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燕傾天下》第191章
[正文:第一百七十三章 只應離合是悲歡(二)]

  自擷英殿出來,侍衛再次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所幸兵馬依舊未至,我見父親翹首望向宮門方向,譏諷一笑。

  “望眼欲穿是麼?不過,我想,你的傳旨太監,只怕永遠也到不了朱將軍府邸了。”

  他又一震,默默不語。

  侍衛們眼見皇帝被我短劍架脖的出來,一陣鼓噪,皆有驚惶之色,棄善率領著一幫暗衛正和他們對峙,見我出來,以目詢問,我道:“乾清宮。”

  他點了點頭,我貼到父親耳邊,低聲道:“叫你那群看起來很忠心的侍衛,乖乖的留在擷英殿等你。”

  他只得說了,我又命抖抖索索跟在一邊的太監抬過便輿,挾持著他一起坐上去,侍衛親軍們眼見我毫不客氣的坐在只有皇帝才能“臀顧”的龍輿上,又是一陣駭然。

  父親臨上輿前,回身看了看立于擷英殿前的沐昕,笑了笑,道:“你們保護好沐公子,別讓他為人‘所趁’。”

  禁軍將領應了,父親又對沐昕道:“你留在這裡,朕稍候便來。”

  沐昕平靜的施禮,“謝陛下關愛。”

  我暗暗切齒,但也無法,微側身看向沐昕,他擔憂的看著我,極慢極低微的搖頭,示意我不要擔心他。

  怕被身邊靠得太近的父親發現,我只得簡單傳音兩個字:“等我。”

  他傳音回我:“小心。”

  我亦極輕微的頷首,然後再不回頭。

  暗衛親自抬輿,一陣風似的便把便輿卷出了擷英殿,不多時便到了乾清宮,我抓著父親胳臂,笑道:“請,請。”

  他怒哼一聲,挺直腰大步向前,靴聲橐橐,我盯著他的靴子,挑挑眉,劍柄一沉,壓了壓他的肩。

  笑道:“父親,輕些,這麼響的步子,難為您踏著費力,連乾清宮前覓食的鳥都被你給驚跑了。”

  他臉色發青,知道我又明白了他的用意,只好放輕腳步。

  棄善等人守在階下,我押著父親輕手輕腳走到闔著的殿門前。

  父親伸手便要推門,我橫臂一攔。

  隱約聽得殿內,一個聽來年紀不小的太監,公鴨嗓子的聲音似在吩咐:“......快,快,把人送走,這裡不能呆了......”

  一個小太監的聲音,怯怯問道:“女的送出宮,男的送去蠶室?”

  那太監嗯了一聲,道:“皇上的意思,找家最下等的勾欄院子,讓鴇兒好生調教,然後送到教坊司,也讓京城百姓們都看看,名臣大儒的千金小姐,一樣是個淫賤材兒。”

  一陣曖昧不明的低笑響起,有人笑道:“這妞兒倒生得真好,瞧這膚光水嫩的......哎呀賤人!你敢咬我!”

  “啪”清脆的耳光聲。

  我面無表情,冷冷看了父親一眼,他面色發灰。

  伸腳,一踹。

  乾清宮雕龍殿門,被我踹得直飛出去,呼嘯著橫飛而起,正正砸在那堆太監身上。

  慘呼聲起,打頭一個太監鮮血狂噴,沉重的殿門加上我的力道,立時令他內腑遭受重擊,一聲不吭,便如爛面般軟塌塌趴倒在地,嘴裡猶自不停噴濺出血沫和肉碎。

  他滿是鮮血的臉正正沖著幼小的彥祥,被綁縛的彥祥猛然被他猙獰的神情和血跡淋漓震懾住,嚇得尖聲哭叫起來。

  一地血跡和呼號中,繩索捆得緊緊,頭髮散亂,臉上青腫頗為狼狽的方崎神色不變端坐如前,一身的高貴穩沉,看來便似高坐華堂,參與榮貴聚宴一般從容。

  彥祥哭泣,她頭也不轉,只聲音冷銳的厲喝:“不許哭!”

