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妖刀記》第83章
第八四折 第八四折 蒼天欲賜 衡門倖子

  雷奮開幾乎足不沾地,扶搖般掠過層疊簷瓦,穿越林道,眼前一開,來到一處突出巖角。彷彿飛懸於半空的凸巖下,煉獄似的火光沖天而起,炙得江上空氣沸滾,連巖尖的橫江鐵鎖都像被烤透了似的,通體紅得怕人。這條鐵煉是他當年叫人釘上的。

  風火連環塢依山而建,一旦登上對岸的月牙突出部,總壇的動靜俱收眼底,向來設有重兵把守,為方便巡視,他特命鐵匠打了條十丈來長的粗大鐵鏈,在兩峰最狹處下錨固定,當著眾人之面,踏索凌空飛渡,盡顯「天行萬乘」的威風,大有立威震懾的效果。

  一口氣踏過十丈懸索固然不易,卻非什麼絕無僅有的修為,難就難在江上風大,詭譎難測,半空之中如有渦流,一不小心即被捲落江去,從這種高度墜下水面,跟摔在堅石上沒兩樣,入水前骨骼臟腑俱已糜爛,絕無生機。

  其時一舵主石某亦擅輕功,欲搶雷奮開鋒頭,自告奮勇一試。以他赤腳連踏刀梯卅六級、足底絲毫無損的能耐,走出不足三丈就告落水,摔了個屍骨無存,從此再無人敢輕試大太保的殺威索,紛紛敬而遠之。

  夜風無定,下復有熊熊大火,半空中冷熱相激,豈止漩流而已?說是暗潮洶湧亦不為過。況且,雷奮開也不復當年少壯,拼著一頭血熱就能豁出性命不要,與人爭賭一口氣。

  但他無法眼睜睜看著總壇付之一炬。

  雷門鶴主政的這幾年,赤煉堂總壇的錢糧物業、生意重心,早已悄悄移至越浦周圍的五大分舵,管理江面漕運的五大轉運使不是換成了雷老四的心腹,就是看出幫內的順帆風,與老四結盟輸誠。他與雷門鶴早不是什麼「分庭抗禮」了,扣除他手裡的兩張王牌——指縱鷹以及總瓢把子的下落——誰都知道今日赤煉堂內,究竟是何人當家作主。

  風火連環塢裡剩的,俱是幾位太保的私兵,平日驕橫慣了,指揮不易,遇事難有大用。燒去已無價值的老朽莊園,諒必是雷老四賬本上的一條「支損」而已:燒成一片白地,沒準還能生出其他用途,未必不合算……

  一想到這裡,雷奮開心頭無名火起,原本的一絲猶豫隨風化去,提氣踏上鐵索,沉重的鐵鏈在風中微微一晃,人已雙臂平伸袍袖振起,「潑喇——」乘風掠去!

  鐵鏈並非是全然拉緊的,而是如索橋般留有上下擺盪的微妙餘裕,若是繃如一根硬梆梆的石樑,反而無法藉力黏纏,風一刮來人便離索騰空,直似飛鳶下水,任輕功絕頂也渡不過。

  初老的大太保血氣不如當年,但內力、輕功修為之精深,卻非昔曰可比。過去他可一息不換掠過十丈懸空索,全仗一個「快」字:如今是比不了快了,一提氣週身松綿如絮,靴底就這麼虛「黏」在鐵鏈上,隨著鐵索上下晃搖,要走就走、要停就停,進退趨避如平地,轉眼便走出五丈餘。

  對岸忽然亮起一片青白色的燈籠,燈籠上繪著表記,個個不同,有髑髏、蛇形、蜘蛛、鬼火等,硃砂被青焰一照,其色深濃如血。微帶慘綠的白暈彷彿被一隻隻手掌抓握,輝芒被局限在離地一尺處,堪堪照亮身前地面,但站在燈籠後的人,卻連上半身都看不清。

   (不好!)

  眸光一掃,粗粗數了九具,代表對方少則九人,運氣不好的話興許更倍數於此。他的「指縱鷹」駐紮在十餘里外,僅在對岸設下聯絡哨,用以傳接火號。這不僅是大太保藝高人膽大,敢孤身走進政敵的努力范圔,也是避免雙方擦搶走火,不小心爆發衝突。

  況且,總壇縱使紀律廢弛,在月牙突出部前後也有十來處崗亭、近百人守山,手持青白燈籠的傢伙能一路走上「凌天渡」來,代表守山的弟子們俱都完蛋。

  他迄今未收到示警,表示來敵本領高超、連指縱鷹的聯絡哨都難以傳訊,更可能是突然其來的離垢妖刀,打亂了原先的部署。

  風裡的焦臭炙流提醒了他,雷奮開深吸一口氣,加緊奔去,不管來人是說,遇著「天行萬乘」,今夜都是有去無回!

  九盞燈瓶中的八盞略微縮小,光暈黯淡,顯是退進了林樹間,只餘一盞獨亮。

  (想單挑麼?》

  雷奮開不禁冷笑,乘勢一躍,凌空越過最後一丈鐵索,單掌朝那人頭頂拍落,大喝:「犯我赤煉,唯死而已!」啪的一記脆響,兩人雙掌相接,白燈籠之主被轟得飄然而退,朗笑道:

  「來的可是『天行萬乘』雷奮開麼?好厲害的鐵掌掃六合!」

  雷奮開心驚:「好賊子!接我一掌,竟還能開口說話!」他這掌藉起落之勢,以補身老氣頹,硬出得五成掌力,不可謂之不巧。五成力的六合鐵掌直可打得耿照倒飛出去,那人單掌硬接乘勢飄退,開口仍是中氣十足,絲毫沒有氣血翻湧的跡象,這分修為足以傲視赤煉堂舉幫上下,便算上總瓢把子雷萬凜,抗者不過四五人而已。

  雷奮開負手昂立,面上金鐵之氣瞬閃,爭取時間調息。那人手中「喀啦」一響,提把竹簧轉動,燈籠背面似有機關,光暈斜出,映出一身漆黑的夜行短打,面上掛了張紙糊的鬼面,笑臉在夜裡看來說不出的詭異。

  「大太保怎不問我等是誰,所為何來?」鬼面人嘻嘻笑道:「還是大太保目如鷹隼,匆匆一照面,已知下頭是我等搞的事?」

  雷奮開一凜:「這幫人與妖刀是一路!」不動聲色,嘴角微揚,冷笑道:「問?有甚好問?待老子殺淨你們這幫賊廝鳥,再留你一口氣慢慢問來!急什麼?」

  鬼面人哈哈大笑,一豎拇指:「豪氣!『天行萬乘』,果然名不虛傳!」燈籠一放,蓮座穩穩立於地面,鏘啷一聲拔出腰刀,笑道:「在當世七玄之主的面前口出此言,大太保縱然身死,也算七大派中第一人啦,此生不枉矣。」

  雷奮開突然明白了硃砂表記所代表的意義。這其中有的他已三十年未見,一時竟未認出。

  ——是邪派七玄!七玄之主……難道……

  而鬼面人便在此時出手。匹練般的刀光劃開夜風,逕朝大太保頸間劈落!「小人!」雷奮開腳下交錯,正欲避開,眨眼間刀光抖散,已自他頰畔、肩窩、腰側、腿邊四處掠過,裂衣劃皮,鮮血四濺!鬼面人「咦」的一聲,嘖嘖讚道:「大太保好俊身手!我這四刀瞄的俱是要害,怎麼一到大太保身上,競都差得老遠?」

  刀鋒及體的剎那,雷奮開使出六合鐵掌中唯一的守勢「疊嶂終南」,掌勢層層疊疊,勁力如漣漪般圈圈反震,原本扎向雙眼、咽喉、丹田以及下陰的閃電四刀接連偏開,僅劃傷衣物肌膚。

  鬼面人談笑出刀,刀板劈啪勁響如鋼片,銀光繞著雷奮開週身明明滅滅,卻始終難越「疊嶂終南」雷池一步,

  雷奮開一意窮守,雙臂牢牢護緊門戶,忽然一掌突出堅壘,勢如雷車奔軌,轟入鬼面人的刀圈臂圍,鬼面人回刀圈轉,正要將他右掌卸下,驀地雷奮開左掌擊出,鬼面人以刀鍔硬生生一格,豈料雷奮開右臂一縮,再度轟出!

  兩人四臂交纏,間隙不容一發,鬼面人想不到竟會被逼到這等境地,橫刀一擋,隔著刀板生受一掌,殊不知「撼地雙擘」哪有這般好相與?雷奮開右縮左擊、左入右出,雙掌接連轟至,「鏗」的一聲,將刀身擊碎在他胸前。

  鬼面人登登登連退數步,腳下還未站穩,鍔上六寸殘刀已封住身前諸路,法度嚴謹、信手揮就竟無一絲敗軍退勢。雷奮開卻不怕死似的往斷刃上撞來,忽然拔地而起,呼嘯著越過他的頭頂,逕往林間掠去!

  「想逃麼?」一抹殷紅暈出糊紙,鬼面人語聲帶笑:「背對敵人,有損『天行萬乘』之英名啊!」

  雷奮開落地倏起,袍袖「唰!」如大雕般獵獵振起,竟是絲毫不為所動。……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行萬乘」雷奮開這一生,從不知「怕」字怎麼寫,遑論是逃?鬼面人寥寥幾句,已透露出兩項極重要的情報:妖刀出世,乃邪派七玄所為,

  而當世七玄之主,就在這林間的八盞燈籠之後!七玄之主再厲害,也擋不住五百名「指縱鷹」的圍殺,只消對了鷹符喚來手下,赤煉堂今夜將成就不世奇功,往前往後一百年……不,甚至是三百年、五百年間,正道再無堪比肩者!

  ……蒼天欲賜,能者居之!這是本幫得以再次稱霸江湖、君臨東海的契機!

  。。。

  符赤錦在破驛曾對過鬼先生,以一絲殘餘的赤血神針功勁作為幌子,令他心生忌憚,能受此招的無一不是高手,除了鬼先生、岳宸風,便只有她家老爺。因此當鬼先生刀斷人退的一瞬間,她才明白赤煉堂名震天下的大太保究竟有多可怕。而這人正俯身跨腿,鷹目疾厲,大鵬般向這邊疾衝而來!「莫慌!」一縷若有似無的聲音鑽入耳蝸,大師父以「傳音入密」之法對她說:「此人面目透著大殺氣,所圖非是小鬥,定要召集同黨,前來圍殺我等。這一關他只求突圍。」

  (那……該怎麼辦?)

  大師父彷彿聽見她的心語,尖亢的真氣傳音依舊寧定。「女徒莫慌。靜觀其變。」

  果然鬼先生大笑轉身:「受辱不顧,大太保有大圖謀呀,可是要召人來,一舉拔了七玄?」颼的一擲,斷刃直取他背門!

