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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70章
  第71折 三屍化旡 虛鏡斷腸

  鱗皮響尾鞭冷銳肅殺,對應的鞭法卻有個好聽的名兒,叫「千耀蛇珠」,是黃島列名的廿七門帝字絕學中,唯一毋須純血即能修煉的武功。

  因為在冷北海身上,沒有一丁半點的純血。

  生長於黃島北端的奴戶之子,沒拜過半個師傅、練過一天的武功,他的人生從出生起的那一刻就已注定,這一生除了放牧還是放牧,和他的父親爺祖一樣。娶枯發紅面的鄰家牧羊女、生倆娃兒,定期往島中趕送牲口 ,然後在朔風凜冽的高原上終老一生---要能這樣就好了,喜獲麟兒的雙親心想。但這孩子卻走出了他們的眼界,遠遠超過所有人的預想。

  瘦弱的少年在苦寒的高地磨練出強健體魄,以補內力的不足,套牲口的繩圈越玩越長、越玩越重,也越見精準犀利。很多年後,他躍居土神島四大敕使之一的高位,那個習於逆風睜眼、在天寒地凍中拋索的少年卻依然沒變,他的冷靜、沉默與韌性仍是每次取勝的關鍵,超越他所知的一切武技。

  奴戶是不配擁有姓氏的,他憑雙手掙來的東西,高原村落裡的人連想都不敢想『少年管自己叫「冷北海」,以紀念從小看大的那片雲下之地。

  即使冷北海因緣際會習得奇功「守風散息」,屢次立下大功,依舊無法改變卑下的奴戶出身,直到尊貴的神君大人為他創製的鞭法命名的那一天。

  「如許犀利武技,當有個堪匹配的名兒。」

  清臞俊逸的錦袍秀士單臂負後,從書案上拈起一張乾透的墨跡,帶著一貫的溫文笑意。冷北海識字不多,但神君這麼有學問,寫的字自然是極好的。

  「我想了幾天,就叫『千耀蛇珠』罷。」

  此話一出,全場陷入一片死寂。

  冷北海的聽力與目力同樣出色,一瞬間他卻懷疑自己聽錯了:奴戶之子創製的武功,怎能以「蛇」字命名?

  「神……神君!」擁有尊貴純血的長老敕使們終於回過神來,紛紛提出抗議:「下人們的藝業再好,豈能躋身『帝字絕學』?這……這不是全亂了麼?」

  面對激動得幾乎失去分寸的家臣,中年文士微笑擺擺手,毫不在意。

  「你們也覺得這是門厲害的武功,不是嗎?或許有一天,五島再也誕不出純血的子嗣,我們就要靠這門鞭法來保護祖宗基業了 ,是神君還是奴戶所創製,又有什麼干係?」

  家臣被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嚇傻了,一時竟都無話。

  他轉過頭來,饒有深意地望著手足無措的蒼白青年。

  「北海,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管它叫『千耀蛇珠』?」

  冷北海微一轉念,忽想起「蛇珠」的含意,慚愧地低下頭,手心冒汗,忽覺方纔的一瞬狂喜當真愚蠢至極。奴戶之子就是奴戶之子,怎能妄想與純血貴冑同列一榜,百世流傳?

  世襲家臣中也有人心思飛快,立時想到了同一處,驚惑全消,得意訕笑:「蛇吐之珠,乃是賤物!俗諺有云:『蛇珠千枚,不及玫瑰。』一千枚蛇珠有一斛了罷?卻比不上一枚玫瑰珊瑚珠的價值!依屬下看,奴戶的兒子始終是奴戶, 一點兒也不……」忽然閉口不語,見神君雙手負後、緩緩回頭,目光還是一貫的溫和平靜,毫不熾烈,只是定定望向自己,不覺冷汗涔涔,再也不敢開口說話。

  與手段苛烈的先代神君何蔓荊不同,印象中男子從未動過真怒,非是城府深沉、天威難測,而是他豁達的心胸能容萬物,總令人不由自主慚愧起來。

  神君轉向垂手而立的蒼白青年,鼓舞似的一笑。

  「『蛇珠』二字,亦可作『靈蛇之珠』解,喻指超卓的資材。天生萬物,各有其稟,莫說草莽之中多出將相英傑,帝王之家裡,難道就沒有昏庸無能、為禍百姓的暴君?以出身、血裔論斷人的才能,我不能認同。」

  中年文士一 一目視眾人,朗聲道:「現今五島之內,莫不競相以純血為要,為求宗脈延績,弄綱常紊亂亂、人倫相俘,夫妻難以廝守,父子對面不識,只知有神君宗門,不知家庭和樂之可貴,不近人情,豈能久長?」

  這番話若在其他四島公然散播,怕不被安上個「大逆不道」的罪名,然他處事公正,絕不徇私,眾人又敬他學問高超,所說均與舊時觀念不同, 一時間竟無人出聲反駁,在心上細細咀嚼,各有領會。

  他雖是島外出身,因娶了何蔓荊的獨生女兒才得坐上神君大位,但在黃島老臣心中,這話也只有從他口裡吐出,才不會被質疑是師心自用。中年文士回過頭來,含笑望著冷北海。

  「你的忠誠與才能,無一絲可疑處。願你將這路『千耀蛇珠』發揚光大,為黃島培育更多人才,如握靈蛇之珠「光華千耀。」

  冷北海記得當時自己伏在地上,熱淚盈眶。那是他此生最後一次流淚。

  為了男子唯一的骨血,他什麼事都願意做。若岳宸風有一絲半點試圖染指神君,他不惜千刀萬剮,早與那廝拚個同歸於盡!如今殲滅大敵的良機就在眼前,豈能受阻於區區一名猿臂飛燕門的弓手?

