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音驚曲(5)
沉音如鼓,敲打的是心房。“妃子血”音,無疑最適合鼓曲,而我還未奏鼓曲,葉少遊已呼吸紊亂,我知他撐不了多久,分一手搭上他僵直的小腿,他渾身一顫,漸漸緩了過來。
山下氣勁猛增,我心道差不多了,放手掃過三弦,由高階一路往下,仿佛春雷驚爆。我一抬手腕,幹淨利落地收音,起身再次扣住發蒙的葉少遊,飛身而遁。
三重溪口,我放下他,葉少遊停頓了片刻才跟上我的腳步。
“黎姑娘……”
我的竹鞋踩在大大小小的溪石上,發出一聲聲輕響。
“剛才的樂音……”葉少遊鼓足勇氣,“委實太奇妙了!葉某以往從未想過樂音能這樣彈奏。一音多變尋常樂師都能做到,但一音能變至姑娘的境地,別說嘗試,葉某連想都沒有想過!這是如何做到的?葉某只能覺出姑娘與那彈琴男子一般,能將自身氣勁融入樂器,但姑娘的樂音顯然遠遠高出他。”
我沒有理他,這個音癡說起樂音來就似變了個人。從彈奏手法到樂音變化,從曆來樂曲演變到近年來各類翻新手法。我不禁心生感歎,原以為蘇堂竹已經夠啰唕了,而現在這個葉少遊更勝一籌。
“我覺得,這應該稱為‘音武’!”葉少遊贊歎,“以武入音,正該叫音武!”
我心下一動,這音癡說得不錯。
快到二重溪口,一道紅影從我們身旁擦肩而過。葉少遊戛然靜聲,瞬間又恢複了常態。緋衣男子半空中抱琴側面,深深地回望我們一眼,紅影已掠過丈許。我暗忖,他此時才過三重溪,想必先前把附近搜了個底朝天。
緋衣男子進入二重溪前,忽然停了下來。只見他雙足沉聲落地,身子一彎,竟吐出一口血來。他狠狠以手背抹去唇上血跡,這才消失於我們視線。
我一怔後隨即明白,緋衣男子太過逞強,我的樂音雖打他個措手不及,但還不至於要他吐血。他被樂音亂了體內氣勁,不好生調息卻四處奔走,亂來自然折騰出內傷。
身後葉少遊歎一聲,“黎姑娘的樂音殺氣太重,恐怕長久以往,傷人也傷己。我也知姑娘早年遭遇變故,心境與我這等閑散遊人不同,只是世間自有天道在,我等習樂修性之人,只有知不奈何而安之若命,才能真正地正己度人。”
我斜他一眼,他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著實讓人討厭。
“一樣的器物在不同人手中用處是不同的。就拿姑娘的紅琵琶來說,樣式工藝音色無一不粗鄙,但姑娘卻能彈出名器也難奏響的玄妙奇音。同樣的,姑娘的樂音也該如此,葉某認為它不僅僅只限於殺人奪命,它應該也能救人於危難。”
救人的樂音?聽著有些可笑,同葉疊公子一般,笛引百鳥碧海弄潮?還是同姬肆一樣,歡奏《四時好花朝朝見》?是啊,天下人無不愛好七色五音,絢麗繽紛的色彩,動人悅耳的樂音,以此怡然因此沉醉,最終為此癡心。美好有時更甚毒藥,太美所以容易迷失,到最後,往往混淆最初追求美的心願而去追求本身的欲念。
但是葉少遊的下一句話猶如一棒猛喝,鎮住了我。
“正己心,己心以為不然,天門拒之,以為然者,得窺天道。”只有先正了自己的心,自己認為不妥的,心自然會拒絕,而以為正確的,則會心領神會,仿佛看到了天道。
這不正是我求而不得思之不解的天一訣的“天”意嗎?可我不敢苟同,知不奈何而安之若命,命運待我不公為何我還要順應天命?父母兄長族人的慘死刻我心盤入我骨髓,難道我卻該咬牙吞血學他葉少遊“我忘”?我做不到,更不會做。我命由我不由天。天,它是黑的,連“天”意都披著偽善的外衣。天,它是墨墨黑的。
“黎姑娘……”
我打斷他,“不用說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就此別過。”
丟下葉少遊,我從葉子手中牽過我的瘦馬,揚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