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悲歌(2)
我走上前去,道:“讓我看看她!”見他們驚疑,我補了句,“我是彝人,興許可以救她!”西疆彝族多土醫,打著彝人的名號,我掀開了被單,看見了香蘭。她只罩了件薄衫,露出的肌膚盡是青紫塊,雙目閉合嘴角溢血,渾身冰冷全無一絲人氣。
“她已經死了,姑娘有心了。”香蘭的情況將二人僅存的一點期望都打消了。
我將香蘭裹進被單,放上馬背。
“姑娘?”
我放開氣勁,厲聲道:“對你們來說,她已經死了,如此而已,記住了嗎?”
二人惶然地跌坐地上,我牽馬走了。
對很多人而言,香蘭確實死了,但對我來說,她還有一口氣,她的心脈尚存一絲生機。
我找了家僻靜客棧,抱香蘭入房。完全除去被單後,才看見她*一片血汙,慘不忍睹,姬人最慘的下場不過如此。
我先護住她的心脈,緩慢輸入氣勁,讓氣勁逐漸遍布她四肢百脈。第一次以天一訣救人,我的手法是生疏的。救人應有的感覺,沒有。
我只是順路看到了這一出,順手救她。能救活固然好,不成也無所謂,反正她本來就是個死人。傾城苑的人都道我連累了她,可我一點都不覺得。沒有李雍,她還可以籠絡別的高官貴人。媽媽沒有號錯,香蘭是她的心肝尖兒,不過,是以前。曾是傾城苑紅牌的香蘭往年只接最上等的客人,即便這幾年她長了幾歲,但姿色猶在,輪不著什麼爛人都接。既然她身為姬人,就該有姬人的智慧,死吊一個男人吊不住,應趁早另謀出路。
我望著氣色回轉的香蘭,又想到既然我救活了她,她就欠我一條命。挾恩圖報的心我倒沒有,但稍微利用下她,我覺得理所當然。
我請大夫看了香蘭,按大夫的方子抓藥,等我煎完藥,香蘭幽幽醒轉。
“我死了嗎?這在哪兒?”
“你命大,且有的活了。”藥已溫,我端了過去坐她床頭。
“是姑娘救了我?”
“少說幾句,把藥吃了,等好些了我們再說話。”
人都道女大十八變,我自十四歲離開傾城苑,轉眼四年過去,面容和身材都長開了,加之一身西疆裝扮,刻意收斂的精神氣,香蘭沒能認出我。
從死門關打轉回來的香蘭溫順極了,但目光卻是空洞的。兩日後,我問她:“想不想從良,往後嫁人生子?”
她茫然道:“我這樣的殘花敗柳,又有誰要?”
我又問:“那麼給你些銀兩,尋個地方獨自生活如何?”
她歎道:“多謝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香蘭只有來世結草銜環再報了!”
我沉吟道:“不用來世,我只要你過一陣幫我做件事即可。做完後,你就走吧!”
她的眸色更黯,“姑娘請說。”
“不是什麼麻煩事,只需你坐在船上,坐幾晚即可。”
她應下。我讀出她的心思,也正是我的想法。世上沒有白占的便宜,沒有無償的恩德。只是香蘭不知,以她的能力和姿色,我就沒指望過能派上大用場。
距離西日昌給我的三年之限只剩九個月,我沒有時間靜待香蘭自己複原。每隔三日我便輸她一些氣勁,這樣一個月過去後,她基本康複,只是眼神依然一片死寂。
我給她換了身素衣,不加修飾的香蘭倒添了分楚楚動人。當我把一把琵琶放她面前時,她的眼神終於有了變化。
“這……你怎麼得來?”
我淡漠道:“自然是從傾城苑要來。”我給她的琵琶還有我口袋裏的銀錢,都取自傾城苑。做賊也不是一回兩回,早慣手了,何況還是個熟地兒。
“這原本就是你的。”
香蘭抱著琵琶,潸然淚落。我能理解,大多傾城苑的姑娘從小就習一樣樂器,而香蘭與我一般,練的是琵琶。琵琶凝聚了我一生的仇恨和抱負,同樣也浸泡了香蘭二十年的血淚。
香蘭忽然丟棄琵琶,我手一伸,鉤入懷中。
“我是絕不會再彈它了!”香蘭堅定地道。
“沒叫你彈。”我信手撥了一弦,很清脆的音色,“我彈。”
西秦是個崇尚歌舞樂音的國度,西秦的京都更是聲色犬馬之地。當年我入傾城苑之所以選擇琵琶這種樂器,另有一個重要原因,我的仇人他喜歡琵琶曲樂。
西秦國師葛仲遜。
西秦人說起葛仲遜都帶著敬意,可以說西秦能有今日,與葛仲遜脫不了幹系。他輔佐了兩代西秦帝皇,以卓絕的智慧率西秦人擋住了大杲西進的步伐,而他本身也早入武聖境界,七十古稀卻孑然一身,無妻無子,唯一所好便是閑暇時分聽上一曲琵琶。
但就是這個人,雙腳踏在我黎族的血泊上,我永遠都忘不了當日他白發白眉下的猙獰面容。
我奔回家中,房宇坍塌,肢體散落,空氣中四處飄蕩著血腥。我喊不出一個字,除了驚恐就只有天崩地裂的感受。我披散的長發救了我一命。
“跑來個女娃!”葛仲遜的手下道。
我的父母親人慘死,我的兄長在葛仲遜手中。我那可憐的哥哥正在代我遭罪,他微合的雙目睜開一線,沒有任何言語也無法任何動作,他已失去了手足。
“殺!”
“是的,國師!”
我瞪大雙眼,一股強大的力量襲上我胸膛,我倒彈了出去。在空中,我看見西秦人尊崇的國師白眉打結,唇線歪斜,我聽見我兄長眼眸中迸出的字。
黎!
我收手,即便沒用一絲氣勁,但在我手中的樂音是不同的。香蘭驚駭地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