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剖白（一）

　“進藤小姐。”

　走廊的拐角處傳來男人從容的嗓音，正往前走的蘇希不由頓下腳步，轉頭詫異地看過去。

　男人有一頭黑色的長髮，額頭至後腦處生出七支肉角，一對如同翅膀的雙耳，那雙緊閉的眼睛雖說早已失明，可在面對你的時候，總能感覺到他在注視你。

　“黃泉大人，您有什麼事嗎？”從未想過這位大妖會在這種情況單獨叫住自己，蘇希很是疑惑。

　“今天的午餐很美味，感謝你的招待。”黃泉露出笑容，向她微微點頭，他消瘦的臉容此刻看來竟帶著一絲儒雅氣息。

　“您客氣了，能合您的口味我也很高興。”說到這裏蘇稀有些不好意思，“本來我只是想見見秀一，變成那種情況還真沒料到，差一點就出大糗了。”

　“秀一？”黃泉敏銳地抓住了這一句，“你，似乎一直都是這麼稱呼藏馬呢。”

　蘇希心頭一跳，看他的眼神不由產生變化。

　“也對，作為一個到十四歲才擁有靈力的普通人，確實並不容易接受自己的青梅竹馬是一個妖怪的事實。”他並不理會，只是一味地說著，“哪怕是拋開偏見，成為男女朋友，那道隔閡還是存在的。進藤小姐你作為一個人類，是如何看待一直都在迫害你的妖怪的？”

　“黃泉大人。”蘇希的聲調變得冰冷，“您想要說什麼，就直接講出來如何？”

　“這種語氣，是證明我說對了？”男人反而笑了起來，“我只是想說，你明明連藏馬的妖化形態都沒有見過，甚至連他作為妖怪的名字都不願意叫出口，卻 能信誓旦旦地要和他在一起，不覺得很可笑嗎？明明連那個男人的過去是怎樣的都不知道，明明這陣子他如此明顯的對你疏遠，你還沒意識到這是為什麼嗎？這個男 人的真實心性如何你心中多少有數，你確定你能駕馭得了嗎？”

　蘇希終於明白了，這傢伙是來挑撥離間的，可不得不承認，他的話還很有殺傷力的。他們之間的隱患從這兩個多月來，已經慢慢顯現出來，有些矛盾很多時候只能靠她妥協才會解決，有時候她也確實為此失望難過，但是……

　“你說得沒錯。”蘇希點頭承認，“秀一是妖狐藏馬轉生成人類的產物，所以有著人類的一面同時也擁有著妖怪的一面。我身為人類，確實只看得到他身為秀一時那份溫柔和體貼，如果不是靈力覺醒，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一個妖怪。”

　“可是，正因為我的靈力覺醒，我才能見到他不同的一面。是，我是沒看過他身為妖狐的模樣，但這並不妨礙我知曉他的為人。在魔界我甚至聽說過妖狐藏 馬許多傳聞，他狡詐、冷酷，自私又殘忍，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做出很多讓人髮指的事。但這一切從他成為南野秀一開始，便不是我需要在意的東西，我所知道的 他，是一個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能夠給我自信給我力量的存在。從小到大，對我來說，他如此溫暖、體貼又強大。”

　“因此，我喜歡他！雖然沒有到愛的程度，卻不能因為一句沒見過身為妖怪的他就否定掉。我知道他接受也是需要承受風險的，所以我才會一直這麼努力， 努力地成為不給他添麻煩，甚至能給予他幫助的存在。”伸出雙手，蘇希看著自己手掌喃喃自語，“我知道，人和妖怪的壽命是不一樣的，和妖怪比起來，人生是如 此短暫，這也是我如此努力的原因。我希望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人是妖，不管他是好是壞，只要他沒拋棄我，我就不會背叛他。”

　說到這裏，腦海中忽然閃現出十年後那張痛楚的臉，她的呼吸不由一輕，眼前微微一暗，下一秒她被人單臂擁進了懷裏，熟悉的薔薇氣息令她一陣恍惚。

　“夠了，黃泉。”少年的嗓音冰冷，“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也可以告訴你不會發生。但如果你再出手，我可不敢保證到時候會發生什麼。”

　黑髮的男人彎起了唇角：“你太多心了，我並沒有做什麼，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說著，他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蘇希的臉上，哪怕看不見，黃泉依然能感覺到對方木然的表情，忍不住唇角彎得更厲害，“小姑娘，也許你該感謝我。”說完便轉身離去。

