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 一百九十七章、蓆子巷
那人一聽這個價。就跟貓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來了,尖著嗓子朝薛奇男等人道:「你們評評理,這可是寶貝啊,怎麼才值這點錢,五十萬已經是天大的便宜了,你們既然識貨,也不能欺負我們鄉下人啊!」
遊方笑了:「欺負你?對不起,它就值這個價,假如帶著包裝和鑑定證書,放到文物商店裡,開價二十萬也可以!但你就這麼拿著,什麼手續也沒有,回頭我買了連飛機都帶不上去,最多也只能出五萬。我沒有騙你的意思,這是內行話。」
他還真沒「騙」那小販,而且坦白的簡直「可愛」,同時注意觀察對方的反應,小販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之色。
薛奇男雖然看出這是一柄古劍,但並不是很感興趣,她做的工藝品買賣都是國際高端,這種東西一般不經手。而且考古學家與古董商看一件東西是有區別的。比如吳屏東看見一件東西,首先會留意它的文物價值,而潘家園的古玩蟲看見一件東西,心裡第一念就是能值多少錢。
薛奇男應該說兼有考古學者與古董商的眼光,而且都是第一流的,已經混到聯合國那個「級別」了,這樣的「地攤貨」還入不了她的法眼。而這柄古劍最突出的價值,是秘法高手可用的有靈煞刃。
但是這種東西的物性,並非只有秘法高手才能感應到,搞了一輩子考古研究的薛奇男也有感覺,覺得這不是一般的古劍,帶有某種神秘的氣息,也微皺著眉頭沒有說話。沈四寶伸手輕輕撫摩著劍身上若隱若現的松紋,問了一句:「老鄉,你究竟想賣多少錢?」
他顯然是動心了。沈四寶雖然不願意主動暴露身份,在重慶時大家也就知道他是一位招待所服務員,後來沈慎一來了,才明白他原來是杭州四寶齋的大少爺,卻沒有外人清楚他還是九星派傳人。但另一方面,沈四寶在江湖同道面前也沒有刻意隱姓埋名的必要,行走江湖用的還是原名原姓,所以不像遊方那麼警惕。
小販一看這位搭茬了,接話道:「剛才不是說了嗎,就得五十萬,少一分錢都不行!」
遊方在一旁「好意」勸道:「小四,你也是個內行啊,這東西真的不值。五萬頂天了,有錢也不能那麼亂花。」
沈四寶呵呵一笑:「這我清楚,但這件東西真的很特別,你們沒有感覺嗎?」
遊方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嗯,是挺特別的,拿在手裡莫名其妙覺得它特別鋒利,我以前玩古董的時候也曾有過這種感覺,就好像東西想說話。」說出這種話來,說明他真的能將心神浸入研究的器物中,反倒更加印證了他確實是一個內行。
小販不滿的嚷道:「你這小夥,不想買的話也不能說我的東西不好啊,還是這位老闆有眼光,多特別的寶劍啊!」剛才他還喊遊方為「老闆」,現在降級為「小夥」了,而沈四寶又成了「老闆」,倒很像一個典型的市儈小商販口吻。
謝小丁很好奇的一伸手:「讓我看看,嗯,是挺特別的,手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老鄉,你這東西賣的也太貴了吧?」
小販一翻白眼:「一分錢一分貨。你們到底買不買,不買的話還給我!」
沈四寶又把劍從謝小丁手裡拿了過去,並沒有還給小販,沉吟著問道:「誰出來旅遊能帶著五十萬現金?就算我想買,怎麼付給你錢呢?」
小販:「沒關係呀,李莊就有銀行啊,你賬戶裡有錢就行,轉給我。」
遊方在一旁勸道:「你還真想買啊?這價真不值,就算感覺特別,但搞古董可不能憑感覺,是什麼行情就該出什麼價。」
這時華有閒小聲的說了一句:「四寶哥,你覺得咱們出來玩,在這裡買到這樣一件東西,靠譜嗎,該不會有問題吧?」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沈四寶,身為九星派掌門的獨子,陪著剛剛認識的朋友出來旅遊,身邊的人並不知他的底細,怎會這麼巧碰見一柄有靈性的煞刃?而且不是在文物市場中公開出售的,簡直就像這個小販故意送到自己眼前的。
俗話說的好「事有反常必為妖,還有一句話叫「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華有閒看見這把劍的時候感覺也很特別,莫名後脖子嗖嗖冒冷氣,又聽遊方說這是真正的古董,就覺得這個小販不對勁,他可是吃過大虧的人,遇事想的多也正常。再說了,一個沿街兜售的小販,怎會以這種方式賣出這麼貴重的東西?況且他們當中有一位國際知名的考古學家。難道是故意的嗎?
