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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18章
第百二十折 秋葉幾回,疑愁片片

被惡疾侵蝕殆盡的法琛沒能捱過那一晚。老人悄然離世,而聶冥途並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就近火化了遺體,將骨灰散於崖下,避免染上痲瘋,卻選擇繼續留在法性院裡,接替老人扮演“法琛長老”的角色。

聶冥途不僅要一個全新的身份,更需要解開謎團的線索。

“癘人”的假像提供了絕佳的掩護,聶冥途的容貌、身形畢竟與法琛不同, 弟子們雖一步也不敢踏進法性院,難保將來不會有個什麼萬一。聶冥途想過將他們一一殺除,又擔心“顯”字輩一旦絕了門戶,蓮覺寺落入他人之手,麻煩更多, 直到赤尖山“十五飛虎”的鮮於霸海前來投奔,才露出一絲曙光。

顯字輩裡的大弟子顯昭,被鮮於霸海那隻裝滿金粒的匣子迷了哏,替這名顯而易見的亡命匪類剃度授戒,列於住持法琛的門牆。於是被南陵懸榜通緝的“黑虎”鮮於霸海揺身一變,成為持有朝廷度牒、住持法琛長老座下的弟子顯義,過往斑斑劣跡一筆勾消,比清水洗過還白。

顯義買到了全新的人生,一干顯字輩弟子仍當他是外人,既不讓見“師父” 更沒提過法性院裡藏了個癘人。在聶冥途看來,這簡直是上天授與的殺人刀劍, 以驅虎吞狼,連雙手都不必玷污。

他以種種間接的手法默示顯義,他的師兄們一個比一個短視愚眛,略施小計便能?除……不出五年,顯字輩僧人接連死於急病意外,蓮覺寺遂落入顯義手中,至於鮮於霸海對“法琛”的種種凌虐,大概還不及集惡道廚房伙夫的水準, 聶冥途全不當一回事,但法琛這個身份卻從此得到了保障I就連寺中權位最高的顯義也不知他是冒牌貨,讓幾個過去輪流往法性院送飯的小沙彌永遠閉嘴之後, 連痲瘋這檔事都隨風湮滅了。

  這一切非常值得。況且,當顯義淪為陰宿冥的階下囚,聶冥途找了個防備疏馳的暗夜,把這十幾年來累積的帳連本帶利清了一清,翌日顯義遂成廢人。媚兒一直以為是麾下的小鬼拷掠失手,反正十五飛虎與孤竹國結有深仇,打死都不可惜,也沒怎麼追究;殊不知是狼首越俎代庖,算是了結一樁小小的宿怨。

聶冥途見耿照殺氣騰騰,拖刀而來,卻未擺出接敵的態勢,淡淡一笑,逕對台上的慕容柔叫道:“欲入佛門,先得皈依三寶;'三寶,也者,乃指佛、法、僧。佛為世尊, 法為諍法,僧則是依諸佛教法,如實修行的出家沙門,此三者常住不滅,又稱為'化相三寶'。有佛即有法,有法即有僧,有僧便有僧團,四方皆是,東海一如, 將軍怎說東海沒有僧團? ”慕容柔心中微凜:“這匪徒不僅狡猾,亦涉經義,非是東海各寺那些的破戒偽僧可比,是我太大意了。”

太宗大力推行釋教,慕容柔多讀經書,還在定王潛邸時,便經常陪著獨孤容聽髙僧解經說法,莫說武將,便在文臣之中,也罕有這般佛法造詣。來到東海後, 見佛門風氣糜爛,尤為痛心,若非為了保住財源、不讓央土上下其手,怕連帶兵滅了這班假和尚的心都有。鎮東將軍對寺院徵欽極苛,也算其來有自。

聶冥途繞來繞去,其實只要一句“東海無佛”便能打發,偏偏慕容柔說不得,東海佛法不興,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但東海土人未必如此以為。

這些臺門富戶在寺院裡一擲銀錢?萬,買的同樣是神明庇佑,只不過比起央土南陵,這份寄?的質素劣了不少。但即使夾帶酒色財氣,倌仰依舊是倌仰,慕容柔不能帶兵抄光這些窩藏春色、酒肉不忌的名山叢林,甚至不能禁止,只能施加壓力刃冷情深場徐徐圖之,正為“眾怒難犯”四字。

“興許是本鎮孤陋寡聞,不知長老說的'僧團'何在?都有些什麼名?是大跋難陀寺、優婆離寺,還是鹿野寺? ”慕容柔亦是淡淡一笑,隨口念了七八間寺院,抬眸時寒光迫人,利劍般掃過對面髙台,被點到名的住持彷彿人頭落地, 一個個垂得不見臉面。

  能掌東海古?這幫市儈和尚連官都做得,豈能不分輕重?三乘論法今日落幕,明兒天亮睜哏,東海仍是慕容柔之天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當眾拂他的逆鱗!

據說法琛又老又病,果然傳聞不可輕倌,定是他腦子壞了給徒弟關起來,待顯義倒下才得脫身,誰知一出來便闖下這等大禍,可憐連累舉寺上下。

慕容柔以無比的權勢孤立了聶冥途,老人卻無絲臺異色,合什道:“凡我東海釋脈,皆屬僧團。將軍該問的是:何人將代表東海,請將軍保住五萬流民的性入9 ” 叩!

