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陣
經過了數日的長途跋涉,斛律光的大軍終於抵達了關外。就在這裡安營紮寨的第一天,天氣忽然轉冷,今冬的第一場雪毫無聲息在夜裡落下,起初是細碎的雪粒,被風輕輕吹散著,到了後來變成了晶瑩的雪片,開始密密麻麻的落下,整片漠北大地漸漸被白色渲染起來,一片蒼茫……
這是專屬於關外的雪,濃郁而沉重,氣勢恢弘,寒風凜冽如白刃,幾乎割裂了衣袍,深深刺骨。正站在營帳外的長恭不由收緊了衣襟,不知怎麼回事,這幾天,她的下腹一直隱隱作痛。
對面營帳的簾子忽然被掀起,恒迦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到斛律光的軍中指揮帳來。
長恭進去的時候,正好聽到了恒迦正在說話,“爹,我軍幾萬士兵一舉前來,萬一不勝,一時難以集結兵馬。不如把大軍一分為二,相繼而進。前軍若勝,後軍全力攻上,前軍若敗,後軍可以接應。”
斛律光贊許地看了兒子一眼,“此計甚好。”他思索了一下,又道,“不過這先前的……”
“斛律叔叔,就讓長恭領軍前往。”長恭飛快地接上了話,“有您坐鎮後方,軍心穩定,這衝鋒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斛律光微微一驚,“長恭,你該知道,打頭陣的隊伍是最危險的。”
“斛律叔叔,我知道。”長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正因為危險,不是才更有挑戰性嗎?如果不能戰勝這小小的危險,又如何能超越生死,成就自我?”
斛律光驚訝地看著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好,高長恭,本將下令,就由你帶兵先行出發,阻擊突厥軍!”
長恭低頭一笑,“長恭一定不負重望。”說完,她的目光無意中掠過了正凝視著她的恒迦,只看到他的眼中閃動著難以捉摸的光芒。
”恒迦,你也和長恭一起去。“斛律光又吩咐道。
“恒迦遵命。”恒迦微微一笑,目光中卻絲毫沒有笑意。
回到自己的營帳之後,長恭很明顯地感受到了狐狸身上散發出來的怨氣。
“自己要去送死就去好了,何必要拖上我。”他冷冷瞥了她一眼,心裡不免又想到她不過是個女孩子,竟然還這麼衝動。這麼一想,心裡更是不舒服。
“我還嫌你這個膽小鬼跟著我礙事呢,要不我去和斛律叔叔說好了……”
“行了,”恒迦打斷了她的話,“下次你要超越生死,成就自我,可別再把我算進去,我的命可是寶貴的很。”
長恭輕哼了一聲,心想這只狐狸如果被敵人捉住的話,必定叛變。正想著,忽然只覺得腹痛如絞,忙彎腰捂住了肚子。
“怎麼了?”恒迦也察覺到了她的異常。
”沒什麼……只是有點肚子疼。“她的話音剛落,忽然感到一股灼熱的液體從下身湧了出來,忙偷偷伸手一探,側眼看去,只見一手鮮血,頓時大驚失色,大腦在空白了片刻後,才慢慢冷靜下來,幸好之前也聽大娘提過,莫非這就是女子的初潮?
大娘之前還一直擔憂她的初潮遲遲不來,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
她急忙又抬眼望瞭望恒迦,還好他正背對著自己,心裡稍稍松了一口氣,腦袋裡還是有些混亂,恒迦在這裡,她又該怎麼辦?
“對了,”恒迦輕輕咳了一聲,“我想起還有些事要和爹商量,你先睡吧。”說著,他起身掀了簾子就走了出去,在門口時還停頓了一下,又道,“可能需要比較長的時間。”
一見他離開,長恭緊繃的神經才慢慢鬆弛下來,急忙從包裹裡翻出了替換的衣服,並將舊衣服脫了下來,撕成一條一條,照著大娘之前教過她的樣子,暫時做了個應急的布包墊在了下身。
不知是不是第一次的關係,來量並不多,只是腹痛難忍,讓她徹夜難眠。
營帳外,恒迦望著帳內隱隱綽綽晃動的人影,黑色如夜空般的眼眸裡,一種說不清的悵惘象針尖般慢慢升起,漸漸擴散……
剛才他在不經意間已經看到了……那血跡……
他知道……那是什麼……
長恭正痛的翻來覆去的時候,忽然聽到恒迦進了營帳,他低低地聲音從她的背後傳來,“怎麼,還疼?”
她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那明天……”
“明天的計畫不會變,我會帶軍準時出發!”她驀的轉過身來,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但恒迦完全可以想像的出那略帶倔強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罐子遞到了她的手裡。
長恭摸到了一個熱乎乎的東西,脫口道,“這是什麼?”