假如這東西的來歷有問題,鬧出笑話事小,假如是盜墓賊贓一類的東西,傳出去好說不好聽,解釋不清楚的話,甚至會招惹意想不到的麻煩。
聽聞此言,深四寶也是眉頭一皺,想通了這些關節,笑了笑沖小販說道:「我的朋友說的對,在這裡開價,我最多出五萬,你愛賣就賣。」
說話間他也在注意觀察小販的反應,假如這小販知道此物的奧妙,故意送上門來,那就有問題了。假如小販真的不知道,就是瞎矇高價,那還有交易的餘地。
小販一撇嘴有些著急了:「你既然知道它很特別,就在乎那點錢嗎?」
謝小丁不滿的嚷道:「那點錢?四十五萬啊!」
沈四寶不動聲色的說道:「就五萬,你再想想。」
小販伸手把劍拿了過去,轉身欲走道:「不賣不賣,堅決不賣!」
沈四寶正想叫住他,吳玉翀卻喊了一句:「老鄉,十五萬。我買。」
小販回頭道:「就不能再加點嗎?」
吳玉翀一擺手:「就十五萬,不賣的話你就走吧。」
小販看了吳玉翀一眼,而吳玉翀突然衝他笑了,形容不出的豔媚迷人,笑得小販眼神發直,突然嘆了口氣道:「誰叫我急等錢用呢,就賣給你吧。」
吳玉翀則調皮的問道:「老鄉,你這東西不是偷來的吧?」
小販一怔,隨即面現怒容:「你可以說我的東西不好,但不能侮辱我的人!」
遊方則小聲勸道:「玉翀,你真的要買這東西啊?來歷不明只怕有問題。而且出價也高了。」
吳玉翀仍然滿不在乎的笑:「我覺得它值,聽你們一說這東西挺特別的,我也有感覺,與普通的古兵器不太一樣。……奶奶,您說呢?」
薛奇男終於說話了,沖小販一伸手道:「老鄉,把劍給我看看。……嗯,確實不同於一般的古兵器,似乎有一種獨特的神秘氣息、歷史沉澱的感覺。……玉翀,你真想買嗎?這東西可不是玩具,也不能放在臥室裡。」
吳玉翀笑了:「奶奶放心好了,這些我都明白。假如放在玉翀閣裡,十幾萬美金賣出去沒問題吧?除了帶回去的手續費用和稅金,剩下的能算我賺的打工錢嗎?……有您幫忙,只要打個招呼找個門路,這柄劍我一定能帶回玉翀閣,反正人家就是當街賣,誰買不是買呢?碰到不識貨的買走豈不是更可惜。」
薛奇男看著外孫女,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好吧,你想買就買吧。不過別忘了記錄這位先生的身份信息和銀行賬戶信息,假如這真是贓物的話,回頭也能說的清楚,遊方他們都是證人,能證明你是從這位先生手裡買的。」
在場諸人的內心想法是不一樣的,遊方懷疑這人在試探底細,如今暗流湧動,行事謹慎第一。再說了,有沈四寶在場,遊方也懶得跟他爭,假如將來蘭德先生的身份說穿,也不至於折了前輩高人的身份。
而沈四寶的表情有點苦,華有閒提醒的相當對,他懷疑這把劍的來歷有問題,也在懷疑小販的用意,但是內心深處還是想買的,碰見這樣一件器物不容易,而且他也不像遊方有那麼多顧忌。
但是吳玉翀突然插了一手。花十五萬把劍給買走了,倒是看不出小販有什麼破綻了。區區十五萬啊,在沈四寶眼裡簡直跟白揀一樣!一百五十萬都值,就算自己出不起錢,和父親說一聲,也一定會買下來的,當然有些暗暗後悔。
