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鬱閬風(1)
天又暗了,用完晚膳,西日昌帶我回寢室後沒有像往常一樣動手。他率先邁過門檻,一手解開盤扣松了衣襟,接著拔下發簪,叮咚一聲,簪落案上。旋身,長發浮動,目色幽然。
西日昌一展衣擺,灑然而坐,沉聲道:“姝黎,有件事兒要托付你。”
我正視他道:“陛下請說。”
西日昌道:“花重無法當大杲的官員,他借病留住盛京,往後就由你聯絡了。”
我應下,等他下文。
“此人極不尋常,出現得不尋常,話說得不尋常,目的必然也不尋常,但我欣賞他。據我估計,他到了蘇府,肯定深居簡出甚至足不出戶。你有空去他那兒走動走動,能問出葉疊與他的關系最好,問不到也無妨。”
我再次應下,不想西日昌立時翻臉,一把扣住我手腕,捉了過去。
“南越笛仙,你們就一個個維護他嗎?”
我心一驚,剛才那是西日昌首次提出葉少遊的名字,而我依然沒有反應。腕上的握力加劇,西日昌盯著我的眼問:“如果在天一訣和葉疊之間做一個選擇,你選什麼?”
我另一手慢慢摘下面紗,答:“我選陛下。”
西日昌凝視我半晌,後無聲地攬我入懷。我貼在他胸前,心下沉思,這人絕不似當日說的那般大度,他其實忌諱葉少遊。
一切如西日昌所料,蘇世南後來的稟告,都是花重安靜地待在宅院裏,每日看書休憩,偶爾與左荃珠說說話。而我在一日午後出宮拜訪了花重,再次為他奏了一曲後,他從書架上取了本書遞我。
那書名叫《花間語》,是早年花重自己的詩集。我詫異地翻開後,看見了書中夾的一封信。收信人是花重,落款為少遊。但當我打開信封,卻發現裏面是空的。
花重道:“這信是少遊身在唐洲所發。”
我問:“信呢?”
花重離得我很近,近到我清晰看到他眼角的笑紋。就在我打量他的時候,他忽然一手搭上我肩,我驚得猛退一步,就這個動作,險些撩倒了他。
“先生請自重。”我冷冷道。
花重直起身輕輕笑道:“西門大人,這世上除了陛下,任何男子觸碰你,你都這個反應,你就該做個了斷。”
我回過神來,他這是試探我。
“請教先生,什麼了斷?”
花重道:“你既無法割舍一身武學,那就把心思全放在陛下身上,不要想著自己報仇,把你能交給陛下的全都給他。這樣,我才能救少遊一命。”
我盯著花重,他的話與西日昌逼問我的選擇,異曲同工。
花重的眼眸依然清澈,但言辭卻尖厲,“你害了少遊,雖怪不得你,但少遊若死,必是死在你手上。”
他沒有說錯,西日昌的逼問,我真正的答複是天一訣,而絕不是葉少遊。我已經交給西日昌的太多,全交給他既不放心也不甘心。
“你和他究竟什麼關系?你為何為他做到如此地步?”我沉聲而問。
花重的臉色柔和下來,他緩緩坐下道:“有機會你聽他親口說吧!我說不清楚,什麼都不是,可是,卻很重要。”
我垂首凝思,恰好看到打開的《花間語》中的一段詩詞:
花非花,葉非葉,道是花紅不是,道是葉綠不是。紅紅與綠綠,恰似看朱成碧。
非常奇怪的詞,但更奇怪的是,我竟有觸動。花重或許寫的是他與葉少遊之間的關聯,可我覺著這段詞更似我與葉少遊。
我們都是樂師,樂音上,我們有共通之處,更有鮮明的不同,這不同正如我們的執念,恰好一黑一白。葉少遊是能理解我的樂音,但他是不贊同的,可到了最後,他也被我的天一訣音武拖下了水,一曲無名笛曲,睡倒一幹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