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面俠

　房里的明叔不知從哪弄來許多油彩，披著黑袍，像戲曲演員一樣，一邊唱著戲一邊在臉上細心地勾勒涂抹，他手法熟練，技術精湛，已經在臉上繪出一張完整的“黑十字門蝴蝶臉”，程飛對戲曲臉譜並不了解，雖不知道名稱，但知道這個扮相演的是張飛。

　嚇到程飛的並不是明叔給自己繪臉譜，酷愛戲曲的明叔從前也繪過臉譜，一般是素顏，在街道搞文藝表演時，他還正兒八經繪上臉譜在台上唱過戲，得過滿堂喝彩聲，有人甚至請他去舞台表演，但終因嗓子老咳嗽無法勝任，被眾人引為憾事。

　讓他吃一驚的是，明叔唱著唱著，手指在雙眉一抹，身體一轉，像魔術一樣變成了藍花三塊瓦臉（竇爾墩扮相），然後雙手一展，又變成金色臉（二郎神扮相）。

　“變臉？”程飛瞪大了眼楮，他當然听說過川劇中最有名的變臉特技，著名影星劉德華因為向變臉大師彭海懷學變臉絕活還一度成為娛樂頭條新聞，鬧得沸沸揚揚。這種表演特技不少地方劇種都有，其中以川劇最為著名，它以其怪誕猙獰的面相變化表現出人物內心不可名狀之律動，作為一種對人物內心非常獨特的表現手法，大大增加了川劇本身的表現力。可沒想到這個賣包子為生的明叔居然也會這手絕活。

　程飛這一吃驚不小心踫到門鎖，驚動了里面的明叔，蒼老的聲音問道︰“誰啊？”

　“是我，程飛。”

　“你啊。”明叔一邊抹著臉上油彩一邊起身開門︰“程飛，這麼晚了你來干嘛？”

　“我來還上次的錢，另外想問問還有沒有吃的，你這是在……”

　明叔看看手上沾著油彩的紙巾，笑道︰“我隨便玩玩，你要吃東西是吧？進來吧。”

　程飛進去把錢放在桌上，這個小小的早餐店裝飾簡單，只有幾張桌子，現在上面擺著戲曲演員專用的化妝用品和一面鏡子。

　“我剛好在做明天的早餐，你餓你先吃著吧，錢不著急。”明叔從里面端出來熱豆漿和一籠包子︰“你最近的飯量怎麼這麼大？”

　“我也不知道。就是老覺得餓。”

　明叔笑笑︰“年青人長身體是該多吃點。”他看著桌上狼吞虎咽地程飛。眼里泛出長者地慈祥︰“哎。我兒子現在同你差不多大。不知道他在那外國吃些什麼？還記得家里包子地味道嗎？”

　“他這輩子都會記得地。”程飛說︰“他吃這個長大地。”

　“呵呵。當然。”明叔動手收拾桌上地油彩。程飛問︰“明叔。您還會變臉？”

　“年青時學過一些。現在。老了。身手不利索了。”

　“您川劇唱這麼好。年青時該不會是川劇演員吧？”

　明叔眼里泛出幾分苦澀︰“豈止是演員，我曾經還是劇組里的台柱子呢，如果不是這該死的咽喉有毛病，我現在說不定還在唱戲。”

　“難怪了，您怎麼從前沒提起過？”

　“提這事我心里難受。”明叔慢慢地收拾著，給他又端上幾碟小菜︰“不過現在想通了，這都是命。”

　看著他孤寂蒼老的身影，程飛想象得到他年青時在舞台上風光的模樣和不得不告別自己演藝生涯時的失落，他想不出來用什麼話安慰他，只好低頭默默地吃著。明叔坐在他對面，叭嗒叭嗒地抽著煙，似乎在回憶往事，昏黃的燈光照著這一老一少的身影。

　為打破這種讓人沉悶的平靜，程飛沒話找話說︰“明叔，我剛才在外面看到您變臉的絕活，好厲害啊！平時怎麼不露兩手給大伙瞧瞧。”

　“都土埋半截的人了，還出來獻什麼丑啊。我今天也是心血來潮，被你看到，嘿嘿，我還不好意思呢。”