大家陪著吳玉翀真的在附近找到一家銀行,現場轉賬付給那小販錢。出來之後,吳玉翀隨意將這柄劍往自己的背包裡一丟,顯得很是瀟灑。沈四寶湊過去有些尷尬的問道:「吳小姐,你真的打算把這柄劍帶到紐約玉翀閣出售嗎?」
吳玉翀挺胸道:「那是當然,耶魯的學費很貴的,我在美國讀書,自己打工掙錢。」
薛奇男插了一句:「錢不夠就問奶奶要,當然了,你自己會掙更好。」
沈四寶搓了搓手小聲道:「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不必那麼麻煩了,這把劍你喜歡就先留著玩,等什麼時候想賣了,加個價直接賣給我就行了。」
吳玉翀咯咯笑了,笑聲如銀鈴一般,人如花枝亂顫:「四寶哥,你怎麼不早說?原來你也想要啊,剛才為什麼……」
遊方打斷了她的話道:「一起出來旅遊買東西,哪有自己人抬價的?剛才四寶當然不能加價和你搶。」
謝小丁暗中伸手狠狠掐了沈四寶一把,而吳玉翀答道:「我先留著到鄉下防身,等想賣的時候再說。」既沒有拒絕也沒有當場答應,樣子還挺得意的。
華有閒在一旁道:「防身?有我和游大哥在身邊,可比那把劍強多了。」
就在說話間走進了李莊古鎮,買劍的事告一段落,誰也沒有再提。那名小販究竟有沒有問題,遊方心中疑惑卻沒有證據,在這種場合他也不可能去跟蹤調查。但不論對方有什麼目的,暗中有什麼人觀察窺探,遊方的反應都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一走進李莊古鎮遊覽區,薛奇男莫名嘆了口氣,這裡的變化很大,遊人很多,新修了不少建築,卻沒有完全按照古鎮原有的格局,有些地方簡直不倫不類。但古鎮的原貌還是大體完好的保存了下來,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
沿著石板小巷一路漫步,薛奇男一邊耐心的講解這座古鎮的歷史、各處建築的特點、從當年到今天的變遷,眾人聽的都很仔細。薛奇男一進鎮就徑直走向了著名的蓆子巷。
這是一條不足百米長的老巷子,只有兩米多寬,巷子兩旁清一色是木結構的二層吊腳樓,左右挑梁閣樓向外伸出,再加上屋簷,將街道上方幾乎都遮住了,簷口間只留下一尺來寬的一線天空。
這樣的巷子既通風又避雨,也遮擋了外界的喧囂。假如是下雨天,可以沿著兩邊走不用打傘,雨水從簷口間留下,在石板巷中央濺起一朵朵小水花,而這裡是個多雨的地方。當年趕車拉水的、搖蒲扇乘涼的、編蓆子出售的人們如今已不在,此處是一個旅遊景點,只有來來往往遊客帶著玩賞、好奇、留連的神色走過。
薛奇男卻沒有走進巷子,而是站在巷口外向前凝望,恍然出神半天沒有說話。吳玉翀搖了搖她的胳膊悄聲道:「奶奶,你怎麼了?」
薛奇男回過神來,悵然道:「想當年,我就是在這裡認識你外公的。」
……
解放後、文革前,薛奇男還是一位在縣城讀書的中學生,只有十幾歲,但是那個年代的人似乎比今天的年輕人更早熟,像這個年紀一般都可以操持家業獨當一面了。薛奇男按那個年代的話來說家庭成份不是很好,按現在話來說就是家庭條件很不錯,屬於地方開明士紳家的小姐,所以能到縣城來讀中學。
