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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76章
第七七折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霽兒年輕體健,但畢竟比不上碧火神功的根基,好半天才從猛烈的快感中稍

稍清醒,拖著酥疲的身子浸水擰巾,服侍相公清潔更衣。

 耿照著好靴袍,正對鏡整理襟袖,忽聽一陣微鼾,回見霽兒伏在榻上沉沉睡

去,淡細的柳眉兀自輕擰,猶帶一絲幹活時的認真俐落,襯與衣衫不整的嬌美模

樣,格外惹憐。

 他抄起少女膝彎,將那雙細直白晰的腿兒輕擱榻上,錦被拉至她頷下。蘚兒

濃睫顫動,閉目低喚:「相公……」擁被欲起,誰知肩頭一抬又跌了回去,柔體

壓風,嬌軀下散出烘暖的少女體香,一句「哎喲」驚呼還含在香暖的小嘴兒裡,

旋又墜入夢田,這回是真的睡酣了,呼吸勻細,滑潤如水的腰背溫溫起伏。耿照

忍不住搖頭微笑,陪她坐了一會兒,這才從容離去。鳳鑾便在左近,越浦城中崗

衛異常森嚴,不比平日。耿照雖有鎮東將軍的金字腰牌,為免無端生事,仍是施

展輕功飛檐走壁,遠遠避開巡邏軍士,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棗花小院。

 陳院裡的下半夜一片寂然。

 寶寶錦兒不在房裡,榻上的錦被墊褥甚至沒有壓坐過的痕跡,仿佛一切都停

在整整一天前的這一刻!當時他們整裝待發,過程中沒有人說話,如影子般在幽

藍的房間無聲滑動,耳蝸裡鼓溢著怦怦的心跳聲,掌中汗熱濕滑。明明是不久前

的事,

 耿照來到後院,凝聚碧火真氣,剎那間五感延伸,小師父房外的迴廊之前,

一股淡淡的紫丁香氣息裡挾著馥郁溫甜的乳脂香,那是他所熟悉的、寶寶錦兒懷

襟裡的氣味。

 看來為照看紫靈眼,符赤錦今夜便睡在她房裡。敷藥裹傷,難免袒露身體,

耿照既得寶寶錦兒的行蹤,又聽房中二人呼吸平順,頓時放下心來,不敢稍有逾

越,信步行至中庭,避開了紫靈眼的寢居。

 白額煞房中傳出的呼吸聲息若有似無,卻未曾斷絕,顯然身子雖弱,卻無性

命之憂。耿照暗自凜起:「游屍門的續命秘法,當真好厲害!二師父將腹間血肉

硬生生剜出,傷勢深及髒腑,如此……怎還能活命?」望向大師父的居所,突然

一愕。

 房子就只是房子而已,樣式陳舊、木料結實,既無遮蔽五感知覺的莫名陰翳,

 盯著房門稍久些,也不再令他頭痛欲裂,顯是大師父受傷之後,無力再維持

「青鳥伏形大法」的心術,一直以來封鎖著陋屋的無形屏障已然崩潰,只消推開

房門,便能一窺甕中奇人的廬山真面目——

 荒謬的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腦海,耿照自己也嚇了一跳,不由失笑。他既不

能,也不願意這麼做。

 大戰過後,三位師父身受重傷,卻仍回到這座棗花小院之中休養,足見對他

絲毫不疑。且不論三屍為此戰盡心盡力,便有一絲絲辜負了這番推心置腹的坦然

磊落,耿照都無法原諒自己。

 悄悄退回新房,取來文房四寶,提筆躊躇半晌,才慢慢寫道:「書付錦兒。

記得吃睡,莫累壞自己。城主命我與將軍辦差,一切均好,毋須掛懷。過兩日再

來瞧你。夫字。」字跡工整過了頭,倒像是塾生摹帖,處處透著一股認真稚氣。

他自己都看得臉紅,一邊收拾筆墨,心中暗忖:「我讀書有限,實在不好。且不

說慕容將軍、琴魔前輩這般人物,岳宸風那廝若是目不識丁,如何知曉《火碧丹

絕》秘笈的寶貴?明姑娘如非滿腹經綸,怎能解破神功奧秘?可見混跡江湖,文

墨與武功一般的緊要。須找機會向姊姊請教些功課,好好讀書,不可再懵懂下去。」

 翌日,慕容柔召集城將,正式向眾人介紹了耿照。

 「……岳老師因故暫離,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其職務便由耿典衛暫代。」看

了耿照一眼,淡然道:「若須調動兵馬,憑金字牌即可。三千人以下毋須請示,

你自己看著辦罷。」階下眾將—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均難掩詫異。

 慕容柔事必躬親,兵權尤其抓得死緊,調動三千兵馬毋須請示,身邊的親信

中向來只有任宣有此權力。岳宸風所持的金字牌雖可自由出入機要重地,但他一

介幕僚無職無銜,於法調不動一兵一卒,眾人奉其號令辦事,多半是看在將軍對

他的寵信,等閒不敢以白丁視之。