他清楚知道不會有人附和,但也不會有人出言反對。東海和尚較他處更講究明哲保身,他們不倌任慕容,也不仰仗其照拂,只求鎮東將軍府別攪和就好,與那些抓緊機會往上爬的央土學問僧不同。

“不是法琛長老要賜教麼? ”慕容柔冷笑。

  “蓮覺寺中並無。武僧。”

聶冥途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合什垂首,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可惜老衲亦不通武藝,否則願為五萬流民請命。”

  據本鎮所知,”

  慕容淡道:“東海寺院皆無武+曰

“然武林中卻有佛脈,足可代表東海僧團與將軍戰。”

聶冥途灰眸一瞇,忽然揚聲:“據老衲所知,水月停軒一脈,亦是佛門正宗!老衲代替山下五萬名央土流民,懇請許代掌門救他們一命! ”許緇衣未料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拱上檯面。自入蓮覺寺起,她的目光即被瞬息萬變的形勢所攫,只是代掌門所見比旁人多得多。染紅霄向她報告過風火連環塢的情形,許緇衣相倌師妹必有隱瞞,多半與耿照有關,但並不影響情報的珍貴與可倌度0許緇衣的把握,來自對師妹的暸解。染紅霄連耿照被離櫃控制一事都和盤托出,那少年在她心里或許佔據了重要的位置,然而事涉蒼生,染紅霄自有權衡,不會把私情置於公義之前。

許緇衣留心比鬥,當中耿照兩度失神,沒能逃過她的哏睛,“刀控人心”一說似非空穴來風,許緇衣心裡卻另有盤算。

“刀”這字是師父的一塊心病,水月門下容不了一個使刀的。一旦師父出關, 師妹失貞的事勢必瞞不了太久,為此許緇衣傷透腦筋,始終不放棄善了之策。

以杜妝伶的脾性,耿照有死無生,誰也救不了;耿照若死,師妹會不會相殉, 連她都不好說,但耿照若與離垢刀有關,那就不同了。替師父梳頭的紀嬤嬤告訴她:師父這輩子只歡喜過一名男子,那人的刀帶有焰火,就叫“離垢”師父說是“燒盡世間一切邪穢”的意思。

突如其來的召喚,打斷了她的思緒。

  換作是師父,她會怎麼做?當機會降臨時,水月一門該如何舉措,才不致虧負俠名?細密的思考在千嬌百媚的腦袋中豁然開展,外人看來卻不過一瞬,許緇衣理理襟發,並未耽擱多少時間,從容起身。

“長老言重了。家師坐關,著我代掌門戶,我見識淺薄,未敢輕言妄行,做此重大決定。況且依將軍適才所言,並不以為東海有僧團,能代表三乘,這場比鬥名不正言不順,不過徒增傷亡罷了;有無必要,請長老三思。”

她的聲音無比動聽,運起內力遠遠送出,依舊有股附耳呢喃的磁媚,絲臺不覺尖亢,襯與那玄素細裏、玲雄浮凸的曼妙身段,縱使面龐端麗如碾玉觀音,仍令人禁不住浮想聯翩,滿場的嗡嗡低語倏然一靜,除了胸膛鼓動,只餘山風習習^慕容柔淡淡一笑。任逐桑的麼女送往斷腸湖,成為杜妝憐的關門弟子,據說每年致贈的束脩數目驚人,關係絕不一般,這許緇衣不倚之同鎮東將軍府作對, 足見其識大體。東海寺院沒有培養武僧的傳統,通曉武藝的僧人昔年不是被鱗族或央土皇權剿滅,就是如蓮宗八葉般躲了起來;水月停軒不出手,這冒牌的法琛和尚便只能自己上場。

“法琛”合什歎道:“可惜。昔年我與令師有一面之縲,知她俠骨錚錚、心系萬民,果然日後挺身抗擊妖刀,救了東海無數百姓。代掌門如此知機,不知令師作何感想? ”許緇衣微笑不語。慕容柔見法琛微露失望之色,心知大勢已定,正要發話, 忽聽許緇衣道:“但佛家慈悲為懷,今日死了這麼多人,血已流得夠啦。望將軍本著菩薩心腸,暫且收容流民,則三乘云云,皆不及此生佛萬家之香火。”

慕容柔斂起笑容,淡然道:“朝廷有法,用不著生佛菩薩。”

許緇衣螓首細揺,喟然道:“看來是將軍執意要打,而非法探長老啦。也罷,水月停軒忝為東海佛脈,雖力量寡小、微不足道,卻不能哏睜睜看五萬無辜百姓命喪荒野,奉皇后娘娘懿旨,願與鎮東將軍府代表一較髙下。”

(可惡!慕容柔閉目仰頭,背脊陷入椅中,一股莫?胍夂鋈揮可希負? 佔據清明。許緇衣最終還是仗著有央土任家這塊護身符,有恃無恐;要說全出於對流民的同情,以許緇衣執掌門戶逾十年、行事一貫持重的風評來看,似乎過於牽強,除非……

慕容柔忽地會意,冷峻的嘴角泛起一絲蔑笑。流民一事上蕭諫紙、邵鹹尊均已表態,但都沒能成功。原來你意在正道七大派呀!庵堂之內青燈古佛,也養出這等雄心麼?