也許是受家庭書香氣氛的熏陶,她很喜歡尋古闡幽,偶爾到李莊古鎮來寫生,畫當時很多人看來還十分時髦的碳筆畫。
那是一天午後,剛剛下過小雨,李莊街巷上的石板被雨水沖洗的乾淨發亮,似乎帶著一種古老的溫潤光澤。薛奇男梳著兩條辮子,穿著白襯衫、黑色的長裙,打開畫夾在蓆子巷口寫生,卻微皺眉頭好半天無法落筆。
「同學,你的位置不對,從這個觀察角度,很難將這條巷子的意境畫出來。」身後突然有人說話,是個柔和的男聲。
薛奇男回頭一看,是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也是學生的裝扮,小小年紀卻有一種儒雅沉穩的氣質,在學校裡還見過有印象,但不是同班的,以前也沒有說過話。薛奇男眨了眨眼睛問道:「那你說應該怎麼觀察?」
少年招了招手:「到巷子外面來,從這個角度看。……其實你沒必要、也不可能在一張圖上將兩側的吊腳樓、整條石板巷、簷口的一線天全部畫出來,要讓這種結構印在心裡,讓看畫的人感覺到。……石板巷細勾近處,一線天只畫盡頭,吊腳樓從畫面兩側延伸,這樣的感覺就很好。」
薛奇男走到少年指的位置看了看,突然將畫夾遞給了他,神情有些頑皮,還有些不太服氣的問道:「你會畫嗎?畫給我看看!」
少年微有些意外:「真要我畫?」
薛奇男故意板起了臉,點頭道:「嗯,你不能光說不練啊,我倒想看看你畫得怎麼樣,一定要畫!」
少年笑了,很大方的接過畫夾,在巷口外一處牆根下的石墩上坐了下來,炭條在白紙上沙沙作響,沒有工筆細描,而是很嫻熟畫了一幅蓆子巷構圖的輪廓,畫完之後站起身來遞給了薛奇男。
看著少年落筆,薛奇男眼中就掩飾不住的流露出驚訝與欣賞的神色,抬頭接過畫夾時,莫名覺得這少年的笑容好有魅力,一時間臉突然就紅了。——這便是她與吳屏東的結識經過。
……
薛奇男對外孫女講當年的故事,遊方打開了隨身帶的一本筆記,翻到了其中的一頁,與筆記中其他的工筆畫頁不同,這一幅是蓆子巷的輪廓勾勒,用的是鉛筆而不是炭條所畫。
吳老留給遊方那一箱子遺物太沉,出來旅遊隨身帶著不方便,都留在了重慶謝勤家,遊方只拿了五本筆記中的第三本,宜賓的風物景緻便在其中,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吳屏東故地重遊時所繪。
遊方一回頭,便發現了吳老初遇薛奇男以及後來故地重遊時,坐過的同一塊石墩,他也坐了上去,從這裡看向蓆子巷,再看吳老那一張輪廓草圖,確實宛如印入心中的意境,就似攜景煉境之法最好的註解。
這一刻,他感覺到的不再是諸法如幻,而是諸妙同源。
薛奇男講完當年故事,又領著幾位年輕人緩步從蓆子巷走過,一路脈脈無語。離開這裡之後,吳玉翀見外婆又有些走神,似是為了提起她的興致,便提議道:「我們去參觀旋螺殿吧,奶奶給我們好好講講,為什麼梁思成前輩對它評價那麼高?」
沈四寶隨即點頭附和,遊方也非常感興趣。來之前他就很想知道,那座小小樓閣究竟有何神妙,會被一代大師擊節稱讚不已,而在秘法高人眼中,又能看出何等玄機?