  雷奮開早有準備,腳下不停,聽風辨位,疾行間旋身一劈,掌勁凌空磕飛斷刀,心念微動:「這勁力……那廝尚有保留!既有餘力,何以不追?」他畢竟江湖混老,猶豫不過一瞬,隨即堅定心志,一意突圍,然而已慢了些許。

  林間嘩啦一聲,居中那只白燈籠一晃,一人陰惻惻道:「鬼先生!你弄了這麼個局,是想陰死咱們?不是說去看妖刀麼?怎地看出了這等麻煩!」語聲嗡嗡震顫。這把噪音並不刺耳,甚至說不上特別,本該聽過就忘,但符赤錦卻忍不住伸手掩耳,比之前那個低沉如磨砂般的聲音更加難受。

  鬼先生笑道:「在下無能!諸位若能擋下五百『指縱鷹』,自是不妨!」這幾句話未用真氣,幾乎被林風吞沒。

  「切莫運功!」大師父的心語迴盪在她腦海。「隔空撥弦,聲動氣血!是血甲門的『箜篌血刃』!」

  連大師父也不敢動用真氣,寧以青鳥伏形大法印心提點,可見其凶險。雷奮開首當其衝,足尖一點折腰抵地,堪堪避過迎面而來的無形音刃,適才被磕飛的那柄斷刀尚未墜地,陡被扯得旋起,彷彿光陰逆流,倒插雷奮開之背!

  雷奮開再難無視,身形頓止,靴底「唰!」在地面刨出一道長弧,鏟土盈寸、煙焦縷竄,雙掌分擊左右,斷刀凌空斷成兩截,繪有三條滴血琴弦如「川」字的白燈籠向後震退,傳出一記悶哼,這回卻不再驚心動魄。

  幾乎在同時,一道匹練寒光飆出橫列,快得身劍如一,連身前的燈籠青焰都沒晃半點,逕取雷奮開咽喉!

  符赤錦尚不及驚呼,大太保掌底一翻,已將劍光拍落。這式「北闕三春」乃是死中帶生的絕招,掌勢生生不息,如寒冬中生機滅絕、春來仍能化育萬物,至於是怎生變出第三隻手來,她自是無緣得見。

  出劍者退回燈籠後,焰影搖出一襲緊身水靠,裹著玲瓏浮凸的曼妙身段,雙丸跌宕自不待言,蛇腰腴臀更是一絕,曲線潤滑如水,既有成熟婦人的韻味,又不失少女的緊致結實,叫人難以移目。

  符赤錦瞧著眼熟,心底暗笑:「騷狐狸老謀深算,鉅利未必能釣上鉤,偏偏捨不得死。一聽有五百名指縱鷹要來,哪肯冒一丁點兒險?」漱玉節黑巾蒙面,約莫是在雷奮開掌底吃了現虧,燈前半截劍尖指地,細窄的劍鋒閃著青芒,如蛇吐信,倒不急著——度出手。

  但聽鬼先生笑道:「諸位!走脫此人,今夜有死無生,妖刀也甭看啦!此誠豪賭也,若無綵頭未免掃興。這樣,誰能取下這廝的性命,毋須取刀為證,便是七玄大會的座上嘉賓,共用號令妖刀的驚天之秘!」燈籠間一人揚聲:「當真?」「絕無戲言!」鬼面依然笑面迎人,連聲音都帶著笑。「好!」一抹綠鱗袍影自燈後躍出,袖襤獵獵,嬌矢如龍,揮掌似挈雲探爪,倏自雷奮開頂門抓落!「老鬼,試試本座的『憑虛御龍落九霄』!」

  (是她!)

  符赤錦心念微動,認出是「鬼王」陰宿冥,那不遜男子的頎長身形兜頭擊落,襟袍呼嘯,先聲奪人,出手極是烜赫,渾不似當夜一口一個「小和尚」快酸進牙裡的醋意橫生——偏偏她的傻老爺聽不出來——她忽然意識到此人是集惡三道的正主,乃群鬼之首,不能以小女兒目之。

  雙掌轟然一接,雷奮開膝彎微沉,兩足沒入土中,幾至足脛,抬頭冷笑,就這樣?勁力疾吐,將陰宿冥震了開來。另一名蒙面黑衣人自燈影中掠出,十指曲成鉤爪,欺他雙腳難動,逕取腰腹咽喉!

  陰宿冥「咦」的一聲,不及回氣,再度猛身上前,單掌直取中宮,彷彿怕被他佔了先。黑衣人側首冷笑:「兀那雌兒!不懂讓賢麼?」聲音嘶嘎低啞,甚是蒼老,覆面巾上閃過青黃兩色的異芒,兩隻眼瞳竟非尋常顏色。

  「狼荒蚩魂爪!是『照蜮狼眼』聶冥途!」大師父的聲音又在她顱中響起。符赤錦這才看清,那瘦削的黑衣人並非鉤成虎爪,而是指甲長逾三寸,扁如鏟、彎如鉤,角質與指肉已長合在一起,第一指節長得嚇人,便似天生的趾爪骨甲。「狼荒蚩魂爪」來勢獰惡,分抓雷奮開咽喉與腹間,加上陰宿冥當胸一掌,兩位梁子甚深的集惡道魁意外聯兵,除非大太保生出第三條手臂,否則定要有一處失守。但雷奮開就是有第三隻手。

 一聲斷喝,「北闕三春」兩度出手,後至的陰宿冥修為不及狼首,反先彈開,登登登速退三步,連同下頷油彩,舉袖揩去一抹紅漬:聶冥途爪未全伸,忽覺凜冽勁風刮面,週身如降霜雪,徹骨生寒。

  老於世事的狼首感應殺機,心頭一顫,硬生生易狼爪為鬼手,「白拂手」連消帶打,將飛擊入臂圍之間、如彈子拳般劈啪不絕的連環掌一一化去,左推右挪、隨風如柳,化開了一掌又一掌,卻挪不出餘裕抽退,索性閉上青黃閃爍的怪異雙眼,純以聽勁化解,幾滴汗珠從額際滑落面頰,濡濕了覆面黑巾。

  雷奮開雙掌連擊,猶能開口冷笑:「人要服老哇,聶冥途。江湖變了,已非是你玩得動的雙陸骰!」五指攢起,一拳擊穿了綿掌防禦,總算狼首手背交疊,以掌心代替胸口受了這一擊,被擊得平平向後滑開,身影沒入燈籠的青白光暈之後。

  他雖是吃了中途易剛為柔的虧,真氣失調,白拂手無以為繼,終被「北闕三春」所破,但若非及時變招,對上剛猛無儔的六合鐵掌怕也討不了好。陰宿冥對陣高手的經驗不足,不知「硬碰硬死得緊」的道理,剛猛的「役鬼令」硬搏剛猛的「鐵掌掃六合」,敗者將承受雙方的剛力反噬,才在一照面間就被轟了回去。

  雷奮開接連逼退三名強悍的對手,乘著威攝全場之勢,身形沖天拔起,朝陰宿冥撲去!符赤錦見他雙足抽出地面陷坑,留下三寸深淺的靴形,宛若鑿刻,不禁咋舌:「這人好硬的身板!」

  陰宿冥正凝氣調息,不料卻成突圍的缺口,七玄可不是什麼相親相愛、同氣連枝的關係,眾人皆無意相救。她經驗不足,也知降魔青鋼劍擋不住這廝,冒著真氣渙散的危險,咬牙提運役鬼令神功,橫裡忽伸來一條黝黑如鐵的粗大臂膀,佈滿艷麗的鬼紋刺青,「呼!」掄向雷奮開。

  這一掃重逾千鈞,毋須招式路數,當者披靡。強如雷奮開亦不能擋,袍袖一翻,踏著刺青鬼臂旋空拔起,自那人頭頂飛過!

  陰宿冥緩過氣來,見那人身形魁偉,刺青披滿衣外的每寸肌膚,連光溜溜的頭頂也不例外,驀地想起一人:「難道是他……南冥惡佛!」巨漢已退出燈影,行動間發出輕微的鐵鏈聲響,與師父的描述不謀而合。

  此人若要留住雷奮開,想必還有一場惡鬥,但巨漢似無此意,出手只為助她。陰宿冥權衡輕重:「殺了老鬼,妖刀便有我一分!」一式「山河板盪開玄冥」轟出,正中雷奮開背門,正自竊喜,雷奮開乘勢飄出丈餘,眼看便要衝出林子。

 (不好,中了老鬼的脫身計!)

  聶冥途陰惻惻一笑:「娃兒,你是拿了他多少好處?」銜尾急追。陰宿冥驚怒交加,卻是追悔莫及,忽聽鬼先生笑道:「蛸祖雖得妖刀萬劫,煩請出手相助!走脫此人,七玄亡矣!」

  林間一聲悅耳低哼,葉影沙沙動搖,繪有蜘蛛表記的燈籠一晃,「玉面蛸祖」雪艷青忽然消失蹤影。驀地一聲轟然巨響,眾人都覺腳下地面微晃,一團黑影「颼」的越過頭頂,猶如鷹翼失衡,打著旋子飛速墜落,甩開幾點溫黏,落地時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竟是雷奮開!

  (玉面蛸祖的武功,居然強橫如斯!)

  在場諸人無不凜起,突圍功敗垂成,雷奮開一抹嘔紅,狠笑道:「好俊身手!單打獨鬥,你夠資格做老子的對手!」鬼先生笑道:「蛸祖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殺了雷奮開,綵頭便為蛸祖所有。」

  雪艷青一怔,搖頭道:「我不需要。」修長身影沒入燈後,只餘一抹酥滑,不知是裸腿抑或裸臂。語罷四人齊出,陰宿冥、聶冥途、漱玉節及那血甲門人不約而同逞現奇能,為保命為逐利,劍鋒爪勁、氣刃掌功由不同方位殺至,更無一處空門!命懸一線,雷奮開毋須再保留,「風捲東溟」、「萬乘西川」、「疊嶂終南」、「北闕三春」四式合一,掌勁繞著週身形成徑約一丈的渾圓半球,半球內聲息俱失,眼睹所見、肌膚所感……彷彿為之一凝,數不清的掌影層層疊疊,構成了生機驟停的奇異空間,透著光暈的半透明掌影穿過頭臉身軀,卻無痛無覺,似連身體也變的稀薄起來

  六合原為一芥子,掌碎須彌震乾坤!「四式合一,『天道歸余』!」

  氣勁迸散的剎那,聲音、壓力、疼痛、氣血翻湧……如海水湧入艙裂,瞬間復原的五感成為最具破壞力的恐怖衝擊,四人氣血遽湧、真力失衡,由內開始崩壞:漱玉節劍勢一偏,失控的勁力卻將蛇信般的窄劍「鏗!」震成數截,她一個空心觔斗倒翻出去,落地時顧不得旁人眼光,趕緊盤腿調息,聶冥途的佛門內功如海水倒灌,瘋狂搜尋體內殘餘的一絲左道魔氣,不及盤膝運功,一口鮮血如箭噴出,仰天栽倒!

