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風華(3)
我長歎一聲,如實道:“我不明白。”
西日昌望著那些遠去的背影,低聲道:“若兒時你砸壞了兄長的心愛之物,你會如何?”
我立時回眸望他。
“道歉是沒有用的,內疚更於事無補。”西日昌平聲道,“已經砸壞了,就要做更好的出來。”
我恍然明了大杲群臣追隨他的原因。這是位野心勃勃的帝皇,只有在這樣的帝皇帶領下,大杲才可能豪取天下。
誠然西日明也不錯,但總是笑眯眯的明帝缺了點東西。雖然我不太了解明帝,但他給我的感覺更像一位坐擁萬貫家產的土財主。土財主經營有方,在明帝執政期間,大杲國力日漸雄厚,經常遣使出訪鄰國,互通友睦。或*帝心底也有一統天下的野心,但從表象上來看,他更接近守成的帝皇。民風彪悍軍士驍勇的大杲,以武為尊,只崇拜強者,只向強者俯首稱臣,他顯然不合。
長遠看來,即便明帝營造了一個最富庶的國度,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更何況一個國家。百年前十三國亂世到今時只剩最強的三國,誰也無法斷言,明帝之後的大杲帝皇就賢能勇武,而西秦、南越兩國日後的帝皇沒有雄才偉略。
大杲明後而昌,無疑是一個最佳的選擇。強國放肆強國的姿態,不是四處炫耀,而是任意索取,榨取到再無一滴。強國需要強君,強權只抓在最強者手裏。以和為貴,所謂仁義,連我都覺著虛偽,更不提西日昌。
但我最關心的是何時宣戰,我問:“泉州行宮收回建令,是時機未到?”攻打西秦,西日昌必然要坐鎮近西秦之地,泉州是個適當的地方。
西日昌道:“這是一方面。”
“那另一方面就是那位大臣所說的勞民傷財?”我盯著他的臉問。
西日昌笑了笑,“你想問那周懷夢的直諫,我為何不惱了?”
我點頭,原來那位戶部官員名叫周懷夢。
“那姓周的平日就摳門,問他討點錢,一張臉立馬跟苦瓜似的。除了摳門,還很會說話,什麼不中耳說什麼,都不知被他惱了幾回了。有一回我私下問他,你就不會說句好聽的,你猜他怎麼答?”西日昌頓了頓,道,“他說,‘好聽的’。”
我一怔,確實“好聽”,直說好聽,這人倒還真會說話。
西日昌感慨道:“雖被惱,但轉念一想,這人並非針對我,他心心念念只掛著大杲,也就釋懷了。他掌管戶部,卻家貧如洗。高官的俸祿,盡數分了親友。借著由頭賞賜他吧,那些‘好聽’的就又冒出來了。”
我默了很久,才問:“大杲的官員都同他嗎?”
“當然不是,貪官汙吏哪朝哪代都有。不過眼下的大杲風氣很正,少點罷了。”西日昌瞥著我道,“人活一世短短幾十年,只要有一個堅定的目標,很多旁雜都可以拋棄。小人物小追求,成大事者都雄心萬丈。榮華富貴香車美妾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青史留名萬古流芳,才是終極追求。”
“世上多是小人物。”我冷冷想,還香車美妾盡可拋。
不想西日昌微笑道:“答對了,人人都是小人物。過小人的日子,做小人做不到的事,這追求接近於聖人。過皇帝的日子,做小人壞人奸人想做不敢做的事,能做到極好,這就是明君。”
我嘴角一抽,隔著面紗他也看到了,“非常人走非常道,你的武學正是如此。”
我只能確定,他還是我熟知的奸人,只不過此奸人較彼奸人,分量截然不同。
“我的臣工們不少聰明絕頂,剛才你在朝殿上顯了一手,個別人已心知肚明,只是他們不會說。往後再不會有人參你,我的皇後殿下。”西日昌由上往下打量我,眸中的流光仿佛穿透衣裳,剝我個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