許緇衣語聲方落,一人已提劍步下髙台。

耿照五感遠較常人敏銳,頓覺背門寒凜,宛若一柄神鋒脫鞘貫至,搶先回頭, 但見雙尖交措,自階上踩落一對彬紅快靴來,修長的小腿裏在束緊的雙層靴動裡, 線條仍長得令人枰然,若非脛部縐起些許布褶,剪影直於赤裸無異,可以想見靴中那雙玉腿,究竟纖長到何種境地。

女郎柳腰款擺,提著紅鞘重劍走過目瞪口呆的少年身畔,逕自前行;半晌發現他並未跟上,這才停下腳步,伸手往蓮台一比。

  “典衛大人……”

染紅霄俏臉凝然,說是英氣勃勃,更有幾分威凜,似抱了必勝之心,正要開口搦戰;誰知視線一交會,雪靨忽飛紅暈,不禁有些著慌,趕緊別過頭去,低聲道:“……這邊請。”

提劍快步而行,山風掲起鬢邊青絲,連耳根都烘熱起來,瑩潤小巧的耳垂透著酥紅,宛若櫻桃。

聶冥途狡計得逞,朝慕容柔遙遙行禮,識相地讓出了戰場。

他沒等二人走近,便自行步下蓮台,興許是太過得意,行至階台中段忽然絆了一下,差點一頭栽倒,眾人見他身子倏矮,不由驚呼,所幸並未發生老人沿階滾落的慘事。聶箕途做戲做全套,挨著石牆休息片刻,才扶壁起身,雙手攏於袖中,恂著身子緩步離去。

耿照卻沒心思留意這些,他跟在染紅霄之後登台,偶一抬頭,見她諢圓結實的臀股繃出裙布,由下往上瞧,更顯得一雙長腿又細又直,心猿意馬,趕緊垂首上階,不敢多看。

明明是意興遄飛、一決五萬人生死運途的比鬥,交戰雙方卻格外拘謹,舉手投足莫不是小媳婦的模樣,若非蓮台位於廣場中央,距三面看台頗有距離,怕連臉紅的宭態都給瞧得一清二楚。

染紅霄畢竟久歷江湖,比鬥經驗豐富,自知挑戰的一方,應於下首處擺開車馬、行禮請戰,快步走到定點,甫一轉身,赫見耿照也悶著頭跟了過來,又羞又宭,跺腳嗔道:“你……你幹什麼?快回上邊兒去! ”耿照“喔”的一聲如夢初酲,趕緊掉頭,只差沒夾著尾巴。二人分站兩頭, 各舉刀劍:“請。”

兩聲清越龍吟,藏鋒、昆吾雙雙出鞘,才又上前些個。

染紅霄一見他來,心中便慌,搶先板起紅彤彤的俏臉,低聲斥道:“別…… 別嘻皮笑臉! ”耿照頗感冤枉,強抑住摸摸面頰嘴角確認一下的衝動,悄聲道:“我、我沒有啊! ”染紅霄也知他沒有,心?之餘,不免有些歉疚;心念一動,語氣驟緩,柔聲道:“你的傷口疼不疼?雖是皮肉傷,也不該太過勉強。我……我不會留手的, 你千萬要小心。”

耿照這時才稍稍有些真實感,想起置身斗場,面前不僅是寶愛的心上之人, 更是刀劍爭勝的對手,皺眉歎息:“代掌門她……你們何苦?這趟諢水?今日枉死的人,難道還不夠多麼? ”染紅霄羞赧漸褪,心思恢復澄明,正色道:“便是死忒多人,才不能再坐視^ 耿郎,慕容柔並不打算出手,非是你的將軍窮凶極惡,萆管人命,而是他將朝廷政爭、保存實力置於流民之先,結果便是眼前所見。將軍有他的考量,旁人難以置喙。說白了,今日若無娘娘作主,想救人亦不能夠;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如不能挽救無辜,豈有面目自居正道,稱一個'俠,字! ”她說著說著,益發堅定起來,不再遲疑,昆吾劍“唰! ”舞了個劍花,擺開接敵的架勢。 “耿郎,你知我的心意,未曽變改。但此時此地,你若不棄刀投降, 我就得打敗你,也必盡一切力量打敗你,除此之外,別無他途!你明不明白?”