  陰宿冥只覺勁力一空,彷彿又回到被小和尚採了身子的那個當下,掌至中途人已墜落,掙扎著退回燈籠後,無比驚恐地檢視內息,唯恐自己竟在這裡被廢了功,而那名始終未露面的血甲門之人卻飛快退入深林,只聽「颼颼颼」的鋒銳切削不絕於耳,失控的氣刃不知旋繞多久,才慢慢停了下來。

  符赤錦看得美眸圓瞠,一句話也說不出。四人無一不是當世高手,卻在雷奮開身前失神,合擊之勢瞬間崩潰,居然無一倖免。

  (好……好可怕的一式「天道歸余」!)

  雷奮開膝彎一軟,勉強支持不倒。若非硬挨一記「役鬼令」,又被雪艷青所傷,「天道歸余」的氣圈成形之際,四人即應斃於掌下,可惜無力動殺。驀地肩胛一痛!一柄薄刃「噗!」貫出右胸,身後鬼先生嘻嘻笑道:

  「大太保真是好本事!合七玄宗主之力,幾乎留你不住,當真了得!」

  ——卑。。。卑鄙!

  雷奮開傷怒交迸,不知哪來的氣力,鐵掌回身勁掃!旋扭之強,竟「鏗!」一聲夾斷刀刃,掌緣自鬼先生胸口削過,幾乎將他掄了個圈。至此突圍無望,雷奮開臨危果斷,轉身撲向懸空索,足下不停,一氣踏過崖去!

  鬼先生料不到傷獸發威如斯悍猛,被劈得踉蹌倒退,提氣復起,忙奔至鐵索雄釘處,圈口笑道:「大太保真不夠意思。自個兒玩得挺歡,也不招人同樂。」唰地一腳踏落,勁貫鐵鏈,踩得不住劇烈晃搖。

  索上雷奮開身子微晃,腳底卻像黏在了鐵鏈上頭,身子輕飄地隨著上下一陣,待搖動稍稍平息,又繼續奔跑。鬼先生嘖嘖幾聲,「諸位!這條是前往觀賞妖刀威能的捷徑,由我當先領路,各位也別爭搶一個一個地來。」雙手張開足尖一落,滑水似的站上鐵練。

  雷奮開不顧傷勢疾奔,眼看離岸只餘數尺,眼前一黑幾乎失足,奮起餘力一撲,整個人跌在崖上,滾了兩圈才勉力撐起。抬頭見火光中一人走下鐵索,輕功絲毫不遜於自己,正是那個戴著糊紙笑面的傢伙,心知到了破釜沉舟的關頭,留著鐵索,不啻給了敵酋登堂入室的捷徑。

  他咬牙鉗住胸膛的半截刀鋒,忍痛拔出,血淋淋的刃片抵住鐵索,對著另一頭縱聲大笑:「閣下一刀,雷某奉還!」鷹眸驟狠,運勁連斫幾下,砍得鏈上火花四濺。對面鬼先生見狀,忙倒躍回崖上,大叫:「大太保若失血過多,恐有性命之憂,還是莫操勞得好。

  雷奮開哈哈大笑,猛砍一陣,搬來一塊磨盤般的大石砸落,終於將砍開了口子的鏈環弄斷。失系的渡索鏗啷啷地劃風墜落,越過火海的最後一條捷徑便告中絕。

  要想聯絡對岸的指縱鷹暗哨,看來是非繞路不可了。所幸那幫人要想過來,也沒那麼容易。離垢妖刀燒了山下的船塢水寨,風助火勢,上下交通已斷,戴鬼面具的混蛋若要繞道至這邊山頭,恐怕天亮前都未必走得到。只消他早一步召集指縱鷹,除非那幫龜兒子現在就跑了,勝負尚在未定之天,本幫佔有地利,贏面說不定還大些。

  傷疲已極的大太保閉目笑起來,神情宛若蚳梟。癱坐片刻,撕下衣擺口手並用,勉強裹起了胸口不住滲紅的血洞,轉身向林中行去。

  。。。

  「這就是你說的捷徑?」望著斷掉的懸空索,聶冥途冷笑。「且不說冒險踏索有無必要,現下鐵索斷了,我們要怎生過去?」鬼先生聳聳肩。糊紙面具依舊笑得慇勤。「另外一條路稍遠些,咱們從下邊過去。」陰宿冥調息完,一躍而起,沉聲道:「風火連環塢都燒成這樣了,卻要如何從下邊過去』?」鬼先生尚未答話,另一把優雅動聽的女聲也冷冷開口:「走脫了雷奮開,此地已是險極。鬼先生若無交代,!恕不再奉陪。」正是漱玉節。鬼先生的聲音裡仍帶著笑。「離垢妖刀站在咱們這邊,宗主何須驚怕?」「閣下故弄玄虛,才是令人驚怕之處。結盟合作,須如此無端犯險麼?」「怕只怕世上更無奇險,比得上諸位的退縮不前。」劣筆繪製的笑面是不會變的,變的只有鬼先生的聲音。

  他收起一貫的輕佻戲謔,峻聲道:「七大派之中,不只一個雷奮開。這幫人若說有什麼共通處,便是同欲七玄萬劫不復。宗主退回五島秘境,從此便高枕無憂了?恐無如此便宜。」漱玉節聞言默然。

  鬼先生一指崖底的燭天紅蓮,續道:「有了這個,七大派有何可憂?我等七玄又何須避於不見天日處,慶幸世人的遺忘?諸位皆是總領一門之人,識見、眼光均高人一等,此間之利弊,還用多費唇舌麼?」眾人盡皆無語,卻再無人離開。

  符赤錦暗想:「這人真會說話。那雷奮開分明是半路殺出,被他一說,倒像是刻意安排,以磨礪心志、團結眾人似的,當真好不要臉。呸!」

  聶冥途冷笑:「你一口一個『我等七玄』,好不動聽,卻不知閣下是七玄裡的哪一支哪一脈?世間可不是只七玄七派兩個陣營,壁壘分明。隨隨便便來個外人想渾水摸魚,挑動鷸蚌之爭、從中漁利,沒那麼簡單。」

  他本是一派首腦,心機深沉,若非再睹妖刀威能,委實太過驚心動魄,直想據為己有,區區一名來路不明的「鬼先生」,豈能使得動老狼首?尤其圍殺雷奮開一事,更是倉促而起,明顯超出鬼先生之掌握,如今冷靜下來一想,難怪聶冥途心中不忿。

  八具燈籠之後,紛紛投來森冷目光,教人不寒而慄。

  鬼先生不慌不忙,語聲含笑。「我正想怎沒人開口,還是老狼首精細,在下不但是七玄中人,且與各位一樣,還是一宗一脈之首,要說召集七玄盟會的資格,只怕還在狼首之上!」

  「喔?」聶冥途冷哼一聲,蒼老的喉音難掩輕蔑。「你是真龍轉生,還是聖宗的教統嫡傅?」

  鬼先生哈哈大笑。「雖不中,亦不遠矣!遲至三十年前,集惡道還奉過先人的號令,若非狼首棄盟潛逃,躲過了妖刀禍世以及七大派清算的浩劫,今日前來與會的,原該是狼首的後人才是。」

  一旁的陰宿冥哈哈大笑,絲毫不掩飾笑裡的幸災樂禍,忽然想到:這話連先代鬼王、南冥惡佛也罵在裡頭了,不禁收聲,冷冷望向鬼先生。

  聶冥途怒不可遏,面上卻不動聲色,蔑笑道:「說了忒多,你究競是何人?」鬼先生不再言語,手中握把卡噠一響,再次發動機括,偌大的燈籠滴溜溜調了個頭,原本青白的一面朝向鬼先生,轉出另一面的硃砂表記。那是個豎耳尖吻的邪異獸首,似犬似狸,卻多了一絲難言的狡黠靈動,與其說是獸,更像是修煉成稍的千年妖。

  獸首後方繪著九條簡筆波形,宛若開屏孔雀,腹圓曳尖的筆觸不像羽毛,反而像尾巴。

  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疊。

  聶冥途倒抽一口涼氣。當真是玄吶!該已死絕了的,怎能又無端端冒出個正統傳人來?難道胤氏一族真是九尾狐轉生,怎麼殺都殺不盡?

  「九尾的傳人麼?」黑夜火海之前,老人如見妖魔,青黃怪眼閃爍異芒,喃喃道:「原來……原來你是狐異門的餘孽!」

  。。。

  轟隆一響門扉碎裂,火舌飛捲,赤髮刀鬼舞著巨大的斧刃跨進院裡,熱浪撲面,令人為之一窒。

  (來了!)

  耿照唯恐佳人有失,拄著「映日朱陽」當先衝去,誰知一動週身酸軟,怎樣也使不上力,「啪!」一聲直挺倒地,所幸寶劍這回沒有「人劍合一」了,否則一傢伙趴上劍刃,不免將自己剖成了兩爿。

  染紅霞只比他稍慢,見他仆倒,忙不迭回頭:「耿照!」火光映亮白皙玉面,滿面都是憂急。說時遲那時快,受制離垢的崔灩月狂吼一聲,妖刀挾焰掄至!

  她回身挺劍,劍尖「鏗!」擊在刀頭一側,崔灩月猶如失蹄瘋犀,被引得一偏,攔腰砍斷一片梧桐影。這式「不記青楓幾回落」原有幾個連環變著,劍鋒連圈帶轉,施招者卻如落葉一回,逕從敵人的身側扎落。

  她身後便是耿照,一旦楓回落空,離垢炎刃即往他身上招呼,染紅霞一步也不敢退,劍刃斜挑,如雨尖打落荷塘,不等崔灩月回身,一式「雨急青楓歸夢色」應手而出!

  崔灩月應變不及,肩背上吃了幾記「劍點」,挑飛的血珠離體化煙,劍創便即封口,根本算不上是傷。巨大的斧刃一擋,數十記劍雨錚錚綜綜碎在刀上,砸出無數耀眼火星!崔灩月自成刀屍以來,臨敵無不是一刀了帳,從無對招拆解的必要,便以大太保掌法之精,也難與熾熱的離垢刀相對,只能施展輕功繞圈游鬥,覷準空隙劈出一掌,然而蒸騰的氣流對隔空掌力大大不利,臍間的火元之精釋放異能時,亦不下於十數年精純內力護身,連雷奮開也拿他沒轍。此間僅有一人能逼得他「拆招」,那就是染紅霞。

  昆吾劍長逾四尺,兼且玉人高挑,身量不遜男子,劍臂一合,硬生生多了近兩尺的緩衝——這是極為珍貴的兩尺空間,能在熱浪襲身前,多出得幾招殺著。

  染紅霞交擊幾度,便知離垢刀的可怕:高熱除了能毀壞兵刃、令兵主無法久持,以及化消劈空掌力之外,在沸滾的空氣中呼吸困難,更是大大降低內力運轉的效率,巨量出汗造成的體力流失,也是格鬥中的棘手問題,只能盡力拉開距離。

  所幸昆吾劍質極佳,對打下來非但劍刃未損,似乎也不怎麼導熱,金燦燦的劍身連一絲熏焦也無,越打越是光華飽滿,無比耀人。她忍不住想:「今日幸有昆吾!流影城的鍛造名不虛傳,果有過人之處!」

  即使如此,妖刀離垢也不是能正面久戰的對手。為保護身後的男子,她連游鬥緩息的選項也無,眼見「劍雨」碎於刀上,激得熱浪竄流,盈尺之內彷彿再也吸不到空氣,塊壘般的悶窒填滿胸臆,幾乎撐爆堅挺傲人的玉峰。

  染紅霞仍是一步不退,一式「隨意青楓白露寒」凝聚霜氣,稍稍化解熱浪,氣息重入胸間的一霎,金劍如浪層疊,《青楓十三》裡的殺著「青楓江上滄浪吟」驟然而出。

  此式乍看是連綿快劍,卻與劍雨大不相同,「劍浪」一層疊過一歷,後浪壓碎前浪,劍勁漸次積累,同樣是回刃一擋,這次崔灩月終於無法凝立不動,疊浪壓垮了高堤,猛將他轟退一大步!

