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 中部 風水奇人 二百四十三章、海上生明月 徐公子勝治
「李永雋是出家女冠,其實也不是她自己選擇,她是個孤兒,自幼就在道觀中長大,被皓東真人收為弟子。她認識的人不多,與風門之外的交往也很少,尤其是你這種風流不凡少年郎,恐怕還是第一次遇見。」
這是當天晚上在遊方的病房中,向影華坐在那裡,兩人之間在說悄悄話。
遊方哭笑不得:「風流少年郎?我當不起啊。」
向影華微有嗅意,語氣又似乎在撒嬌:「是嗎?蘭德先生年少英雄,當代江湖中聲望正隆,更兼一身俠肝義膽,智勇、才貌,風流無雙。這話並不是我說的,而是今日同道眾口一詞怕評價,你還要推辭嗎?」
遊方都快冒汗了:「影華,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向影華:「我沒把你當什麼人,你就是我眼中的蘭德,你已經做到了最好,我好像只求了你一件事,你並沒有拒絕。……」我本不應該說太多,但那李永雋畢竟是秘法修行弟子,將來恐怕是要繼承皓東真人衣缽的,並非世俗中的女子。」
遊方趕緊擺手道:「影華,你別說了,我絕不會招惹她,而且在你面前,此生也絕不願相欺。」
向影華:「為何不說絕不相負?」
遊方歎息一聲:「我說不起啊,想我師父劉黎一生,也不知相負幾許……」
向影華抬頭立刻打斷了他:「蘭德,我知道你是什麼人。」
遊方把頭低了下去:「我不是什麼好人。」
向影華:「嗯。」
遊方:「我確實很風流。」
向影華:「嗯。」
「我……」遊方說不下去了。
向影華站起身,材旨窗外道:「看,多美的月SE。」
遊方也站起身挽住她道:「對,好美的月SE!到陽台上去賞月吧。」
三天後,臥牛派掌門牛月坡帶著兒子牛金泉,嗚翠泉弟子熊韋伯、熊路仙、三元派弟子羅斌、余成韻、八宅派弟子梁廣海、形法派弟子慕容純明、龍樓派弟子石雙、疊障派弟子李永雋、松鶴谷長老向影華、還有一位年輕紀紀的前輩梅蘭德結件出海。
消砂派兩位長老柳希言、蒼嵐陪同,遊船上的水手也一律都是消砂派心腹弟子。尋巒派弟子張流花與包冉駕駛遊艇跟隨,尋巒派長老包旻與龍樓派掌門龍喻潔也在遊艇上。
消砂派想查海撈瓷之事,可是大海茫茫怎麼查?既然一切都以蘭德先生馬首是瞻,航線自然是遊方定的,他在出發之前就取出了一張海圖,提供了一個經緯度,讓柳希言直接把船開到那個地方。
柳希言一句話都沒多問,當即照辦,直接吩咐弟子向著這個方向航行,預計航程要有一天多。
這天晚間,海上升起了一輪明月,遊方與向影華站在船頭,望著海波中細碎的粼粼月SE,誰都沒有說話,然而月光卻似華裳一般纏繞在兩人身邊,似有實質飄忽舞動。
他們在練功也在養傷,是靜中之動、無姿之舞。遊方運轉神識,於天地靈樞中孕育純陽水意,此刻當然不是溫養秦漁,似是在安撫那灑下的月華。向影華神念如凝,似無形又無處不在,這靈樞移轉中配合的是妙然無隙。
有人在船頭欣賞月SE,也有人在觀景台上看著那月光下的一對壁人,心中有無言的讚歎。這時李永雋輕輕的走到船頭一旁,手扶船舷也默默的憑欄眺望,遊方和向影華發現她也在運轉神識,匯入海面上升起的水意靈樞之中。
