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 下部 地氣宗師 二百八十七章、如臨深淵 徐公子勝治
華有閒早有根基,而吳玉翀的資質真是相當出色,這兩人幾乎是同時掌握了靈覺。當然了,華有閒是真的掌握,而吳玉翀只能裝到底了,她不可能暴露自己早已是神念高手,而且不論修為境界還是功力都明顯在遊方之上。
就在這個時候,遊方傳了他們地師五戒,有黎所傳他的監察天下風門五戒:一戒轉煞纏神、二戒顛倒靈樞、三戒遺局留患、四戒破敗地氣、五戒佔盡風光;也包括自古以來風水池師五戒:一忌承言萬諾、二忌挑利引爭、三忌妄加毀譽、四忌截地留私、五忌附會自欺。
在此期間還有一位客人拜訪,就是香港來的池中悟,他不僅來了還帶了不少東西,是在各地搜集的中世紀的歐洲文物,大多是殘缺不全的,而遊方要的就是這些,他要考察材質、器形、紋飾、風格。
若說傳世文物最為豐富複雜的當然是中國,若說世上製造質品的絕頂高手,也大多在中國,他們仿製的大多是中國文物,同樣的經驗和功夫若用在歐洲那些器物上,想做到以假亂真幾乎太容易了。還有一個背景因素,歐州甚至世界各地史料的記錄嚴謹和可印證程度,都遠遠不如中國,本身臆造的成份就相當大。
遊方自己卻沒有辦法去仿造這些東西,不是沒水平,而是缺乏專業的設備,他計劃過年帶回家讓父親幫忙。
池中悟帶來的不僅是文物殘件,還有很多鑒定分析資料,唯一完整的是一頂王冠,是他從肖瑜的父親肖常發那裡「借」來的,這次也交給了遊方。本來這麼貴重的東西隨手交給別人並不穩妥,但是肖瑜當場拍著胸脯道她來擔保,池中悟還能說什麼?
池中悟問遊方要詳細的策劃方案,遊方勸他別著急,這種事情準備起來看似麻煩,但前期的算盤都打好之後,想動作起來也快,而且這是個連環局,前後持續大半年呢。
池中悟走後,五本書冊已經完成,遊方則勸吳玉翀也回去。吳玉翀不想走,撅著嘴問道:「難道是遊方哥哥煩我了嗎?我這眸子表現的可乖了,為什麼要攆我走?「
遊方拍著她的肩膀道:「不是趕你回去,歡迎你再來,但是肖瑜和屠蘇都要回家了,我也有事,別忘了很快就要過春節。你也許沒有過年的習慣,但是你奶奶一個人在美國,她心裡肯定是有這個傳統的,我建議你在農曆新年的時候陪著她,把這五本書冊也帶去讓她看看,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吳玉翀有些撒嬌般的說道:「你和池中悟商量的那些事情,我也清楚,昨天告訴奶奶了,奶奶說他有一件東西要托你幫她拍賣,至於手續費嘛該怎麼收就怎麼收。這件東西是玉翀閣收集的,奶奶告訴我全看你的本事了,超過她的限價,賺來的錢全歸我。遊方哥哥,你一定要幫我多賺點錢哦!」
遊方追問道:「什麼東西啊?」
吳玉翀:「一柄國王權杖,貨真價實。」
遊方笑道:「玉翀啊,你就準備好發財吧。」
吳玉翀笑瞇瞇的反問:「奶奶還沒報價呢,怎麼就知道我要發財?她可是準備報兩個價,一個是拍賣底價,另一個是她的期望上限,達不到底價沒法成交,達不到她的限價我也沒錢掙。」
遊方笑瞇瞇的說:「我不需要問,你奶奶既然想幫我,自然不會為難,你就等著看遊方哥哥的本事吧,一定幫你賺一大筆嫁妝。」
考完試,肖瑜又被人接走了,臨走的時候嘴裡嘟嘟囔囔的很不滿意,但還是乖乖的回家。屠蘇也放假回北京,臨走前胡行健還請遊方上家裡又吃了一頓飯,最近這位胡總很忙啊,尋巒大廈工程就要收尾,眼看又是年底,幾乎天天不著家,難得有空。