  彥祥素來敬畏長姐,被她冷聲一喝,竟然真的立即止住了哭,只是仍舊不住抽噎。

  方崎抬起眼來,黝黯殿室裡她目光有若冷電,一閃之間便穿入我身側父親的臉上。

  她用下頷指向父親,對著彥祥,淡淡道:

  “弟弟,你不要哭,因為,我們的父親,死得比這個太監更慘。”

  她道:

  “父親眼見親人在他面前,盡遭屠戮,依舊無淚,寧死不肯草詔,隨後被腰斬,身分兩截,猶自拖著殘軀,在地下掙扎爬動,蘸著自己的鮮血,連書十二個血淋淋的篡字。”

  她道:

  “最後一個篡字,父親沒能寫完,然而無妨,萬人見證,歷史見證,聚寶門外那十一個半的血篡字,註定將永不能洗去,殺戮,禁絕,滅門,篡改,諸般種種手段,註定能抹去的只是有限的生命和紙書上浮薄的墨蹟,而留存世人心中的真相和星火,永不能滅。”

  她道:

  “那十一個半字的鮮血,從父親腰部流出的鮮血,註定永遠漂浮在這黑暗宮廷,漂浮在這殘暴皇帝的噩夢之中。”

  她道;

  “方家十族被誅,十族,你聽說過沒有?第十族,包括了朋友學生......八百餘人的鮮血與死節,隨先帝同殉。”

  她道:

  “即使如此,新帝依然不肯放過我們,要我為妓,你為閹,方泄他那無恥卑鄙殘暴惡毒內心裡,所謂尊嚴受損的恨意。”

  她仔細的打量著父親,道:

  “弟弟,你,低下頭去,不要給這個人看見你的容貌,不要讓他記住你,這不是對強者低頭,這只是你的責任,方家的宗祧,需要你的繼承,方家的忠烈,需要你活著,傳之後世。”

  她沒有笑意的一笑。

  “至於我,我看著你,朱棣,我也會努力的活下去,看著你,詛咒你的江山,詛咒你子孫不孝,後代不賢,詛咒你朱氏家族代代盡出怪胎,詛咒你朱家皇帝終有一日自毀長城為人奪去江山,詛咒你朱家皇帝終有一日如我一般為人所擄被人斬草除根,詛咒你朱家皇帝終有一日如我娘親兄弟一般投繯自盡,親人死絕。”

  她字字都說得平靜,卻字字都滿溢莫大恨意,字字都似乎自冰水中浸泡,再自血水中撈出,我怔怔的聽著,只覺得心中寒意森森,冥冥中似見蒼青天穹,隨著這噬血誓言,緩緩裂開豁隙少許,現出黑光一閃,沉沉籠罩向威嚴華炳的紫禁城上空。

  而父親,已經不能自己的顫抖起來,臉色蒼白。

  半晌,他嘎聲道:“懷素,你就這麼任人詛咒你的家族?你......”

  我漠然的看著他,道:“我的家族?......難道你以為經歷今夜種種,我和你還有任何情分?難道你以為事到如今,我還會認為這個無恥的家族,是?我?的?家族?”

  他震了震,臉色鐵青。

  我一字字道:“我和你,恩斷義絕,自今日起,朱懷素已死,世間只余劉懷素。”

  對他淡淡一笑,我道:“朱家之事,與我何干?”

  他顫抖得越發劇烈,卻說不出話,我平靜的道:“你對我,生而不養,我對你,自然也無需盡孝至終,所謂賜生之恩,這些年,我也算還了你了,如今兩不相欠,落得乾淨。”

  他臉色青灰有如死屍,我不再看他,一擺頭,跟隨來的暗衛搶進,將方崎姐弟解縛扶了出來。

  乾清宮外,十二衛禁衛軍再次圍了過來,然而父親在我手,無人敢於妄動。

  我將劍身按了按,道:“陛下,勞煩再送一程罷?”

  父親有些僵直的挪動步伐,我道:“這回是遠路,便輿是乘不成了,給陛下牽匹馬來。”

  暗衛牽過一匹沒有鞍韉的馬來,父親面有難色,我笑道:“抱歉,禦馬監的馬鞍都是由太監分開保管,我們只找到兩匹有鞍韉的馬,得照顧傷者......陛下您這麼快就坐不得沒有鞍韉的馬了?也是,當了皇帝嘛,自然身嬌肉貴了,那你去坐那匹可好?”