  縱然意遼心高,眼下卻是自他出道以來,罕遇的狼狽困境。

  鱗皮響尾鞭的優點是及長,臨敵時以逸待勞,鞭梢所至,兩丈內莫不中的,再加上「守風散息」之術,能洞悉對手的長處弱點,攻敵之無救,故爾穩坐江湖買命榜前沿,多年來難以撼動。

  然而,世間若有較兩丈長鞭更長的兵器,則非弓箭莫屬。

  稽紹仁快馬馳近,疾銳的狼牙羽箭颼颼而至、間不容髮,冷北海拖著沉重的響尾鞭無以趨避,萬不得已撤手,就著茅草房頂一滾,所經處羽箭洞穿,連成一排,幾乎將橫樑射塌。

  冷北海連抬望的餘裕也無,抱頭滾入一處破口,壓著草桿墜下,「砰」的一聲背脊著地,撞得身子彈起,正向一旁滾去,】枝箭桿已「咚!」標入原處,聲如銅錘擊地,震得尾羽嗡顗,宛若索命低吟。(好……好沉重的箭勢!)

  冷北海豹子似的揮地疾起,身體彈向土牆,魚躍般跳出牆上的方窗,滾入相連的另一幢土屋中!不過眨眼功夫,這條動線已接連插上三枝羽箭,最近的一枝甚至將衣角釘在地上,若曾稍稍停步,狼牙箭便自貫穿胸腹,而非僅留下一片殘布。

  伹冷北海的亡命之行還未結束。

  羽箭像生眼似的紛至沓來,逼得他連轉換路空隙也勻一。

  這是傅說中猿臂飛燕門的絕技「及時雨」。

  向天開弓、箭落如雨,是只有稽紹仁背上那把及頂長弓才能使出的獨門箭藝,毋須瞄準,羽箭仰天射出後,又如雨水般自天穹斜落,箭勢勁急,配合加重加長的特製狼牙箭,連鐵盾能射穿,就算置身高處、躲入障壁亦不能避,堪稱「無漏之射」。

  冷北海奮力竄逃,心中卻明白:若此刻有誰比自己更著急的,必定就是那名出身猿臂飛燕門的騎馬弓手。一隻箭壺最多二十枝箭,鞍側各掛一隻,也不過才四十枝,

  如這般不要錢似的濫射,待得箭壺一。空,便是攻守雹之刻。

  況且,隨著馬匹馳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越短,莫說長弓,就連尋常的弓箭也將無用武之地,「及時雨」奇技不攻自被,何須應對?眼前首要,就是別讓這輪急箭射中自己。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一 !

  他埋首跨步,飛也似的穿窗過牆,耳中辨著箭簇入土的鈍重聲響,暗自默數,忽覺身後的連珠箭勢一停,目光飛快掃過屋內佈置,心中大喜:「來得忒巧!」擎起事先藏在屋裡的另一條長鞭,嘩啦一聲破窗而出,果然滿目揚塵, 一騎飆至!

  這等距離弓箭無用,卻仍在長器攻擊範圍之內。

  「輪到你了」正欲揚鞭,赫見鞍上一條冷面大漢揮開塵沙,左手食、中二指間繃著一條纏絲牛筋,右掌緊扣一物搭上弦絲,拉滿疾放,「颼」的一聲勁響,眼前銀光暴綻,正中面門!

  便在冷北海翻身栽倒的同時,稽紹仁策馬馳過,不禁佩服:「我自得傳本門三絕以來,頭一次遭遇這等強敵,須連使三絕方能取勝丨」餘光所及,見冷北海忽又一躍而起, 口中吐出一枚血淋淋的箭頭,揚鞭道:「好殺招!這一式……叫什麼名兒?」語聲含混,顯是接箭時傷到牙舌,鮮血長流,說話間不住濺出血沫,令人怵目驚心。

  飛燕三絕以「遠、中、近」三段射程區分,稽紹仁連用了中距如游魚般不斷改變射向的品字箭陣「雲邊雁」、長弓遠射的天穹之箭「及時雨」,均難以克敵,才使出二指架弦的近距殺著。如此屬性相悖的三式箭藝竟可於一身同使,刁鑽異常,幾乎要了冷北海的命。