屠蘇臨走前最惦記的還是遊方論文答辯,問他準備的怎麼樣了?遊方則笑著說道沒問題,等著拿學位就走了。屠蘇很高興,又一再叮囑遊方到北京一定要找她,那時候她應該還在,遊方也答應了。
她們一走,家裡就顯得空蕩蕩的,遊方乾脆背著包上山了,住在白雲山莊每日練功。劍靈秦漁不在,他也不知道這柄劍究竟算不算養成,能否完成師命?但當務之急是將運轉神念之法掌握純熟,達到向影華所描述的身為天地靈樞,萬物生動常在,山川風情搖曳,神魂融煉其間。
偶爾也會有尋巒派、消砂派弟子來訪,談玄論道請教切磋,齊箬雪每天下班後以及週末都到山莊來,兩人之間的私生活不足為外人道也。
遊方住在山莊裡公然以梅蘭德的身份,此處便是江湖上的「梅府」,他覺得這段日子過的很「奢侈」,所謂奢侈當然不是指住這樣一座山莊,他享受得起,而是指如此怡然無一絲江湖紛擾事,彷彿所有的血光殺戮都已經遠去,自從他以梅蘭德的身份出現以來,還從來沒有這麼悠哉過。
明知道這樣的日子不可能太久,但能享受還是享受吧,希望能等到將來有一天,將所有的煩惱事剪斷理清,就做這鬧市之旁、白雲深處的小遊子。
算算日子他也該回家了,這天接到了謝小仙的電話,從三亞市打來的。謝小仙在那邊的任務結束了,卻沒有回廣州,打算從海南直接回北京過年,動身之前想在三亞玩幾天,問遊方在做什麼?遊方一聽就知道她想請他一起去,想了想說道:「在重慶的時候很遺憾,說好一起旅遊卻有那麼多事,幾年了,難得你有這幾天空,我過去。
謝小仙:「我後天放假,想在三亞留三天,你過來的話,什麼我都訂好了,早該請你的,一直到現在才有時間。」
他接電話的時候齊箬雪就在旁邊,掛斷之後齊箬雪看著他不說話,遊方問了一句:「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齊箬雪低頭用手撥弄著胸前的髮梢:「我沒別的意思,你別誤會,就是不太明白,以你的身份怎麼會一與警察局長……」,她只說了一半就沒有再說下去。
遊方歎了一口氣:「想聽故事嗎?」
他沒隱瞞太多,將自己與謝小仙認識的大致經過以及這些年來的交往說了一遍。這些事情齊箬雪以前從未問過,但既然今天開口了,他也就交待了。
齊箬雪愣了半天才說道:「她,她用手銬?唉,我明白了,其實現在真正為難的人是她,小仙妹妹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遊方也有冒壞水的時候,故意撩撥著說道:「我們一起去海南?」
齊箬雪伸手掐了他一把:「你想得美,小心有人直接把你拷進看守所,就不用回家過年了!,我也要回家過春節,其實前天就可以走了,因為你在這裡我不想走,明天你去機場送我。」
遊方:「我去送你,今天先去逛逛街,給你家人選點禮物。」
齊箬雪:「你選禮物,還用去逛街嗎?」
遊方點頭道:「也是,也是,山莊裡的東西,挑幾件像樣點的吧。
第二天送走齊箬雪之後,遊方開了。輛新車從張璽那裡出發離開了廣州市,車是元辰公司的,張流冰親自把他送到了樓下,他是以梅蘭德的身份大搖大擺的公開出行。
他沒坐飛機,而是自己開車去三亞,這一路不短,假如有人暗中盯著他的話,沿途設伏的機會可是太多了。遊方是故意的,自從安佐傑在南昌不見蹤影之後,他也不清楚此人究竟是什麼打算,是否仍在暗中窺探?假如安佐傑還不死心的話,那遊方就再給他一次出手的機會。
天天在白雲山莊等著也不是那麼回事,有尋巒派和消砂派兩派高手明暗值守,安佐傑不會在廣州市搞什麼動作的,那樣和找死差不多。遊方並不介意再做一次餌,故意落單引他上鉤,就看那條要釣的魚究竟有多笨了。