　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連腳步聲都聽不見，蘇希緊繃的臉慢慢平靜下來，也許是因為某根神經的放鬆，她就這麼躲在他的懷裏，揪著他的衣襟，無聲地掉起眼淚。

　只是轉眼的功夫沒見她，就被黃泉抓住機會，藏馬也感到惱火。只是面對此情此景，他同樣無話可說，只是擁緊了手臂，帶著她離開了這裏。懷中人的順從和她之前說的話，讓他的心裏沉甸甸的。

　安靜的房間裏，只有少女偶爾的低泣隱隱約約。

　“我，我沒事了。”在抹了N張紙巾後，蘇希終於控制好情緒，朝身旁的人笑笑。

　她這副樣子反而更令人在意，少年沈默著，最終還是開口：“曦，對不起。”是為自己被黃泉盯上卻沒做好防範的事。

　“這不怪你。”她搖頭低聲道，目光低垂，卻難掩戚色。

　秀一沒有說話，他明白，黃泉的寥寥數語已經勾起她心頭所有疙瘩，成為她的心結，不解開會一直像根刺一樣藏在心頭。可若非如此，他又哪能聽到她這般 話語，這女孩的脾性他也知道，除了那次被傷到心硬逼出來的主動表白，之後的通話裏就很少有過什麼直白的表達。更多的，是表現在行動上的無聲支持，無論是那 些傷藥也好，還是時不時送來的衣物，以及如今天這般親自送來吃食來看自己，都是她婉約傳遞來的歡喜。

　“小曦，有一件事我確實該告訴你。”兩人靜挨坐著好一陣，秀一再次開口，“有一件事，黃泉沒有說錯，我確實有意疏遠你。”

　他以為她會憤怒地抬頭看他，就向當初那一晚一樣，可得來的卻是少女更加慘白的臉色，咬著唇絞著手，臉上同樣是了然的苦笑。是的，她從來都不是笨 蛋。連黃泉都能從情報裏分析出來的事，她怎麼可能感覺不到，只是不願意朝這方面去想，一直抱著一份縹緲的期待，期待著某一天他的回應。

　“因為我無法確定，你我之間究竟能維持多久。”他緩緩地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來，“越是強大的妖怪，壽命就越是漫長。而這個世間，最善變的卻是人心。 你的生命才剛剛開始，但是時間會讓你慢慢走上成熟，在這段時間裏，因為你的能力一定會遇到很多的人和事。就像今天，軀和黃泉因為看到你的潛力特意過來，其 中黃泉更是直接對你出手，因為他們看出了你擁有的潛力，而我接觸你比他們更早，自然更加清楚你擁有怎樣的未來。也因為如此，我沒有把握你能夠一直留在我的 身邊。”

　他如此坦誠，反而讓蘇希意外地瞪大眼睛，似乎很難相信，這個在她心中如此強大的男人，竟然對她有著這樣的想法。

　“可是，你今天的這番話卻讓我發現自己錯得有些離譜。”說到這裏，他看向她，溫柔的目光裏帶著無奈，“我被你日漸顯現的潛力蒙住了眼睛，卻忘記你 是怎樣的一個脾性。你在乎的東西向來純粹，不會因為它變化了模樣就跟著變質，有時甚至固執到偏執。看清楚這一點，我覺得有必要回應你的期待。”

　他最後的那句話點亮了少女眼中所有的色彩，是的，正是因為不安，她才會找來，如今可不算是真正成功了？他們之間交往並不長，只有短短的兩個月，哪 怕有著青梅竹馬的那幾年打底，也不可能將那些情感化為人們所說的那種愛情，只是喜歡的程度。可就算如此，對蘇希來說，已經足夠了，兩個月前的心動表白，兩 個月的無聲等待，她終於窺得他的內心，真正得到他的接納。

　“笨蛋，你終於開竅了！”就算心裏開心，可蘇希嘴上還是忍不住嗔罵，誰讓他叫自己難過了這麼久！

　秀一對此只是微微一笑，然後站起身，蘇希剛要疑惑他想幹嘛，就驚異地看到少年原本緋紅的長髮漸漸變淡，還有些青澀的臉孔變得英挺，本就不矮的個頭 更是一下子竄高二十公分，就這麼短短的數秒內，溫柔的紅發少年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頭頂狐耳容貌俊美到冷豔的銀髮青年。

　就算以前沒見過，蘇希現在也知道是誰了。

　這才是魔界一直傳言的妖狐藏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