  他與程百里奉命馳發岳宸風,程百里深知這位老搭檔的弓術驚人,一旦佔據有利位置,一人可抵一支射隊,特將心愛的座騎換給了他,以仗「浪雪黃驃」的神駿腳力先行趕回。稽紹仁見最後的殺著居然落空,心下冰涼, 一夾馬肚奮力驅策,欲衝出鱗皮響尾鞭的範圍,百忙中拈起最後一枝折去箭頭的狼牙箭,回頭:叫道:「此乃飛燕三絕中的不傅之秘,名喚『一串心』你……」語聲未落,首級已被鞭風掃落無簇之箭卻射中北海左肩,幾乎入肉,但終究還是不及箭簇之利,微略一阻,被他及時接住。

  冷北海小退半步,心知傷處必定瘀腫嚴重,咬牙不吭一聲,彎腰將骨碌碌滾至腳邊的斷首停住,以指尖撫閉眼皮,低聲道:「好漢子!你去罷。塵世種種,再不須你掛心。」

  他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這無名弓手雖然失敗,到底是死在執行任務的中途,求仁得仁、俯仰無愧,而他也有非完成不可的任務---想指望那個半調子的耿家小子?

  哼,真真婦人之見!

  冷北海嘴角微動,不顧亂髮披面,垂著動彈不得的左膀,拖著響尾鞭朝街心的岳宸風走去:偶一抬頭,不禁目瞪口呆,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這……便是漱玉節盤算?難怪她執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目不轉睛看著眼前怪異的景況,一時竟忘了該要揮鞭殺入、誅滅大敵,只覺不可思議,看著看著,持鞭的手掌一緊,掌心沁出冷汗---仔細算來,殺奴離開家鄉該超過十五年--隨著清醒與失神時的分際越來越楔糊,他已無法憶起太精確的數字。

  連最初,自己究競是怎麼踏上這條飄泊之路,近來也漸記不清了。還殘留在記憶裡的,反而是在海上的暴風雨之夜、那冰冷得難以想像的刺骨雨水,或是漂流到某個不知名的島嶼,抓到第一個婦人將她剝得赤條條的,和著溫血漿膩一插到底的充實快感……之類。又或差不多的東西。

  只是不管這些那些,都離他越來越遠。

  就像在依稀夢寐間那逐漸模糊的故鄉。

  -都是那條該死的「失魂帶」害的。

  即使在故土 ,他和他的孿生兄弟亦罕逢敵手。從長成的苦行僧院逃出後,兩人一路摧枯拉朽將隨後追來的戒律僧殘殺殆盡,彷彿要彌補從小鍛煉武技所遭受的非人待遇、反出僧院的雙胞胎兄弟瘋狂姦淫擄掠,最後驚動了伊沙陀羅之王,派出精銳衛隊將兩頭嗜血凶獸驅逐出海,永遠流放異域。

  即使來到東勝洲,攝殺二奴仍是強得絕難抗衡。他倆於南陵惡水國棄舟登岸,所經之處恣意燒殺,無數武者前仆後繼想要消滅惡魔,終落得殘肢碎體、屍骨無存的淒慘下場。

  若非兩人無意間闖入鳳西凰翼山地界,撞著一柄號稱「天下第二」當世無雙之劍

  「被殺得倉皇而逃,還不知有多少南陵英雄要慘絕在「攝殺二律仙」的毒手之下。

  伊沙沱羅僧院秘傳的「三摩地之術」與東洲武家的內功相似,然而威力更強,遑論自釘床刀梯鍛練出的強韌肉體。即使鳳翼山那人劍藝卓絕,照面一劍便將他二人封穴閉脈,仍教兄弟倆路地復起、逃出生天,全賴這三摩地的奇異法門,與東洲內氣理論絕不相同。攝殺二奴奮力奔下鳳翼山,逃出那人的守衛範圍,此役雖是一合之間便即落敗,卻未令他二人膽寒。直到遇上岳宸風。

  岳宸風最可怕的並不是武功,甚至不是折磨人的殘忍手法,而是他超超乎尋常、以「攝殺二律仙」之凶殘也不禁膽寒的無邊惡意。

  「失魂帶」的銅釘暗合道門音律,令狡猾的殺奴失智,嗜色如命的攝奴則一蹶不振,盡喪雄風,岳宸風以取笑兩人的窘迫為樂,長年不疲。

  攝奴一去不回,殺奴一點也不替兄弟難過,只覺憤恨。岳宸風將攝奴剩餘的刑期一絲不漏加給了他,輪流給他上那兩條失魂帶, 一般的笑謔取樂,驅役如豬狗。先走的人反是解脫。

  可惡!

  殺奴將滿腔憤怒通通發洩在這乾癟黝黑的糟老頭身上,畢竟錯過這次,他不確定下一回神智清醒會是什麼時侯一薛百滕的動作已明顯慢下來,淨繞著他週身打轉,時不時地撮拳偷打幾下,點落如雨,猶如一人的蚊子。

  「你鬧夠了沒有?糟老頭!」殺奴突然開聲,全身真氣鼓蕩而出,薛百滕正一拳搗他腰眼,方觸及肌膚,膏油似的一圈肥肉攸地暴脹如鐵,反饋的力道再加上怒吼聲波,震得薛百滕身子離地,向後倒飛!