  我隨手一指,父親看去,方崎正坐在馬鞍之上,腰背挺直,噙著一抹冷笑,看他。

  他立即默不作聲爬上那匹沒有鞍韉的馬,我隨後躍上,劍尖仍然抵著他後心,暗衛隨後紛紛上馬,一路馳出內宮。

  過宮門,出皇城門,父親在我手,一路無人敢擋。

  聽得身後蹄聲如雷,回頭看去煙塵滾滾,禁衛軍亦步亦趨跟隨我們的隊伍,看去倒似我的隨從護衛一般,我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向著天邊那一抹晨曦馳去。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天剛濛濛亮,街道寂靜無人,偶有早起的人路過,都被肅殺的軍隊驚得避到一旁,滿面惶然的注視著這奇怪的隊伍。

  疾馳中,我凝目注視父親寬闊的後背,心中悲涼酸楚,自昨夜至今日,我歷經隱瞞,欺騙,背叛,驚痛,最終披一身驚雷雨電,一路浴血向前,闖宮殺人,血流成河,將親生父親逼挾于劍下,最終換得如今結果,今日之後,我與眼前這人,註定親情斷絕,相見無期,那許多日子的相對微笑,言語晏晏,共襄軍務,指點沙場,到如今物是人非,憤然相絕,其最終決裂與歷經波折換來的自由,代價何其慘烈!

  仰首向天,虔心默禱。

  娘,對不起,我,終,忍無可忍。

  望你諒我。

  馬背顫動中,父親似也在歎息,良久,他低低道:“懷素,朕......我一直視你為最可看重的女兒。”

  我微微出神,半晌道:“靖難之中,是如此,靖難之後,你捫心自問,你想到我時,第一感受,是喜歡,還是戒備與不安?”

  他默然。

  我淒涼一笑:“你枉稱是我父親,枉自我在燕王府也呆過不短日子,你竟不知道我為人!你所孜孜以求的那些,在我眼裡,莫如塵埃,可笑你竟為這些塵埃,算計於我!”

  他震了震,半晌,低聲暗啞的道:“......懷素,你沒完全恨我恨到不可挽回對不對?我也不希望如此......懷素,你放下劍......我發誓,過往一切,我絕不追究,方家姐弟,我放了,不死營你要想要,也還你......懷素,放下劍,我們是父女,父女之間不該發生這些,懷素......相信我,我以帝王之血發誓!”

  我不答。

  他以為我心動,大喜之下便欲轉身,我劍尖動也不動,他這一轉身,衣服立即哧的一聲,赫得他半扭著身子立即不敢再動,半晌再慢慢扭回去。

  “帝王之血?”我懶懶而譏誚的笑,“留著你那永遠算不上正宗的帝王之血罷,事到如今,我若再相信你的誓言,那我真不配是劉懷素了。”

  父親似是忍無可忍,怒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我仿若揮蒼蠅般揮揮手,“你那九鼎之重的天子之言,去和你的臣子們使,比如道衍,我想他也一定見識了你的九鼎重諾了。”

  他啞口無言,我想了想又道:“若你尚存一絲良心,我望你記得,多年前我獻計於你,智取甯王時,曾和你約定過兩個條件。”

  他冷哼一聲。

  我悵然道:“做不做得到也由你罷,我卻是奈何不得了......所謂上位者,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可患難不可共富貴,也是通例......只是你記住,你若真翻悔,傷及無辜,那我窮盡天涯,拼著玉石俱焚,也必取你性命!”

  他冷聲道:“你當我十二衛禁衛軍虛設?當我麾下重兵虛設?當重重深宮守衛虛設?今日不過你來得太快,若是我來得及調兵,哪有你的好處?”

  我淡淡道:“有一便有二,山莊的手段,對抗千軍也許難能,但要決心要將一個人置於死地,無論他身處萬軍之中,還是久藏隱秘之地,我們終究是有辦法的。”

  笑一笑,我道:“便是殺不了你,嚇也嚇死你......你若以後幾十載的日子都在惶惶不安風聲鶴唳中度過,那滋味,想必也好受得很?”

  他窒了一窒,稍傾陰聲道:“你放心,朕自然會記住你的話,會好好待他們的。”

  我心中一緊,凝目注視他道:“你什麼意思?”

  他平靜的道:“沒什麼意思,你不必多想,朕承諾過你,不傷害你在乎的人,自然不會傷害。”

  我看了他半晌,慢慢道:“望你莫耍花樣。”招手示意棄善過來,道:“師伯,可通知了?”

  他道:“放心。”

  我點點頭,道:“勞駕,給陛下一點能夠提醒他行事有度的好東西吧。”

  棄善立即很高興的自他革囊裡摸出一枚黑色藥丸。

  父親瞪大眼睛,駭然道:“你要幹什麼?”

  棄善眼一瞪眉一豎,“幹什麼?送你靈丹妙藥,助你這個狗皇帝腸穿肚爛益壽延年!”

  父親驚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劍鋒入肉,努力掙扎轉過身來嘶聲道:“懷素,懷素,你怎可狠心如此?我是你父親呀......你怎麼能給我下毒?”

