

  胡彥之心想:「阿傻的大哥練到了『意發並進』的一刀之境,那是一流高手的能耐,但終

究要幾在這斯手裏。若非『發在意先』,如何能閃過這等連綿攻勢?」忽聽黃纓急道:「這......

這又是怎麼回事?莫不是兩個打一個了?」

  「不,耿照用的是更高明的法子。」胡彥之解釋:「為了不破壞脆弱的平衡,他必須追上

阿傻的速度,跟著一起出刀;兩刀速度一致,對嶽宸風來說只是同避一招罷了,並無差別,

三人逐漸形成另一個完整而平衡的圓。到了那時候,耿照只消轉向接過阿傻的刀招,便能將

姓嶽的排出戰局。」

  黃纓拍手歡叫:「我明白啦!這便是『由內而外』的破解之法!」

  染紅霞喃喃道:「但......他如何與阿傻出招一致?這可不是光靠一個『快』字便能做到。

莫非......他們學過同樣的武功?」胡彥之搖頭道:「小耿不懂內功,這我可以打包票。阿傻那

小子身上的內功,倒像道門圓通勁一類。」

  黃纓環抱著飽滿沃腴的雙乳,側頭問道:「那麼天下間,有沒有能模仿他人招式的武功?」

胡彥之沉吟:「劍法之中,是有所謂的『圓通鏡映』之招,但要學得一點不錯,還能後發先至

的,那是一家也沒有。否則大家也不必練武啦,練得辛辛苦苦,豈不是為人作嫁?」

  橫疏影一凜,陡地想起琴魔遺言,暗忖:「妖刀幽凝的『無相刀境』,不就是專門映射敵

招的武功?按說耿照未與幽凝刀照過面,那是琴魔魏無間在靈官殿所遇,怎麼他也會這門功

夫?」心思周轉間,胡彥之突然大叫:

  「著!」

  只聽「鏗」的一聲清響,雙刀首度交擊,獨孤峰所用的碧水名刀乃是城中甲字號房首席

大匠屠化應親手所鑄,端非凡品,卻被妖刀天裂硬生生磕斷半截刀尖。

  耿照雙目赤紅,也不知是醒是迷,忽然易守為攻,出刀竟比阿傻更加迅捷!阿傻眼睜睜

看著嶽宸風滑出戰圈,辛苦盡皆白費,不禁眥目狂吼,須臾間兩人又被裹入刀光,金鐵交擊

聲不絕於耳。

  嶽宸風倒退而出,雙臂一振,終於重獲自由,滿腔的氣悶登時爆發,仰頭大喝:「刀來!」

整座樓臺被吼得一震,梁頂塵灰簌簌而落。根底稍差的如橫疏影、雲錦姬等俱都坐倒,咬牙

閉目,幾乎暈死過去,染紅霞、南宮損等高手也名退一步,暗自心驚。

  殺奴一抖刀匣,「錚!」翻開匣蓋,名動天下的赤烏角刀便要出匣。

  胡彥之大喝道:「都說了讓你別動,你偏不聽!」身形微晃,也不見抬腿跨步,人已搶至

匣前,一手按住赤烏角刀的刀柄送回匣中,衣擺下飛出一腳,正中殺奴肥呼呼的胖大肚腩!

  殺奴料不到這名青年大鬍子竟如此之快,被結結實實一踹,圓挺的大肚子如流沙般陷下,

右腳倒退一步,腳跟著地的瞬間,「啪啦!」樓板應聲碎裂,原本像麵團般柔軟的肚子突然硬

如金鐵,夾著胡彥之的腳踝往前一頂,便要將踝骨折斷!

  胡彥之一按刀匣借力彈起,膝蓋撞上殺奴的咽喉,忽聽身後掌風迫近,嶽宸風大喝:「狂

徒!動我之刀,辱我先祖!」千鈞一髮之間,胡彥之不禁暗笑:「他媽的!偷襲便偷襲,哪來

這些大帽子理由?」絲毫不敢大意,運起餘勁回身揮掌。

  「砰!」兩人一觸即分,胡彥之忽如斷了線的紙鳶向後飄去,高大的身軀飛出露臺;眾

人驚呼聲裏,只見他猿臂暴長,勾著樑柱輕輕巧巧轉了一圈,又躍回場中。嶽宸風撫掌讚歎:

「好俊的功夫!鶴真人這一路『落羽分霄天元掌』,果然絕學!」胡彥之冷笑不語,並未介面。

  嶽宸風轉過頭去,眼中殺意大盛。自他出道以來,從未被人以一柄刀迫得無力還手,羞

怒之餘,拼著那部真假未明的《虎禪殺絕》不要,也要將阿傻斃於刀下。

  正要取刀,忽見一條枯瘦黝黑的人影立于金階下,雙手抱胸,面無表情,那雙銳利的視

線如真劍實刀般破空而來,周身渾無半點破綻,卻是呼老泉。他往階下隨意一站,?那間,

那座被搗毀大半的階台竟有固若金湯之感,果然阿傻與耿照二人的戰圈漸往後移,獨孤天威

之危頓解。

  (這人......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嶽宸風打消了取刀的念頭,左掌握拳置在腰後,右饞手扶著刀匣,目光定定望向場--

這次他學乖了,嶽宸風一向是聰明人。銅蛛上的那柄天裂妖刀,能將阿傻那個廢人變成可怕

的殺手,再加上自己一時大意,幾乎死得不明不白;說不定,失蹤多時的攝奴真是那斯所殺......

  他饒富興味地打量著銅蛛,又看場中那兩名突然冒出來的毛頭小子,以及他們精彩的搏

鬥。能把雙手殘廢的廢人變成高手、連隨意擺放著都能殺人的神秘兵器,委實太有趣了;將

軍對此,一定大感興趣的。

  耿照之所以回神,全因嶽宸風那一聲內勁雄渾,沛莫能卸的大喝。

  他一睜眼,驚見表情猙獰的阿傻揮舞妖刀撲來,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耿照一向知道自己

跑得快、跳得高,敏捷更勝常人,但他從不覺得是自己快,或許只是旁人的動作慢了些--

  現在,他終於知道在別人的眼裏,自己究竟是什麼樣。

  阿傻揮刀不但快,而且絕無停頓,所有動作一氣呵成,連換氣也不必。更要命的是;妖

刀天裂顯然比他的刀還要鋒利,一但擊實了,刀刃便又少一截,這在以快打快、以命相搏的

戰鬥中簡直要命。

  他對先前發生的事並非一無所知。這身體所經歷過的,全都印在他腦海裏,只是在發生

的當下不是由「耿照」所主宰,而是潛藏在身體裏的另一個人--往好處想,奪舍大法真的

成功了!但耿照清醒得實在不是時候。

  (琴魔前輩,您若天上有知,還請快快顯靈,再上一次弟子的身!弟子......實在是頂不

住啦!)

  面對勢若瘋虎、連嶽宸風都難以招架的阿傻,耿照只剩下「反應敏捷」這一項優點。沒

有了行雲流水般的神奇刀法,他何樂而不為仗著敏捷的身手伏低竄高,頓時險象環生,身子

恰恰橫在鍘刀縫間。

  阿傻舞刀一撩,妖鋒過處,碧水名刀剩得一隻空鍔。他殺得興起,目綻紅光,掄刀往下

一劈,眼看要將耿照剖成兩半!生死之間,耿照忽覺熱血上湧,視界裏一片赤紅,也不知身

體如何動作,陡地乾坤互易、龍虎翻轉,一陣天旋地晃,整個人已移至一旁。

  「鏗!」阿傻一刀劈入銅蛛縫中,溝槽裏機關發動,牢牢咬住刀板,妖刀天裂竟爾歸位。

阿傻用力一拔,刀卻紋絲不動,臂上的墨線飛快消褪,扭曲鼓脹的肌肉也開始萎縮,轉眼又

回復成原先瘦弱白慘的半殘模樣。

  耿照見機不可失,抱著阿傻的腰著地一滾,只聽他慘嚎一聲,血肉模糊的右掌松脫刺螯

般的刀柄,人刀頓時分離。

  銅蛛之上,帶血的妖刀天裂自行動作,又緩緩折入血槽之中,「嚓」的一聲八足翻起,鬥

磨似的銅甲蛛身應聲著地。除了滿地的骨血白漿,以及三具畸零殘落的屍身之外,看來直與

初現時無異。

  倏忽之間,劇鬥已止。方才打鬥時人影刀光如雷霆震怒,在場無一人能稍瞬目;罷時卻

驀地一靜,山已崩、海已陷,生機頓絕,滿堂屍橫血溢,恍如惡夢一般,誰也說不出話來。

  「來呀!把人......把人給我抓起來!」

  眼見阿傻兇器離手,獨孤峰回過神來,膽氣一豪,攘臂大吼。

  金甲武士見二人手無寸鐵,自露臺之下一擁而上,風風火火地將耿照與阿傻圍了起來。

  阿傻右手遭天裂的刺柄穿破,掌間翻開幾個淒慘的血洞,汩汩冒著帶黑的汙血。周身汗

濕如浸,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氣息十分微弱。耿照用身體遮護著他,揮拳打倒了七、八人,