  老……老神君

  隨後趕至的符赤錦掩口失聲,卻還隔著幾丈的距離,難以撲救,咬牙將防身的蛾眉刺朝殺奴擲去,誰知藍汪汪的青鋼刺呼嘯落空,眨眼殺奴已不在原地,黑鼎似的胖大身軀後援先至,反搶在薛百滕身前,巨掌迎著腦門「呼!」一聲擊出,眼看便要將頭顱捏爆。

  他所練的「勝王輪轉功」擅於剛柔轉換,肌肉柔軟時如流沙陷地, 一發勁又堅逾犀象,用於行動趨避,則快如閃電,絲毫不受龐大身軀所影響。薛百滕人在半空,硬生生墜下身形,雙腳踏地兀自前滑,勉強使個「千斤墜。止步,回頭一拳,正中殺奴掌心!

  殺奴無論剛勁或柔勁都大得嚇人,見老人披髮裂襟形容狼狽,猶自掙扎,不禁冷笑,巨靈掌去勢不變,欲捏爛他右拳骨路,豈料掌心一疼,如遭錐刺,才發現薛百滕中指的第二指節凸出「即東洲武家俗稱之「彈子拳」,冷笑道:『老頭兒,你還有力氣玩啊!」

  薛百睡白髮逆飛,閉口不語,左右兩邊「彈子拳」暴雨般呼嘯而出,殺奴不閃不避,以一對蒲扇似的黝黑巨掌,「啪啪啪啪」的拳掌交擊聲更不稍停,風壓迫得塵沙滿地迴旋,難以消散。

  間不容髮的激烈對打不知持續了多久,殺奴肥厚的嘴唇微一扭曲,陰笑惻惻,覷準老人出拳漸慢的空檔,粗如象腿的右臂掄開,猛將薛百滕揮了出去!

  老人及時接住砂鍋大的鐵拳,仍被轟得身子一弓,不由自主離地,半空中體勢散亂,彷彿壞掉的愧儡連打幾個旋,「砰!」背脊重重落地,餘力所及,側身滑出一丈有餘。

  薛百滕「呸」的吐出一口血污,披垂著散亂的斑白灰髮,撐地顫起,不知是傷勢沉重抑或氣力用盡,整個人渾似一條破抹布,只餘一雙佈滿血絲的黃濁瞳眸,兀自透著驕悍不屈的神光。

  「老頭,咱們就別打了罷?」殺奴冷笑:「瞎子都看出你沒勁兒啦,還打得動麼?」

  薛百腦緩緩屈張五指, 用力握住手腕,依舊停不住右掌簌蔌顫抖。

  自從屈於岳宸風手下為奴後,江湖已久不聞「攝殺二律仙」之名。然而對年邁體衰、久病初癒的老神君來說,正當壯年的殺奴的確是無比棘手的敵人,比武爭勝未必不敵?生死相博則太過沉重。

  老人的模樣雖然狼狽,神情舊十分高傲。

  「的確不用打了」他強支起酸疲的膝蓋,轉身往街心的戰圈走去,竟置殺奴於腦後不--對老人來說,這場戰役的敵人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個,阻擋在前的只能算是障礙非是敵手。

  殺奴怒極反笑,捏得拳頭一作響。

  「老匹夫!你傻了麼?老子在這裡!薛百滕越走越遠,灰撲撲的散亂白髮攪動塵沙,嘶啞的喉音似金鐵磨地,自風中傳來:「我同個死人有什麼好打的?」

  殺奴氣得半死,鬆開拳頭要追,喀喇喇的骨碎聲響卻未稍停,才剛邁步,肥大的身子一矮,倒地時「砰!」揚起大片黃沙,原來膝蓋骨不知不覺間已斷碎,再也承不住驚人的重量。

  但炒米爆栗般的骨碎聲仍未歇止---臂間、腰後、脊柱……直到小腿,曾被那只乾癟細小、枯如松球的拳頭擊打過的地方,都不住傅出細密清脆的爆碎聲。勝王輪轉功的剛力確實難當,柔勁更是稀世之寶,能將一身血肉化為數百斤重的鐵砂貯囊,生生抵消掉拳腳刀劍的衝擊,可惜「蛇虺百足」的透勁足以穿透鐵砂、擊碎骨骼,殺奴縱能將肥肉化為剛柔並蓄的鐵砂囊袋,卻無法改變骨骼易碎的性質。薛百塍拖著傷疲的身子緩緩前進,身後符赤錦一刀割斷慘叫不絕的殺奴咽喉,匆匆趕上,兩人來到持鞭佇立的冷北海身畔,齊望向長街中心、那至關重要的一戰。

  狂風忽起,風沙滿目。

  毀壞的車輛撞入半堵土牆,車軸崩塌,若非還斜斜壓著兩隻大輪,幾乎辯不出車形。耿照手持一柄豪光刺眼的脫鞘大刀,靜立於街心一角,閉目低頭,似在傾聽著什麼。

  而在他對面,岳宸風橫刀當胸,不住扭頭傾耳,彷彿追蹤著某種難以聞見之物,目光渙散、面色蒼白,週身至少有五處以上的刀傷,創口的衣布被鮮血浸透,血珠一粒粒滴碎在腳下的黃泥地裡,岳宸風卻渾然不覺,五感如受驚的野獸一般,追逐著看不見的影子。