“熱水。”恒迦語氣平淡地說道,“免得你痛得死去活來,影響我睡覺。”
她的胸口一熱,眼中忽然泛起了一絲感動的酸澀,一言不發的捧起罐子喝了好幾口,一股暖流順著喉嚨,蔓延到了全身的四肢百骸。
“謝謝。”她小聲的說道。
“不用謝我,這也是為了我自己,明日我可不想還要費精神來保護你。”
她放下了罐子,側身又躺了下去。“那我保護你,狐狸哥哥。”
“行了,你別給我添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長恭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忽然,一件衣服飛到了她的身上,她扯了扯衣服,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傳入了鼻端,不知為什麼,她忽然覺得肚子好像沒那麼疼了。
狐狸哥哥,好像也有可愛的時候呢……
天還沒亮,長恭和恒迦就帶領著一部分士兵開拔出發了。
天邊開始泛白的時候,雪停了。幾線初升的陽光穿過天空的雲絮,落在了一片蒼茫的大地上,將地上的皚皚白雪映照出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恒迦望了一眼身邊策馬而行的長恭,只見她一襲紅衣鐵甲,眉如冷煙目似寒星,蒼白的臉色非但沒有折損她的美,反而更增添了幾分出塵的靈動。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她轉過頭來沖著他淡淡一笑,這世上所有的女子,或者會擁有勝於她的容顏,卻絕對沒有任何笑容能如她一般純粹而璀璨。她笑的刹那,仿佛漫天的雪都飄進了她那雙微微泛著光芒的眸子然後飛舞不息盤旋彌漫,美麗純淨得讓人心痛。
“恒迦,你說我們今天會不會遇上突厥人?”她忽然開口問道。
恒迦的唇邊勾起了一個笑容,“這就要看運氣了。”
也不知行進了多少路,長恭忽然指著遠處興奮地喊了一聲,“看,是雪山!”
恒迦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心裡也不由暗暗驚歎,連綿不斷的雪山在藍天的映照下巍峨而立,氣勢非凡。就在長恭要繼續說話的時候,恒迦的臉色忽然微微一變,示意大家都停下來不要發出聲音。
陽光淩亂地投落於雪地之上,透明的空氣之中,顆顆細小塵埃隱約浮動,寂靜中卻掩藏著某種躁動的不安。
——直覺告訴他危險正在慢慢靠近,毒蛇正在某處伺機撲出來咬他一口,一種像細絲般陰冷的氣息縈繞周圍,但他卻無法感知它的可能的來源和攻擊的方向。
“恒迦,是馬蹄聲!”長恭的話音剛落,只見從雪山之旁如箭一般飛馳出了幾十騎人馬,來勢洶洶,揚起雪霧陣陣,
恒加高高騎在棗紅馬上,直挺挺的背脊展現出一種洗練的凜然。只聽他高聲道,“是突厥騎兵!眾將士從現在起全都聽我指揮!”說著,他立刻示意士兵們有秩序的分散開,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突厥的這支騎兵已經到了他們的面前。
只見他們彎弓搭箭,數支銀色的箭矢已經迎面射到,開金裂石,勢不可抵。瞬間齊軍中就有不少人中箭落馬,恒迦和長恭唰的一聲抽出了劍,劍鋒一揚,勁箭遇上劍刃立時哧哧破斷,還算尚可抵擋。那些突厥人先是亂箭發射,又改變策略,馬匹陣線一變,手上同時搭弓,竟然是齊齊瞄準了恒迦和長恭,準備眾人齊發一擊了。
“射!”為首一位男子一聲暴喝,幾十支銀箭同時離弦,又快,又准,又狠,寒光閃爍,高低錯落,角度參差,這麼齊刷刷的射過來,簡直就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
要在同一時間全數擊落,難度真是非常高,可能性卻極低。
恒迦手上劍光一閃,箭羽迎面破開,仿佛一朵銀花桀然綻放,然後又伴隨著點點猩紅飄灑著散去,他只覺手腕一陣劇痛,長劍險些脫手。電光火石之間,長恭橫劍攔在了他的面前,只見一團白光淩空飛旋,劍花激揚,寒光映著殺氣,溫柔擁抱著殘酷,恍如一張豔麗而璀璨的網,宛如情人朝花帶露的手,將那些銀光閃閃的兇器紛紛折落。
突厥騎兵們似乎也愣住了,就在他們一分神的瞬間,恒迦和長恭的劍已經毫不客氣的洞穿了他們的胸膛。齊軍也都反應了過來,紛紛奮身挺兵而起,眼見這支突厥騎兵們就要被剿滅,忽然一位身穿銀甲的突厥男子率著一支鐵甲騎兵從側面突出橫擊,勇猛無比,攻勢淩厲,齊國軍隊被截成兩段,從四面八方又湧來了密密麻麻的突厥兵,兩軍頓時混戰在了一起……
長恭也不知手中的劍已經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在氣勢滔天的喊殺聲中,她的腦海裡卻忽然浮現出了那綿延不絕的此起彼伏,如同流動著的血液般的,不停的、蔓延著的、紅色的楓葉。
原來,這就是戰場。
你若不殺死別人,就會被別人殺死。
就是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