  水月門下弟子,須以「創製一套劍法」來證明自己,在入門三十六式與屬於自己的劍法之間,沒有一絲模糊曖昧。能跨越這道高檻的即為劍種。應追求劍上頂峰,拓展劍學極限,跨不過的就是凡胎,從此走入廚灶閨閣,專心相夫教子,追求女子的幸福。

  染紅霞十三歲上就開始醞釀自己的劍法,直到十六歲那年,《青楓十三》才算修整完備,按門中規定的格式譜寫絹冊,面呈掌門人並加以試演。還沒有被冠上「水月劍式」之名、收入凝芳閣的自創劍法,是不能公諸於世的,以免弟子之間相互模仿不成熟的技藝,影響了寶貴的創見發想。

  杜妝憐連隨侍的僕婦都趕了出去,獨自在靜室裡看完這十三式的示演,只淡淡說了一句:「很好」就不再言語。翌日發還絹冊,已題上「水月劍式」四字,封面的「青楓」二字雖以硃筆圈起,終究沒有塗抹刪改。染紅霞簡直樂壞了。

  自創的劍法屢被發回,每次重新提交都要受門中諸長老聯席詰問、反覆印證,直到絹冊都改得破破爛爛了,終得到水月劍式的題記……這些艱辛過程,在凝芳閣的劍譜劄記中多有記載,她自小看熟了,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呈上絹冊、戰戰兢兢的模樣。連師姊許緇衣創製的幾式劍法,也是經掌門人反覆駁回改了又改,才獲水月劍式之名的。

  ——而她,竟一次就通過了

  過得不久,掌門人就閉關了。除了收怡紫為入室弟子,還命她擔任教席,督導門中弟子的武藝。師妹們的道賀紛至沓來,要準備送掌門人入關也是千頭萬緒,染紅霞忙了好一陣子,才有時間坐下來重抄絹冊,並一一為招式命名。

  絹冊的格式當然包括招名,及招意的闡釋說明,待審核通過、在正式傳抄收入凝芳閣之前,還可以參酌門中長輩的意見,重新修改。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劍法固然可喜,對這些女孩兒來說,命名卻是整個過程中最有成就感的一環。賦予招式一個好聽的名兒,是千百年後仍會在習練者口中喃喃覆誦的呀!即使在師妹間威望素著,染紅霞畢竟只是十六歲的少女。她獨個兒躲在房裡,翻著一卷卷喜愛的詩鈔,伏案振筆,偶爾拈著筆管隨手比劃起來,看看這句詩意切不切題,想到得意處不覺咬唇輕笑,暈紅的小臉彤艷艷的,加倍可人。「你取這些名兒,將來會後悔的。」許緇衣笑她:「我當年擬的名字,如今翻到都覺臉紅。」

  染紅霞笑笑沒回口,心裡卻有點不服氣。「太華青燈」樸實無華,就像師姊的為人,有甚好臉紅的?許緇衣隨手翻了翻絹冊,看到硃砂圍起的「青楓」二字,笑問:「你愛穿朱紅,怎地以青楓為名?染紅霞正色道「楓紅而落,我這套劍法生嫩的緊,尚有不周全處,只能是青楓」。

  許緇衣微笑不語,片刻才淡道:「我猜師尊也是這個意思。她老人家一字未改,是知道妹子定然不會自驕自滿,更不希望以己身之慧見,來增補完備這套劍法。就連修改精進,師尊都想看你的創見,捨不得多加一筆啊!」

  從此,染紅霞再沒創製過第二套劍法。杜妝憐的三名入室弟子中,連年紀最小的任怡紫都在凝芳閣留下數本絹冊,只有染紅霞專心致志,全力淬煉《青楓十三》。

 轟退離垢妖刀在士氣上深具意義,對戰況的影響卻很有限。

 劍浪餘波未停,震的崔灩月身子後仰,但也不過就是一霎眼,火刃卷風,硬碰硬的對撼又再度展開。染紅霞接連試過「伏枕青楓限玉除」「青楓浦上不勝愁」等,屢屢刺中對手,囿於劍尖相格,以及不能退避閃躲的限制,實在很難說是佔了上風,近身纏戰之間,已是汗濕重衫。

  她雖是束袖著靴,得以利落些個,但穿的仍是對襟襦裙,紗質上襦較尋常仕女所著略厚,以抵施展拳腳時的磨損,一被汗水浸透便緊貼肌膚,玉一般的瑩潤肌色透出濕紗,雙肩、背門形同半裸。

  上襦裡是一件大紅軟緞抹胸,質地厚滑,穿起來十分舒適,她只有在船上時才這麼穿,夜巡後褪下襦裳便能就寢,非是演武練劍用的短打衣物,食促離船不及更換,此際也顧不上了。

  軟鍛吃水較紗質為多,不易滲汗,被香汗浸透的部位顏色變深,便如熟釀香甜的棗泥一般。

  她雙峰挺拔,乳間積汗最多,頸額間不住淌下液流,如瀑如雨,汗漬最早滲透抹胸,兩腋也是津汗液湧,揮劍時乳肉香脅不住摩擦壓擠,狼籍一片,腰間束著武入用的寬帶纏腰,綢亦阻汗,上半身的汗水全積在乳下,滲之不出……

  抹胸的緞面清楚浮凸著兩隻熟桃似的堅挺玉乳,蒂尖腹圓的半球昂聳,頂端繃出兩枚櫻核兒,周圍則是一片深濃棗色,只裹著軟緞的雙峰艷麗的大紅色澤,隨著揮劍的動作劇烈彈跳,汗漬以極緩的速度滲出,渾圓撐飽的緞面仍是柔光滑亮,分外驕人。

  「你……你還好麼?」百忙中不忘回頭,甩飛濕發,提聲叫喚。「沒……沒事!」

  耿照總算調勻氣息,拄劍撐起,單膝跪地。

  今夜挑戰一關接著一關,艱難處超乎想像。先前砍向火元之精的那刀不但毀了神術,更震傷他的五臟六腑,若非化驪珠收手的瞬間、碧火神功的先天真氣及時發揮作用,那股異能的反噬便能要了他的命。

  耗損易補,傷勢卻無法立即復原,正因為低估了內傷的嚴重程度,才會在動身的瞬間失足倒地。他已經無法再戰了,但不能放她一個人對抗妖刀。

  況且,離垢非是單憑力量可以壓倒的對手。染紅霞的戰術在他看來,有著無法超克的致命缺陷。

  「快走!」她看出兩人已無聯手之能,唯有耿照脫離戰場,她才能緩過氣來,改採避鋒游鬥的戰法。眼見崔灩月越逼越緊,染紅霞再不留力,施展青楓十三最剛猛的一式「江石缺裂青楓摧」,重劍旋掃如風,鏗然擊向離垢刀

  (不對……這樣是不對的!)

 耿照奮起餘力,喊道:「退……退回來!我有辦法!」染紅霞幾欲暈厥。站起來都有困難了,還逞什麼強?少不更事!「你快離開!」分神說話間幾被離垢削中,裙腳「呼!」一聲燃起火星,險象環生。「你先走,我快頂不住啦!」

  「你退回來,我有法子對付他!」耿照低吼。但中氣不足的聲音實在缺乏說服力,染紅霞心頭無名火起,疲軟的手勁卻無法跟上怒氣,「江石缺裂青楓摧」劍式未盡,力量提早見了底,崔灩月攔腰磕飛昆吾,染紅霞被震飛出去,濕漉漉的嬌軀正撞進耿照懷裡:耿照橫過她沃腴的乳下一抱,舉邊身子遮護玉人。

  「你……」染紅霞氣急敗壞,無奈這一擊扭了腕子,軟綿綿地掙脫不得。「噤聲!」

  耿照雙眼盯緊前方,凝神屏息,神情無比專注。染紅霞看得呆了,一時竟忘了害羞生氣,直到烏影兜頭蓋住兩人,熱浪席捲而來,崔灩月居高曲下,揮舞離垢砍向二人!

  千鈞一髮,耿照拔起「映日朱陽」一刺,劍尖「鏘!」正中火元之精,寶珠未如預期般被利劍所毀,但珠上妖異的紅焰卻自劍尖透入,順著劍上細紋倒灌而回,剎那間,劍身的紋路彷彿被異能填滿,煥發出耀眼的光芒!

  崔灩月渾身劇顫,肌肉墳起的身形彷彿縮小些個,油亮的銅色肌膚也失卻光澤,口中迸出痛苦的低吟,搖搖欲墜。耿照一轉劍刃卻無法貫入,近距離一瞧:火元之精並非如化驪珠般嵌入腹中,周圍似有縫線,珠光被黑劍吸收後,表面也看得出有蠶絲之類的透明物事交織成網,護住珠子,無法剜出。

  機會稍縱即逝,耿照再不猶豫,用盡力氣起腳一蹴,正中崔灩月丹田氣海,踹得他向後倒飛,整個人撞倒半堵焦牆,被殘磚碎瓦埋入嫌堆。

  離垢順勢脫手,中途墜落,穩穩插入地面不動。失去了火精寶珠的異能,斧刃由刺白、熾紅迅速變為深紅、深赭,最後只餘黑黝一片,與映日朱陽原本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人、刀兩分,離垢終被制伏!
第八五折 品幽合卺 誰日可殺

染紅霞愕極,怔望著那堆墳冢也似的余燼,還未驚喜,力戰后的酸、疲、酥、軟一下子交纏湧上,臂撐一乏,汗濕的溫軟嬌軀偎入耿照懷里,再不掙扎。

「你……你怎知那里是……」目光移至劍上,忽然閉口,一雙秋水明眸睜得圓亮。

火勁如熔岩般蜿蜒,由劍尖至劍格,填滿了遍布劍身的細密紋路,光芒也從原本的刺亮,轉為更深沉的血色深暈,卻非是消褪或熄滅,而是火光更趨穩定,整把劍像突然「活」了過來。