  這場戰鬥是誰佔上風,一眼就能明白。

  符赤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薛百媵亦是滿腹狐疑,轉頭問冷北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卻聽冷北海……「噓」的一聲,揚手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又來了,快瞧!」

  三人移目場中,忽見耿照「唰!」刀一揚,豹也似的低頭躍出,手中的神術刀豪光耀目,猛砍岳宸風嗞。這一刀招、勁俱巧,但以岳宸風的造詣,無論閃避抑或回擊,都不致令耿照輕易得手,偏偏他睜著眼睛卻彷彿什麼也瞧不見,鋒亮的神術刀正中左肩,衣分處暗芒一閃,岳宸風咬牙側身、披風激揚,宛若巨鵬振翼,避過筋脈要害的同時,赤烏角刀已「鏗丨」一聲擊退耿照。鮮血這才激射而出,濺滿了岳宸風的胸膛下頷。

  符赤錦驚喜難言,忍不住輕聲嬌呼,薛百塍與冷北海交換眼色,試圖想從對方眼裡看出一絲端倪,終究徒勞無功。

  「他從頭到尾,都是閉著眼睛打的。」冷北海遙指耿照,低聲輕道。薛百滕朝另一側抬了抬下巴。

  「莫非……那廝瞎了?」話才出口,連自己也不禁搖頭。岳宸風雖目光渙散,瞳仁的轉動卻是正常無礙,以其視線變換換之靈活飛速,不僅沒瞎,眼力只怕還強得怕人,只是不知何故他「看」不見週身之物,也不知他的視線在虛空之中到底追逐著什麼。

  兩人一齊望向符赤錦,卻見她微蹙蛾眉,雖亦不解,凝然的目光中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狐疑之色。

  昨日漱玉節下山與耿照密會,退回蓮覺寺之後秘密召見薛、冷二人,向他們說了今日的伏殺計劃。

  「化驪珠呢?」薛百媵聽完,想也不想劈頭就問。

  雷勁的鉗制已得到伊黃粱的藥丹支援,不成問題,但一日未取回化驪珠,五帝窟的血脈便難以延續。漱玉節淡然道:「寶珠在典衛大人的身上。我等若與他攜手合作,共同誅殺岳宸風,事成之後他將歸還化驪珠。我信他。」

  薛百腦疏眉一動,沉聲道:「宗主昨兒夜裡命人去取那專驗龍漿真偽的,無遮淨瓶』來,莫非為確定耿家小子是否持珠?」

  漱玉節粉臉微紅,所室中照明昏暗,並未教二人全看了去。她輕咳兩聲,又回復平日的從容自信,淡淡一笑:「老神君當真是明察秋毫,什麼事須瞞你不過。」

  薛百腦默然片刻,輕哼一聲。

  「看來,這次的確是弦子的過失。她若將化驪珠與冥表一併取回,咱們也不必再受制於人了。」漱玉節聞言一笑,不置可否,卻勝冷北海咧嘴低道:「能殺岳宸風,我倒不介意與誰聯手說著抬起銳目,淡然道:「只是就我們仨,再加上耿小子,會不會太托大了?以那廝的脾性一旦出手不能置他於死地,死的恐怕就是我們了,宗主有什麼打算?」

  漱玉節搖了搖頭。

  「不是三個,而是兩個……她望著對面的二人,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將率領帝門眾人攻打五絕莊。那裡藏有岳賊的機密,失落的食塵亦在莊中密室,如若順利攻破,不僅能取回寶器,亦可反將岳宸風一軍,掌握主動,便未攻取,亦足以引開岳賊身邊的親兵護衛,使其落單。

  冷北海微微冷笑,「宗主的說法,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岳宸風,不是區區兩人便能殺除的對手丨與其冒險進取,不如謀定後動,務求一出手便能讓他死透,永不翻身。」

  漱玉節道:我的看法與冷敕使相同。要殺岳裒風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

  按照典衛大人的謀劃,一旦他與岳宸風單打獨鬥,令岳賊伏誅的勝算最大。

  你二人的任務,就是清除那廝身邊的阻礙,好教他能逕取岳宸風」

  場中風沙一動,耿照再度持刀撲上,雙目緊閉,刀式卻絲毫不受影響,依舊燦爛奪目、雷霆萬鈞!岳宸風眼耳無用,然而只要刀鋒及體,耿照所造成的傷害均不足以致命,對撼三兩度之間必被擊退,若非岳宸風難以追擊,恐怕早以分出勝負。

  這是一場閉眼瞎子對睜眼瞎子的決鬥。這一輪耿照又多支持了片刻,才被赤烏角刀轟退,落地時腳下一踉蹌,幾乎站立不穩。他身負碧火神功,臨敵一向以內力悠綿見長,不幸的是岳宸風的碧火功更加精湛,不管爆發力或持續力都遠勝於他,奮力相搏之下,耿照早已難掩疲態,罕有地露出氣力不繼的狼狽模樣。

  他不及緩過氣來,繼續搶攻。薛百滕與冷北海都看出不對:「岳宸風既不能追躲,更應穩紮穩打,調勻氣息再出手,豈能貪功躁進?除非……除非岳宸風的『異狀』

  有其時限!」

  兩人對望一眼,心知良機稍縱即逝, 一持鞭、一握拳,點足躍出,雙雙朝岳宸風蝥!

