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前血歌(6)
我身子往後一倒,身後大杲軍士們驚聲呼叫。我看到血一般紅的唐洲晚霞,汙紅的雲朵團團。一眼之間,我了然了黎安初死前的真實感受,死亡是那般沉靜那般美好,可以遠離殺戮可以拋放世間所有。
可惜我沒能就此死去。
“大人,你不能死!”陳風在我耳畔道,“還有些當年隱蔽你不知曉,陛下等你回去,他親自告訴你!”
我瞬間被他拉回了充斥各種聲音的戰場,弩箭碎成無數小鐵片,叮叮入地。
陳風從一旁支撐住我,不叫我跌落馬下。血水從我口中流出,我震魂驚魄,還有我所不知的隱蔽!
我忍痛暗自運行照曠,氣勁卻異常桎梏。胯下的白馬在抖,我也在顫,我只能勉強護住心脈。當我低頭看到自己胸前,我忽然想哭。宮裳只有一丁點兒破損,也就是箭頭的大小——弩箭沒有洞穿我的身軀!
葛仲遜不可能簡單地以機弩傷我,尋常弩箭也不可能半途變道,他必是發動渾身氣勁全力一箭,但就在這樣的弩箭下,我居然沒死。我抹去嘴邊血跡,再望葛仲遜,他的臉色已經比豬肝還難看。他下狠心不顧可能引發戰爭也要在城門口擊斃我,我卻還活著。
“金蠶寶甲,老夫錯了,根本不該讓你活著走出驛站!”葛仲遜恨道。
我這才知曉,我身上所穿的宮衣內縫著一件羅玄門密寶。我胸前爆散的金色光芒,就是金蠶寶甲替我阻擋了必死一擊。只是它雖能抵禦世間任何利器,卻化解不了葛仲遜的絕強氣勁。我若無心於生,也必將死於西秦最強的武聖之手。
愣了半晌,在大杲軍士的齊呼下,我掩面。
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的狼狽,悄悄將再次翻湧逆流而出的血水納入袖口。
我更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此刻的表情。奸人不想我死,我就不會死。奸人什麼都算計上了,有金蠶寶甲,即便我身陷驛站,獨自逃脫的機會也很高。
唐洲城門在我面前沉重地關閉,同時關閉的還有西秦對我的門戶。我那遠在西秦內裏、西秦最西面的故鄉,不知何時能返。
我的手一軟,上官飛鴻一手接過我松落的“妃子血”,另一手搭上我垂落的手,輸來他的氣勁。
“大人,你傷得極重!”這個時候,他不再稱我娘娘,而喚我大人。
白馬仿佛應和他的話,悲鳴一聲,四肢一軟,倒在地上。馬先前靠著陳風的氣勁才能勉強支撐,其實早透支了生命。陳風一撤手,馬就急速衰敗。它支持了我那麼久,終於不行了。
裘袍落地,我顫巍巍站直。拒絕了二人的攙扶,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我慢慢往前走。所有大杲軍士都不再言語,目光閃閃地看我,仿佛看一位得勝歸朝的將軍。
董舒海在遠處喊了聲:“恭迎大人回朝!”
一片震天動地的喊聲響起,恭迎大人回朝。
這就是最重武力的國度,強者為豪。我在大杲董舒海所率精銳之師之前,親手屠殺了一片西秦人,又受西秦國師一箭未死,得到了這些軍士的尊重。可我沒有半分自豪或者驕傲什麼的,我只覺得很累,很累。
我沒有問陳風驛站的那些隨從下落,他們不是被我樂音所殺就是死於西秦人手甚至自殺;我也沒有問葉少遊的下落,他是生是死,我顧不上了。
我漸漸覺得身子沉重,腳若鉛石。聽說當一個戰士覺得盔甲沉重的時候,就是死亡的時候,可我清楚我死不了。安靜的死亡是上蒼賜予善人仁義一生的回報,我不配。
蹣跚彳亍,我一個顛簸,旋身,仰面倒在大杲軍隊前,我想好好睡一覺了。
腰後的七鳳飄帶在一條條霞光下搖曳而落,不知何時松散的長發飄蕩下來,覆蓋住我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