地師 中部 風水奇人 一百九十八章、心術 徐公子勝治
旋螺殿連台基有八、九層樓高,三層八角飛簷,層鋪筒跑。殿內結構與一般廟宇不同,有四根大柱直貫二層,柱間架抬梁、穿杭、角梁連接,形成梁架骨幹。第一層殿外有簷柱八根,第一層抬梁承接二層簷柱八根,第二層抬梁承接三層簷柱八根。
下、中、上三層各八根簷柱並不在一個立面上,由大到小三個八角形的邊緣也不是平行的,殿的八面均用斗拱,層層而上,並向右旋轉,形如旋螺。
它的簷杭、斗拱、樑柱結構之精妙,用語言幾乎無法描述,站在外面也看不出太多門道來。吳老的筆記上一共畫了三幅圖,都不是普通的寫生。
第一幅圖中,瓦椽皆已揭去,只留下了它的木結構框架,吳老不可能真的把旋螺殿給揭開,這是他考察之後按心中的結構所繪。第二幅是相對完整的全貌,卻帶著幾個剖面,似乎把建築的幾個部分給切開了一般,旁邊還有局部放大圖,直觀的標注了抬梁斗拱的細節。
第三幅是幅分解圖,沒有寫一個字,整座旋螺殿竟然像一部被拆開了的機器,每個「零件」都畫在空間的相應位置,使人一目瞭然。看見這幅圖,如果空間觀想能力非常強,一念能容,甚至能恍然推知明萬曆年間這座樓閣建造的整個過程,宛如時光重現。
這點看出吳屏東治學的嚴謹與精微,遊方暗自思忖,假如自己展開神識一一感應,能夠將這座殿閣體會的如吳老這般透徹嗎?看見圖之後,才知道功力還差點!
對於他而言,這圖竟似一種心盤的指引,但將心盤運轉到這麼精微的程度,僅憑秘法口訣的指引修煉恐怕很難!世上千般技藝百家所學,到了極致處,皆有出神入化的境界。僅僅靠老師教恐怕是不行的,還要靠弟子下的苦功與心血,另一方面也要有那個悟性與機緣。
幽靜的古鎮與浩蕩的長江動靜相融宛若天成,隱含陰陽生煞輪轉之妙,而旋螺殿便是這一座似大非大、似小非小,彷彿看不見邊際的風水局的中樞之一,宛如太極圖陰陽魚中的一個魚眼。地氣靈樞呈隱然迴旋之勢,動中含靜、靜極而動,而這棟建築竟然也是罕見的旋螺結構,與天地靈樞配合之妙令人叫絕。
遊方突然想到自己的練劍之法,他若立身為靈樞便是這座旋螺殿,劍意便是那鎮外奔流的長江!……這氣魄太浩大了,人力幾不可能為之,但正是他練劍之致所要追求的意境,也是突破當前練劍瓶頸之道。
遊方站在旋螺殿前觀圖不語,神情如癡如醉。吳玉翀也湊到了他的身邊,看著他手中的繪圖,眼中儘是讚歎之色,感慨的說道:「遊方哥哥,我外公對你可真好,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喜歡這幾本畫冊了吧?」
遊方點了點頭:「我甲就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仿製的一模一樣,盡量把那滿冊的意境送給你。」
他們是一大早從宜賓市翠屏區出發的,參觀完旋螺殿已經到午飯點了,鎮中就有特色風味飯店,幾人走到飯店門口突然聽見有人驚喜的喊道:「遊方,你怎麼也在這兒?」
回頭一看,竟然是北大考古文博學院凹,班的「同學」朱離與歷史系的校友」盛世龍。遊方曾在北大蹭過很長時間的課,朱離還經常坐在他旁邊。後來遊方不辭而別,朱離這位四川,女孩被一起上大課的四川同鄉盛世龍給泡到手了,暑假時兩人結件出來玩,不料在李莊碰見了遊方。(註:參見本書第二十章、滴水之恩)
遊方趕緊打招呼問好,並向其他人做了介紹,這兩人也算是吳屏東的學生,於是八個人湊在一起找了一張大桌吃飯,聊的非常熱鬧。這兩位在飯桌上還特意提到了遊方當年去北大聽吳屏東講課,又組織他們全班同學去潘家園逛古董攤。
假如有人在暗中打探遊方的底細,他們倒是很好的證明人,無心之中證明了遊方自稱的身份完全無誤。
這裡的特色風味是黃辣丁,學名叫黃穎魚,安徽叫昂丁魚,江蘇叫黃牙叫,廣東叫黃骨魚,北京叫嘎牙子。十幾公分長,無細刺,肉質細嫩鮮美,遊方特別愛吃。李莊的黃辣丁魚鍋,在辣辣的湯裡加了竹蓀,點綴一把小蔥和幾塊嫩豆腐,味道好極了!