兩人心有靈犀,幾乎同時移轉靈樞,月光下的秘法似乎合成了一種儀式,彷彿是古老的建木傳說,又彷彿是松鶴谷中運轉的天機大陣,帶著滋養形神之妙,融入李永雋的神識——這是幫她療傷。
李永雋微微一怔,倒也不好運轉神識相抗,仍然默默的站在那裡,身影極淡,就似融化入夜SE。這時船頭的海浪聲似化作了琴韻,又有人在運轉神識,蒼嵐靜靜的坐在觀景台旁的休閒椅上,展開神識匯聚水意,也融入了眾人的妙法。
緊接著又有一人展開了神識,只見牛金泉裝模作樣的手扶欄杆在看月SE,卻不失時機的也施展秘法,沒有任何花啃的玄妙,就是將神識融入其中。慕容純明站在下層甲板往上看了一眼,一言不發也展開神識。接著在船尾喝茶的余成韻和羅斌也不約而同運轉神識,與眾人相合似有安撫神魂之意……
很有趣,各派高手在夜SE下聯袂合演妙法,這次並不是為了試探,施展起來也並不艱難,顯得靜謐而溫馨,融入天地靈氣滋養形神,這才是習練風門秘法真正的妙趣。
一艘遊艇遠遠的跟在這條船後,龍喻潔與包旻這兩位神念高手也在看著夜SE風景,突然感應到前方大海上神識瀰漫。包旻微微一笑道:「我本想勸蘭德先生養好傷再出海,但這麼多同道沒法等那麼長時間,所以才跟著出海想有所照應。如今看到這一幕,如此合力運轉神識滋養之法,倒也很適合養傷,此番行丅游之後,蘭德先生與李永雋的傷也應該完全好了。」
龍喻潔微微點頭道:「這秘法好生玄妙,照說蘭德先生並無運轉神念之能,卻能與那月影仙子的神念相合無隙,所運轉似陣法又非陣法,倒像一種儀式,卻能在這夜氣陰沉的海水中匯聚純陽之意,好生玄妙,其人之師承必然不簡單。」
包旻不動聲SE道:「蘭德前輩的師承當然不簡單,什麼人能調教出這樣的弟子?只不過他既不願說,我等也就不必追問了。在松鶴谷中,千杯前輩已經解釋清楚。
龍喻潔看了包旻一眼,試探著問道:「難道包長老也在猜疑……?」
包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心中有數,何必說出來呢,也不適合說出來。」
龍喻潔點了點頭,神念攏音悄聲道:「如今心中有數的,恐怕不止你我了,蘭德先生可比他師父人緣好多了。」
包旻感慨道:「當年是亂在時事,而如今亂在人心,他可不比上一代人輕鬆。據我所知,他師父年輕時只是潛心修煉秘法,而他這二十出頭,就已經歷了多少事端?」
兩位高人在遠方議論,而大船上的眾弟子仍然神識相合運轉秘法,從九點多鐘一直到子時已過,遊方與向影華這才不約而同緩緩收回神識神念,眾人皆覺妙處難言,有人暗中發出驚歎,有人默默一聲歎息。
第二天中午時分,到達了遊方指定的海域,天公作美這一天風平浪靜,四面是一望無際的碧藍,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異狀來。但是駕駛室後面有一間船艙裡,幾個人的神情卻很專注,一直盯著各種儀表隨時觀察變化。
船速放緩,緩緩在這一帶海域呈S形來回游戈,嚴禮強戴著耳機正在監視聲納信號,一邊在儀器上調整著超聲波段,突然說了一句:「聲波定位儀顯示前方有不規則的海床。」
柳希言皺了皺眉頭說道:「看磁力計沒什麼變化啊。」
牛月坡不解的問:「這說明什麼問題?」
遊方在一旁解釋道:「通常情況,如果海底出現大型不規則物體,又沒有磁力異常,很可能就是自然的礁石海床起伏。」