遊方當然也不敢托大,要走的路線早就和張璽以及柳希言商量好了,在他前面有車保持一定距離,在他後面也有車跟著,都是從別的地方出發不引人注目。假如有人在途中截擊,很方便的就能形成反包圍,而遊方自己的車裡還藏了一把衝鋒鎗和兩隻手槍,他可沒打算完全憑秘法取勝,只要有效的手段就是好手段。
出廣州到江門,經陽江、茂名、湛江到了瓊州海峽,這一路沒什麼動靜,經輪渡到了海口,遊方又一次來到了海南島。能否釣安佐傑現身,遊方並沒有把握,他自己也清楚十有八九這一計會落空,其實更重要的目的就是為了走這一路,親自開車的好處是可以時快時慢想停就停。
他要以神念最終凝煉所攜畫卷的意境。
在廬山時,他煉就的是山水群峰形法如凝、觀景如畫,到如今尚缺最後一步火候,那就是展畫如景,隨地氣靈樞而變身為天地靈樞,萬物生動常在,山川風情搖曳,神魂融煉其間,真如畫境中穿行。
上了海南島之後,他驅車沿著環島高速繞東側而行,這一條公路風景極美,不時在崇山峻嶺中穿行,忽而一個轉彎又來到碧藍的大海邊,甚至能聽見海浪拍擊路基的聲音。
海南樹木大多常綠,冬日裡不失生機之趣,而海風清涼微帶一絲絲寒意,放眼望去,左側是一望無際蕩漾的碧藍瓊玉波光,右側是連綿起伏不斷的蒼翠疊障丹青。這便是天地之間的畫卷,元神心象所攝、眼觀即神念所印,隨著他的前行無窮無盡的鋪展而開。
遊方在海口歇了一夜,凌晨太陽未升霞光初吐時出發,繞島而行車開的不快不慢,過了中午前方已經是陵水黎族自治縣,這一段公路是離海最近的,幾乎就是貼著海岸線在山腳下開鑿,宛如在浪花升騰的水意中飄行。
走到一半的時候,遊方卻向左轉,下了高速由一條簡易公路進山,了,原因無他,只因此處山勢對出如天然門戶,靈樞相倚成障,正似畫卷中無窮妙境變換。這一路有很多地方可以設伏,安佐傑並沒有現身,看來他是不會來了,遊方還是安心凝煉畫卷吧,後面有車遠遠的跟著,前方的車在二二三國道與環海高速交匯處等候。
遊方從一條不知名的公路拐進了二二三國道,在山野中起伏穿行,他的心神也完全沉浸在山勢靈樞的變換中,袖攜畫卷,腳下的路便是胸中的畫卷。走著走著,突然覺得有一絲玄妙從未體會,周圍很寧靜,風景似乎顯得太美太如幻,真的就像丹青水墨。
兩側都是山,這個地方叫作分界嶺。
沒有看見山泉,卻聽見了水聲,就似有人撥響了古箏的琴弦,分明就在耳邊不遠。遊方有點沉迷,感覺就像喝的熏醉一般,明知不太尋常,卻仍然懶洋洋的不願意清醒。這是幻法大陣,施展的人可比安佐傑要高明!無形之中運轉,以山川美景為幻法,誰也分不清是何時展開的。
這根本就破不了也不必去破陣,此幻法並不攻擊人,只是讓你所見所感最美好的一面如真似幻的展現,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改變,這與安佐傑在繩金塔下所施展的手段是類似的,但顯得更加巧妙。
什麼人,難道是唐朝尚親自來了?假如就是如此運轉幻法大陣,遊方不必出手,反倒要感謝他增添行遊之趣。他仍是一臉迷醉的神色繼續開車,手扶方向盤目視前方,瞳孔卻在不易察覺的收縮。
車速大概是在六十邁左右,轉過一個彎前面突然有了狀況,也不知是因為山洪爆發還是地質災害,前方的公路突然斷了,在兩道山粱之間塌陷,形成一個懸崖狀的深淵。
但遊方卻眼神一厲,未踩油門也未減速,直接開著車就衝斷崖去了。假如旁人看見,還以為這小伙子要自殺呢,但是車到斷崖邊卻神奇的開了過去,就似騰雲駕霧一般在半空中飄浮,輪胎虛轉卻保持勻速前行,走了半夜還能凌空拐彎呢!