參觀完李莊的第二天,按照計劃,薛奇男要回自己的老家看看,還要參加同族晚輩的一場婚禮。行程和住處鄉政府早就安排好了,車仍然是那輛依維柯,他們來到鄉鎮府所在的鎮上時,遊方嚇了一跳,遠遠的就看見了鎮口架著充氣拱門,就像城市裡大酒店辦婚禮時架的那種。
充氣拱門上面貼著紅紙白字標語一熱烈歡迎薛奇男委員代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視查哪吒申遺工程。
等走近了還能聽見鼓樂之聲,鄉里的接待很隆重,雖然放著暑假,卻把鎮初中的儀仗隊也給集合了,呈夾道歡迎之勢。上面這風是怎麼吹下來的?薛奇男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哪門子委員,本來就是回家鄉看看,怎麼搞成視察了呢?分明是有人在扯大旗啊!
薛奇男坐在車裡微微皺了皺眉頭,告訴陪同的楊成彬,她這次只是私人回鄉,也不可能代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請鄉政府趕緊把這標語給撤了。楊成彬苦笑著答道:「這些我也清楚,但當眾撤了條幅,鄉里領導的面子不好看,您還是先下車吧,大家都在等著呢。」
吳玉翀卻搖頭道:「這有什麼面子不面子,條幅是他們自己拉的,他們自己撤,我奶奶根本就不是代表哪個組織來的,這麼一下車,不變成騙子了嗎?」
楊成彬無奈,只得通知鄉黨委書記,叫人把充氣拱門上貼的字都給揭了,薛奇男這才下車步行入鎮。場面有一點小小的尷尬,但很快就被熱烈的氣氛所沖淡,鄉黨委、政府、人大、政協四套班子,都有領導出面迎接薛奇男這位從美國歸來的國際知名學者與實業家。
遊方後來才聽說,原來這裡的人們認為薛奇男是帶著一個考察團來考察區裡哪吒工程申遺項目的,連遊方他們也成了考察團的成員。而鄉領導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就按考察團接待了他們,也不清楚他們要住幾天,都安排在鄉政府的括待所,並且一個勁的道歉,鄉下的條件太差不要介意。
其實這裡的條件還可以接受,對於薛奇男來說,只要房間與被褥收拾的乾淨,有獨立整潔的衛生間就行,真的到了山區鄉下那種不帶衛生間的老房子,她恐怕已經不適應了。
鎮上離市區並不遠,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上午還開了一個簡短的歡迎會。鄉領導對薛奇男回鄉「視察」表示了熱烈的歡迎,並介紹了鄉里近年來的經濟發展情況、借助哪吒工程實現新一輪騰飛的規劃。最後表示,希望薛奇男能回家鄉來投資,這裡有很多機會,而家鄉人民也熱切盼望著。
在座的人薛奇男一個也不認識,但沾邊帶角幾乎與她都有點親戚關係,也不好當面說什麼,只能很客氣的交談,態度不置可否。
而吳玉翀一直瞪大眼晴仔細打量著這些人,好奇的眼光從每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然後再一一掃回來。
遊方悄聲問道:「玉翀,你找誰呢,幹嘛這樣看人?」
玉翀有些失望的小聲答道:「我奶奶的老相好沒來。」
遊方:「你急什麼,待會兒還要參加婚禮,聽說就是那人的孫女嫁給你的遠方表兄,到時候一定能見著。」
薛奇男怎麼出現一位老相好?解放前她的父親曾在家鄉給她訂過一門親事,對方也是當地一位鄉紳的兒子,叫李武成,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吧。但薛奇男解放後上中學時結識了吳屏東,後來又去了北京讀大學,這門親事也就作廢了。
薛奇男年輕時可是當地有名的美人兒,追求她的人可以從趙場鎮排到李莊去,不僅在宜賓如此,到了北京之後,她的仰慕者也是不少。還是吳屏東魅力無敵,借助當年一張雨後的碳筆草畫,抓住機會接近薛奇男,並最終俘獲芳心。
這些都是老一輩人的八卦了,至於與薛奇男青梅竹馬的這位李武成,遊方也很好奇,吳老在這裡曾經還有過一位「情敵」啊,究竟是有著怎樣風采的人物?