丨我明白了耿照默然無語,片刻才長歎一聲,左臂平伸、豎掌如佛,藏鋒斜架臂上,屈膝微沉,拉開架勢。 “我的功力今非昔比,二掌院切萁大意。請。”

染紅霄面露微笑,卻非小兒女情狀,而是武者會心、以劍相交的通透。至此再不用言語,昆吾劍向後一掠,靴尖交措,不丁不八,身子微向前傾,尋常武人貫用的搶進步法,在她使來益發挺拔,盡顯雙腿修長矯健,既美麗又危險。

  耿照認得這式起手。他不知《青楓十三》裡“不記青楓幾回落”的名目,見染紅霄闖風火連環塢時用過,發動之際劍與身合,繞著敵人移轉,猶如落葉一回, 黏纏既精速度又緊,連綿不絕之間,劍尖忽爾尋隙?落,極是刁鑽。

(搶先手!〉今日之前,耿照見對手擺出速移架勢,當作如是判斷。然而如他所言,“今非昔比” !少年身形沉落,刀臂微縮,凝氣之間,彤影已飆至身前!兩人相距丈餘,染紅霄雙腿極長,還勝過一般男子身量,這距離於她不過三兩跨步。她借疾沖之勢一旋劍臂,由身後甩至跟前,所持若是鞭? 一類,怕連石柱都能砸碎;昆吾沉銳兼具,破空聲中帶著撖裂實物般的勁響,令人膽寒。

耿照刀勢走圓,下盤未動,整個人竟被抽得平移寸許,薄刃嗡嗡顫震,卸去大股劍勁。眾人尚不及暍彩,紅影已繞至身側,又是“?! ”一聲金鐵交擊,倏忽旋到另一側……

只有對戰的兩人心知肚明,“不記青楓幾回落”的一擊,並沒有表面看來那般強勁。要比力量大、速度快,《青楓十三》另有其他精妙路數,常人見她一劍風風火火而來,避之不及,必全力格檔;及至兵刃相交,頓覺勁力一空,不免失去重心,向前仆跌,女郎又藉勢轉向。不及回身之人,這時便要落敗。

然而,縱使勉力應付,亦是以己身之局促,對敵之有餘,擋下一擊後,不但又給對方借勢旋繞的袼度,更埋下首發:天天向上&如://況叩如了“再而衰、三而竭”的痛腳;如此反復,終敗於昆吾劍下。

耿照僅以三成勁力格擋,借藏鋒之柔軔卸去三成劍勁,其餘借來順勢挪移, 恰好卡在旋繞的路徑上。染紅霄本欲繞至背後,這下只到身側,耿照以逸待勞, 又攔住了女郎的第三、第四,乃至其後十數劍。

染紅霄招數用老,全憑蛇腰上的驚人彈力移位,差堪合掌的腰肢又旋又扭, 連束緊的層層纏腰亦不能稍阻,每一擰皆能帶動劍勢,依舊是見縫插針,須臾不放。

看台之上,獨孤天威率先暍彩,旁若無人,一邊鼓掌一邊喃喃道:“他媽的, 這腰蛇一般細,倒比活蝦還跳得!若教這妞騎在上頭,還不擰成了麻花?”

見女郎回身一刺,蹬腿凌空,曼妙臺不遜於舞姬,折腰擰臀的力道卻非舞蹈可比,想像她腿心裡絞扭之甚,差點讓他上了天,趕緊攢著巾帕捂臉拭汗,略略平復喘息4他兒子獨孤峰看上了染蒼群的寶貝女兒,染紅霄離開流影城後,獨孤峰為她茶飯不思,頗害心病,鬧著要向鎮北將軍府提親。獨孤天威要是早看到這一幕, 沒準兒先打獨孤峰一頓板子,自認了鎮北將軍作丈人。

暍彩的不通武藝,只有染紅霄自己明白凶險。牽引對手、俟敵自敗的“不記青楓幾回落”受制,她沒等耿照反擊,一劍抽落,借勢稍退,回過一口氣來, “雨急青楓歸夢色”應手而出,颼颼劍雨直撲耿照肩側!

耿照依舊是沉腰坐馬,長刀一絞,一陣錚綜急響,硬將劍式擋下,不隻身刀如金鐘一般,連強悍的防禦也像,使的正是新牾十二式中的守招。

新招尚須雕琢,仍有許多粗糙處,然脫胎自狐異門的絕學“天狐刀”又淬於激戰之間,被邵鹹尊這樣內外兼修、身經百戰的大髙手逼著去羌存菁,先天良質加上後天機遇,複經生死相搏戰陣汰選,硬生生擋下了精雕細球的《青楓十三這式“雨急青楓歸夢色”曾逼得萑艷月回刀,此際卻無法穿透圓弧刀勢。耿照重心壓得極低,每一刀都能砸開劍點若干,染紅霄被帶得一偏,好不容易穩住, 劍式由極快轉極沉,雙手拖著昆吾近尺的長柄掃至,正是青楓十三最具威力的“江石缺裂青楓推” !

劍有摧裂江石之威,果然悉數將刀弧彈開,如急轉的陀螺一遇障礙,便即轉向。

“……著! ”正欲收勢,豈料耿照又晃回原處,刀弧反向掠出。染紅霞不及提氣,被逼著以不自然的體勢回劍硬格。

這下強弩之末對上借力打力,高下立判,劍勢一觸即潰。

女郎一個踉蹌,兩條諢圓筆直的玉腿交疊,坐如醉酒貴妃,狼狽卻不失嬌美;百忙中劍尖遞出,斜指咽喉,一式“白浪青楓滿北樓”去勢飄渺,若對手一意窮追,不免自行撞上。她於失足之際猶能出劍如浪,心與劍上的修持不可謂不精, 鳳臺上一聲雷?:“好! ”卻是金吾郎瞧得心曠神怡,顧不得場面,忘情撫掌。

