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永駐(2)
我沉思了很久。壞人又道:“其實我是個好人。”
我不禁嘴角抽搐。
他笑道:“從小就是。現在還是。”
這是我聽過的最無恥謊言。顛倒是非,倒行逆施,他是個只做對他自己好的“好”人。
次日,西日昌恢複了正常行程,我在房內繼續研修以匿氣狀態釋放氣勁。一日無果。
當我再次出現於儲秀宮,眾女目中畏懼的神色更重,甚至連女官都波及到了。午間我又去聽了段女子的閑談,原來宋徽雲身死的消息傳到了她們耳裏。
西日昌放了我幾日假,午後我空了下來。本想繼續修煉,不想孫文姝卻小心地問了句:“奴婢不去拜見皇後,是否失了禮數?”按照常規,才人以上的妃嬪每日上午都要去拜見皇後。孫才人剛得“寵幸”就連著兩日不見皇後,她怕招人非議,被皇後問罪。
我冷冷道:“我會給你辦個醫囑,皇後那邊你不用管了,這裏是陛下說了算。”當下我命人召來蘇堂竹,叫他寫了道醫鑒,送至專管一檔瑣碎的劉公公手中。
孫文姝謝過蘇堂竹,卻聽他對我道:“小豬,往後少吃酒,尋常人吃了藥酒還好,你是武人,吃了後勁太大,傷身。”
我一愣。孫文姝則瞠目結舌,她定以為我的名諱就叫西門小豬了。
看著孫文姝,我想到了蔣貴人。她既不聰穎,也沒個城府,擔了那麼長時間的獨寵虛名,不知拜見錢後會遭什麼責罰。趁著蘇堂竹未走,我問了他。他皺眉道:“有答喜在,最多受些個冷嘲熱諷,沒啥事。”
我心思,答喜雖然身為武者,但終究只是個女官,有那麼大能耐護著蔣貴人嗎?過往的點滴片段湧上心頭,兩件事鮮明起來。答喜自認修為不及我,從不與我喂招;一曲斷腸,答喜佇立未央閣下,空蕩蕩的衣袖,淚濕羅裳。
蘇堂竹打斷了我的思緒,撇嘴道:“倒是以前那叫仙雯的,跟了胥嬪兩年後,現在又尋死覓活地要回月照宮。當時人走茶涼,她轉投了高枝,現在又眼熱蔣貴人,若非看在她服侍……一場,現在誰人理她?”蘇堂竹沒再說下去。
我淡淡道:“原來男人也話多。”
蘇堂竹張了張嘴,沒有出聲。我送他出了昌華宮後,並沒有回去,而是去了月照宮。
蔣貴人沒有想到我會白日來訪,驚得不知行什麼禮。
“不用那一套了!”我道,“左右你待在這兒無事,跟我去昌華宮。”蔣貴人喏了聲。
一路上我走在前頭,看不到尾隨在蔣貴人身後的答喜,而感知她的武力,依然是固氣期。這不正常,幾年裏我的修為都升了幾個臺階,她卻還停留原地。
昌華宮門前,我停了停,招來陳風,對他道:“往後這二人白日可以見孫才人。”陳風應聲:“是的,大人。”往裏走了幾步,我回望一眼,答喜從陳風身旁走過,沒有異樣。可疑人偷斧之心已生,暫時難消。
我帶二女去了我房內,孫文姝恭聲道:“大人回來了。”我嗯了聲,手指蔣貴人,“這位是月照宮主人蔣瓊英,西秦來的,人生地不熟,成日守著個宮殿,沒個說話的,以後我讓她多來找你說話。”
孫文姝應了聲,蔣貴人顯然很震驚,又聽我介紹孫文姝,“這是孫才人,孫文姝,她也成日對著我一人悶得慌。”
孫文姝連忙道:“奴婢謝過大人。”蔣貴人這才跟著答謝。
我並無心做好人搭橋牽線引倆“幌子”欷歔同是天涯淪落人,叫上答喜,我出了房。
庭院前,我問答喜:“錢後有沒有為難蔣貴人?”
答喜道:“還好。”
我沉默了起來,她也不說話。我們二人安靜地站立於初夏的午後陽光下,花紅柳綠一片燦爛。
“當時為什麼哭?”過了很久我才開口。她少了條胳膊也未見傷懷,卻因我一曲琵琶淚濕宮裳。
答喜沒有立即答我。我側身望她,終於發現了往年未曾留意到的不同。我看不出她的年齡!
答喜的容貌最初是極爽朗的,少了條胳膊後就很穩重。我初見她時覺著她二十不到,三年多過去了,她的容貌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二十不到的模樣,可如今我離近仔細端詳,卻覺她遠不止二十歲。她的眼如一口古井,神情蒼涼無比。
“你終於發現了?”答喜幽靜的眼眸轉對上我。她的年齡迅速在我心底躥升,三十、四十、五十、六十……而她的面容依舊是二十芳華。
我忍不住伸手觸摸,這究竟是一張什麼臉?但她避開了。
“等你到我這年齡,一樣也可以青春永駐。”她淡淡道。
我忽然覺得自己可笑,還以為她只有固氣期所以不同我過招,可眼前她偏頭卻似根本沒動過分毫的動作,已然說明了她的修為。
“你究竟是誰?”我能確定的只有她對我並無惡意。
答喜凝視著我道:“姝黎,你知道嗎?你是我五十歲以後唯一一個讓我流淚的人。你的琵琶樂音感染了我,即便董太後仙逝我都沒有流一滴眼淚。”
我們彼此對視良久,在我以為她不想再說話的時候,她轉身道:“好好待陛下吧!”
“為什麼?”她走了幾步後,我才回神喝問。
答喜什麼都沒說,散開了氣勁,氣勁倏忽而逝,那短暫的瞬間叫庭院為之失色,我的長發衣裳都往後一蕩。
我站在原地無法挪動腳步,一刹那的氣勁卻叫我滯留了半個時辰,只因這氣勁是我所見最強最霸,比葛仲遜傷我那箭更甚,而答喜並未傷我,旨在令我感受。
我想了很久,把這道氣勁不能言語的話都想了一遍。如此強大的高手在宮變那日失去了一條胳膊,若我留下,只有死路一條。如此強大的高手一直在我身旁,不是她放行,我如何逃得出宮去?
黃昏悄然而至,答喜如素平常的同蔣貴人一起向我辭別離去,而我也同平常一般淡漠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