這可不是遊方的本事,因為這條路根本就沒斷,所見只是幻法而已。遊方沒有看破幻法,他眼前見到的也是一道深淵斷崖,但是神念感應到的地氣靈樞卻未斷,也就是說明明不應該存在的東西卻看見了。
假如換一個定念不堅的人,肯定是一腳剎車,在拐彎途中說不定連車都翻了。清清楚楚的看見一道斷崖,卻毫不猶豫的開車衝過去,不論心裡能否感應到是真是幻,這都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事情。
遊方亦有如臨深淵的感覺,但是車到了斷崖邊他所見的景象就變了,原先的公路自然延伸,收攝神念只能看見眼前的這一段,前方還是斷崖。很難形容這種感覺,車在前行衝向深淵,可是深淵永遠就在幾步之外,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繼續走下去嗎?遊方覺得暗暗心驚,少說他已經走了一公里了,對方並沒有發動攻擊,如果僅僅憑一人的神念之力,也不可能在這麼大範圍內運轉幻法大陣。這只有兩個可能,要麼這個人就在前方或後方隨著他走,要麼是借助周圍的地氣靈樞布好了陣勢,將這兩山之間徹底籠罩。
松鶴谷的天機大陣是已經布成的,籠罩住整座山谷。據說幻法大陣也可以布成陣樞,最好的佈陣法器是一種晶石叫幻彩晶。幻彩晶向家並不出產,也極少有人見過,原產德國和羅馬尼亞一帶,向影華也只是在典籍中見到過記載。
假如有人以十七枚幻彩晶為陣樞,在這一片地方布下幻法大陣匯聚山川靈樞之力,以神念激引運轉,完全可以把遊方困在此地。但這人的修為境界相當不低啊,幾乎可以與向影華相媲美,所以遊方懷疑來的人是唐朝尚,這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事先完全沒想到也沒聽見一點風聲
前方出現了兩條岔道,一條是通達坦途,一條仍是斷崖深淵等候,遊方向右拐彎仍然駛向斷崖,路是通的斷崖仍不存在,但下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剛才應該走另外一條路,這裡分明是一條岔道。
幻法虛虛實實,最可怕之處並不在於有多強的攻擊力,而在於你根本看不見施法之人在哪裡,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就剛才的手段,對方是想讓遊方停下來,但第一時間已經失敗了,遊方根本沒停還在繼續開車,而車速已經明顯慢了下來。
說起來複雜,其實前後也不過五分鐘,腰間的秦漁寂靜無聲,沒有了劍靈,遊方真有點不適應。他此刻不能讓秦漁在車外隨行,看不見目標也不好亂拔劍,除非他認準一個方向只想衝過去,但對方還沒有展開正式攻擊。
其實以遊方的身手,有斷崖倒不怕,就算車衝下去了,他也完全能夠推開車門跳出來攀住崖壁,此刻最讓他摸不著頭腦的是對方想幹什麼?
他想找人,然後就真的看見人了,只見路邊有一個墳包狀的土丘,土丘旁坐了一名男子背朝他像是在抽煙,頭頂上有青色的煙霧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