耿照甫一追近,心頭忽生感應,刀弧旋出,藏鋒抽擊劍棱,“啪! ”借力退回原處,青楓白浪之劍登時落空。染紅霄掙得片刻喘息,拄劍而起,心頭一片茫然。

耿照從頭到尾,用的都是同一招。

她苦心創制的“青楓十三”竟敵不過一式刀招!想起在烈日暴雨下揮出的每一劍,以及無數寒夜燈前細細思量,染紅霄心底涼透,彷彿這些年耗費的心血不過是笑話,是自己閉門造車、敝帚自珍,儼然不知井外天寬地闊。

寒風吹過,紅衣女郎唇面皆白,忽地喉頭一搐,一抹殷紅溢出嘴角。 “紅… …二掌院! ”耿照大驚失色,卻見染紅霄醫起玉掌,阻止他近身。

她忽然明白過來,難怪自己會做那樣的夢。

夢裡師父手托香腮,偎著枕頭瞧她。她怎麼也使不好青楓劍,明明是熟悉已極的招式,瀆來卻不順手,彷彿小時候府裡教席讓她練的樂舞,怎麼跳怎麼?扭畫面一轉,又見師姊倚桌輕叩,翻看著繕好的絹冊,揺頭笑道:“取這樣的名兒,將來你會後侮的。”

  樣,怎會後侮呢?有什麼好後侮的?

  不,其實……我早就後侮了。能重來一次的話,錄在絹冊裡的劍式不該是這師父當年以朱筆圈起“青楓”二字、其餘一字未改,並非青楓十三劍已臻完備,而是自封面題記起便已鍇了,其後不必再看。

“青楓不是楓樹,是槭。若非種在夠高夠冷的山巔上,永遠都不會紅,葉黃便即掉落。”

夢裡師父的聲音清脆甜潤,帶著一絲淘氣似的,比印像中更可親。 “你的青楓是不能化出滿山楓紅的,從一開始就鍇啦。”

染紅霄猛一抬頭,眸中綻出烈芒,耿照心頭“突”的一跳,打消了上前關心的念頭。女郎拭去唇血,未見頹堂,神色很平很淡,輕聲道:“我知道你關心我, 我很歡喜。為防你大意輕敵,我須說在前頭:接下來我要使的劍法與方才絕不相同,你要留神。”

耿照見她說得鄭重,不敢不當一回事,點了點頭,暗自留上了心。

染紅霄身子前傾,長劍掠至身後,正?恰安患喬嚳慵富羋洹鋇鈉鶚幀?

“這有什麼不同? ”一樣的招式連使兩次,先機已失。耿照正自懷疑,女郎忽然掠至,暗金色劍芒連削帶刺,同樣借驚人的腰腿之力出劍,卻無一絲周折, 猶如西風乍起,刮落滿山楓紅!

耿照刀弧劃出,依舊是藉勢走圓,不料染紅霄去盡花巧,劍出如漫山颯颯, 耿照恐四兩撥不得千鈞,一咬牙立穩腳跟,亦還以鈸風快刀!

一輪對斬,鏗鏗聲不絕於耳,眾人看不清刀來劍往,只覺寒光自兩人衣影臂間澱出,金鐵交鳴若合符節,絲絲入扣。耿照仗著鼎天劍脈節力之便,硬是多挪出一分氣力,刀鍔壓著昆吾一推,才得分開;忽聞唰唰數響,胸膛肩膊陣陣颸涼, 衣上幾處分裂,適才一輪競快,自己竟絲臺佔不到上風。一樣的劍招起手,染紅霄使來已全然不同。

許緇衣霍然起身,連李錦屏都嚇了一跳,卻聽方翠屏道:“紅姊使的,是本門的劍法麼?怎地……怎地……”

  沒再說下去。李錦屏武藝平平,瞧不出端祝, 卻知驚動代掌門者絕非泛泛,捏著方翠屏的手安撫似的一笑,揺了揺頭。

許緇衣對水月劍法的浸淫遠在方翠屏之上,所受震撼更深。 《青楓十三》她十分熟稔,然染紅霄所使,僅起手收式與“不記青楓幾回落”相似,內容迥然不同,招式明快,招意更一反原式之迂迴,有股說不出的蒼涼蕭索。

單就手路而言,新舊兩式並無絕對的髙下,但招意猶重於招形,這是得窺劍法堂奧、晉入上乘境界的徵兆。況且般變後的新式,毋寧更適合染紅霄。

原式固然竒巧,卻不合染紅霄大開大闔的性子。就像初學丹青,總想把技巧都放入作品之中;待畫技藝成熟,倌手揮灑皆成篇章時,始知留白寫意亦是境界, 倒嫌工筆流於匠氣了。

染紅霄鑽硏《青楓十三》逾八年,走的是精雕細琢的路子,如今一把推倒舊有塊壘,只能說是自承踏蛇,白費了往日之功。

“這樣都能別出機杼,走出一條路來,師妹你……果真是不世出的天才麼?'許緇衣環抱著沃腴的雙乳,凝視蓮台上的刀劍激戰,心中喃喃道。

染紅霄也被劍招的威力所懾,適才耿照銅牆鐵壁般的防禦,在這式之前終於失去優勢,再不是難越半步的雷池。她遲疑片刻,長劍遞出,改使“雨急青楓歸夢色”招式、招意與前度相同,劍雨瀟瀟,打碎一塘臥荷。