  我垂下眼睫,不理不睬,棄善早已一捏父親下頜,迫使他張開嘴,將那藥丸塞在父親口中,還拍了拍他胸口順氣以使藥丸迅速下肚,對父親的怒目仿若未見。

  父親又驚又怒,終於亂了方寸,慌聲道:“你給我吃了什麼......這是什麼?”

  我淡淡道:“沒什麼,控心丸而已。”

  “控心丸......什麼意思......”父親抖著嘴唇語不成聲。

  “就是名字的意思,”我看看追來的軍隊,有漸趨龐大之勢,微笑道:“控爾心肺,絕爾生機,三日不解,心脈碎裂而死。”

  “放心,我沒打算殺你,我只是要這個三日的時間餘地,因為你的誓言實在不可信,而為天下計,我也不能帶著你從此流浪,所以,三日之後戌時,”我不看他臉色,伸指比了個三,“你派一個人出宮,到秦淮河沿岸,到時自會有人給你解藥。”

  “記住,”我正色道:“只許一個人,不許佈置軍隊,不許他人跟隨,不許暗自跟蹤,否則,你便和允炆去地下相見歡吧,我想他一定很樂意看見你。”

  他顫聲道:“你.....不可言而無信......”

  “放心,”我道,“言而無信這類事體,還是你比較擅長,我沒興趣。”

  抬眼看前方,城門已在近前,守衛城門的將領和軍士聽得蹄聲震動,都跑出來看,見這陣勢,臉色迷茫紮撒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我掏出宮中腰牌,道:“開門。”

  那守城官遲疑道:“現今時辰未到......”

  他的目光躲躲閃閃瞄著被我挾制的父親,即使父親穿的是太監服飾,即使他小小官員不認識父親,可是遠遠跟隨著的十二衛禁軍服飾,他還是認識的,眼見禁軍焦灼,目光都在父親身上,自然猜得到父親身份非同凡響。

  父親長歎一聲,揮了揮手,道:“開門罷!”

  那守城官猶自猶豫,父親驟然發怒,大聲道:“朕的旨意你也敢不聽麼?”

  守城官瞪大了眼,看看父親,看看我,再看看追上來卻不敢上前的禁軍,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嚇得渾身一哆嗦,撲通跪下就磕頭請罪,棄善上前,一腳踢開他,道:“開門!不開我拆了你的骨頭當門閂!”

  他忙不迭轉身揮手,幾個士兵跑過去,合力開了城門,我道:“陛下,如果你願意你的禁軍全數出城,致使整個內宮空虛,由得你,不過我不保證沒人在你的無人保護的內宮搗亂......”

  父親立即轉頭吩咐禁軍將領:“你們留下,不許追出城。”

  我滿意的點點頭,“好,你再送我們一程吧。”說罷揚鞭,馳出城去。

  直到出城三十裡外,一處山包下,我將父親放下馬,他踉蹌站定,一臉痛色,我瞄了一眼,見他褲子已被馬背磨破,也不理會,在馬上淡淡道:“陛下,就此別過,記得我的話,三日之後秦淮河畔去取解藥,這三日之內,只要我看見朝廷的兵馬,就是你背信,都會送你去和允炆相見歡。”

  他咬牙道:“你給我一匹馬。”

  我手一攤,“抱歉,你也看見了,沒有多餘的馬。”

  他又驚又怒,“三十裡,你要我這樣走回去麼?”

  我瞟他一眼:“陛下,你快要登基了,以後的日子,必將越發安養尊榮,我現在抓住時機,幫你疏散疏散筋骨,你就不要感謝我了。”

  “再說,”我笑道:“不讓你慢慢走回去拖延時間,難道飛馬送你回去想辦法怎麼對付我?”

  橫鞭一抽,我長笑道:“讓開罷,我的馬蹄上沒長眼睛!”

  駿馬一聲長嘶,奮起揚蹄,騰空而起,巨大的陰影籠罩了他,他失色的慌忙跳開,腿一軟,跌進路邊草叢中,染了一身微綠草汁。

  我已長笑著飛馬而去,數十騎跟隨著我,潑風般馳過當今天子身邊,無人對他多看一眼。

  道路上的黃土揚起漫天的煙塵,被拋在身後的人,一定吃了一肚子的灰吧?

  我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早知道,卻依舊不能逃脫。

  恩斷義絕,從此,我再無親人。

  我的笑聲,滾落在初夏的長風碧草間,我的眼淚,風乾在疾馳遠去的路途中。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