然而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吳玉翀的遠方表兄薛崇義與李武成的孫女李文迪的婚宴就在鎮上舉行,中午十一點十八分正式開席。遊方見到了李武成和他在鄉下娶的老件,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農村小老頭和小老太,站在薛奇男面前怯生生的,就像牆根下兩株並肩生長的黃葉樹。
李武成開口說話的時候,帶著濃厚的四川口音,還缺了兩顆門牙,笑容有些畏畏縮縮。
薛奇男與他握手說話時,語氣無限感慨,看表情似恍若隔世。再看吳玉翀,失望之色溢於言表。遊方也只能歎氣,何必好奇呢,世上有吳屏東那種胸襟風度者實在不多見。
婚禮非常熱鬧,鄉鎮領導也出席了,薛奇男當然是主賓,並且被雙方親屬推上台做證婚人。喝喜酒當然要送紅包,遊方包了一份挺厚的,算他和華有閒兩個人的賀禮,沈四寶也包了一份紅包,帶著謝小丁一起
吳玉翀似乎記住了遊方上次的告誡,在婚禮上沒有再起哄故意引大家鬥酒,否則這麼多人的場合一旦鬧起來,遊方的酒量再好也是擋不住的。等到吃的差不多的時候,遊方悄悄吩咐了華有閒幾句,讓,華有閒出暗中溜出去了。
喝完喜酒回到括待所休息,大熱天開空調睡個午覺,華有閒回來了,溜進遊方的房間嘀嘀咕咕講了半天。然後遊方拿著在碰器口古鎮買的那幅輓聯,帶著華有閒敲門進了薛奇男的房間。薛奇男沒有午休,正在和吳玉翀說話,問他們有什麼事。
遊方答道:「兩件事,你聽小閒先說。」
華有閒還真能打聽八卦,在鎮上轉了兩個小時,就聽說到不少事情。第一件是內幕,新聞,婚禮之後新娘與新郎就吵架了,甚至鬧著說要離婚。據消息靈通的薛二嫂和人在鋪子裡閒聊,被華有閒聽到的結果是這樣的一
新娘對新郎嚷道:「你不是說,你家姑奶奶是美國有名的大富豪嗎,和比爾一蓋茨差不多,在聯合國都捐過不少錢,這一次回家鄉參加婚禮做我們的證婚人,又有我爺爺的交情,還不得給個百八十萬的,連城裡的房子帶車都有了!,「結果呢?就送了幾樣家裡的擺設,那東西能值幾個錢,你這個騙子!」
新郎則罵新娘:「你這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女人,那是工藝收藏品,說不定很值錢的。」
新娘:「值錢?值多少?賣給誰啊?」
新郎不耐煩道:「我不稀的跟你說這些,姑奶奶這次來,最重要的是搞投資,我爸想在風景區開一個特產商店,假如姑奶奶能投資,連批文帶錢都有了。她平時在美國,店不就等於是我們家的,待會兒下午就去找姑奶奶說這件事。
新娘:「聽說找你姑奶奶談事的人可多了,你可一定要談成,否則有你好看!」
新郎新娘拌嘴時酒席剛散,有一些幫忙的親友還沒走,他們在旁邊小包間裡吵架,很多人隔著門都聽見了。鎮上的薛二嫂回頭就在自家小賣鋪裡和人聊起了這件事,說的是眉飛色舞,華有閒都聽見了。
講完這則八卦,遊方把輓聯打開放在了茶几上,問薛奇男道:「先生,您看看這是什麼。」
薛奇男當即就站了起來,變色道:「這,這,這怎麼會在你手裡?」