耿照福至心靈,忽然會意:原來,她正在試驗一門脫胎自舊有招數的新劍法1故須反復施為,究其短長。他得李寒陽、邵鹹尊插手,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刀法,深知靈光一閃時,最需有心人襄助,更無別話,沉身坐馬、刀弧繞身,仍是窮守如堅城,欲引出新招的極限。

染紅霄無暇細品這份體貼,全神貫注,在劍雨悉數被刀弧掃回的當兒,劍招陡然一變,起手雖與“雨急青楓歸夢色”相同,卻非以快劍決勝,持劍的右手滑至劍柄末端,旋腰、甩臂一氣呵成,劍長暴增盈尺,一把斬開刀圍,喑金色的劍刃正中耿照左側太陽穴!

可惜碧火神功的感應獨步天下,耿照先於劍尖仰頭,鋒刃只斬開了殘影,銳風掠過鼻尖,刀背一振,柔勁蕩開長劍,唰唰兩刀守緊門戶;起身見染紅霄平舉昆吾,確是“雨急青楓歸夢色”的收式無誤,卻沒有快劍使罷無以為繼的狼狽, 氣度凝然,恢弘如江上雲開,隨時都能再贊一擊,不由讚道:“好! ”“自然是好。”

鳳臺三層裡,蠶娘抿嘴輕笑,不無得意。 “也不看看是誰教 出來的。”

暴民平息之後,任逐流率金吾衛士逐層搜索,欲尋裏脅遲大人的刺客一一雖然宮女太監倌誓旦旦說是“狐仙”置於第三層的向日金烏帳自也沒能躲過。

看在流影城主面上,金吾郎搜得還算客氣,掀起藕紗不見有人,便算是搜過了。

加上橫疏影的美貌委實太過驚人,任逐流差點把持不住,本欲上前攀談,趁著理智尚在趕緊收隊走人,適逢蓮台開戰,金吾郎的注意力隨之移轉,刺客什麼的也就不了了之。

橫疏影鬆了口氣,可惜沒能安生太久。她不懂武藝,看不出交手時的強弱, 只能依對戰的結果倒推回去:染紅霄號稱水月門下武功第一,自然是髙,但耿照既能連敗李、邵兩大髙手,雖說頗有運氣的成分,實力還是有的。

交手之初,他的確穩穩壓製女郎的攻勢,符合橫疏影的推斷,豈料染紅霄越戰越勇,耿照裂衣迸血一路倒退,竟不比戰邵咸尊時來得輕鬆。

橫疏影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能認為他歷練尚淺,面對在意的姑娘,狠不下心應付,既恨法琛卑劣,亦惱染紅霄無情,枉費自己苦忍柔腸,甘居嬖妾, 一意促成她與耿郎的好事。

(不識好歹!〉且看耿郎心中,更著緊誰! 二總管動了真怒,艷極無雙的俏臉一扳,提起裙擺便要下樓。“等一下。”

蠶娘抱著枕頭,舒舒服服地由金烏帳的那頭滾至這頭,又厚又軟的長發宛若墊在身下的白狐裘,小小的腦袋瓜子冒出藕紗,笑得貓兒也似。

“上哪兒去呀,丫頭?莫說如廁,這理由粗魯得要死,簡直是踐踏人智。我光從你下應曲線,以及身子裡氣味的變化,便能掐准你幾時該去。總之不是現在'她這麼一說,橫疏影彷彿全身赤裸,里外給瞧了個通透,竟連羞恥處的氣息都裸裎示人,連忙捂著平坦的小應, 另一手卻環住胸脯一一獵物本能知道獵人箭鏃所指,即為最危險之處。

  “沒……沒有。”

她臉頰熱烘烘的,慌亂不過瞬息間,定了定神,勉強笑道:“此間既已無事,我想回城主身邊,以免他派人來尋,反倒不美。”

蠶娘嘻嘻笑道:“嗯,這理由好些,有幾分像是聰明人想出來的。你想站到看台上,讓耿小子見了你,想起要好好保重自己,拿出實力對戰麼?不准,給我老老實實待著。染家丫頭的劍法,已到即將突破的緊要關頭,可不能教你壞了事, 白費蠶娘的苦心。”

橫疏影一怔,突然會過意來,忍不住睜大美眸。 “她的劍法是……是前輩…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蠶娘拍拍榻畔,橫疏影心知拂逆不了,乖巧坐落。

“我教耿小子是教,教染丫頭也是教,連臭小子都教了,怎教不得又香又美貌的長腿丫頭? ”橫疏影哭笑不得,忽想起一事不對。染紅霄的脾性,她算摸得七七八八,莫說承魔宗七玄之惠,便教她另學別派的武功都不能夠,蠶娘是如何指點了她?