中者無不裂盔陷甲,如遭錘擊;無奈人潮蜂擁而至,不多時被按倒在地,須得十幾條大漢連

勾帶鎖,方能將他制服。

  染紅霞見狀俏臉驟寒,劍鞘戟出,接連點倒幾人,濃發一甩,仰頭嬌喝:「城主大人!臨

危束手、捉拿有功,莫非是貴城的武士之道?」

  獨孤天威受激不過,氣得七竅生煙:「當然不是!你們這些個白癡飯桶,通通給本侯退

下!」一干金甲武士不敢違拗,紛紛撒手退開。耿照被揍得鼻青臉腫,身上倒無大礙,撐地

一躍而起,抬望染紅霞一眼,小聲道:「多謝你。」沒等染紅霞答應,轉身去照看阿傻。

  獨孤峰把她俏臉霎白、咬唇顫抖的情狀全瞧在眼裏,一股酸意沖上腦門,忿忿不平道:「父

親!耿照分明與那斯有所勾結,若不拿下查辦,恐怕......」

  獨孤天威沒等他說完,抄起酒壺便往他頭上扔去,狂怒道:「你這個白癡,給老子閉嘴!」

獨孤峰狼狽閃過,還待還口,忽見頭頂上劈裏啪啦的砸來一通碗盤,慌忙走避;羞怒交迸之

餘,不得不閉上了嘴。

  「來人!速喚大夫前來,不計一切代價,定要把阿傻治好!要少了一毛半形,本侯活宰

幾個與他陪命!」獨孤天威說著,忽然轉頭道:「岳某某,只消阿傻未死,你我之約依然有效。

你放心好啦,本侯不會把你的醜事與今日丟臉的模樣說將出去,你自管好好做人,可別擔心

得吃不下飯。」

  嶽宸風哼的一聲,並不理會,沖橫疏影一抱拳,冷道:「六月初三,鎮東將軍府恭候大駕。

少陪了!」披風一振,頭也不回,逕自走下露臺,殺奴背起刀匣,緊跟在後。沿途偶有護衛

或詢或阻的,俱都「碰、碰」兩聲倒摔出去,連他一片衣角也沒沾到,呼喝、慘叫聲一路迤

遘而出,片刻便去得遠了。

  遲凰鈞與南宮損頓失馬首,兩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對望一眼,只得坐回原位,神

情十分尷尬。獨孤天威肚裏暗笑,省起一事,質問耿照:「喂,你怎知這把是天裂刀?」

  耿照瞠目結舌,一時也達不上話。

  獨孤峰抱臂冷笑,若非防著老爹的鍋碗瓢盆伺候,只怕早已喚人來拿。眼見避無可避,

橫疏影權衡輕重,輕描淡寫地交代了琴魔遺言一事,反正在座的染紅霞、胡彥之等也都知情,

消息早晚要傳入其餘六派耳中。

  「......便因如此,當日琴魔臨終之前,將妖刀種種授與染二掌院,耿照也在一旁聆聽,

故而知曉。」說著瞥了染紅霞一眼,明眸含笑,仿佛此事再也自然不過。

  牽扯到染紅霞,獨孤峰更是不肯放過,一逕冷笑。

  「父親,比起此事,有一節更可疑。耿照入城數年死,一向在長生園打雜,近來轉至執

敬司當差,如何能有這等刀法造詣?以嶽宸風之能,仍被妖刀殺得招架不住,他卻能輕鬆化

解,甚至制服天裂妖刀!這廝故意隱瞞武功,定是潛入本城的奸細!」

  這回獨孤天威不再仍碗碟了,眯著眼細細端詳,片刻才道:「耿照,托你的福,我兒子總

算不渾啦,說得還真他媽有道理。我瞧你的本事挺大,如非奸細,何必在我這裏打下手?」

粘指一彈,一陣密如擂鼓的沉重腳步踏上樓來,幾十名披甲執銳的禁團鐵衛分作兩列,將耿

照二人團團圍在槍尖圓陣裏,看來這次是玩真的了。

  耿照轉過無數念頭,卻不知從何說起。

  --就算把「奪舍大法」的事說出來,城主也未必相信。

  正自猶豫,忽聽一人道:「喂,小耿!上回你同我說過的,怎地自己倒忘啦?」卻是胡彥

之。

  他見耿照一臉茫然,暗自調息,撫胸定了定神,笑著說:「我見你身手不凡,問你的師承

門派,你回說,『我沒拜過師傅。不過小的時候,有一位老伯路過鄉里,曾教過我三天刀法,

這算不算數?』」

  耿照向來不愛說謊,但冷靜一想,此際坦白反而不易取信於人,老胡江湖混老,自是想