　“哪里，我大開眼界呢，明叔，當年您學這個學了多久啊？”

　“不長。”明叔豎起兩根手指。

　“兩個月。”

　明叔笑笑搖頭︰“整整兩年又兩個月。”

　“要這麼久？”

　“怎麼？你想學啊？”

　“我覺得挺有意思的，還真有點想學。”

　“哈哈，你們現在的年青人，看的都是港台電影，韓國明星，誰還看這些土里土氣的川劇啊？”

　“話不能這麼說，您知道嗎？戲曲變臉絕技可是國粹，不要說中國人，外國人都喜歡，我听說在日本和美國上演時還引起過轟動呢。”

　“是嗎？那就好。咱們老祖宗給咱們留下不少絕活，有人喜歡就不至于失傳了。”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程飛忽然想到，中國戲曲不是最有東方特色的技藝嗎？臉譜既可以掩蓋自己的本來面目，又變化無窮，有著濃烈的東方藝術風味，如果自己掌握這門變臉絕技的話，無疑自己能擁有最具中國特色的戰妝！

　“戰妝！戰妝！”想到這兩個字，程飛聯想到那些超級英雄的面具，既用來掩飾身份又能彰顯個性，他心中一動，我找到了，我找到屬于自己的戰妝了。

　“明叔！”程飛站起來︰“我想學變臉。”

　明叔望著他︰“你開玩笑的吧？”

　“不是，我真的想學，您教教我吧。”

　明叔笑著搖頭︰“你們這些年青人啊，都是三分鐘熱乎勁，變臉那麼好學嗎？我怕你是學個兩三天這貪玩勁頭一過，就把這事忘腦後去了。”

　“不！您只要肯教我，我一定用心地學。您要是怕我沒誠意……”程飛學著古人拜師的樣子在明叔面前跪下︰“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喂，起來起來，現在可不流行這個了。”明叔大笑著扶起他︰“其實我也是個三腳貓把式，這麼多年，都忘得七七八八了，你同我學，我還怕誤人子弟呢。”

　“師父引進門，修行在個人，只要您肯教，我以後一定刻苦鑽研，只要我學有所成，我保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以後會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程飛急于學藝，加上平時對明叔也很有尊愛之心，也就信誓旦旦地說了這番話。

　明叔笑著打量了程飛一會︰“我在你們這下面擺攤十年了，你這孩子我算是看著長大的，說起來咱們也是有緣，教你不是不行，但我這點本事真的上不了大場面，我怕你學了也沒什麼用。”

　“一定有用的。明叔，您就答應我吧。”

　看到程飛一片赤誠，明叔猶豫了一會，口氣松動了︰“變臉之于川劇，有如噴火之于秦腔，皆屬招牌路數、看家絕技！學起來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且學藝很苦，你確定你吃得消？”

　“我保證，不管多難我都要學。”

　明叔站了起來︰“好，難得還有你這樣的年青人，跟我來吧。”

　程飛隨他走過廳堂來到他臥室，明叔打開一個箱子，里面有許多張不同的臉譜面具，每張都制作華美，工藝精湛。里面還有變臉所用的專用服裝和特制道具。

　“變臉有大變臉、小變臉之分。大變臉系全臉都變，有3變、5變乃至9變；小變臉則為局部變臉。變臉的主要手法有三︰抹暴眼、吹粉、扯臉，還有一種叫運氣變臉，那是最難的，能用氣功讓臉由紅轉白，由白變青……”

　明叔是個利落的人，確定收程飛為徒，就開始當場授藝，

　“車身含胸腳手動，穩準到位心有數。”明叔一開始授藝，整個人好像年青了許多，當年他因病不能登上舞台，後來又看到戲曲在年青人中越來越不受歡迎，連自己的兒女都對自己的川劇不感興趣，他倍感落寞，原本打算就此珍藏往事，了此一生。今天程飛的拜師行動讓他心里又燃起希望之火，感覺自己的技藝還是後繼有人，所以熱情涌動，教授起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車身、含胸、腳手動，是指全身各個部位都要緊密配合，心中有數，力求規圓矩方，以形傳神，神形兼備，變臉才能又穩，又準，又快，又帥，又美。表演中只能憑感覺去摸，不能用眼楮去看，一看便離了形，走了神。變臉的種類頗多，方法也不少。概括起來有拭、揉、抹、吹、畫、戴、憋、扯八種。以‘拭’而言，就有單手拭，雙手拭；單手獨指，兩指、三指拭等……”