  “這麼說罷,”

蠶娘趴在她腴滑的大腿上,筍芯似的指尖揉著軟綢裙布,抿嘴一笑。 “少女情懷總是詩。這丫頭愛七言詩的蜿蜒曲折、柔腸百轉,可她自個偏偏是首五言詩。我不過點醒她罷了,沒怎麼費事。”

橫疏影聽得云遮霧罩,蠶娘話鋒一轉:“染丫頭那把昆吾劍,是你弄給她的罷?我瞧過啦,那劍里肯定摻了玄鐵天瑛一類的物事,才得如許堅利。老實同蠶娘說,劍是誰造的? ”“天……天瑛! ”橫疏影嚇了一跳。蠶娘看在哏裡,知她亦不明就裡。

且不論天瑛這種傳說之物,舉凡玄鐵、烏金、珊瑚鐵等珍稀材料,均是以兩、 錢乃至分來計價,須花費大把大把的銀兩,還未必能購得。故山村隱匠打不出神兵,未必是手藝不及,實是因為負擔不起。

橫疏影並未供應七叔這些異材,而七叔之作也沒有融入玄鐵烏金的痕跡,一直以來她心底有個不願深究的天真揣測:七叔的手藝之所以如此優異,蓋因他見過澹台家的竒技,影響所及,連半殘村夫都成了出類拔萃的大匠。

“你見過爺……我是說澹台烈羽,玄厚輕羽閣之主? ”剛到流影城的頭一年,橫疏影走遍了獨孤天威所領,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她從一位集功臣、謀師以及當世大儒於一身的竒人身上學到:要統治百姓,首先就要暸解百姓所思所想,知道他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不能有一絲粉飾?假。七叔和他那癡呆的僵屍朋友,便是她於朱城山左近荒村之偶得。

  “年輕時見過。”

七叔啞聲道:“當時我四處旅行,途中相遇,老?主不囿於門戶之見,指點過我幾日,獲益匪淺。”

橫疏影安排二人在後山長生園犧身,供給日常用度,照拂生活,多半還是看著這層因縲。至於後來七叔對她的豐厚回報,則是當初始料未及的部分。

蠶娘的話彷彿捅穿了一層薄薄的窗紙,使模糊不清的投影現出真形。

七叔的昆吾劍與“文武鈞天”邵鹹尊的刀器戰得平分秋色,而邵鹹尊絕對是應用合金材料的大宗師,他那已現世的鈞天八劍,至少有一半是在探究各種屬性材質的極限與可能性。昆吾劍的表現絲臺不遜於藏鋒,只代表一件事一一七叔在劍裡用了某種異質,但非是玄鐵、烏金,或自深海?出的千年珊瑚鐵,長生園供不起這些。

橫疏影失去父母時,小到還不足以傳承玄厚輕羽閣的“天瑛”之秘,而澹台匡明之所以不甚積極,在於天瑛“沒了” !橫疏影記得父親曾對她如是說。被迫離開朱城山的澹台一族,似是毀掉了帶不走的天瑛秘密,避免留給迫害一族的仇人。

蠶娘不置可否,只笑笑說“哎呀,那改天得好好拜訪一下七叔啦”又將注意力轉回蓮台,唯恐鍇過了兩件得意作品的成果驗收。

染紅霄越打越快,像是突然打開了什麼關竅,自創的“青楓十三”劍法在激戰中被裁短、精煉、濃縮,有些甚至揚棄了原本的繁複精巧,隨手一劍,意境卻蓋然立於劍上,威力益形強大。

她迷惘漸去,盡舍青楓十三不用,全以夢中牾出的、仍有許多枝蔓雜羌的新招攻敵,砍得耿照頻頻倒退,過去束縛她的七言招名,彷彿隨著磕出的熾亮火花消逝一一那些好聽的詩句,從來就不是少女染紅霄的心頭好,就像精雕細球的招式,最終只帶她進了死胡同。

染紅霄戰至酣處,發飛衣揚,金劍紅裳裏著曼妙修長的胴體,竟無一?是靜止不動的。 “不記青楓幾回落”四度起手,她突然想不起名目何來,總之非是平素所愛,劍意之至,心頭迸出字句:“看招,'蕭蕭楓葉飛'! ”蕭颯之勢無孔不入,直透刀弧,耿照胸口血飛,踉蹌倒退,圈臂幾個迴旋,絞得昆吾劍鏗鏘亂響、火星四濺,猛將長劍蕩開,讚道:“好一式'蕭蕭楓葉飛, ”染紅霄回神,發覺耿照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式,餵招再明顯不過,俏臉飛紅, 又羞又宭,咬牙道:“耍什麼嘴皮?不許讓我! ”一式“青楓無樹不猿啼”上手, 劍至中途招意變改,成了“裏猿楓子落”樹間猿鳴化為攀枝猿跳,昆吾劍一下是楓一下是猿,紅衣女郎既似猿影又像楓飄,極靜極動交措翻轉,卻無一絲遲滯。耿照左臂右腿接連中劍,若非拼著兩敗俱傷,及時將她迫退,下一劍便要刺中胸騰。

“不許讓我! ”染紅霄脹紅粉臉,猱身複來,“青楓浦上不勝愁”轉為“楓浦蟬隨岸”細碎的唧唧蟬鳴匯成奔雷,斬得耿照刀勢散亂,百忙中不忘辯解: “我沒讓你! ”他對招式的浸淫遠不如?競煜觶欽笊閒攣潁暇咕鐘斜穡鬧? 式刀法再多首發:天天向上…如:“況叫加磨礪,決計不致如此別屈,此際卻難有勝算,忙運起鼎天劍脈之力,仗著藏鋒百煉不壞,也不管什麼招式拆解,欲一擊磕飛長劍,打的正是“一力降十會”的主意。

刃冷情深當染紅霄臨敵經驗較他豐富,豈能不察?須知水月停軒的二掌院, 天生便有不遜男子的膂力,看穿企圖的?那間,不免又氣又好笑,益發激起好勝之心:“教你這般無賴! ”不閃不避,剛猛沉重的昆吾劍呼嘯而出!

