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飲恨(1)
一枚銀元,依然是一枚銀元。這是我所獲得的第三枚銀元,第一枚我拋了,第二枚我掉了,第三枚又送到我手邊。它將兩個不同國家的男人連在一起,也解釋了其中不為人知的隱秘。它曾讓我覺著溫暖,覺得畏懼,而現在它讓我覺著冥冥中似有一只無形的黑手,嘲弄著擺布了我的命運。
它仿佛是西日昌的眼,閃著幽火之光審視著我。它仿佛在對我說,這一次無須感激也不必驚慌,它將承載我的一切只要我將自己獻祭。
我指捏這枚銀元,掐住,握緊,銀元漸漸被揉扁。
多麼可笑,所謂的西秦名將得勝歸朝威風不可一世,不過是瞞天過海的權謀。多麼戲劇,他隨手援我的一枚銀元,在不經意間就買賣了我的自由。屠千手是西秦的奸細,李雍則是大杲的奸細。一個不過是沒有實權的太醫,一個卻是手握兵權的將軍,西秦與大杲,孰優孰劣,兩相立判。
我將銀元捏成齏粉,手松開,銀粉散落,窗外吹來的寒風將粉塵卷走。冬夜的風獵獵作響,猶如壓抑的鬼哭狼嚎。
陳風來過的次日上午,我終於等到了葛仲遜的召見,一頂小轎將我帶去了他在京都西郊的莊園。
冬景蕭瑟,石冷木凋,只有幾點梅花稀疏枝頭,救活了一莊風光。我身穿西疆服飾,著竹編鞋,外套一件單薄的寒磣棉袍,一路往莊內走,只見著兩個風燭殘年的老僕。我沒有覺著意外,沽名釣譽的權臣太多,也不多葛仲遜一人。
接應的侍從停步於青石階前,我抱著“妃子血”邁入拱門,見著了坐於庭院曬日頭的西秦國師。
葛仲遜膝蓋西疆毛毯,雙手交握金琉暖爐,他的須發根根銀白,消瘦的臉頰上布滿皺紋,雙目似開似合,看上去就像一個尋常的老人。我仔細地打量他,一點不錯,正是當年屠我全家的仇人。
腳下竹編鞋聲聲清脆,手邊“妃子血”琴弦觸手可及,我離葛仲遜越來越近。
目下我的樂音三尺以內必殺,但三尺的距離被稱為安全界,別說葛仲遜,尋常有警戒的武者也不會叫人輕易接近,而作為武聖即便在安全界內被偷襲,也絕對能反擊。死我不怕,我只怕他不死。
這一次我沒有像淼珍湖那晚那般緊張,我的氣息平靜,雙手沉穩,日光下,葛仲遜的面孔越來越清楚。唇角往兩旁下垂,勾出的嘴線襯托兩片無情的薄唇,幹癟的薄唇翕動,“黎姑娘,你再走近些!”
我口中稱是。這可是你要我挨近的。
葛仲遜雙目忽然睜開,垂垂老矣的面容立改,他沉吟道:“羅玄門的匿氣?”
我道:“是。”
“江山輩有才人出。”葛仲遜笑道,“放開你的氣勁,讓老夫瞧瞧羅玄門的厲害。”
我不敢大意,停下腳步散開氣勁,庭院內風聲一緊。
“好。”葛仲遜贊道,“羅玄門果然了得,看你年紀不過十七八歲,修為竟同熙元一般達到了乘氣後期。”
我口中虛詞,心下卻驚,連匿氣之術都能看破,這便是武聖的實力嗎?
“只是那羅玄門為大杲武宗一支,黎姑娘乃我西秦人氏,如何學了大杲的武學?”
我凝視他道:“早年飛來橫禍,隨家人逃難離境前往大杲,無意中拜師羅玄門,今年方回。”
葛仲遜漫不經心地問:“西疆黎族?”
“是。”
葛仲遜歎曰:“舊年黎族一事老夫也算耳聞目睹,難得黎族百年出一個武聖,卻被這武聖牽累禍害了一族人。”
親眼看著罪魁禍首佯裝無事人,欷歔感歎自己犯下的罪孽,我的呼吸仍舊沒有一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