他掌勁一逼,映日劍「轟!」竄出火舌,竟有幾分離垢的模樣。「這劍柄的分量異乎尋常,」耿照解釋:「非鐵非木,倒像以石材為芯。寒玉、水精、云母等材質,據說都有涵養納氣之效,我猜測火元之精裝置在劍柄末端,便是透過這截柄中的異質控制,才不致傷了劍

主。」簡單說了劍身禱造火槽、導流的原理。

鋼鐵無論摻入何種材質,終須以火熔之,方能成器。火既是镔鐵之母,亦是镔鐵之殇,火元之精若無限制地朝劍身輸送熱能,最最耐熱的合金也承受不住,這截特異的石英劍柄便是控火的樞紐,避免自傷。

當劍尖刺中寶珠時,離垢火能受劍槽引導,逆流回柄中——這是耿照自「映日朱陽」上的奇特紋理,以及劍柄異質所做的大膽推測,雖冒險至極,卻非—味亂猜。他跟在七叔身邊多年,盡得奇人真傳,于鑄造實有大眼光、大手筆,果然—擊中的,解去逼命之危。

他信手比劃,染紅霞目不轉睛地仰望,云鬓凌亂的俏臉襯與出神的模樣,明艷不可方物。耿照偶一察覺,頓有些恍惚,于火槽設計一節便說不下去,忍不住問:「我……我臉上怎么了嗎?」「嗯?」

她回神大羞,濕滑的雪脯怦怦直跳,忙別過頭去。「沒……沒什么。」明明沒有生氣,卻忍不住板起了俏臉。耿照不明所以,湊近問:「我又惹你生氣啦,二掌院?我……」

一聽「二掌院」三字,心上仿佛被塞了塊冷石頭,半是借題半是著惱,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方才那樣有多冒險?萬一……萬一這劍沒能導卸火勁,又或卸得不全,尚余一劈之力,那該怎辦?從以前就這樣,總不聽人說,輕易犯險,一意孤行!」

耿照料不到她真的翻臉,起初聽著還不敢答腔,末了卻有些捱不住了,嚅嗫道:「我……是……適才情況危急,也顧不得啦。你別生氣,我下回不敢了。」

他越是放軟,染紅霞越覺自己無理取鬧似的,掙扎坐起,聲音微微揚高。「我又不是無端罵你,是與你講道理!老搶著犧牲,是要怎么與人聯手?」

「都是我不好。我擔心再打下去,萬一妖刀傷了你……」

「我也會擔心啊!」染紅霞隨手將濕鬓往耳后一撩,露出半截雪頸,大聲道:「萬一是妖刀傷了你,我……我……」忽被什么塞住了胸臆,再說不出話來。耿照被罵得摸不著腦袋,她話里的前因后果全然無法分辨,只盼她別再生氣,低道:「二掌院對不住,我真不是故

意……」

「不要再道歉了!」

罕有的疾厲口吻嚇了他一大跳,猛然抬頭,見染紅露櫻唇咬紅、柳眉倒豎,滿臉的怒容,更是慌張,拼命搖頭辯駁:「我只是想……是為了救你,不為別的……對不住……我不是……」

「啪!」—聲脆響,染紅霞揚手掴了他一記。耿照撫面愕然,卻見她美眸盈淚,兩排彎翹的烏睫睜得發顫,不敢再眨,手掌兀自停在半空中,纖指如白玉蜻蜓一般。但發抖的不只是指掌而已,她左臂環胸,渾身都在顫抖。

「我不要你救!」

耿照心頭刺痛,低頭道:「我知道我本事低微,但就算拼得一死,我也……」「我不要你冒險拼死!」她眼中水精似的淚珠不住打轉,惡狠狠地瞪著他,咬唇道:「我是你什么人?你干嘛為我拼得一死?我又不是中了奇毒困在谷底,只有你能救我!我自己救自己,不用

你來逞英雄!

「你什么都不是故意的,都迫不得已,這么大公無私,怎不去招惹別人?……」濃睫眨了幾眨,淚水終于撲蔌簌地滑落粉頰,雙肩一軟,垂頸抽泣:「你嚇死我了,知不知道?可惡……可惡!萬一你死了,我……我該怎么辦?我還有好多話不知怎么跟你說……嗚嗚……



耿照呆怔良久,終于明白過來,反而寧定,握著她渾園的肩頭,微微拉近身來。

染紅霞忽覺驚慌,扭頭欲避,卻反將撩開濕發的雪膩粉頸湊上,混雜了輕潮薄汗的溫澤透頸而出,耿照牢牢鉗住她的肩臂,將滾燙的嘴唇貼上頸側。

她「嘤」的一聲,身子都快化了,卻放不下女兒矜持,心中氣苦:「你……就會欺負我!」左掌按他胸膛拼命撐拒,又推又打,尖叱聲驚惶失措:「不要……不要!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放……」越喊越是無力,臂兒嬌疲,避不開也不想避了,雙唇終于失守,仰頭

任他輕薄。

耿照俯吻著懷中玉人,但覺她溫軟涼滑的唇瓣沾滿水珠,滋味苦鹹,四唇緊貼片刻,才循著漬痕一路向上,啄米似的輕吻著她溫熱的眼皮。染紅霞不住輕顫,仰著頭依偎在他懷里,閉目流淚,即使失身于他的那一晚,她都從未如此柔弱順從。

「你一定很討厭我,是不是?」她聲音悶悶的,溫香的吐息都呵在他頸窩里。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憎,架子忒大,總對你凶?」

怎么可能?在我心里,你就跟天上的仙子一樣,是世上最貞烈、最可敬可愛的女子……耿照心里想著,不知怎的卻說不出口。能擁著如此溫順的她,就像作夢一樣,唯恐吐氣開聲,夢就醒了,只敢輕輕搖頭。

染紅霞閉著眼睛苦澀一笑,淚流不止。

「我這樣忘不了你,你一定覺得我不知廉恥。我常在想,我比你大著幾歲,不懂你這樣年紀的人在想什么,像黃纓、采藍那樣二八年華的少女,才與你合得來,不會讓你討厭,不讓你覺得枯燥無聊。我只懂劍,不會女紅不會烹饪,女子都愛的胭脂衣裳,我懂得很少很少

,也不知怎么跟人嘻嘻笑笑說話,讓別人聽得歡喜……我以前沒想過這些事。

「我好氣你,卻更氣我自己。嘴里說不要緊,又希望你對我……對我那樣,不只是為了救人而已。每回這樣想,我就覺得自己好卑鄙。忘不了的人……原來只是我而已,我真的好氣、好氣自己……」

耿照將她擁緊,啞聲道:「我在店里望著你的背影,心里喚了幾千幾百次,只要你回頭笑一笑……不!只要回頭看一眼就好,我就心滿意足啦。可惜你沒聽見。我一直覺得自己配你不上,想到心就一陣陣地疼。」

染紅霞渾身劇震,撐坐起來。兩人凝目相對,默然良久,四只手掌緩緩翻轉,密密交埋,雖置身火場煙焦之問,卻覺心頭塊壘盡去,說不出的溫馨。染紅霞露出羞澀的笑容,怯怯伸手,猶豫了一下,才輕輕撫上愛郎的面頰,歉然遒:「打得很疼,是不是?」

耿照搖搖頭,覆住她滑膩的手背,指尖不經意在敏感的指縫間挑捻,撫得染紅霞縮頸細顫,肌膚泛起一片嬌悚。

剛經歷過死亡的巨大威脅,一股莫名的依戀倏地攫取了少年和女郎,緊貼的身體滾燙無比,肌膚彼此燒炙著,氣息都不禁為之一窒,欲焰一發不可收拾……兩人指尖交錯,不住劃空,擦滑著掌心指背的小動作飛快累積增溫,最是挑動情欲。

回過神時,耿照已將她按倒在地上,一手攫住渾圓高聳的右乳,掐得濕綢滋滋有聲,綢上汲飽的津汗沁出絲眼,似自細滑黏膩的美肉中掐出酪漿來,另一只魔手卻撫著緊貼肌膚的襦裳,飽嘗了起伏劇烈的曼妙曲線,探進她那雙修長的大腿間,隔著裙布滿滿覆住了贲起的

飽膩陰阜。

端麗的女郎嗚咽一聲,微微屈腿夾起,卻不為阻擋囂狂跋扈的入侵者,而是腿心里無比溫膩,酥、麻、刺、癢紛至沓來,心慌慌地夾著蚌兒,一陣厮磨, 豈料她腿根極腴,恥丘又渾。飽滿,于濕透的裙布上繃出一個丘壑起伏的「丫」字,腿心卻並之不攏,再加上大腿內

側的膚質太過酥滑,摩擦的效果極其有限。直到耿照插掌其中,再無一絲縫隙,被津汗浸透的裙裳像另一層皮膚似的貼著男子的手,其下蜜肉嬌濡,烘熱無比,連精致的肉唇形狀亦清晰可辨。

染紅霞扭了腕子,右臂只能嬌嬌地擱在耳畔,像是放棄掙扎一般,柔弱無助的樣子對比平日的逼人英氣,更顯得可愛莫名,左臂死死勾著愛郎的脖頸,仿佛要將自己全融進他懷里,兩人饑渴地吮著、咬著心上人的唇瓣,身子緊合。

耿照的手被她夾在腿心厮磨,反而勻不出空檔去解下裳,索性以虎口掐進縫眼兒里,壓著花房似的嬌美蜜縫一迳振抖。

被堵住嘴唇的女郎「嗚嗚」嬌吟,欲扭頭喘氣,又舍不下逼人的快美,貪婪地索吻,嬌軀繃如滿弓,緊並著膝蓋屈腿高舉,連帶將男兒的手也提上來。

耿照的指腹陷在蜜縫里往上一勾,捻過一枚大如嬰指的勃挺蒂兒。那肉豆蔻似的蛤珠劇烈腫脹,既脆且韌,被他失手捻下,旋即彈翹起來,液珠甩濺,本已濕透的裙布上又添新濃。

染紅霞「呀」的一聲,蛇腰拱起拋落,終于松開他的嘴唇,閉目顫抖。

「疼……」悠斷的吐息更添魅惑,但她並不是有心使媚,是真的露出痛楚之色。充血的陰蒂異常敏感,任一絲呵息、一抹輕撫都足令動情的女子魂飛天外,不僅快感被急遽放大數十、乃至數百倍,疼痛亦然。

耿照心疼地輕輕抽手,每一動她便又一顫,蒼白的玉面漸漸脹起潮紅。他再也忍耐不住,撥開玉人的大腿,伸手去掀裙裳。染紅霞一痛回神,總算清醒了些,左手五指將他的魔掌死摁在腿間,不讓解開羅裙,羞急咬唇:「不……不可以!現在不可以……不要……不要…

…」

耿照見她衣鬓狼籍、軟語央求的模樣,胸口無來由地一疼,神智略復,滿腔欲念卻無法立刻平息,緊摟著她去銜唇片,濕膩膩地深吻了幾口,兩人吻得如膠似漆,分開時猶牽著一條晶瑩液絲,閉目抵額,才得稍稍喘息。

