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只宮商(2)
一早,西日昌前腳一走,後腳我就去了儲秀宮。我嘗試著與女官多說了幾句,語調也放暖了些,年長的女官顯然欣喜意外。無非是辛苦、費心之類的虛言,但褒獎總得人心。我並非不會虛套,而是以前不屑對無幹要緊的人廢話。說著說著,我又問起諸女情況,女官更加興起,逐一喚來各女詳加品評,亦是花好桃好樣樣好,殿內氣溫少許高了些。幾位比較出挑的秀女女官多美了幾句,我一一順下了。於是,這一日上午眾人輕松不少。其實我的心情同前大半月的一樣,除了安靜沒有別的情緒,不過在看花之中多加了個題詞的活。
接下去的幾日上午,我開始與秀女們閑話。雖然戴著冰冷金燦燦的面具效果不夠理想,但學自西日昌那日問西秦女的各色題套,還是讓我感受到了以前忽略的很多東西。
臺面上的談話多少可聽出各人心境,而女子們的姿態神情也一樣可看出她們真實的想法。譬如,有的秀女言語很利落,手心卻捏著帕子;有的言語很謹慎,可耳根卻有點紅。前者畏懼說的是實話,後者偽作沉穩說的卻是虛話。
我將對眾女的判斷記在心裏,嘴上依然無關痛癢地說著廢話。最後幾日,我發現自己幾乎能一眼看透一個原本不熟的宮人,即便是自以為是的臆斷,但那種一目了然的滋味叫我明白,為何我會被西日昌吃得死死。
多聽多看多思,日子就在細碎中沉澱。
儲秀宮的最後一日,應屆秀女們終於盼來了她們的陛下。時間是午後,我親自接駕。跟在西日昌身後,俯看跪了一地的人,如同走進一個花園觀看滿園的桃羞杏讓。
西日昌上位端坐,我佇立其後,聽女官一一報花名,看花兒朵朵蓮步來,聽花語儂儂香香一片。
點到名的女子上前,禮後柔聲細語道上名諱出身,或喜或無奈地叩謝。五十六名秀女只有七位進身才人,餘者皆為寶林。寶林雖也算皇帝的女人,但實際只充各宮的大宮女。
七位才人手持西日昌所賜團扇,留在了殿中。西日昌的眼光很毒,七女無不窈窕婀娜溫順可人。只是不想,他點選花名後,喝了口茶的工夫就走了,七女的新去處全交由了宦官總管。
我跟著西日昌穿過跪地相送的才人們,團扇,這賜物已昭示了她們日後的命運。應季之物,應季之花。時值初夏,我想團扇多少能上上場面,花骨朵一般嬌嫩正是時候。
晚膳過後,西日昌在我重回大杲後第一次翻了玉牒。一堆各色的名牌,他挑起一枚放下一枚,撥來翻去,最後才掂起一枚,看那淡青色,是才人。我正打算恭送,他卻從背後抱住我,將玉牒遞我眼前,上面三個娟秀小字:孫文姝。
“知道剛才我在想什麼?”他在我耳畔問。
“不知。”能猜到才怪。
“我想到一個笑話。”他笑道,“從前有個窮人家的孩子對他爹歎,什麼時候我們家才能跟皇帝一樣天天吃上白米飯?他爹罵了句,沒出息的東西,皇帝天天吃的是紅燒肉。”
這個笑話很古老,我也聽過,不過就算是頭一回聽,我也沒笑。
“每個人心底裏都有樣最好吃的東西,吃過了那滋味,再吃旁的就寡淡無味。”
我道:“紅燒肉多吃會膩。”
“有的肉怎麼吃都不膩。”他在我後脖上吮吸,輕微的酥麻感令我不禁搖了搖頭。他留下一枚吻痕後,將頭又枕於我肩窩,“可以紅燒、清蒸、粉蒸、油炸、火烤等各式烹法,配上各色素材,花樣不計其數……怎麼會厭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