雙刃交擊的結果卻大出她的意料。一股巨力幾乎將她掀翻過去,鼎天劍脈具有以極少內力推動大招的特質,一旦倍力加傕,爆發力驚人,雖未能長久,卻足以毀鐘破壁,堪比雷霆。

染紅霄被轟退一丈餘,背脊撞上台縲的石蓮瓣方止,雙手酸軟,幾乎握不住劍。

耿照唯恐久戰不利誤傷佳人,不容稍停,點足撲上前去,欲趁染紅霄脫力, 提早結束這場比鬥。

“贏了! ”鳳臺之上,橫疏影掩口輕呼,面上露出喜色。

  “那倒未必。”

  蠶娘得意極了。 “你以為我只教了這個?”

耿照以刀鍔橫擊劍格,雄諢的劍脈真氣迸出,竟未能將昆吾劍磕飛。

染紅霄苦苦支撐,指間逸出淡淡的蒼色輝芒,如握冰瑩霜雪;劍身劇顫,卻非是遭受壓制,而是一股異種真氣貫穿其中,堪與鼎天劍脈分庭抗禮。

藏鋒刀被一點一點推了回去,紅衫女郎由趺坐、髙跪姿,終至支膝站起,一聲清叱青芒迸散,猛將少年震幵,碎磷般的冰色光點仍不住自指掌竄起消散,猶如縷縷霜煙。

耿照畫然詫異,最驚恐首發:天天向上…染紅霄本人。使出與《青楓十三》全然乖離的“十三楓字劍”也就罷了,這詭譎的異種真氣是怎麼回事?自己是什麼時候,練了這等外道功夫?她低頭望著十指纖長、掌心酥紅的白皙玉手,多希望這只是場惡夢,醒來後一笑置之,可惜掌間殘留的淡淡冰華粉碎了這份癡望。

  許緇衣的臉色難看已極。

劍法走上異路,還能說是“心緒佻脫”、“其志不專”;身負旁門左道的異種內功,可不是一句“離經叛道”便能交代過去,這是背叛宗門、欺師滅祖的大罪,黑白兩道都不能容!

(果然……當初便不該放任她與七玄外道結交。我若嚴加看管,何至如斯!〉 染紅霄正沒區處,抬頭往人群中搜尋師姊身影,見許緇衣嚴霜滿面,哏神疾厲, 毋須言語,鋪天蓋地而來的質疑、斥責、猜忌……幾乎將她壓垮。染紅霄無法自辯,神色悽惶,茫茫然不知所以。

  “二掌院……”

耿照正要上前,喀喇一響,蓮台上的青石磚突然“動”了起來,猶如浮石。足底乃勁力之所聚,耿、染二人站立不穩,一身武功難以施展, 耿照以藏鋒拄地,試圖穩住,才發現刀尖搠入處似齒牙擦擠、上下浮動,靈光一閃:“是蓮台……蓮台要塌了! ”猿臂暴長,大叫:“紅兒! ”染紅霄警醒過來,應變極快,反手扣住,昆吾劍往身畔一標, “匡! ”插進蓮瓣底部,叫道:“過來……我們從這兒跳下去!快! ”突然間,不遠處的一瓣石蓮轟然坍倒,髙、厚皆逾一丈的實心花崗岩塊從同髙的底座傾下,不啻數十枚炮石齊落,巨響過後,黃泥柱沖天而起,瞬間疊至兩丈餘,轟碎的青磚四向飛濺, 甚至砸穿看台底牆。

耿、染二人離得最近,耳膜幾被震破,四面掀塵如浪湧,漫過蓮台,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兩人身子緊挨著,而第二下、第三下轟響又接連而來一一蓮台九瓣都這麼轟碎在場上的話,方圓十丈內的地面只能用“劍戟突出”四字形容,落地怕連足脛都要挫斷,哪能施展輕功逃開?耿照摟緊了染紅霄,吼道:“不能跳! 下去是死路一條! ”卻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劇震剝奪了武功及一切應變的能力,然而災難卻不僅僅是這樣。

兩人頭頂的石瓣一陣晃揺,投下的烏影忽然變大、遽增……耿照突然省悟:這塊花崗巨岩非是向外倒,而是向著裡邊,正朝他倆壓來!忙挽著染紅霄掙紮起身,赫然發現周圍相連的數塊蓮瓣不約而同向內傾倒, 如花苞合攏,轉哏遮去半邊天光――竟是無處可逃!

  (第二十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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