耿照將手從她腿間抽出,指掌直欲滴出水來,競比前度更濕,指尖濡著些許荔漿似的細白薄乳,自是玉人情動時、貼肉沁出的瓊液。質地之細膩溫稠,連濕透的裙布也擋不住,滿滿沾上愛郎的指尖。

染紅霞看得一怔,片刻才會過意來,不禁大羞。見他將手指湊近鼻端,更是差點羞得厥過去,小臉紅熱得快說不出話來,劇喘著急喚:「別!髒……髒呢,」聲如蚊蚋,幾不可聞。

「才不會,」耿照硬湊過來,帶著夫君般的專橫。「味道好極啦。瞧!」她去拉他的腕子,鑄鐵似的手臂自是絲紋不動,男兒不僅將指頭送進嘴里,舌尖卷下一小片薄漿,還把唇指埋在她口邊,吻著、撫著飽滿的唇珠,半誘半強地拐著她含住了指尖。

指頭上都是她肌膚的氣味,仿佛被濃縮數培,揉捏得馥郁已極,帶著一絲狂郁,如蘭麝般挑刺著鼻腔與味蕾,舌板上麻麻的一陣。但他是對的,她喜歡這個味兒。她的溫順聽話令男兒血脈贲張。

平日高高在上、英武逼人的水月停軒二掌院,此刻卻偎在他懷里吮著指頭,與他共嘗她的醉人芬芳……耿照喘著粗息,湊向玉人雪白的胸頸,這回染紅霞卻堅決抵抗,輕喘著:「不…不可以!不能……不能在這兒……,還有別人……」耿照啞聲道:「那換得別處,你再

給我……」染紅霞羞不可抑,竟沒有說不好。

「二掌…:」他低聲喚她,忽覺這稱謂有些不妥。

染紅霞會過意來,羞意未褪,低道:「我爹都叫我紅兒……」想想不對,黑白分明的美眸滴溜溜一轉,故意板起俏臉,咬唇道:「我本以為你是老實人,卻學得這般油腔滑調,淨欺負人!以后還是叫我二掌院好了。幾時乖了,再讓你喚……喚別的名兒。」語罷噗哧一聲

,粉頰紅彤彤的,慧黠的眼波春風悄染,明艷不可方物。

耿照笑笑不以為意,為她撿回昆吾,見劍刃絲毫無損,隱隱煥發金芒,頓感驕傲:「七叔的好手藝,連妖刀也無奈何!」還劍于鞘,遞了給她。「這樣乖不乖?]

「不乖!」染紅霞嘻嘻一笑,咬牙活動著右腕,按了按腫起的部位,隨手撕下一條裙邊扎緊,見他雙手捧過昆吾劍,突然紅著臉別過頭,輕道:—一先替我拿著[ 腕……腕子疼呢!」

劍在人在。劍是劍者的第二生命,把劍交給他,等于就把人也交給了他。耿照細品著其中的纏綿情致,宛若置身夢中。兩人相扶而起,染紅霞偎著他的胸膛,連汗澤嗅來都異常甜美。不遠處,妖刀離垢兀自插地,熾紅雖褪,白熱化的斧刃猶未降溫,一丈方圓內地面焦裂

,裂隙不住竄出滾燙白煙。

耿照本想上前,染紅霞輕扯他衣袖,急道:「別去!再等會兒。」「嗯。」耿照握著她的小手,摟著佳人的臂彎緊了緊,低聲道:「聽你的。」染紅霞俏臉飛紅,羞喜的模樣極是可人。忽聽一人笑道:「我聽說水月停軒歷代均由處子接掌大位,不是出家做尼姑,便是發

誓終身守貞。二掌院與男子這般卿卿我我,傳入江湖,可不大好聽啊!」

染紅霞身子一顫,幾乎站立不穩。耿照猛然抬頭,赫見一人打著燈籠走入院門,夜行黑衣、糊紙笑面,無論身形或裝扮皆與當夜破驿中所見相同,不覺一凜:「是你,鬼先生!」

「典衛大人,你可真是陰魂不散哪!」黑衣人啧啧搖頭:「到哪兒都有你。這算是什么緣分?」

耿照初見離垢時,便猜想與鬼先生有牽連,此際見他現身,也不必再猜了,兩者肯定脫不了干系,回臂將染紅霞護在身后,悄悄把昆吾劍塞給了她,指著鬼先生厲聲道:「我原以為你不過利用妖刀現世,煽動七玄生事,不想控制妖刀四處行凶的正主兒,原來就是你!」

鬼先生笑道:「怎么,典衛大人想替天行道么?」

聽神秘陰謀家直認不諱,耿照一顆心漸往下沉。鬼先生刀如其名,真個是如鬼如魅,當夜在破驿便難以抵擋,如今他與染紅霞已無再戰之力,這煞星若有殺人滅口的意思,倉促間確無脫身良計。

鬼先生放下燈籠,隨手拾起一柄鋼刀,試了試順手與否,面具后的悶濕語聲聽來帶著笑意。「我一直很容忍你,典衛大人。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壞我的事,活像個到處打秋風的閒漢流竄在各個重要場合,把事情搞得一團亂……但也只是到今夜為止。

「你放倒了我的刀屍,須再賠我一個。若能有染二掌院這樣美艷的刀屍,實是賞心樂事。這樣,你乖乖將人交出,我留你一條全屍,很公道吧?」作勢探頭,遙對他背后的紅衣麗人喊道:

「還是二掌院自願犧牲,放下兵器自縛雙手,隨我離去,好換情郎的一條命?」他開的條件乍聽互有沖突,殊不知暗藏玄機。

耿照不管交人與否,左右是個死,但染紅霞若自願就縛,卻能換得愛郎一線生機……如此男必死戰,女子卻難免猶豫不覺,矛盾自生。「挑撥」本是鬼先生最愛的游戲,信口撥弄,幾已成瘾。

染紅霞卻不隨他起舞,斷然道:「邪魔歪道,言何有信!不必說那些無聊言語,只管來罷。」雙手持劍,思路清晰,絲毫不動搖,與適才軟倒在耿照懷里的嬌羞尤物判若兩人,縱使容色委頓,連站立都有困難,依舊凜然英飒,令人動容。

耿照被她點醒:「此人無論說什么,都是陰謀,若無相應的實力,跟這種人談什么條件都是假的。」再不猶豫,拉開鬼手架勢,勉力提氣,低聲說道:「無論如何,我倆絕不分開。」染紅露輕輕「嗯」了一聲,濃睫瞬顫,低聲覆誦著:

「絕不分開。」兩人肩靠著肩,全神應對。

「好一對亡命鴛鴦!」長笑聲里,鬼先生提刀邁步,院牆上忽然撲落一條人影,森寒銀光密如星雨,铮綜聲不絕于耳,他整個人似被裹入一團劍芒,鋼刀飛轉失形,青芒銀光交錯回旋,竟是以快打快。

親斗僅一霎眼,銀光中忽出一劍,迳取心口,仿佛這團令人眼花撩亂的劍光不過是掩護,只為賺取這穿心的瞬息之機!

「好毒!」鬼先生縱使刀快也不及回臂,遑論閃躲,「铮!」劍尖正中左胸,豈料刺之不進,如中甲衣,恢復劍形的單鋒刃陡地一彎,刀光挑飛四道血箭!

滿天劍影一收,黑影落地還形,踉跄幾步,恢復成一名苗條的男裝少女,正是弦子。鬼先生在她兩臂及左右大腿各抹一記,傷口輕淺不足致命,卻足以剝奪她絕妙的快劍身法,令來援的生力軍在一照面間就成了另一名傷兵負累。(可……可惡!)

「沒事吧?」耿照及時將她拉回,以防鬼先生的快刀暴起傷人。「沒事。」弦子搖頭,撕下衣擺只裹右臂,重新持起靈蛇古劍。形勢對三人極其不利,但厄運似乎還沒到頭。

鬼先生背后的院牆上,接連出現數盞同式的白燈籠,其中一盞飛躍而下,持燈的覆面黑衣人走上前來,一雙青黃異眼閃爍妖光,嘿嘿笑道:「小和尚!許久不見,不想你竟還俗做官兒啦!」

耿照聽得背脊發寒,失聲道:「是你……聶冥途!」「還有我。」綠綢蟒袍自另一盞燈影后行出,面塗油彩、足蹬官靴的九幽十類之主扶著佩劍金帶,大步來到庭院一角,拾起半柄殘刀檢視,頭雖未抬,聲音卻冷:「是你,弄斷了這把刀?」

神術刀的斷折令耿照心痛,此際卻非是哀悼的時刻。陰宿冥、聶冥途雙雙現身于此,天知道在忒多盞燈籠之后,還藏有何等的邪派高手,三人想生出此地已是難如登天。在額際的冷汗滑落之前,他的目光不動聲色掃過周遭,視界里所有人、物、地、景俱都印入腦海,

希望能激發一絲脫困的靈感。

「絕不分開」是決心信念,而脫困需要計劃和方法。

鬼先生笑道:「看來典衛大人招惹過的麻煩人物,不只是區區在下而已。適才走脫了雷奮開,沒了彩頭,這雙陸戲玩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十分掃興。不如這樣,咱們重新賭過,取下典衛大人的首級算是一彩,活捉二掌院也算是一彩,那位小妹妹雖然眉清目秀,只可

惜無足輕重,就當是場邊的花紅,由得彩的兩位自個兒去分,看是一人一半呢,還是誰要先來。如何?」聶冥途嘿嘿直笑:「挺有意思。」

另一人冷道:「若不要彩頭,只拿花紅行不行?」卻是那血甲門的代表。鬼先生笑道:「只要搶在他人之前拾奪下這位小妹子,自不算花紅了,對不?」那人冷哼一聲,語帶譏嘲:「你這么做莊,倒是通權達變啊!」燈影一晃,竟連人帶著偌大的燈籠,迳撲弦子!