 耿照雖不明所以,也知慕容柔破格地給了自己極大的權力,想起橫疏影的殷

殷叮囑,非但沒有——絲喜悅,反而更加戒慎,抱拳躬身:「多謝將軍。」

 慕容柔似對他的淡然處之頗為滿意,點了點頭,銳利的鳳目一睨,示意他向

眾人說幾句。耿照硬著頭皮環視眾人,抱拳朗聲道:「在下年輕識淺,蒙將軍委

以重任,還望諸位僚兄多多指教,大夥兒一齊盡心辦差。」

 眾將聽他說得誠懇,不像岳宸風目中無人,好感頓生,似覺這黝黑結實的少

年人也不怎麼討厭,還有當夜在破驛一戰中親眼見他殺進殺出、如入無人之地的,

更是佩服他的武功膽識,紛紛抱拳還禮,齊聲道:「典衛大人客氣!」

 適君喻雜在人群之中,視線偶與耿照交會,也只淡淡微笑,點頭致意,面上

看不出喜怒。

 耿照心想:「不知何患子將上官夫人母女救出來了沒?」適君喻雖未親見耿

照策動「拔岳斬風」的過程,卻知是五帝窟下的手,以符赤錦與耿照的關係,不

難推測他也有一份。

 其師下落不明,耿照卻安然出現在將軍身邊,並得破格重用,只怕岳宸風已

是凶多吉少。適君喻猶能保持鎮定,笑對仇敵,單是這份心性便不容小覷。但耿

照並不知道他昨夜離開之後所發生的事。

 適君喻率領人馬趕赴五絕莊,與守軍內外夾攻,加上五帝窟一方又有瓊飛衝

出來搗亂,此消彼長,終於漂亮將來犯的五島眾人擊退,趕至鬼子鎮支援時,那

場驚心動魄的大戰早已結束,現場只余稽紹仁的殘屍。

 程萬里與稽紹仁同為適家的累世家臣,適氏沒落後聯袂漂泊江湖,找尋幼主,

有近三十年的同袍之義、生死交情,見狀不禁撫屍大哭,眾穿雲直衛士亦悲痛不

已。適君喻不見師傅蹤影,心知不妙,料想自己臨陣退走,誤了保護夫人的職責,

任宣素與他師徒不睦,必定要參上—本。他肩負家族復興之責,辛苦多年,好不

容易打下風雷別業的根基,斷不能天涯亡命,把心一橫,回到越浦向將軍請罪。

「回來了?我正喚人去找你。」

 大堂之上,慕容柔仍埋首於成摞的公文堆裡,也不見落筆批改什麼,一逕敲

著筆管來回翻看,說話時連頭也沒抬,一如既往。

 適君喻很了解他的習慣。慕容柔少批公文,但他花很多時間「看」。這位鎮

東將軍是刀筆吏出身,循名責實本是強項。有鑒於前朝北帥擅離職守、竟導致國

家滅亡的教訓,慕容柔接手東海軍務之後,逐步建立起一套分層負責的嚴密制度,

授與各級軍所年、季、月等階段目標,若無臨時調動,則各級單位須於時限內達

成,並按時回報進度,做為年末獎懲依據。

 須由慕容柔本人親批的日常事務可說少之又少,軍中各級目標於年初便已分

派妥當,如廄司繳交戰馬若干、實戰部隊完成訓練若干,白紙黑字寫得明白,並

施以連坐法,無論是主官懈怠抑或兵卒懶散,均是一體責罰,就連橫向三級的相

關單位亦有責任,彼此監督,環環相扣。

 即使慕容柔不在東海,他麾下的十萬精兵依舊日日操練,拼老命以求目標達

成,成者厚賜、敗者嚴懲,天皇老子來都沒得說。一旦發生動亂,從將軍府到地

方衛所都有一套既定流程因應,操練精熟已近乎本能,除非作亂的就是慕容柔本

人、致使東軍從指揮中樞開始崩潰,否則就算央土朝廷的大軍開至,這套防衛機

制也會分毫不差地運作啟動,擊退來敵。

 但只要是人經手的事,難保不會產生誤差。

 為使這具龐大而精巧的軍務機器順利運作、不生弊端,慕容柔採用的辦法是

「盯緊它」,靠的當然就是他自己。

 事無大小,所有公文慕容柔都要抽檢過目。因此在他手下當差異常痛苦:雞

毛蒜皮大的事也必須繃著皮乾、往死裡乾,指不定哪天公文會突然送到將軍案上,

被審案似的細細檢查,萬一不幸出什麼紕漏,便等著軍法來辦,幾年下來,疑神

疑鬼、最後畏罪自殺的,倒比實際辦死的還多。

 適君喻暗自松了口氣。

 慕容柔若要辦他,不會選在這裡。殺人的血腥、死到臨頭的屎尿失禁……這

些清理起來麻煩得很,會嚴重影響將軍核閱公文的心情。

 「坐。」慕容柔隨手往階下——比,看似要合起公文與他說話,忽然劍眉一

挑,白晰秀氣的眉心微微擰起,隨著銳利的目光在卷上來回巡梭,眉頭越皺越緊,

片刻才冷哼一聲,在手邊的紙頭上寫了幾個字,放落卷宗。

 適君喻依言坐下,審慎地等待將軍開口質問。

 慕容柔的問題卻令他不由一怔。「槐關衛所的張濟先,你認識麼?」適君喻

在腦海中搜尋著記憶。

 他長年經營北方,與南方的軍中人物不熟,所幸槐關是谷城大營附近的重要

衛所之一,那張濟先鎮守槐關多年,官位不上不下,還算長袖善舞,前年適君喻

陪同將軍親赴谷城大校,張濟先在筵席上敬過他一杯酒,親熱地叫過幾聲「適莊

主」,不像其他軍中出身的要員對江湖人物那般冷淡。

 他記得那張黃瘦的長臉。笑起來有些黏膩,目光稍嫌猥崽……該怎麼說呢?

