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緩緩的,不受控制的蜿蜒下落。
高湛只覺得那滾燙的液體滴落到他的胸口上,幾乎灼出傷痕,可他的心底,卻是一片從未有過的冰涼。
在她終於哭到支撐不住時,高湛一把抱起她徑直走到了宮門外,無視眾人的目光,只是吩咐了隨身的侍從,“等會兒和皇上通報一聲,就說蘭陵王身體不適,本王將他先帶到長廣王府。”
長廣王府的偏廂房內,爐火燒得正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白梅香,長恭覺得身子暖暖的熱了起來,像是被火擁著,漾著纏綿的溫柔,半睜開眼,朦朧間入目的,是高湛那被燭火修飾得溫良如玉的優雅的下頜。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九叔叔的府裡,而此時,九叔叔正坐在她的身邊,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她。
“好些了沒有?”高湛順手遞過了一盅熱茶,“先喝口茶,再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事。”
長恭喝了一口茶,這才開始慢慢冷靜下來,索性將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高湛。高湛一臉平靜地聽著她述說,直到她說到剛才在井裡發現娘的屍骨時,他的眉角才輕輕一跳,開口道。
“你怎麼就斷定那是你娘?”
長恭從懷裡掏出了那枚戒指,“這是我爹送給我娘的戒指,我娘一直視若珍寶,是絕對不會離身的,所以當初大火時,我才會懷疑我的娘沒有被燒死。”她頓了頓,“可是,我娘的屍骨為什麼在宮裡?難道是……”
“如果那真是你娘的屍體,那麼將她帶入宮的人,只能是當今皇上。”高湛介面道。
長恭手中的戒指咕嚕一下滾落到了床榻上,剛才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是,她不敢想……
“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
高湛似乎是歎了一口氣,“皇上他一直都喜歡著你娘,用點手段將你娘擄進宮來也並不是不可能。只不過,連我也沒有留意到皇上竟然一直把你娘藏在宮裡。”
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只覺得快要不能呼吸,如果娘當初是落在了皇上的手裡,那麼……
“是皇上殺了我娘嗎?”她抬起了眼眸,直直地盯著他。
他沉默了片刻,“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我能確定的是,若是皇上對她心有怨恨,你恐怕活不到現在。”
“若是皇上殺了她,我,我……”長恭的聲音微微顫抖著,無意識握成了拳頭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骨發白。
“若是皇上殺了她,你想作什麼?去殺了皇上?”高湛冷冷看著她,“長恭,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現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當作不知道這件事。”
“九叔叔……你也知道皇上的個性……我一想起我娘如果真的是落在他手裡,不知會受多少折磨,我,我就……”長恭的睫毛微顫,再也說不下去。
“那也未必。”高湛的聲音柔和了幾分,“聽你的描述,那屍骨已經有段時間了。你還記不記得,皇上的性格之前並不是這個樣子。對內,他一切要求簡約清靜,知人善用,心懷坦蕩,駕馭部屬,執法嚴厲,如果有人違犯,即令他是皇親國戚,也要處罰。對外每逢衝鋒陷陣,都親冒亂箭飛石,所到之處,無不建立戰功,堪稱一代英主,可是,在你回鄴城後兩年之後,他就性格大變,如果我大膽的推測,也許是因為你娘那個時候就已經過世……所以在這樣的打擊下,皇上他才……”
“可是為什麼我娘的屍骨會在那種地方?”她咬了咬嘴唇,“如果不是因為今天我偶然發現,她還一直孤零零地待在那裡……”一想起娘的死因莫名,死後連個安置屍骨的地方都沒有,她的心,又劇烈的顫抖起來。
“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測。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誰也不知道。”高湛低聲道。
長恭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忙把在長安遇到鄭遠的事情告訴了他。
“高夫人……這件事也許我們沒想像的那麼簡單,”高湛微蹙起眉,“我這就派人去查探。不過連我也不知道這件事,可見皇上做的隱秘之極,當時的知情者恐怕都已經不在人世了。長恭,你一定要沉住氣,萬萬不能露出半點破綻,也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事。還有,你娘的屍骨暫時也不能動。明白嗎?”
長恭的面色微變,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九叔叔。”
高湛似乎稍稍松了口氣,眼中流轉著點點柔光,“長恭,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如果是皇上要殺我呢?”她脫口道。
高湛微微一怔,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說了,任何人。”
長恭的眸子漸漸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繚繞得有些不真切,她怔住,呆呆的忘記了言語,無聲的對視中,她忽然有種沉入那片黑暗的錯覺。
門外忽然傳來了侍女的聲音,“王爺,河南王和河間王來接蘭陵王回府了。他們正在廳裡候著。”
“本王這就把人送過去。”高湛又用眼神再次傳達了一遍不要告訴別人的意思,看長恭點了點頭後,這才放下心來。
也許是受了涼的關係,再加上受了不輕的打擊,長恭回府之後,就生起了病,雖然只是普通的風寒,她就索性趁著這個藉口告假了一段時間,沒有去上朝,免得看到皇上,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幾天後,元氏後裔,無論婦孺,皆被處死,七百多人的屍體全部被扔入漳水,河水盡赤,鄴城的居民從此不敢吃漳水裡的魚,因為經常會從魚肚子裡發現些人的指甲什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