弦子站在耿照另一側,那血甲門代表若徑直而來,不免同對上耿、弦二人。誰知那人身法如蜻蛉,走的是不規則的圓弧軌跡,上下飄忽、瞻前焉后,速度快絕,明明看著他來,身體仍不及反應,眨眼間繪著三條血豎弦的燈籠已撞向弦子的楚腰,休說耿照不及援手,連她

自己都無由閃避,臂上刀創激靈靈一痛,硬生生慢了一息。

危急之際,一柄殘鋒挑入,獰如蛇信,血甲燈籠似極忌憚,立即飄退。來人斷劍一立,擋在弦子與燈籠之間,燈暈映出一把結實蛇腰,臀股卻豐盈得猶如甜熟的水梨,緊身衣靠裹出令人臉紅的胴體媚態,襯與手中的森寒蛇劍,巨大的反差更增添幾分麗色。

鬼先生眸里掠過一絲詫異,不禁失笑:「沒想到這花紅才是大熱門哪!莫非宗主也看上了這位標致的小妹妹?」

黑衣女郎挽起半截窄劍,冷然道:「她是我五帝窟之人。若要動她,須先問過本座!」那兼具少女與熟婦之美的身形甚為好認,耿照縱使多識美人,漱玉節的冶麗也不是輕易便能淡忘,一聽聲音再無疑義,暗忖:「是她!難不成今夜在此的,俱是七玄的宗主?」漱玉節

后發先至,卻是舍了繪有蛇形標記的燈籠才趕上。血甲傳人從頭到尾都提著燈籠,實力難以評估,真要打起來,她其實沒有把握,與其掩飾弦子的身份與之周旋,不如直接擺明車馬,以鬼先生亟欲促成七玄同盟的企圖,料想不致看著雙方起沖突。

果然鬼先生噴啧兩聲,搖著頭轉向血甲燈籠,口氣甚是遺憾。「既是五帝窟之人,自也做不得花紅。門主與這位小妹妹若無什么梁子需要調解的,只好請門主割愛啦。」血甲燈籠之后,那人哼的一聲,青白色的燈暈緩緩退向一旁,再不言語。

耿照松了口氣,靈機一動,低聲對弦子道:“你帶染姑娘先走,從密道離開。”雙姝聞言睜大眼睛,不約而同瞪了過來,想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漱玉節站得很近,心中一凜:「他是說給我聽的!要我帶染紅霞一起走么?」她與耿照的盟約是建立在化骊珠上,若保不住化骊珠,這項同盟也就毫無意義。以現場的氣氛,要帶走耿照是絕無可能,他會對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莫非已有了脫身計?

另一頭爆出炒豆般的喀嘛勁響,聶冥途拗折指節,獰笑:「放著彩頭去搶花紅,沒人這么賭的!小和尚,你我的過節,今夜便趁機了結了罷?」耿照冷然道:「落井下石,倒像狼首的作派。」夷然無懼,拉開薜荔鬼手的功架。

商冥途獰笑著,擺出一模一樣的架勢,兩人對面如鏡照,眾人皆覺奇異。「且慢!」

開聲的是「鬼王」陰宿冥。她手持斷刀轉過身來,殘斷的刀刃指著耿照。「這小和尚與我也有梁子,不能讓給你,聶冥途。」

狼首獰笑:「小娃兒!你是專程找老夫的麻煩么?橫豎是個死,你殺或是我殺,又有什么關系?集惡三道有個代表參加大會,也就是了。」

「沒聽懂的是你。」鬼王轉動身子,斷刃由耿照身前移向老人。「小和尚的命是我的,今日誰要殺他,須問過九幽十類、玄冥之主的手中劍!這可不是沖著你啊,聶冥途。」

情勢丕變,誰也沒料到討保之人居然是鬼王陰宿冥。鬼先生笑道:「鬼王明鑒,這人是個麻煩精,何苦為他,傷了七玄同胞的和氣?」陰宿冥沉聲道:「你才是麻煩精!要開撈什子七玄大會,只管開便是,弄出忒多規矩,又教我等搶什么彩頭花紅,不干不脆的,是將七

玄之主當猴兒耍么?」

她原以為此話說出,必得眾人響應,誰知周圍一片默然,連激玉節也未附和。鬼先生笑道:「鬼王此言差矣!欲得重寶,哪有不用代價的?就算我獨個兒搜全了五柄妖刀,獨個兒啟出號刀之法,仍須諸位同襄,才能復興七玄。盟中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弱者,這些規矩花樣

,鬼王不妨當作考驗罷!日后結盟,盟主之下盡是悍兵猛將,何事不可為?」

耿照與染紅霞都是初次聽到這種論調,不覺心驚。陰宿冥無言以對,只說:「無論如何,今夜誰都動不了他!」聶冥途冷笑:「如此說來,咱們只得再打上一架了,娃兒。」

陰宿冥仰天哈哈幾聲,晶亮的眸中殊無笑意。「手下敗將!還輸不怕么?」

她知道聶冥途懼怕「天佛圖字」,聶冥途也知她是女兒身,兩人互有把柄在對方手里,談是沒什么好談的了,手底下見真章。反正授人以柄,早晚得要拔刺,便是今日不打,改天仍要拼殺。

眼見場面亂成一團,鬼先生卻完全沒有制止之意,雙臂抱胸的模樣饒富興致,仿佛成竹在胸。陰宿冥與聶冥途即將動手,忽聽一把磨砂似的低沉噪音道:「打倒這名少年,不用妖刀便能與會?」沙啞渾厚,聞之氣血翻湧,幾乎站立不住。「正是。」鬼先生笑道:「惡佛

可有興趣?」陰、聶二人聞言一凜,雙雙回頭。

「有。」

一名身長九尺的昴藏巨漢走出燈芒,穿著一襲樸素的五條僧衣,腰間纏了幾匝的粗鐡煉權充腰帶,短褐卷袖、白襪草鞋,活脫脫是苦行僧人的模樣,然而露出衣衫的每寸肌膚都紋滿了青紅二色的艷麗鬼紋,連光溜溜的頭頂也不例外,襯與黑黝如鐡的肌膚,分外惹眼。

巨潢一臉戟叉似的黑硬虬髯,眉目低垂,看不出年紀,渾身肌肉幾欲鼓爆僧袍,一看便知身負極高明的外門硬功。就著燈下一看,才發現他渾身的刺青圖樣都是猙獰的小鬼,其中一只作矮身攀附狀,吐舌瞪眼的恐怖鬼面便刺在他半張右臉上。鬼手鬼腳分別纏抱腦門頸后

,活靈活現,令人怵目驚心。

聶冥途上下打量他幾眼,怪眼迸出青黃異芒:「當真是你,南冥惡佛!這幾十年間,不聞何處有人大殺僧尼,我以為你被關在桅桿山某處,與我一樣不得自由。你是幾時脫困的?」巨漢雙掌合什,晃得頸間的骷髅項鏈格格作響,沉聲道:「你我俱困于蒼莽塵世,何由脫

困?」

聶冥途冷哼一聲,似是低聲咒罵,只是隔著覆面巾難以聽清。陰宿冥不用掂量,也知自己絕非狼首、惡佛聯手之敵,靈機一動,提聲道:「惡佛!若要與會,何必執著于此?活逮了水月停軒的臭花娘,一樣也能同享妖刀。」她見染紅霞與他狀似親密,死黏著小和尚不放

,一肚子悶氣正無著落處,出口也不客氣起來。

「我不殺女人。」惡佛搖搖頭,投下的陰影宛若黑山。

「她若肯削發做了尼姑,殺起來才有點兒況味。

聶冥途「啧」的一聲,卻見鐵塔一般的南冥惡佛抬腳跨步,轟然一響,明明地未迸裂,眾人卻覺身子陡然一震,雙腳瞬息間竟似騰空,不禁駭然:「這人好強橫的修為!」

耿照面色極是難看。他分別對過聶冥途與媚兒,深知兩人的武功深淺,這南冥惡佛一震之威,隱然在狼首、鬼王之上,二人聯手也未必能敵,何況聶冥途是主殺的一方,最壞的結果,說不定要平白饒上一個媚兒。

血甲門那人有漱玉節牽制,聶冥途又對上了陰宿冥,本成僵持之勢。孰料南冥惡佛一出,天平立即產生劇烈的傾斜。高手對決,勝負往往在毫厘間,若主殺方齊齊出手,在數量與實力的雙重優勢之下,不唯媚兒與宗主必不討好,恐怕己方三人也將一並失陷。

他悄悄望了漱玉節一眼,希望她能讀出他的焦急,立刻帶染紅霞與弦子離開。曲線曼妙的黑衣麗人眼觀四面,卻站著一動不動,恍若不覺。漱玉節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她若稍露退意,雙方失衡更甚,主殺一方必然發難:不動聲色還能靜觀其變,拖得一刻是一刻。

(怎么辦?還有……還有什么辦法可想?)

南冥惡佛跨出第二步,地面轟震,花樹亂搖,余波所及,不遠處「嘩啦」一響,燒毀的半堵院牆轟然倒塌。聶冥途嘿嘿獰笑,專對陰宿冥,連血甲燈籠都似乎上前了些,漱玉節持劍不動,背后的左手無聲地挽住炫子。

耿照眼角一直盯著鬼先生。比起力大如象的惡佛,鬼先生的刀法毋寧是更可怕的殺著,耿照始終不信這人會袖手旁觀,除非殺他並非是鬼先生的目的。

惡佛深吸一口氣,便要踏出第三步。以前兩步的威力判斷,這回地陷的龜裂將直接蔓至媚兒腳下,沖突一觸即發。

轟隆一震,地面的碎裂如蛛吐四散,直至南冥惡佛身后。他第三腳這才回身踏落,兩股震波將地面夾出一堵矮牆似的嶙峋峰突,不住擠高、碎裂的土墩「喀喇」震響,仿佛是兩柄巨鏟所為,終于,地面的沙土石板壘到了頭,余力卻仍在僵持,抽空的勁力徑直對撞,土蜂

「砰」一聲炸裂開來,地面露出一個兩丈方圓的陷坑!

而沖擊的雙方各自立于陷坑兩頭,南冥惡佛揮開軟軟掉落的土粉石礫,但見對面一名身披縷甲的高挑女郎,手持金杖,裸露的一雙玉腿極其修長,已到不可思議的境地,酥白滑膩的膚質分外耀眼,玉足踩在前低后高的露趾硬底鞋上,滑潤的長腿曲線除了女子胴體的魅力

,更透著矯健的肌肉線條,宛若白鹿昂立,堪稱力與美的結合。

「玉面蛸祖!」鬼先生及時躍出地陷范圍,站上牆頭,見天羅香的燈籠還擱在檐角,俯身喝道:「蛸祖此舉,算是什么意思?」

雪艷青拄著金杖回頭,焚風吹散她一頭淡金色的柔亮濃發,清秀的面上微蹙蛾眉,神情十分認真。「你要玩什么游戲,我本無意見,鬼先生。」平伸藕臂,纖長的雪膩指尖指向耿照,斬釘截鐵地說:

「但我還有話要問這人。今夜,誰也不許殺他!」

雷奮開負傷在林中行走,搗在胸間的手中觸感溫膩,熱血逐漸滲出扎巾,鬼先生的隨身佩刀既細且薄,外觀直如鋼片,原是為了配合他那神出鬼沒般的刀法,對雷奮開而言卻是不幸中的大幸。

這一刀透胸而出,實已重創他的右肺葉,所幸刃薄鋒快,雷奮開拔出斷刀的手勁又拿捏得分毫不差,創口不過寸半來長,短短一道縫眼兒,叠起一塊豆腐似的方巾子按緊了,再以撕下的衣擺長條扎將起來,堪堪支撐至今。

風火連環塢易守難攻,周圍並沒有許多出路,這一條是大太保仗著絕頂輕功及強橫掌力硬「走」出來的,越險破關,迳于半山腰的密林間橫著迤俪數里,才循林隙較疏、坡降略緩處下山。

雷奮開忍著胸口的劇痛來到平地上,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越過了河灣,風火連環塢被阻在山嶺之后,難以看清,只余霞一般的殘映照亮水面,但山后的熊熊火勢似有趨緩的現象,不如先前凶猛。

蘆葦叢生的沙岸上無有舟楫,以他目前的傷勢,一旦入水感染,傷口化膿,光是高燒不退便能要了他的老命。雷奮開在岸邊坐了一會兒,稍稍揭開胸口的方巾一看,血漬里滿滿的都是濃臭黃漿,轉頭啐了一口:「媽的,越老越不頂用!」食促間手邊沒有酒漿炭火等消毒

之物,而傷后最需要的安養歇息,對此刻來說偏又太過奢侈。

他歎了口氣,正要回頭找些殘株之類,抱著渡過江去,忽聽一聲熟悉的號響打上半空中,燦爛的煙花散成鷹飛般的赤紅。(是指縱鷹!)

