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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傾天下》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欲將沉醉換悲涼(三)

  而賀蘭悠,那個狡詐如狐,陰險毒辣的人,如此微笑,深情款款的看著我,眼底甚至閃著驚喜感動的光,叫那兩個另有心思先入為主的人看在眼裡,更是信了個十足十。

  我心底一沉,想起剛才那刹那心神恍惚間,那抹從賀蘭悠身上散發的,令我短暫迷醉的暗香。

  好手段的賀蘭悠。

  動了動唇,我絕望的發現,我已經不能開口。

  賀蘭悠此時已微笑將我的劍插回劍鞘,和聲道:“懷素,我就知道你不忍殺我。”

  我心底的怒火熊熊燒起,直想張口大呼,以最悍厲的言語之鋒,戳破這總是真真假假說話的無恥少年的謊言,一腳踢飛他,踏上他的頭顱,再把劍狠狠插進他心口。

  然而我一個字也說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自說自話的上前,溫柔牽著我的手便往內室走,笑道:“懷素,上次你說有件好東西要給我看,可惜我臨別匆匆,竟然錯過了,如今總算看得成了罷?”

  我眼前黑了黑,頓時氣得發昏章第十一,我幾時有說過這樣的話了?

  更可恨的是,這樣說辭,沐昕和近邪,兩個真君子,定然不會跟進去。

  身不由己被賀蘭悠拉著走,百忙我努力回望了近邪和沐昕,近邪背對著我們,站得筆直,研究著牆上的螞蟻,沐昕斜對著我,也不看我和賀蘭悠,只是出神的凝望著窗外,他俊美的輪廓,半隱半藏在燭光昏黃的光影裡,越發眉目深遠,清逸逼人,然而那深遠清逸裡,總有種沉沉的意味,與這將墜的星光相呼應,如此寥落,如此黯然。

  進了內室,也不知賀蘭悠用了什麼手段,只見他衣袖一拂間,我突然就能動能說話了。

  再得自由的那一瞬間,我立即冷笑一聲,尚未完全恢復的殘餘真力提至掌間,呼的一聲向賀蘭悠劈去。

  縱然只剩了幾分真力,然而我盛怒下全力施展,威勢依舊驚人,淩厲風聲裡,賀蘭悠正背對著我,悶哼一聲,一個前撲,便倒在了身前一張榻上。

  我呆了呆,慢慢收回了掌,看了看掌心,我還能感覺到那真氣在我肌膚骨骼血脈裡流動,剛才那一掌,根本沒有觸及他身體,他如何就倒下了?

  又是使詐?

  經過剛才的事,哪裡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緩步上前,穩穩的提著真力,生怕他乍起突襲,卻又覺得無稽---他若真想傷我,剛才制住我便是最好時機,何必以這樣的拙劣方式來迂回?

  饒是明白這個道理,我還是不敢不防,這人的機詐狡獪我是領教了,誰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我穩步接近,賀蘭悠俯伏榻上,卻始終一動不動。

  我在他身後站定,伸出手,想試試他的呼吸,卻見他突然輕輕一顫。

  我立即縮回手。

  賀蘭悠又動了動,輕微的喘息了聲,勉強支起上身,然而立即手臂一軟,又重重撲倒在了榻上。

  他在努力掙扎著爬起,數次三番而不能。

  我從未見過,時時刻刻都優雅閒適的賀蘭悠,竟會如此狼狽。

  立時不能自己的微微濕了眼眶。

  閉了閉眼,長歎一聲,我終於伸出手去扶起了他。

  縱使再被他耍手段騙上一回,我終也不忍見他掙扎如此。

  賀蘭悠臉色白得驚人,一手按住心口,勉力張開眼看著我,語聲支離破碎:“桌內第四個抽屜…”

  我一愣,隨即放下他,匆匆去了榻旁唯一的一張桌子裡搜尋,果被我搜出一個黑色玉瓶,我從瓶裡倒出一顆灰色藥丸來,遞給賀蘭悠。

  他立即服下,閉目調息,我站在他身側,看著他額頭冷汗滾滾,濡得黑髮一縷縷粘在額頭,眼下深黑,容顏憔悴,想起賀蘭秀川喃喃自語裡那句:“九針激魂…”心知賀蘭悠為了趕來阻止我們跟隨賀蘭秀川入宮,必定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漫步走到窗邊,注視著黑暗裡連綿巍峨的宮宇,猶如待噬的獸蹲伏在夜色中,一時間心亂如麻。賀蘭悠,傷人救人,俱都是你,你到底要如何?