遊方講述了自己在磁器口逛街偶爾看見這幅輓聯的經過,最後道:「我聽吳老提過,您是薛煥的曾孫女,這是你曾祖母墓中的遺物,我碰到了,就應該買下來交給你。」
薛荷男長歎一聲,盯著他半響之後才說道:「遊方,你直到此時此地才給我,老吳曾經說過,你年紀輕輕卻善用心術,他對你的評價果然不假!」
遊方低下頭帶著歉意道:「我不想你一到宜賓就不開心,所以等到現在才拿出來。並沒什麼別的用意,也不想針對誰,只是覺得你應該瞭解情況,而我畢竟是吳老的學生,知道他老人家平生最恨什麼。」
薛奇男又問華有閒:「你中午出去這一圈,當年金氏夫人墓被盜的具體經過,也打聽清楚了?」
華有閒老老實實的答道:「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事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情況打聽到一些。當時不能算偷盜,就是光天華日之下公開挖拎,有一堆人,全是你們薛家的子孫,聽說有一串朝珠,被扯斷了落了一地大家都拎著揀,其他的東西就更別提了……」
說完這兩件事,遊方帶著華有閒出去了,沒有再打擾這祖孫兩人。薛奇男坐在那裡默然無語,只聽吳玉翀恨恨的說道:「奶奶,有些人不值得你對他們好。曾經有人告訴過我這樣的道理,好東西在有的人手中只會糟蹋也不知珍惜,還不如在自己手中發揮更大的作用。……有很多事情外公看不慣,但是我看,奶奶的選擇才是對的。」
薛奇男無力的擺了擺手:「你也出去吧,不是想在家鄉逛逛嗎,找遊方陪著你。」
果如華有閒所言,當天下午,就有一群親戚來招待所找薛奇男,與她商量宗族立祠、修譜的事,這些都是需要錢的。另一方面各家又說了自己的打算,其中就有那位新郎想在風景區開特產店,還有鄉領導想帶領鄉親們投資致富等等。
而這些人中的父輩一代比如新郎的爹,幾乎都參加過當年金氏夫人墓的盜拎,具體的過程華有閒雖然沒有打聽清楚,但都有哪些人他可問出來了,那是光天華日下的公開事丅件。
薛奇男低頭聽著,等眾人說完之後才抬頭道:「中國有句的古話,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早已經是人家的人了,修譜與立祠不要找我這個婦道人家。」
從美國歸來的國際知名學者口中,竟然說出這麼老土的一句話,眾人的神色都很驚詫。薛奇男緊接著話鋒一轉又說道:「但我畢竟是薛家的子孫,今天來還有一件心願,就是祭祖,去祖先的墳前行個禮、敬柱香。……諸位,你們有誰還認識這件東西嗎?」
薛奇男坐在那裡,手中展開了一幅書寫在綢緞上的舊輓聯。當場不少人的神色當即就是一變,有幾人同時朝在座的另一人道:「老七,當年是你拎走了,不是說不吉利,已經燒掉了嗎?」
話一出口隨即就反應過來不對,但再想住口已經晚了。而薛奇男臉上並沒有怒容,很平靜的說道:「這東西本來就應該是燒祭的,雖然晚了一百多年也還可以彌補,我今天就要在金氏夫人墓前燒了它,你們誰願意去,就和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