遊方其實也是個外行,但為了出海「摸魚,「這幾天做了不少功課。他到的這片海域在一九九五年的時候曾有人來過,是一位名叫麥克布什的美籍愛爾蘭海洋科學家所帶領的遠洋科考團。這位海洋學者當時是以技術援助的方式,被獲准在南海海域進行科考,考察項目是洋流、氣候以及漁業資源。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海洋科考部門經費嚴重不足,因此有很多遠洋科研項目都無法正常展開,這一類的援助很受歡迎。在當時看來,麥克布什所運用的科技手段很先進,其實現在回頭看,無非就是投入大小的問題,說先進倒也談不上。
當時這一片海域還存在海權爭端,麥克布什向中丅國政府提出申請,完全遵照中國法律進行科考援助,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受歡迎的,因此很順利的在這一片海域展開了預定活動。
吳屏東事後調查過麥克一布什這一次科考活動的全過程,甚至還專門寫了一份內參,提交給國家文物部門以及農業部漁政部門,表示了對這次活動的強烈質疑。
吳屏東並不是海洋科考學者,卻是當代最出SE的考古學者之一,他在十六世紀荷蘭探險家吉嬤一巴斯所撰寫的航海日誌中找到這麼一段記錄——
一七八八年,有一艘巨大的資船從中國福建的泉州港出發,駛往東南亞沿海各地。這艘大船長四十五米,寬八米,吃水有八百多噸。船上有一千多名乘客和船員,還有幾十萬件產自景德鎮的瓷器壓倉。這些瓷器精美異常,有各種花瓶、餐具等等。
但這艘順隆號船卻在中沙群島以兩海域觸礁沉沒,八百餘人葬身海底,只有不到三百人恰好被吉嬤一巴斯乘坐的女王珍珠號救起。這位探險家得知這一消息,十年後又專門帶船來到當年順隆號的沉沒之地,企圖在海中打撈失落的「寶物,「但是水太深加上風高浪急,根本就沒找到沉船的線索。
吉嬤一巴斯留下了這本航海日誌,還附了一張手繪的海圖,所標記的沉船地點就是麥克布什帶領海洋科考隊活動的中心區域。一九九五年十月,科學考察團還真的發現沉船了,麥克一布什隨即資助潛水打撈工作,撈出了近二十萬件瓷器,其中有不少還是完好無損的。
而吳屏東進行了一系列的考古查證,認為順隆號上所裝載的瓷器遠不止這麼多件,當時也只打撈上一半而已,可是科考報告上卻記載沉船上的物品基本已清理乾淨,已無繼續打撈價值。所以吳屏東懷疑這裡面有貓膩,寫了一份內參報告,提醒有關部門注意此類所謂的科考行為。
但是這一類事件要想調查清楚實在太困難了,海底深處的東西可不像地面上的發掘那麼一目瞭然,再加上年代久遠洋流變化複雜,古代記錄可能也有不準確的地方,缺乏直接證據的情況下,沒有誰會專門為了一份內參投入那麼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再去調查。
當時發現這艘沉船是意外之喜,麥克-布什還受到了有關部門的表彰,私人為贊助打撈的出資後來也由政府償還,算得上是名利雙收。
遊方之所以會憶起這段往事,有兩方面原因。一是有了今天的機會,他當然想去查清吳老十幾年前的疑問,另一方面聽說那個麥克一布什如今已是海洋部門的科考顧問,最近又帶著一個因隊正在南海搞科研!