雷奮開取出最后一枚炮信點燃,鷹焰掠空,不多時江上撐來一葉小舟,持篙之人一身赭色勁裝,頭覆皮兜、身披皮甲,下擺繡了頭五彩斑斓的振翼之鷹:覆面赭巾早已揭了開來,露出一張約莫四十出頭、黝黑精悍的國字面孔,卻是指縱鷹翼字部的統領葉振。

「指縱鷹」分瞬、觜、拳、翼、尾五部,各部統領以下設有兩名副手,什(十人)有什長、伍(五人)有伍都,編制嚴密不遜于鎮東將軍麾下。「瞬」為鷹目,專司偵察:「觜」為鷹喙、「拳」為鷹爪,都是擅長戰斗的單位,「尾」是指鷹的尾羽,在飛行間導流順向,

尾字部精于構築工事設立據點,或擔任行動先遣,早一步前往布置,或支援后勤,供應諸部之所需。

而「翼」字部顧名思義,麾下的腳力為五部之首,萬里神行若等閒,負責居中策應,聯絡各部消息。

指縱鷹五部既有職司,彼此任務不同,但各自又都是一支獨立完整的部隊,瞬字部除了打探捎息,亦可投入戰斗,觜、拳二部也都有自己的后勤支援系統……凡此種種,便于雷奮開調遣應用。

小舟壓著葦叢沖上岸來,葉振手撐竹篙,突然悶著頭栽下舟首,「啪!」跌進了淺水泥濘。雷奮開忍痛躍起,從水里將他撈了起來,赫見葉振腰間染紅,刀痕宛然,顯是受了重傷,一路苦撐至此。

難怪指縱鷹毫無聲息,雷奮開心想。原來是負責傳遞聯絡的翼字部出了事。「大……大太保!」葉振抓著他的手臂,掙扎欲起,可惜力不從心。他腹間的刀創甚深,才被淺灘泥水沖去血污,轉眼滲出大片深漬,難以消停。「誰干的?」雷奮開面色陰沉。葉振正欲開口,

蓦地潑啦一響,一人破水而出,口里咬了柄匕首,赭衣被江水浸透,深濃如墨染,竟是追著小舟,從對岸一路游過來的。為求輕便,他入水前只來得及褪下皮兜皮甲,甩掉靴子,濕漉漉的頭發覆著蒼白瘦削的面孔,本就年輕的相貌看來更小了幾歲,宛若少年。

「高……高云?」雷奮開微眯著眼,濃眉緊皺,一下子無法判斷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高云是翼字部的副統領,今年才剛滿二十四,乃指縱鷹十位正副統領中最年輕的一個,甚至多數的什長、伍都要比他年長得多,但高云坐上這個位子,指縱鷹里有意見的卻不多。

雷奮開去年要擢升他,來取代不幸殉故的副統領林風時,其實是考慮過一陣子的,猶豫處卻非高云的能力或資歷。諷刺的是:他始終覺得這個年輕人太沖太狠、太想證明自己,居然為此感到躊躇。倘若再年輕十歲,雷奮開會非常喜歡這樣的家伙吧?但如今,卻只覺得刺

眼而已。

最后他還是選了高云。要比武功比手段、比舔血不皺眉的狠勁,高云都是非常優秀的指縱鷹,幾乎無可挑剔。

他望著銜匕而出的蒼白少年,揚聲喝道:「高云!這是干什么?」

「大太保!」高云取下匕首,不住喘息,吊起的雙目猶如狼顧。「他……是叛徒!」光著腳踩水而來,身子搖搖晃晃。om

這么多年來,指縱鷹從未出過叛徒,稍有不服的,也早讓他給殺了。雷奮開並未颟顸得以為手底下人永遠不會有貳心,然而多疑總能有效地除去敗苗,防患于未然。他定定望向面色蒼白的年輕副統領,神情漠然:「是你殺傷了葉統領?」

「是……」年輕人突然意識到危機——比起奄奄一息的葉振,自己看起來毋寧更像是叛徒……嗆咳幾聲,喘息道:「大太保!莫……莫給他令牌!他……我聽見他說……」

葉振稍稍恢復神智,從懷中掏出一塊翼狀令牌,顫聲低道:「高云……要搶鷹符。我……沒給他……」鷹符是指縱鷹獨有的令牌,母牌在雷奮開手里,五位統領各持子牌,任一子牌與母牌相嵌合,引動其中機簧,便會「喀喇」一響,從背面彈出一塊鐵簡。除開日常的管

理訓練,要調動麾下的百人隊執行任務,非有這鐵簡不可,指縱鷹徒眾認簡不認人,便是本部統領也一樣。

葉振跟了他二十幾年,知道這面鷹符比生命還重要,為保不失,寧可挨高云一刀、拖命撐船過江,也不敢丟了翼字部的符牌。

雷萬凜目光一銳,抬頭厲聲道:「高云!你為什么要搶鷹符?難道不知道,非統領而執鷹符者,唯死而已!」

高云從懷里掏出一柄似鉗非鉗的黝黑物事,急道:「大太保!我在他行囊里找到這個……」往前一拋,那物事落在雷奮開腳邊的軟沙里。「我從榆西鎮就開始留上了心,他……他沿途找鐵匠,問能不能不傷機簧,把鷹符撬開,取出鐵簡,那東西……就是用來開鷹符的!



雷奮開匆匆一瞥,不確定那物事是否真能撬開鷹符,但就形狀看來,的確是開剪之用,轉頭森然道:「葉振,你好歹也跟了我二十年,真要走,交代一聲就是了,何必動鷹符的腦筋?」

葉振勉強睜開眼睛,咳出一串血沫子,掙扎道:「大太保……我何必……是那小子……」一動牽扯傷口,嘴角溢出血來,雪奮開仍是冷冷睨著,絲毫不為所動。葉振莫可奈何,苦笑道:「大太保,二十幾個年頭,比不過一個嘴上無毛的小鬼頭么?」手一揚,鷹符「噗通

!」一聲掉落水底。

高云變了臉色,一扭身跳回水里,片刻才又骨碌碌地冒了上來,手里牢牢抓著那塊翼狀鷹符。雷奮開冷眼看著,薄唇綻出一抹扭曲似的森寒蔑笑:「看來你很想要是么,高云?」從懷里摸出那塊猶如八卦盤的母牌,淡然道:「倒不如,把這塊也給你算了。你想拿去給誰

?」

高云臉色慘白,呆怔片刻,才死命地搖頭。「我不是……大太保!不是我……真不是我……」微顫著倒退,雙手分別捏著匕首和鷹符,辚峋的指節繃得死白。雷苗開見他慌張的模樣,本還有三分不信,這下也不再懷疑,忽見高云眸光一狠,咬牙道:「我殺了你這賊厮鳥

!」虎吼撲前,手中匕首揮出一道帶水銀虹!

「大膽!

雷奮開驟然發怒,單掌劈得他頭顱迸碎,血人似的向后彈飛,撲通一聲摔入江流,旋不知被卷至何處。他隨手封了葉振幾處大穴,緩止失血,拍拍他肩膀道:「好兄弟,是我誤會了你。」葉振面如淡金,只是軟弱地搖著頭,並未言語。

雷奮開上下打量他幾眼,將他放入舟中,撐篙一躍而上,篙尖探入水底一點,小舟立即滑出沙灘,箭一般向對岸而去。船至中流,雷奮開隨手將母牌與翼狀鷹符一合,倒出一枚滑順光潔的鐵簡把玩著,將還合著母牌的鷹符遞給葉振,笑道:「男兒大丈夫,不會這么小氣

吧?」

葉振低頭笑了笑,猶豫片刻,才伸手接了過去。本要取下母牌交還,誰知轉得幾轉,母牌卻絲毫未動,又看不出有什么機關暗榫,抬頭笑道:「大太保,這雄牌我看你弄了十幾二十年,總是一扭便能取下,莫非有什么機關?」

雷奮開背向他撐篙,片刻,才笑著反問:「打聽清楚了,才好向買通你的人交代么?」葉振的笑容僵在臉上,渾身冰冷,一時說不出話來。

雷奮開恍若不覺,抬頭悠然道:「這就是我不喜歡高云的地方。年輕、沖動,沒一點兒耐性,又受不得人家冤枉,隨意擠兌一下,就上了你的當,是不?」

葉振太了解他了。雷奮開一向能忍,但並不是個好涵養的人,忍下的每一絲每一毫,都要十倍百倍討回來。舟行之間,逃都沒得逃,他強抑心驚,顫聲道:「大……大太保!你……你開得什么玩笑?」

「他以為我信了你,又氣又怕,于是想和你同歸于盡,那句「賊厮鳥」不是罵我,是沖你葉統領來的。」雷奮開回頭笑道:

「到高云的屍身落水時,我才看見他背后有傷。那傷口很深,差一點沒穿過胸膛,那小子在水里游得太久,創口泡得死白,流到沒血可流了,連站都站不穩,腦子也不潸楚。

「但只有被偷襲暗算的人,致命傷才會在背門。是吧,葉統領?」葉振強笑道:「大……大太保,我若有這等布置,何必跑給他追?是他……」雷奮開揮揮手。「殺了個高副統領,有什么好處?你要的,是我的令牌呀!」笃的一聲,船首撞上碼頭,小舟竟過了江。葉振

如溺中扶草,放聲大叫:「我拿到令牌…………!莫……莫讓他殺我!莫讓他殺我!」聲音慘極,宛若殺豬一般。雷奮開也只冷笑,一腳踏在船頭,撫著胸四下眺望。

忽聽林間一人笑罵:「別叫啦!忒也怕死,難道不知是放餌釣魚么?都說指縱鷹彪悍無敵、忝不畏死,怎出了你葉統領這種貨?」負手而出。來人一身錦袍,形容瘦削,明明從頭到腳都是員外郎的打扮,舉手投足卻有股江湖氣。

雷奮開哈哈大笑。「從他被你收買之后,便不是指縱鷹了。是你的錢弄髒了這個東西,以前本來還算是個人。」

那人也笑了。「能用錢買,不也挺好的?一定要打打殺殺么?」「這話從你嘴里說將出來,簡直是則笑話。還是你也想用錢收買我?」大太保冷冷一睨,眸光里無絲毫笑意。「……雷老四?」

(第十七卷完)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