　變臉所用的道具原理並不復雜，難在演員要訓練出非常巧妙熟練的手眼身法，做到在變臉的過程中動作神速不露破綻。嚴格說來，明叔的技藝同真正的變臉大師相比還真是上不得台面，他給程飛演示《封神演義》故事劇︰廣成子《三進碧游宮》，用翻天印將通天教主的徒兒連續三次打變出獸類原形，教主三次聞報，怒形于色——以花臉應工、俊扮的通天教主，每聞凶訊即變臉一次，這種(除第一次)面上套畫臉譜的畫變，以四句彈腔時限，要求演員勾臉迅速，構圖簡明，筆鋒粗壯，色彩對比強烈，極考飾者功力。

　這個演示過程中一來明叔到底多年未練技藝生疏，有時四句彈腔後還變不出來，而且最多只能變三張臉。二來程飛現在身體進化，眼力過人，很快發現其中的機關。

　明叔稱贊程飛好眼力，說道︰“但你別驕傲，如果換成真正的變臉大師，比如中國著名變臉大師王道正，他不僅可以在一秒之內毫無破綻地變一張臉，還能‘雙向變臉’︰先由綠、藍、黃、棕、黑等各色臉譜，現出本相，再變金臉。也就是說，王道正先將臉譜一張一張地依次扯下來，揭開自己的‘廬山真面目’，最後還要平空蒙上一張金臉，隱去真身。”

　“好神奇。”程飛不禁神往，“他有什麼秘訣嗎？”

　“他的秘訣是兩個字︰苦練。其實在行業里面，變臉用什麼道具，什麼機關，基本上大同小異，考較演員技藝高低全看身手如何，同樣的道具在不同的使用者手上，有的演得破綻百出，有的演得出神入化，就是身手不同的緣故。”

　“明白，就像使劍一樣，同樣是劍，在不同的劍客手上威力完全不同。”

　“就是這個道理，所以，原理技巧我可以教給你，但能練成什麼樣子，全在于你本人的修為了。”明叔把變臉技藝的專用教材和道具服裝遞到程飛手上︰“你現在照我說的方法先練基本功，有什麼問題可以來問我，今天太晚了，我們改天再繼續。只要你有心，就有成功的一天。”

　程飛接過教材和道具，向明叔深深地鞠了一躬。

　按明叔的想法，程飛要練到成功變出兩張臉，至少要苦練兩個月，要毫無破綻地變九張“全臉”，就算他天份很高，能得到比他更高明的大師指點，沒個三年五載的苦練也是不可能的。

　但明叔不知道，程飛有三個優勢，第一，如今的電腦網絡已經普及，程飛回家後在網上搜索了一下網頁就找到更完善的變臉教材。明叔的教材畢竟是二十多年前的，變臉的技藝成形正在這期間，變臉在戲班的對台戲中不斷摸索、演變、精化，相比明叔那個時代，已經更加博大精深，道具和化妝用品也更加豐富。明叔的那套教材相比當代新技術，不少地方已經過時了。

　第二是程飛並不要求做到舞台上的變臉藝術，他只是要求能變不同的臉來做為掩飾和象征，用不著變演出川劇中唱戲時的藝術身法，許多舞台上的身法技巧對他來說是多余的，而這些在教材中佔了很大的比例，基本被他忽略了。

　第三個優勢就是升級後的程飛學習能力和接受能力不是普通人可以相比的。在一級優化剛開始時就已經體現了極強的腦力活動。比如他在一堂課之內就學完本該一學期才學完的內容，在睡夢中幾個小時就能掌握多國語言，他的體能進化的同時，大腦和神經的進化要更快一步，更清醒，更準確，記憶力更強，光有發達的四肢是沒資格成為超級戰士的，最優秀的武器永遠是頭腦。