  誰知一奔入耿、岳周圍兩丈方圓, 一陣天旋地轉,眼前升起大片灰翳,如墜五里霧中,體內氣血翻湧,忍不住噁心反胃,真力運行、五官感知……通通失去常序,彷彿乾坤顛倒,腳下卻踏不到實地,整個人忽懸虛空,連原本並肩而來的同伴亦消失不見……

  原來……他倆就是在這片虛無中決鬥!

  …… 這是哪裡,又或發生了什麼事?

  ……是陣法、道術,還是迷藥,才能造出這樣的虛無?

  兩人正自迷惘,忽聽耿照大叫:「大……大師父!」

  周圍霧濛濛的灰翳搖顫起來,陽光如穿融般扯開整片空間,薛、冷一人回過神……赫見黃沙依舊、長街依舊,頭頂上烈日朗朗,哪來的大霧蒼茫?

  尚不及起身,前方岳宸風目光一凝,彷彿終於看清四周景物,赤烏角刀卷風應手,刀芒過處,薛百滕、冷北海的胸口隔空噴出大蓬血箭,餘勁未絕,竟將二人掀得曳地滑出,宛若驚馬拖行!

  幻陣被破,耿照為救一人,硬撼岳宸風,岳宸風反手一格,勁力不下巨斧掄掃,「噹!」兩刀交擊,洪若毀鐘,震得耿照口鼻溢血、虎口迸裂,卻連一步也不敢退任由刀勁貫體而出,背心「潑喇!」裂開幾道衣縫,髮絲逆揚,毛孔迸出血來。

  便只一招-防禦隨手檔架,攻擊者反被擊成重傷。耿照膝彎一軟,勉力提臂,卻覺神術刀有千斤之重,竟不由心。岳痕風一腳踏住刀板,獰笑:「你使什麼妖法……」語聲未落,眼前灰翳又起,天地消失,再度陷入那脆異的迷魂陣中。

  他沉著不亂,憑記憶往腳下一劈,見一個朦朦矓朧、形似耿照的影子滾了開去,也不知砍中了沒。

  與耿照甫一交手,他便陷入這個奇詭無比的怪異空間,眼睛所看、耳朵所聽,通通都是灰撲撲的假象,只有刀鋒入肉時的痛覺是真實的,無半點虛假。為此他刻意挨了幾刀,試圖以痛楚將自己喚醒,只是終歸徒勞。他幼時曾聽師父說過,道門中有種觀想之術,修煉有成的術者能在腦海自行想像冰水炭火、令身邊之人如凍如灼。萬料不到耿姓小子身邊邊,竟有這樣的高人!

  但道術並非全無破綻,適才薛百滕與冷北海闖入,耿家小子一喊,幻陣頓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再幻出迷陣,施術者絕不能毫髮無傷。最好的證明,就是原本灰濛濛的視界,已能依稀辨出輪廓,遠方一入柱刀顫起,身形、面孔若睡若現,正是方才死裡逃生的耿照。

  岳宸風本欲揮刀掩殺過去,轉念一想:這條長街並無如此,耿照看來相距甚遠,顯是術者在距離上動了手腳。就算他不找耿照,那小子也會自己殺將過來,一動便不如一靜,以逸待勞一岳宸風正露微笑,忽聽身後一人道:「你的心計,當真是稀世難得。不過比起心地之卑鄙齷齪,你的心計又不算什麼了。我活到這把歲數,還不曾見過像你這樣的東西。」

  岳宸風霍然回頭,赫見一條瘦削的青衣長影,似是長髮曳地,容貌卻看不清楚。遠方耿照似又喊了聲「大師父」,聲音倏地膨脹散逸,消失在灰翳中,彷彿有千里之遙。岳宸風心知此人必是陣主,暗自戒備,冷笑:「你是耿照的師父?」

  青衣人搖頭「我是寶寶錦兒的師父。現在,你知道自己有多該死了麼?」大袖一翻,右手五指忽成尖鏟,挺直插入岳痕風腹中,熱刀切牛油也似,無比滑順地一送到底、透背而出,直沒至肘間。岳宸風竟不覺疼痛,眼巴巴看著,滿臉錯愕。

  『你…」,「沒錯,我將整隻手都插進你腹中。」青衣人淡然道:「肚裡生生插了只鐵爪,該是什麼滋味?」

  岳宸風心思觸動,不由得將「鐵爪」)

  插進腹中」等念頭串了起來,忽覺腹間痛得難以忍受,恰恰是被一隻銳利的鐵爪穿破肚腸、戳得臟腑糜爛的感覺,忍不住慘叫出聲,豆大的冷汗沁出額際幾乎暈死過去。青衣人悠然道:「疼麼?我替你斬下頭顱,了斷性命罷,也少吃些架碎苦頭。」

  舉起右手,大袖順勢滑落,只見腕間接著一柄斬頭大刀,彷彿生就如此,哪有指掌的蹤影?