  “咳咳”

  咳聲突然猛烈的響起,我一驚回頭,便見賀蘭悠霍然睜開雙眼,目色赤紅如血,隨即咳聲更烈,直如撕心裂肺,每咳一聲,便有紫血狂噴而出,直直噴了九口,灑得榻上一片血跡淋漓,觸目驚心。

  我僵僵的站著,不知自己應當如何動作,竟麻木得一口口的數著那噴射的血,那血色如火把般燎過心裡,焦灼的疼痛,心道,是了,九針激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曾在外公的密室裡看過相關記載,大概內容記不清楚,卻記得擅自使用的慘烈後果,噴血九泉,盡泄真元,最最是伐本傷元的大法。

  再也顧不得什麼,伸手一探,按上賀蘭悠胸口,默運真力,掌心生出吸附之力,手底一震。

  咻咻連聲,九枚紫色長針破賀蘭悠胸前衣服飛出,投入我掌心。

  賀蘭悠霍然抬頭。

  我不看他的眼睛,一抬腿在他身後坐下,輕輕按上他靈台穴。

  真力緩緩流入,平伏著他體內奔湧的血氣,我略有些驚異的發現,他傷得沒有我想像中的慘烈,不知那是什麼藥丸,竟轉嫁了九針的破壞之力,雖令內傷更重,但于寶貴真元卻傷損較輕,實在是萬幸了。

  我舒了一口長氣,緩緩撤回真力,若他真因為我失去武功,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賀蘭悠得我之助,略略改了發青的面色,無力的靠在榻上小幾旁喘息,我看著他連纖長睫毛都被汗水打濕,便下了榻欲為他尋些水來,遍尋一周卻什麼都沒有,忍不住輕輕一歎,道:“你這裡,怎麼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賀蘭悠不答我的話,又閉目半晌,才淡淡道:“有。”

  我皺眉看他,也沒見他用了什麼方法傳喚,便見一個老僕掀簾而入,端著託盤,盤上兩杯水。

  我呆呆的看著那老僕,形容枯槁,駝背斜肩,目光一片渾濁,竟是個瞎子。

  他蹣跚著放下託盤,對我的方向啊啊兩聲,示意喝水。

  我勉強一笑道謝,他擺擺手,指指耳朵,又蹣跚的出去。

  原來不僅是瞎子,還又聾又啞,老的可以進棺材了,賀蘭悠從哪找來這老僕,這樣子,還能伺候人麼?

  賀蘭悠看我的神情,突然一笑:“很奇怪麼?”

  我冷哼一聲。

  賀蘭悠凝視著窗外的星光,笑容淺淡:“他原本不聾,不啞,不瞎,但成了我的僕人,他就必須又聾又啞又瞎了。”

  我一驚,疾聲道:“你做的?”

  賀蘭悠笑笑:“他自己。”

  我冷笑:“你又在騙誰呢?”

  賀蘭悠輕咳一聲,道:“假如,有一日,你突然遭逢大變,你的至親一一為人所害,離你而去,往日對你恭敬尊奉的人突然都換了冷漠殘酷的臉孔,所有人都在背叛你,傷害你,人們用盡心機戲弄你,騙取你的信任後再踐踏你,你在無數次被欺騙和傷害後,發誓不再相信任何人,立志要復仇,這時候,有人找上你,說記得你的先人的恩,要跟隨你,侍奉你一輩子,你會怎麼做?”

  我看著他眼睛,突然覺得內心無限悲涼,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心口,良久,方緩緩道:“我會拒絕。”

  “如果不容你拒絕呢?對方以死相逼,誓志跟隨呢?”

  我沉默,眼前浮起一幕景象,小小少年,孤獨的站立在風中,滿目悲傷與懷疑,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聲音冷冷:“如果要我相信你不是來刺探我,自然首先你得永遠也不可能做到。”

  心裡湧起酸澀的情緒,越湧越急,越湧越猛烈,直似要卷了我僅存的理智和堅決,我垂下眼,突然不想面對那個長大的小小少年,永遠微笑的眼睛。

  慌亂的將目光掉轉到那水上,這才發覺,盛水的杯,是簡陋的自製的木杯,水倒是清冽,就是最普通的水。

  賀蘭悠見我看那水,微笑道:“這杯子是我們自己做的,水是雲橫,哦,就剛才那僕人,去山外自己取的,雖然簡陋,卻絕對乾淨,你可以放心飲用。”

  我取過一杯水,遞到他手中,忍住心中傷感,淡淡道:“經我的手遞給你,應該不妨礙你放心飲用罷?”

  他笑笑,卻沒去接,俯下臉來,竟就著我的手飲了一口,我頓覺臉上騰騰的燒起來,待要縮手,卻又怕他喝不著水,不縮,又覺得此舉不合禮教,一時縮也不是放也不是,尷尬在了那兒。

  他卻已不飲,只因那一口喝下,激起了新一輪猛咳,我看著賀蘭悠捂住嘴的指縫裡溢出的淡淡血跡,咬咬牙,忍住上前扶持照顧的衝動,只在袋裡摸索了一顆護體靈丹,輕輕放在他身邊,轉身就走。

  卻聽身後他嘶聲道:“懷素……離賀蘭秀川遠些……”

  我回頭看他:“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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