　這里需要對程飛的大腦升級做個介紹，在以後的不斷學習和升級過程中，其中不少內容都是與之緊密聯系的。

　眾所周知，使用藥物刺激體能進化與大腦往往是有沖突的，例如用興奮劑來增強體魄會出現神智不清，無法正常思考的情況。程飛使用未來的進化藥物，從本質上講，有害物質仍然存在。但這種進化藥物的多了一個成份是用于大腦的神經元和突起，就是俗稱的大腦灰質和白質，以及血腦屏障。

　普通人要升級大腦智力，通過相應的調控使細胞變粗變強，或向某一部份聚集，從而提高人的智力，通常是依靠心智鍛煉，比如多看邏輯推理的書籍和電影，培養多種興趣愛好，吸氧提供大腦更多氧量……來達到升級大腦的目的，同時強壯血腦屏障。血腦屏障是大腦的“防火牆”阻止有害物質由血液進入腦組織的結構。這種有選擇性的通透現象可使腦組織少受甚至不受循環血液中有害物質的損害，從而維持中樞神經系統正常生理狀態。

　超機提供的晶體藥物使這一鍛煉過程直接作用于大腦灰白質和血腦屏障，產生三個“腦元強度”的綜合數據，一是綜合了記憶、智商、分析……各項能力的綜合指標︰HP；二是血腦屏障抗有害物質的指標︰MP；三是大腦需氧比例︰OP。

　普通人的HP在60—110之間，MP強度40—80，大腦需氧佔全身比例為20%—32%。

　升級版地球人的HP超過200，智商，創造力和想象力堪與最偉大的科學家媲美，記憶力和分析能力與生物電腦相差無幾。MP在450以上，不管是苯丙胺還是錐蟲藍，所有為催動身體進化而產生的有害物質均能抵擋在大腦組織以外，甚至眼鏡蛇的神經毒液也不能侵噬，名符其實的“百毒不侵”。OP值僅為04%，即使在長時間嚴重缺氧時大腦也能保持運作。

　這三個數據同VC值和ATP一樣，都屬于可偵測對象，在未來戰爭中，偵測這三個與大腦有關的數據比偵測對手的體能數據更重要，智力高的對手即使在體能上有所欠缺也絕對不容小視，他們往往能以弱勝強，出奇制勝，雖然這些數據不能做為絕對的衡量標準，但在任何情況下，都有不容忽視的參考價值。

　程飛有如此強大的腦子，學起任何東西自然都比普通人容易得多，加上強大的體能和更敏捷的身手，他成功做到雙向變臉的時間比明叔預計的少了幾百倍。他不眠不休地練習變臉，到第二天上午時，他舉一返三，成功地將“扯臉”和“運氣變臉”結合起來，能在半秒之內完成一張臉的變化，連變九張，而且隨著技巧的熟練，或是今後有更好的道具，他變臉的數目還將不斷增加。

　“先練到這里吧，現在該去找那些為富不仁的奸商算帳了，唔……有了戰妝，我該給自己取個名字，就叫‘變臉俠’……不過不好听啊……”他思索了一會，盯著一張張五彩的臉譜，這時他听到樓下作早餐的明叔又唱起了大戲︰“千個人兒千張臉，幾張歡樂幾張愁？幾張淡看風雲帳，幾張流淚到他州……”

　這幾句唱詞不禁讓程飛心生感觸，有道人生皆苦，自己縱有千般本領，也打不盡這世上不平之事，悲歡離合，永遠有人歡樂有人愁，而自己又該以什麼樣的臉？面對人生命運呢？

　“我不知道，其實就算我所向無敵，現在不也得蓋住這張臉，不敢真面目示人嗎？誰又敢真的坦然無懼地面對這個世界？不同的時間，面對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臉，人總是用虛假的表情掩飾內心的脆弱，哪一張才是真正反映我內心的臉呢？就算沒有這些面具，我的臉不也總在變嗎？”

　“既然如此！”程飛拿起一張猙獰的十字蝴蝶面具蓋在臉上︰“我就叫‘千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