遊方與牛月坡說話,回憶當初在吳老的書房中,聽他老人家一邊翻閱資料一邊講述往事,那天晚上聊的是似乎是史志考證的話題,不知怎麼就談到南海沉船了。
這時遊船掉頭選擇了另一個探測角度,三維成像儀屏幕突然出現一個模擬畫面……在約四十米深的海底,有一個四米多高、約四十多米長、七米多寬的巨型物體。
柳希言趕緊喝了一聲:「停!蘭德先生,你快看,這很像是一艘沉船!」
遊方點了點頭:「應該就是了,現在是中午,天氣不錯能見度很好,正適合下去看看,找地方拋錨,我去換潛水服。」
柳希言勸阻道:「蘭德先生,你的傷還沒完全好,就讓袁野、孟三美潛水,把視屏資料帶上來就是了。」
遊方搖頭道:「我的傷不礙事,就是潛水看看情況而已,又不是與高人鬥法。有些痕跡視屏錄像中看不出來,要自己下去才知道,水中神識展開受很大限制,要靠近了仔細感應才行。」
柳希言:「既然如此,就讓老夫下去吧,這海裡的經驗,我倒不必自謙。」
遊方還是搖頭:「這不是搞深海捕撈,而是遺跡考古,柳長老還是在船上坐鎮,好隨時監控各種情況。」
柳希言想了想道:「那好,我先拋孵放揮頭,測水溫和海底洋流,再讓蒼嵐陪你一起下去。」
半個小時後,遊方已經換好潛水服站在底層甲板上,四十多米深的海底,一般人棵潛是下不去的,以遊方的功力倒是可以下去,但一樣有危險並且停留不了太長時間。所以還是需要潛水裝備,而且不是普通的潛水鏡加氧氣瓶,是專業的是深潛作業裝備,全身都包裹起來,還有作業纜繩與船上相連。
一共有四個人下水,遊方打算摸進沉船一探究竟,為了水下活動方便所以沒繫纜繩。而另一個人一看就知道是蒼嵐,貼身的潛水服下身材柔美姣好,看得牛金泉眼神都有些發直,卻又不好意思盯著看。遊方也注意到蒼嵐也沒有繫纜繩,還沒有掛配重鉛塊。
牛金泉本來也堅持要下水,慕容純明同樣想下去,其他幾位年輕人一見這個場面紛紛都要湊熱鬧,被遊方板著臉阻止了……這又不是海底探險娛樂活動,沒有經驗也沒考古常識的人下去一點用都沒有,人多了還會添亂!
向影華見遊方這麼說,便沒有堅持與他一起下水,只是叮囑道:「以你的本事,就算不用裝備,平常情況也不會有太大風險。但三百年沉船、八百陰魂無依,在海底陰寒之地,又曾被人騷擾,此去守護元神為要!這不比尋常的打撈,你一個生人悄然潛入,可能會有異狀,千萬要小心。」
連向影華都很自覺沒有入海,其他人就更不好意思添亂了,於是看著四人依次入水。嚴禮強攜帶了水下探照燈,孟三美帶著水下攝像機,扶著纜繩跟在遊方後面緩緩入海。令遊方趕到詫異的是,蒼嵐將法器帶下海了,在水中一揮藍SE分水軟刺,竟能在很小範圍內運轉神識、控制水意靈樞流轉,緩緩向下潛去,難怪柳希言放心讓她陪著遊方下來。
從水面上看不見海底,只能望見碧藍SE的一片,但是潛到幾十米深的海底,會發現陽光透過海面能看清周圍的東西。深處的海水比海面溫度明顯要低,通常情況下不知不覺中體內的熱量會散失很快,但遊方完全可以忍受,有深潛服的保溫就更沒有問題。
這一帶海床主要由淤沙與礁石構成,洋流速度並不快,生長著稀疏的海洋植物,有的海草有四、五米高,在海水中輕輕搖擺,呈現出各種奇異的顏SE。看哪裡有沒有海草生長,就知道哪裡是礁石哪裡是淤沙。這裡並沒有大塊的礁石伸出海床很高,看來順隆號是在遠處觸礁、在風浪中掙扎著漂浮到這裡才徹底沉沒的。
假如不小心被海底的水草纏住是很麻煩的,幾人隨身都帶了潛水刀。下潛到海底,又往前方游了一小段距離。遊方終於看清楚在三維成像儀中顯示的那個龐然大物,是一艘碩大的古代木船,殘存的輪廓比他們乘坐的那艘遊船還要大。
從海底看見它,神識中莫名有一種陰森的壓迫感,遊方有一種數不清的感覺……假如秦漁還在身邊的話,此時一定會瑟瑟嗚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