  岳宸風平生從未如此疼痛過,腸子一絞成一段一段,痛得連聲音也發。眼看青衣人袖起刀落,便要將自己的腦袋砍下,腦海之中靈光乍現,恍然大悟:「他說了『插進腹中』之後,我才覺疼痛,這疼……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他刻意說『斬下頭顱,了斷性命』,是因為如果我不信在這裡失卻頭顱會死的話,他便殺不了我!」眼前刀光一閃,視線陡沉,原來是頭顱墜地,骨碌碌地滾到腳邊。

  只聽青衣人冷道聲你惡貫滿盈,如此死法,已算是輕巧了。」

  歪倒在灰色地面上的首級突然睜眼,咧嘴大笑:「老兒,你該後悔沒一出手便要了我的命!」

  無頭的屍身轉身揮刀,「喀喇』一聲,似是劈開牆板一類,鋪天蓋地的灰翳突然消散,彷彿被吸入某處縫隙之中。

  灰翳一去,岳宸風發現自己仍站在街心一角,烈日當空、風過沙揚,不遠處耿照拄刀在地,爭取時間調息恢復,而符赤錦正拖著重傷的薛百睡與冷北海往後退,距離岳宸風一刀將他倆砍飛的當兒,不過是幾瞬目間。適才迷陣中發生之事,除了腹間仍劇痛不止,一切恍如迷夢。

  岳宸風忍痛撕開圔腹,赫見腹間一片瘀紫,表皮卻無絲毫外傷,驟地喉頭腥甜上湧,嘴角溢出血來,卻非是怪傷復發的徵候,而是臟腑受了極為嚴重的內創,故而嘔紅。 好……好厲害的心識操控之術!一切都是幻境。那青衣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侵入他的腦識,原本是混淆感官,以利耿照相鬥取勝,等到那耿姓小子支持不住了,躲在背後的施術者終於按捺不住,親自披掛上陣,想在幻境裡讓岳宸風誤以為「自己被殺」藉以取他性命,在幻境中受的傷,醒來後依舊存在。因為被騙的是身體而非腦識,無法籍由神智清醒解除。此刻腹部的劇烈痛楚,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實不該想起「肝腸寸斷四字的「岳宸風深吸了口氣,運功壓製出血,拄刀回頭。被劈開的土屋牆板中,露出一隻青瓦大甕,甕上裂開尺餘刀痕,自是赤烏角刀所致 屋內, 一男一女盤坐大甕兩旁,各出一掌按在甕上,女子一襲紫衫,肌膚白晰,身段玲瓏豐滿,烏溜溜的如瀑長髮覆住大半張面孔,男子卻是身材高大,顎裂如虎,週身生滿白毛,隨風刮出陣陣澳烈獸臭,竟已不似人形。

  兩人雙目緊閉,不敢輕易撤手,忽聽「吡啵」一聲,甕裂又下延尺許,漏出大把青絲,發毛末梢由黑轉灰,彷彿被抽走生命氣息,轉眼白脆如炭燼,隨風散落一地。

  那對護甕的男女喉頭一抽搐,嘴角俱都溢出殷紅,面色白慘,顯是受了嚴重的內創。

  岳宸風凝片刻,確定從未見過這兩人,不覺沉吟:「對我施展心術之人聲音雖尖,卻似是男子……奇怪!他既自稱是那賤人的師父,我怎不知五島之內競有這般人物?」

  身後,符赤錦越過他寬闊的肩頭,瞥見屋裡兩人一甕,失聲道:「兩位師父!你們……你們怎會在此一『一提裙起身,逕朝破屋奔來。岳宸風見她心慌意亂,大有可一機,暗自提氣,便要出手,摹地一聲虎吼,那滿身白毛的獸形男子睜開虎目,咆哮道:「女徒勿來!快……快走……」話未說完, 口中又噴出鮮血。

  岳裒風心中一凜:「這聲音……不是他!」霍然回頭,目光射向另一邊的紫衣女子,暗想:『看她年紀輕輕,居然練得如此心術,若能收為我用,必是如虎添霣!」

  又上下打量她幾眼,忍不住面露微笑,伸舌舐唇:「不想道門近日,也有這般美貌婀娜的術者。」

  符赤錦被吼得回神,錯愕停步,心如刀割,她本是聰慧機伶的女子,情急不過一瞬,見得眼前景況,心中已猜到七八成:「看來是二師父與小師父,將一部屍旡灌與大師父,融合大師父的下屍部元功,以『三屍化旡』的神功推動伏形大法,助耿郎誅殺岳賊!他們……究竟是何時搭上的線,我怎全然不知?」