少喝點酒,興許將軍能忍他久些。「屬下記得。」

 慕容柔「啪!」一聲扔下了卷宗,動作中帶著一股火氣。「任宣受傷不輕,

你明天走一趟槐關,帶上我的手諭,當堂將這廝拿下,撤職查辦。」「是。」這

種事在將軍麾下稀鬆平常,適君喻並不意外。「罪名是?」

 「貪污。」

 慕容柔以指尖按著卷宗,輕輕將它推出桌緣。

 「過去三年,他每月都在火耗上動手腳。我足足忍了他三年,他非但不加收

斂,本月更變本加厲,想利用鳳駕東來大肆混水摸魚,其心可誅!你當堂讓他畫

押,宣讀罪名後便即正法,通知家屬領屍。我在靖波府內庫收集了他三年來的不

法證據,事後再補上結案即可。」

 慕容柔雖苛厲,殺人卻講證據,開堂審理、備證結案一絲不苟。曾有御史王

某佞上,妄自揣摩聖意,欲除慕容柔,料想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誰手上沒幾條

屈死的人命?慕容柔這廝專擅生殺、目空一切,治下冤獄必多,於是大張旗鼓地

參他一本。

 誰知欽差御史團浩浩蕩蕩開入靖波府,才發現每一樁死刑都備齊了卷證畫押,

—絲不苟的程度怕比夫子治史還嚴謹,竟是無懈可擊。

 王御史摸摸鼻子想開溜,慕容柔卻不讓走了,扒了衣袍投入獄中,反參了他

一本。有人向承宣帝獻策,命慕容柔將王某解回平望都發落,料想以慕容之偏狹,

必不肯輕易放人,屆時再安他個「擅殺欽差」的罪名,御史王大人也算死得其所

了。

 任逐桑聽聞此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八百里加急的詔書已阻之不及。

沒想到這回慕容柔好說話得很,竟乖乖放人,只臨行前一晚獨自走了趟大牢,附

在王御史耳畔說了幾句,便即含笑離開,半點也未留難。

 誰知大隊才走到平望都外的五柳橋朝聖關,王大人趁著夜裡無人,在房中懸

梁自盡了 .

 有人說是給慕容柔暗殺的,但天子腳下,禁衛森嚴,豈容鎮東將軍的刺客無

聲來去?誰都知道王御史乃借刀殺人計之「刀」,聖上只欠一個發難的藉口,慕

容柔可沒這麼笨。果然刑部、大理寺翻來覆去查了半天,最後只能以自殺定讞。

 民間因此盛傳:是慕容柔在王大人的耳邊下了死咒,教他活不過五柳撟。那

幾年「小心鎮東將軍在你耳邊吹氣」成了止兒夜啼的新法寶,風行天下五道,嘉

惠無數父母,也算是一椿逸話。

 先殺人再補證結案,雖然證據確鑿,似非慕容柔的作風。

 適君喻小心問道:「張濟先鐵證歷歷,死也不冤。只是,將軍為何執意於此

時殺他?皇后娘娘的鳳駕便在左近,臨陣易將,難免軍心浮動……」

 「正因皇后娘娘在此,我才饒不了他。」慕容柔打斷他的話,淡道:「人皆

說我眼底顆粒難容,我不辯解。但豢養鷹犬,豈有不捨肉的?食肉乃獸禽之天性,

懂得護主逐獵,便是良鷹忠犬,爭食惹禍不識好歹,還不如養條豬。張濟先分不

清什麼當做、什麼不當做,所以我不再容忍。」適君喻聞言霍然抬頭。慕容柔卻

只淡淡一笑。

 「我容忍岳宸風多年,只因我用得上他,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此番他公

然襲擊夫人,不管是什麼原因、以後還回不回來,這裡已容不得他。

 「況且,我之所以能夠容忍他如許之久,其中一條,乃因他養育你成人,傳

授你武藝。若非如此,他可能更早便已逾越了我的容忍限度。」白面無須的書生

將軍低垂眼簾,望著階下錯愕的青年,神情寧定,一字一句地說:

 「君喻,適家乃碧蟾王朝的將種,可惜到你父祖一輩已無將才,然而他們手

下雖無兵卒,依舊以身殉國,與輝煌的白玉京同朽,情操偉大,不負乃祖之名。

你是你家期盼已久的將星,若然早生六十年,揮軍北抗,說不定如今猶是澹台家

之天下。岳宸風於你不過雲煙過眼,我對你期盼甚深,莫要令我失望。」心弦觸

動,適君喻為之默然,久久不語。

 岳師對他雖有養育造就之恩,但《紫度雷絕》只傳掌法不傳雷勁,藏私的意

圖明顯,五絕莊淪為淫行穢地,自己縱使未與同污,將來始終都要面對。這幾年

他在北方聯絡豪傑、訓練部下,辛苦經營「風雷別業」,岳師不但罕有援手,言

語間還頗為忌憚,若非將軍支持,難保師徒不會因此反目……細細數來,才知兩

人間竟有這麼多嫌隙。

 岳宸風與五帝窟的牽扯他一向覺得不妥,只是深知師父脾性,勸也只是白勸,

不過徒招忌恨罷了。鴆鳥嗜食毒蛇,終遭蛇毒反噬,五帝窟的反撲乃意料中事,

問題在於他有沒有必要捨棄將軍的提拔、捨棄得來不易的基業,來為師父出一口

氣?稽紹仁那張沒什麼表情的黑臉忽浮上心頭,胸中不由一痛。——我還的夠了,

師父。就……就這樣罷。

 年輕的風雷別業之主心中轉過無數念頭,權衡輕重,終於拱手過頂,長揖到

地:「君喻願為效死命,以報將軍知遇之恩!四位師弟處君喻自有區處,請將軍

放心。」仿佛早已料及,沒等他說完,慕容柔又低頭翻閱卷宗,暗示談話已經結

束。適君喻不由一怔:換作是他,就算不立即派兵接管五絕莊,至少今夜也不該

放任自己從容離去。慕容柔甚至沒要求他住入驛館,以便就近監視。

 這是收買人心,還是毫無所懼?適君喻眯著眼,發現自己跟在將軍身旁多年,

貪婪地汲取這位當世名將的一切,不厭涓滴如饑若渴,依然看不透此人,一如初

見。總算他及時回神,未做出什麼失儀之舉,躬身行禮:「君喻便在左廂候傳。

將軍萬金之軀,切莫太過勞累。少時我讓人送碗參茶來。」倒退而出。慕容柔凝

神閱卷,思緒似還停留在上一段對話裡,隨口「嗯」了一聲,片刻才道:「對你,

我從沒什麼不放心的。你也早點歇息。」

 慕容柔召集會議,向來聽的多說的少,如非緊要,敢在他面前饒舌的人也不

多,集會不過一刻便告結束,鎮東將軍一聲令下,眾將盡皆散去,堂上只余耿、

適二人。適君喻邁步上前,隨手將摺扇收至腰後,抱拳笑道:「典衛大人,從今

而後,你我便是同僚啦。過去有什麼小小誤會,都算君喻的不是,望典衛大人海

量汪涵,今日盡都揭過了罷。」

 耿照不知他弄什麼玄虛,不動聲色,抱拳還禮:「莊主客氣了。」便轉向金

階上的慕容柔,不再與他交談,適君喻從容一笑,也不覺如何窘迫。慕容柔對適

君喻吩咐了幾件事,不外乎加強巡邏、嚴密戒備之類,適君喻領命而去。耿照呆

站了一會兒,終於按捺不住。「啟稟將軍,那……那我呢?」慕容柔從堆積如山

的卷宗裡抬起頭。「你什麼?」「小人……屬下是想,將軍有沒有事要吩咐我?」

 慕容柔冷笑。「岳宸風還在的時候,連君喻都毋須由我調派,何況是他?我

今日算幫了你一個忙。

 「我希望你為我做的事,昨兒早已說得一清二楚:鳳駕警蹕、代我出席白城

山之會,以及蠃取四府競鋒魁首。這些你若都有把握完成,你要光屁股在街上曬

太陽我都不管,若你掂掂自己沒這個本事,趁我沒想起的時候,你還有時間做準

備。因為在我手下,沒有「辦不到」這三個字。」

 明明知道他身無武功,但慕容柔的視線之冷冽逼人,實不下於平生所遇的任

何一位高手,連與岳宸風搏命廝殺時,都不曾有過這樣驚心動魄的威壓之感——

耿照忍不住捏緊拳頭,強抑著劇烈鼓動的心跳,才發現掌心早已濕滑一片。

 ——這樣的感覺叫「心虛」。

 在耿照迄今十八年的人生裡,並不知道站上這樣的高度之後,自己應當要做

些什麼。

 像橫疏影、慕容柔,甚至是獨孤天威那樣使喚他人看似容易,一旦沒有了上

頭的命令,少年這才赫然發現:原來要清楚地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又要一一

掌握「別人該做什麼」,居然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站的位置越高,手邊能攀扶

的越少,舉目四顧益加茫然。

 慕容柔也不理他,繼續翻閱公文,片刻才漫不經心道:「妖刀赤眼的下落,

你查得怎樣了?」

 耿照悚然一驚,回過神來,低聲應道:「屬……屬下已有眉目。」

 慕容柔「哼」的一聲也不看他,冷笑:「「已有眉目」是什麼意思?知道在

哪兒只是拿不回來,還是不知道在哪兒,卻知是誰人所拿?獨孤天威手底下人,

也跟他一樣打馬虎眼麼?廢話連篇!」

 此事耿照心中本有計較,非是虛指,反倒不如先前茫然,一抹額汗定了定神,