到了法子,只得順著他的話頭,低低「嗯」了一聲。

  獨孤天威大笑。「胡大爺,這一聽就是鬼扯。普天之下,有哪一門哪一派的功夫是三天便

能練成的?本侯雖不是武人,你可不能呼攏我。」

  胡彥之笑道:「我原本也是不信,今日見了耿兄弟的精妙刀法,卻不得不信。」回顧耿照

道:「耿兄弟,你說那人是一名白鬍子白頭發的老人,雖著粗布衣裳,自有一股官老爺大人們

的威風氣派,還對你說,『老夫刀試天下,罕逢敵手,平生從不欠人情,恩仇必報。承蒙你惠

于一碗白粥,也算有緣,權且授你一路刀法。』我說的,是也不是?」

  耿照一頭霧水,幸虧他天生黝黑,面上難見心虛愧色,又是「嗯」的一聲,企圖蒙混過

關。胡彥之裝模作樣,沉吟道:「我想了一夜,心底也沒什麼把握。此人十數年前已是武林中

數一數二的用刀高手,才得如此自負;性子又剛直,不肯欠人半點恩情;所授刀法運使開來

直如行雲流水,足以制服鬼魅般的妖刀天裂......」

  橫疏影不通武藝,心中卻有一部近三十年來的武林名人錄,由「數一數二的用刀高手」

一語法相,咬唇斟酌道:「依照胡大爺的說法,莫非是昔日的東海第一名刀,與琴魔齊名的『刀

魔』褚星烈?」

  「刀魔褚星烈」五字于水月一門,乃是禁忌中的禁忌,黃櫻聞所未聞,蹙眉道:「這人是

誰?我可從來沒聽過。」染紅霞久經江湖,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低聲道:「沒你的事,別添

亂!」黃櫻貓舌微吐,不敢再問。

  胡彥之不知水月亭軒的內規,解釋道:「『刀魔』褚星烈與『琴魔』魏無音,都是昔日挺

身對抗妖刀的英雄人物。不過當年一役,褚星烈與妖刀一齊墮入落星峽,雙方同歸於盡,按

時間來推算,斷不能傳授耿兄刀法。」

  染紅霞不欲多提刀魔之事,隨口道:「若按年紀形貌、嫉惡如仇的個性,『夜煉刀』修玉

善也可算是一位人物。但依阿傻之言,修大俠已遭攝奴毒手,恐難求證。」

  胡彥之道:「『夜煉刀』威名素著,也是一號人物。但要說刀中數一數二,只怕還不能夠。

況且他連嶽宸風手下的攝奴也打不過,由他傳授三天的刀法,豈能打倒壓制嶽宸風的天裂妖

刀?」

  獨孤天威道:「胡大俠,聽你這麼一說,約莫是心中有譜啦!可別盡賣關子。」

  「是。」胡彥之抱臂道:「只學三天的刀法,卻能制服妖刀,唯有傳奇人物方能教出。這

等樣人,百年間僅只一位,四十年前他便已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刀』,威名之盛、地位之隆,

猶在『刀魔』褚星烈、『夜煉刀』修玉善,甚至是今日的『八荒刀銘』嶽宸風之上。難能可貴

的是:此人文武兼修,兩道皆能,其名同列東勝洲之《淩雲三才》、《五極天峰》,昂然立于文

武兩榜的至高絕頂,乃是奇人中的奇人,智者中的智者,更是最有資格問鼎『天下第一』的

人選之一!」

  橫疏影聞言一凜,驀地想起一人,忍不住掩口驚呼。

  「你說的,可是那位與太祖武皇帝齊名的神功侯武登庸?」

  「正是!」

  胡彥之環視全場,目光所及,心頭無不一震,仿佛可以想見其人。

  「傳藝三日,足以機壓妖刀;普天之下,也只有前朝的鎮北大將軍、昔日金媲王朝公孫

氏的皇脈血裔,被稱為『刀中之皇』的『奉刀懷邑』武登庸才能辦到。而耿兄地他,便是當

世唯一的刀皇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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