  她方才目睹耿、岳相鬥,本有些疑心、一見三屍現身,所有疑點頓時串成了線,網舉目張,豁然開朗。

  「你怎麼……怎麼不守誓約,將我最親的三位師父都扯了進來?」她心中氣苦,望向街心另一側,見耿照委頻在地,盤腿拄刀調息,蒼白的娃娃臉上無一絲血色,頭頂白絲氤氳,正到了緊要關頭。

  兩人心有靈犀,耿照睜眼見玉人泫然欲泣的模樣,嘴唇微啟,似說了「對不住」

  三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一男一女便是白額煞、紫靈眼,而在幻境中幾乎殺死岳宸風的青衣高人,自是青面神的青鳥伏形大法所化。當日在幻境之中,青面神施展神通為耿照療傷,「青鳥伏形大法」乃游屍門下屍蹣部的至高絕學,不但能操控心識、驅役肉體,在大法羅織的迷離境中,亦有窺讀人心的異能,從而知曉耿照與符赤錦的剌岳行動。

  秘密被揭,耿照遂請求三屍出手援助。青面神「讀」過他腦中與岳宸風交手的片段,推斷此人武功之高,饒是高手一擁而上,也是能敗而不能殺。為求順利斬風,便與耿照謀訂今日的狙殺計劃。

  「青鳥伏形大法,能在一定的範圍內扭曲人的感知。」

  青面神隨手一揮,幻境中忽起大霧,霧絲伸手即可播動,宛若線香丨「姑且把五感之所覺當做這些煙絲,天上地下,無處不有,人的知覺心識,不過是霧絲的異種延伸,原本是一樣的東西。

  「伏形大法借由撥動、播亂霧絲,由外而內,影響他人的心識五感。你等凡入,只能呆板接收霧絲,無法選擇,亦不能任意改變其質,而我則是一陣風,不僅能將它們凝聚驅散、吹入你的腦海,亦能將你體內的霧絲攪亂吹出。」

  「原來如此。」耿照若有所悟。

  青面神輕撥白霧,宛若拂弦。他在幻境中總是以高大修長、兩袖回風的青衣人模樣現身,耿照忍不住猜想這或許是他年輕時的模樣現身 。只是代形罷了,徒婿,不必多心。若以真正的模樣現身,說不定會嚇壞你。」

  耿照被讀出心思,大為窘迫,青面神卻只擺了擺手,續道:「一旦岳宸風踏入大法範疇,我便剝奪其五感,播亂其心識,令他分不清幻象真實……但你也一樣。」

  青面神負手回頭,臉孔雖是一團青光,卻能清楚感覺那股子凝肅。

  「風吹霧散,無一能免,不管他的、你的抑或旁人。你身負玄門正宗『入虛靜』

  功法,能在大法範疇中維持最多的清明,要狙殺岳宸風,你是最好的人選。」

  戰況果如青面神所料。

  岳宸風縱使刀法超群,在眼見不為真、幻象未必假的「青鳥伏形大法」之前,與耿照的實力差距被大幅拉近,頓時陷入苦戰。

  但碧火功是道門正宗,要擾亂岳宸風的心識,饒是有「三屍化旡」的神功輔助,仍耗力甚鉅,難以久持,而耿照要在伏形大法的範疇中維持清明,亦非易事,最後索性閉上眼睛遁入虛空「純以碧火功的先天感應克敵。若按此一形勢發展,終能成功斬殺岳宸風也未可知。誰知薛、冷意外闖入戰團,他二人未練過火碧丹絕一類的道門玄功,對大法毫無抗力,若一去伏形大法,轉眼便要喪命。

  耿照感應二人闖入,心急下喊了聲「大師父」,岳宸風趁著伏形大法一撤,不但將薛,冷兩人砍成重傷,更記住了周困的景物位置,他在逼命一瞬的緊要關頭、出刀砍破三人藏身屋牆,循的正是耿照那一聲所向。

  陰錯陽差,苦心孤詣俱付東流一切又回到源頭。

  剝除了心機謀劃,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生存鬥爭。

  青面神非到萬不得已,本不願直接進入岳宸風的腦識,以「堪心即傷體」之法殺人,蓋因此法凶險,一不小心連施術者亦不能免:直到三屍化旡再難支持,耿照卻遲遲無法取勝,這才冒險一試。

  殊不知岳宸風的意志非同凡人,關鍵時刻一刀砍破屋牆,破了幻境之法,果然一舉重創了青面神、白額煞、紫靈眼。

  薛百滕年老力衰,劇鬥後胸口再挨一刀,已無力拚戰,冷北海的傷勢也不樂觀。

  符赤錦僅餘三成功力不到,絕非岳宸風的對手。耿照內力耗盡,即使是回復之力超群的碧火神功,至少還要調息一刻才能站得起來。

  岳宸風腹間雖受劇創,卻是現場唯一還能持刀站立之人,形勢登時逆轉。

  所謂勝者,是能站到最後的那一個。

  「現在……」他緩緩舉起赤烏角刀,指南針般一一指過眾人,蒼白乾裂的薄唇咧開一抹邪笑。霸氣橫生的刀器他手裡,宛若竹架糊紙,絲毫不顯沉墜。

  「是你們之中的哪一個要先來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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