低頭道:「啟稟將軍,屬下心中有個猜想,約有七八成的把握,能於時限之內查

出刀在何處、又是何人所持有。至於能否取回,屬下還不敢說。」

 慕容柔終於不再冷笑,抬頭望著他。「這還像句人話,但要為我做事,卻遠

遠不夠。岳宸風不但能查出刀的下落,就算殺人放火,也會為我取來,若非如此,

所得必甚於妖刀。」

 威震東海的書生將軍淡淡一笑,目光依舊鋒利如刀,令人難以迎視。「這問

題與你切身相關,所以你答得出,但,下一個問題呢?倘若我問你越浦城中涌入

多少江湖人物,他們各自是為何而來,又分成什麼陣營、有什麼立場……這些,

你能不能答得出來?」

 耿照瞠目結舌。

 蔑笑不過一瞬,慕容柔目如鋒鏑面如霜,帶著冷冷肅殺,望之令人遍體生寒。

 「耿典衛,無權無勢並不可悲,可悲的是手握大權之時,才發現自己不配。

我給了你調用三千鐵騎的權柄,現下越浦內外都等著看,看你耿某人是個什麼人

物。我能告訴你該做什麼,但如此一來,你就不配再坐這個位置。你明白麼?」

「屬下……屬下明白。」

 耿照聽得冷汗涔涔,胸中卻生出一股莫名血沸,仿佛被激起了鬥志,不肯就

此認褕。

 「很好。」慕容柔滿意點頭。「出去罷,讓我需要的時候找得到你。你夫人

若有間暇,讓她多來陪陪拙荊,我給她那面令牌,可不是巡城用的。」

 耿照大步邁出驛館,心中的彷徨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飛快運轉的思緒。

昨日在精密的策劃、好運的護持,以及眾人群策群力之下打敗岳宸風,鎮東將軍

授予他的金字牌權柄,還大過了岳賊所持……但,耿照仍不算勝過了那廝。非但

 不能取岳宸風而代之,甚至可以說是遠遠不如。

 ——除了武功,還有什麼是岳宸風有、而我沒有的?

 耿照邊走邊思考,憑藉腰牌通行無阻,守城的城將見是他來,不敢怠慢,備

了一匹腿長膘肥的飾纓健馬並著兩名親兵,說是供典衛大人使喚。耿照也不推拒,

只問:「城外可有什麼空著的駐地,可供使用的?」

 那城將想也不想,指著前方不遠處道:「此去三里開外有個巡檢營,供谷城

大營人馬調動時駐紮之用,屋舍校場一應俱全,閒置已久,平日胡亂堆些糧草器

械。典衛大人要去,末將讓他倆帶路。」

 耿照搖頭:「不必了。勞煩將軍喚人將營舍稍事情理,糧草留置原處即可,

我有用途。」跨上金鞍一路出得越浦,來到阿蘭山的山腳附近,風風火火馳進了

谷城鐵騎的駐地。

 不算棲鳳館外的三百騎,此間尚有鐵騎兩千七百餘,礙於皇后娘娘的禁令,

無法開拔上山增防。領兵的於鵬、鄒開二位,乃是谷城馬軍驍捷營的正副統領,

於鵬才在越浦朝會上見過耿照,也只早他一步退抵,馬未卸鞍人未脫甲,聽得轅

門通報,

 偕副統領鄒開出來迎接。

 三人寒暄一陣,於、鄒二人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想是自恃軍旅出身,

資歷齊整,對將軍跟前莫名竄起的少年紅人實在拉不下臉奉承,迫不得已才應付

一二。鄒開留守駐地,沒能親見將軍向眾將布達人事,更不知顧忌,片刻已覺不

耐,索性一拱手:

 「典衛大人專程跑一趟,不會是來找我們哥兒倆話家常罷?有什麼貴事,大

人直說便了,我們還得巡邏操練,恕不久陪。」於鵬皺眉道:「老鄒!忒沒規矩。」

轉頭陪笑:

 「典衛大人有所不知,本營忝稱精銳,操課較他營繁重,弟兄們雖駐紮在外,

仍須嚴密操練,不敢違了將軍的期許。大人若無指示,請恕末將等告退。」耿照

連連稱是,笑道:

 「既然如此,在下便直說了。有兩件事須請一一位幫忙:其一,我想向貴營

商借三百鐡騎,改駐越浦城中,聽我調遣,統領指派一名隊長向在下負責即可。

平時無事,便由他們自行在衛所中訓練,必不耽誤。」

 兩人縱使不情願,也不敢違逆將軍的金字牌。於鵬乾咳兩聲,點頭道:「大

人打算幾時交割人馬?」耿照道:「現在就要。待皇后娘娘起駕回鑾,自當如數

奉還。」於鵬無話可說,喚來一名少年軍官叫羅燁的,當面交付任務。驍捷營不

愧為東軍勁旅,不多時三百名武裝騎兵已在校場整裝列隊。那羅燁年紀跟耿照差

不多,脣上青渣細細,青白瘦削的臉上猶有一絲稚氣,模樣頗為端正,可惜右頰

有道從耳際到下頷的刀痕,因此破了相。

 歷來宦途通達,「相貌端正」是要件之一,文臣武弁皆然。羅燁臉孔如此,

興許一輩子就只是個隊長了,於鵬派他統兵,可見敷衍。

 耿照也不在意,跨上馬鞍,對於、鄒二將道:「至於第二件事,便麻煩兩位

多費心了。夜間視線不明,難免有所疏漏,須派遣斥候細細偵察,與我回報。」

兩人隨口應付,一望便知無心。

 大隊開拔,一路往阿蘭山行去。那少年隊長羅燁越想越不對,忍不住開口:

「典衛大人!我等奉有嚴令,不得靠近阿蘭山道。再才續前進,不免與京城金吾

衛的人馬遭遇,恐生事端。」揚鞭一指,果然前方山腳飄起煙塵,金吾衛所設的

 崗哨似有什麼動靜。

 耿照不欲生事,帶上這支騎隊,不過是防患未然,點頭道:「你們在此間稍

事休息,我一個時辰內必回。金吾衛若來尋釁,便說是奉將軍之令,巡邏至此。」

連親兵也不帶,單騎馳上阿蘭山。途遇金吾衛士盤查,便亮出流影城令牌,稱奉

城主

 之命赴棲鳳館,居然無往不利。

 耿照心中嘆息:「看來金吾衛也不過爾爾。堂堂京城禁衛,素質與東海驍捷

營相比,直不可以道裡計,皇后娘娘一路東行居然無事,靠的是誰?」想起昨夜

那翹

 胡漢子的無雙快劍,又是一嘆。

 來到蓮覺寺王舍院外,還未下馬,檐間烏影一閃,一抹苗條的緊身衣影消失

在轉角處。耿照心念一動,策馬緩行,沿著外墻來到一段樹蔭幽深處,系好坐騎,

施展輕功踏越高墻,落地時見數名黑巾覆面的女郎已分占墻、檐、廊間等各處險

要,

 將他團團圍在中心。

 耿照前日來見漱玉節,邀她加入行動,當時潛行都戒備雖森嚴,卻無今日之



 拔弩張。他心知有異,抱拳打了個四方揖,和聲道:「我欲見宗主,煩請諸

位姊姊

 代為通報。」

 一人越眾而出,斜背布包,系帶橫過乳間,更顯出雙峰挺凸,渾圓飽滿。黑

衣密密裹出一把圓腰,梨臀腴翹,覆面巾上露出兩隻杏核兒似的大眼,粗濃的柳

眉倒豎,襯與犀利的目光,說不出的精悍。

 耿照一眼便認出她來,衝伊人點頭微笑。「綺鴛姑娘好。」綺鴛「哼」的一

聲轉開視線,皺眉道:「好什麼?跟上!」沒等他回話,逕往內院行去。

 五帝窟昨日方經歷一場大戰,正待休養回覆,王舍院內悄無聲息,間或點綴

著一陣陣的微風清徐、燕雀啁囀,朝陽映照在天井碧油油的菜蔬團畦之間,靜謐

之中更顯悠恬。耿照跟在綺鴛後頭信步而行,頗為愜意,不覺放慢了步子,距離

一拉開,目光恰落於她腰下,旋被兩團渾圓挺翹的玉股所攫。

 行走之間,綺鴛結實的大腿支著梨形翹臀,左旋右擰、不住扭動,每一款擺

都帶著強而有力的頓點,臀腿的肌肉線條繃出褲布,既健美又協調,宛若羚羊一

般,充滿原始的野性,可以想見這副胴體跨騎在男子身上抬臀杻腰、忘情馳騁時,

將會

 是何等的銷魂熱辣。偏偏她又非刻意作態,臀股之美襯與無心之媚,益發誘

人。

 瓊飛的俏臀也是無比彈手,然而身形猶帶一絲女童稚氣,翹是夠翹了,身板

卻稍嫌窄小,青澀未脫。綺鴛的臀形則如一枚熟透了的薄皮鴨梨,圓滾滾、肉呼

呼的,肌束緊宵,無論野性或魅力都遠勝過半生不熟的黃毛丫頭。

 綺想不過—瞬,耿照臉烘耳熱地回過神,不禁暗罵:「我與綺鴛姑娘素昧平

生,豈……豈能有這般想頭?當真荒唐!」他近日對女子的慾念極盛,縱使有寶

寶錦兒陪伴,夜夜擺布得佳人死去活來,仍時常生出莫名慾火,對女子總是浮想

翩聯,似難饜足。

 本以為男女合歡是天性,女子胴體妙不可言,嘗過個中滋味,自是難以忘懷,

時日一久,這才漸漸起了疑心。他自知定力大不如前,不敢多看,加快步伐趕上

前,與綺鴛並肩而行。

 綺鴛入院後卸下黑巾,甜美的圓臉一覽無遺,卻始終皺著眉不假辭色,見他

硬蹭過來,神色更是不善,快步拉開距離,不欲與之相偕,誰知走沒幾步又被追

上。兩人便這麼並行、拉開,又並行、拉開……僵持一陣,綺鴛突然跺腳停步,



 然轉身,耿照的鼻尖差點撞上她高高的額頭,猛嗅得一陣幽淡薰香,低頭見

她鼓著腮子瞪眼,只差沒踮起腳尖咬下他的鼻子來,氣衝衝道:「你幹什麼?」

 耿照窘得半死,總不好說「我在後頭會忍不住掐你屁股」,支吾半天,腦中

靈光乍現,硬著頭皮道:「我……我是想問……阿、阿紈姑娘她……她身子可好

了?」綺鴛聽他惦記阿紈,容色稍霽,旋又蹙起眉頭,沒好氣道:「待會兒你自

己看就知道了,有什麼好問的?」圓腰——擰,扎在腦後的長馬尾差點抽了他下

頷——記,逕自「登登登」地大步疾行。耿照心想:「她幹嘛老這樣氣呼呼的?」

 兩人在廊廡間繞來繞去,耿照嗅著空氣中淡淡的紫檀香煙,心中一動,又開

口喚她。「綺鴛姑娘!我想去冷敕使靈前給他拈香磕頭。如不麻煩,煩請姑娘帶

路。」綺鴛不耐停步:「就是麻煩!你要上香,黃島還未必領情。哪來忒多膩歪!」

耿照一路行來均不見黃島之人,料想其中必有蹊蹺,又道:「那我先去給昨兒在

五絕莊犧牲的潛行都諸位姊姊上香好了。不知靈堂何在?」綺鴛抬眸睨他一眼,

似覺這人既煩又怪?但又不像單純的敵視或討厭,眸中神思複雜,難以看透,片



 才道:

 「不必了。我們潛行都之人性命短暫,來去便似一陣風,死都死了,還弄些



 用的做甚?沒什麼靈堂牌位,燒成一把淨灰,隨處散了。宗主吩咐,你來先

去見她,走罷!」轉頭邁步,再不與他說話。

 漱玉節在花廳中等候,一見他來,隨手放落青花瓷杯,斂衽起身:「有勞典

衛大人跑一趟。」玄素相間的衫裙裹著豐滿有致的嬌軀,舉止雍容,氣質高雅,

貿難與昨日出手迅辣、劍毒如梟的黑衣麗人想作一處。

 兩人分賓主位坐定,綺鴛使人端茶奉點,不待宗主吩咐,便即退出。漱玉節

生性謹慎,即使花廳裡外更無旁人,仍不急著說事,殷勤招呼耿照用茶,隨口談

笑。耿照潛運內力,先天胎息之所至,十丈方圓內動靜無遺,聽得綺鴛輕盈有力

的步子走遠,率先開口:

 「昨日幸有宗主,才得誅殺岳賊。」漱玉節淡淡一笑。「五絕莊一役,乃土

神島何神君全力支援,我只在後頭指揮坐鎮,不敢居功。」言下之意,不欲再提

蒙面之事。耿照點頭:「少時我想替冷敕

 使上炷香,他於我實有救命之恩。」

 漱玉節搖頭。「只怕眼下不太方便。」「宗主的意思是……」

 「百年以來,五帝窟當家作主的一向是紅島符家。這十餘年間,先是蒼島肖

龍形作亂,後岳宸風鳩占鵲巢,如今符家只剩錦兒這根孤苗,我料她無意於此。

岳宸風一去,外患已除,黃島何家、白島薛家未必願意繼續奉我為主。」漱玉節

淡然道:「今兒一早,黃島便派人沿江搜索,薛老神君若非傷重,只怕也閒坐不

住。我的號令已出不了這座靜院,待岳宸風的屍首打撈上來,帝門的爭權之戰便

要再開,縱使我不願走到這一步,形勢卻由不得我。」耿照雖有準備,聽著仍不

免錯愕。「來得這……這樣快?如此說來,岳宸風豈非不該殺了?」漱玉節輕搖

螓首,「那廝作惡太甚,就算須冒著五島分裂的危險,也必先將他鏟除,我一點

兒也不後悔殺了他。如今,要延緩帝門內訌爆發,只要有兩樣東西始終未現,眾

人投鼠忌器,便不會魯莽行事。」

 不用她說耿照也知道。岳宸風的屍體,以及五帝窟的至寶——化騮珠。「岳

賊的屍首迄今未現,也不知是幸與不幸。」漱玉節抿嘴笑起來,微眯的眸裡掠過

一絲少女似的狡獪,端莊之中忽現俏皮,更添麗色。

 耿照忽有些迷惑:帝窟宗主、騷艷狐狸、劍法毒辣的蒙面刺客……到底哪一

個才是這名華服美婦的真面目?抑或……這些都僅僅是她的一部分而已?

 「妾身以為,典衛大人此際不應置身險地,若教黃島或白島知曉「那事」,

對大人、對敝門俱都不好。」

 站在漱玉節的立場,一日不確定岳宸風已死、一日不知化騮珠下落,黃島與

白島有所顧忌,便不敢輕易發難,對她的宗主大位產生威脅,因此「維持現狀」

對她最為有利。其餘二島則不同,它們求的恰恰是「改變現狀」,一旦知道化騸

珠在耿照丹田之中,殺人取珠的誘因肯定強過了不求改變的漱玉節,五帝窟立時

由耿照的盟友變為敵人。

 漱玉節當然也可以殺他賭賭運氣,看能否完好如初地取出珠子,但這非是「

最大的利益」——除了化騮珠,耿照此番上山,還向她展示了另一樣誘人的籌碼。

 成熟的美婦人從中讀出了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微微一笑,明明身姿未變,眉

眼問忽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冶麗,周身散髮溫軟誘人的甘美氣息。「典衛大人帶

了三百鐡騎前來阿蘭山,是信不過妾身,怕妾身下毒手麼?」

 這樣的變化相當微妙,甚至說不上煙視媚行,解作「釋出善意」亦無不可,

但耿照仍覺得不舒服,淡然道:「以宗主的身手,盡可將我一劍穿心。我並無岳

宸風的能耐。」

 漱玉節被戳中痛處,笑容微凝,旋又恢復先前的清冷自持,微笑道:「典衛

大人客氣。一對一交手,妾身並無勝過大人的把握。典衛大人武功進步之速,實

令人匪夷所思。」

 耿照也不欲逼人太甚,正色道:「帝門在宗主的領導下休養生息,不生動亂,

我所樂見,相信符姑娘也不願五帝窟自毀基業,沒在岳宸風手底下消亡,反壞在

自家人的內鬥之中。」從內袋取出將軍府的金字牌,擱上扶幾:

 「鎮東將軍授我權柄,還在岳宸風之上,可任意調動鐵騎三千,毋須請示,

希望我能取代岳宸風在幕府中的地位。為此之故,我需要宗主的協助。」

 漱玉節眯起一雙姣美明眸,貓兒似的抿嘴微笑。自交談以來,這是她初次露

出感興趣的模樣,甚至忘了要稍加掩飾。或許易地而處,當她手握三千精騎、可

任意驅馳不須請示時,她會選擇直接踏平五帝窟以解除威脅,而非前來尋求合作。

少年的提議未免也太有趣了。

 「我希望借宗主麾下的潛行都為我耳目,探聽越浦各方的消息,就與從前為

岳宸風所做一樣。當然,她們仍歸宗主調度指揮,向我匯報之事,自也須向宗主

報告,只是在三乘論法結束前,暫時協助我而已。」

 漱玉節低垂眼簾,撫案笑道:「這對大人有何好處?對妾身又有什麼好處?」

耿照道:「這能使我成為岳宸風。我若能取岳賊而代之,則宗主須用我時,如得

岳宸風之臂助。若我坐不了這個位子,鎮東將軍另找高明,此人至好不過與宗主

毫無瓜葛,若不幸又來一岳宸風,宗主有甚好處?還不如我來。」

 漱玉節凝思片刻,點頭道:「典衛大人所說也有道理。可惜妾身離開黑島之

時,隨身只帶了二十餘名潛行都衛,昨日不幸折去數人,人手益發不足,恐有負

大人之託付。

 ——還有你無端端犧牲、棄如敝屣的阿紈姑娘。這般用人,再多也不夠!耿

照心裡這樣想,嘴上卻未說出,只搖了搖頭。

 「宗主行事謹慎,與岳宸風周旋了如許時日,又發現化騸珠的下落,豈能因

人手不足,失之交臂?我料宗主必已傳訊黑島,悄悄將潛行都的精銳召集過來,

以應其後變化。」

 漱玉節「噗哧」笑了起來,拍手道:「典衛大人好精細!須瞞你不過。也罷,

我手下兩百名潛行都精銳,近日陸續抵達,還想該如何潛入越浦打探消息,若與

典衛大人合作,這一節便再容易不過。」

 耿照經慕容柔指點,才知自己與岳宸風之間,最大的差別並非武功高低。岳

宸風武功蓋世,單打獨鬥,世間少有能人敵,又何須汲汲營營,謀奪虎王祠、五

絕莊,乃至五帝窟的基業?蓋因浪跡江湖四處闖蕩,一人一身足矣,若想要成事,

卻不是單搶匹馬能做得到。

 試舉情報一例:掌握消息不僅要人手,還不能是毫無經驗的生手,要培養一

支可靠的情報班底,須耗費多少銀兩心血,以岳宸風之能,也無法憑空生出,於

是將

 黑島代代相傳的潛行都占為己有,掌握各方動態,才能勝任鎮東將軍的武僚

首席。

 要取岳宸風而代之,這便是第—步——擁有能遍照越浦、甚至洞悉天下四方

的靈敏耳目。

 漱玉節答應得爽快,耿照料她必有後著。兩人擊掌為誓,又商議了聯繫指揮

等細節,果然漱玉節嫣然一笑,纖指細撫幾面,垂眸道:

 「典衛大人不比岳賊,在「那個」平安取出之前,也算自家人了。妾身想給

大人安排一位貼身保鏢,一方面回護那物事周全,一方面也可做為傅遞消息的樞

紐。」

 「不用了,我會另在城內安排一處基地,供潛行都諸位姊姊落腳,亦可充當

指揮聯絡之處。」

 漱玉節笑道:「妾身明白典衛大人心中顧慮。」自懷裡取出一卷帛書,細娟

兀自留著貼肉的溫香,令耿照不由自主想起她那條冶艷的棗金紅肚兜。他強抑心

猿意馬,接過展讀,赫見帛上以娟秀的字跡寫著兩行地址,竟是齋花小院!

 他猛然抬頭,正迎著素衣麗人的清雅恬笑,沉聲道:

 「宗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妾身的誠意。」漱玉節斂起笑容,正色道:「我也算看著錦兒長大了,

心疼她這些年吃的苦,對她以及游屍門,我無一絲惡意,安排人手在你身邊,除

了方便你指揮潛行都,更為保障我帝門存續。」

 耿照見她說得鄭重,閉口不語,只是濃眉緊蹙,神色依舊沉凝。「典衛大人

自以為天下無敵麼?」「我從未如此想過。」「抑或大人常居安樂,平日絕不涉

險?」「要找處境比我危險的,恐怕也不多。」耿照苦笑。漱玉節含笑抬眸,眼

中卻無——絲笑意。「倘若典衛大人不幸身故,「那物事」須得如何?」耿照一

時接不上話,沉默以對。

 「我做這樣的安排,是為了在危急時,有人會不計代價、不顧生死地保護你,

甚至以身相代,萬一典衛大人不幸身亡,也有人會毫不猶豫地剖腹取出「那物事」。

此非為了大人,而是為我五帝窟數百年的基業。」

 耿照想了又想,的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她在此事之上讓步已多,自己若有不測,寶寶錦兒可會果斷地劃開他的腹腔,

哪怕只有十不存一的機會,也要保住帝門純血的來源?答案恐怕並不樂觀。他並

沒有考慮太久。「宗主所言成理,我沒話說。」

 「多謝典衛大人成全。」漱玉節笑了,杏眼眯得活像頭叼魚的貓。耿照又在

她眸裡望見那既危險又頑皮的狡獪光芒。「妾身安排的這人,一定讓大人滿意。」

起身輕拉屏風畔的紅絲線,一陣清脆懸鈴迤邐而出,要不多時,貓兒似的嬌健步

子無聲無息停在門外,若非身懷碧火功,耿照幾難辨得。漱玉節輕輕擊掌。「進

來罷,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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