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又還秋色
用晚膳的時候,或許是餓的,我胃口好了不少,倒是西日昌不思飲食。他細細地吃著一盅酒,大半日過去了,那一小盅酒依舊滿滿。
「陛下,西秦發生了什麼?」我忍不住問。
他若有似無地瞟我一眼,反問道:「你很想去西秦嗎?現在還想去嗎?」
我坐直了身,答:「不了。不想了,也不必去了。」我哪兒都不去了,只想陪在他身旁。
「姝黎,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沉默許久後,他忽然道:「說實話!」
我疑惑地望他,「你想知道什麼?」
西日昌手中的酒盅被捏碎,瓷粉和著酒水血水跌落。
「陛下息怒!」我連忙上前看他的手,但是回應我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我倒在車廂底,聽到他低罵一聲,「賤人!」
我摸著高腫的臉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前一刻還好端端的,為何這一刻不僅打了我,還罵我賤人?極度不安的感覺襲來,即便他因我私放葉少游而對我狠虐,也沒有這樣罵我。
西日昌將桌上的酒菜連盆帶碗全擲到窗外,嘩啦脆破聲連連。
我撲到他腳下,抱住他的雙腿,急聲問:「陛下,到底是什麼事?如果是我錯了,還請陛下明示!」
「你好!很好……好……」他壓抑著聲,卻是怒到極點,「朕生平第一次,被同一個人背叛兩次,還欺瞞朕那麼久!你好,你很好,你很有本事!」
「我騙了陛下什麼?」我完全不明白。
西日昌渾身輕顫起來,突然一把抓起我的頭髮,拉我到了桌上,「姝黎!不,朕該尊稱你黎族族長!姝黎,難怪朕找了你族人你反應那麼大,原來你早算計好了!賤人,只會背地裡搞鬼,為何不明著告訴朕,你要西疆?是啊,你怕一開口朕就知道你的打算,你要西疆就是要離開!」
我恍然明白過來,定然是侯熙元到西疆弄出了動靜,導致西日昌誤會了。我雙手抓住他揪我頭髮的手,竭力解釋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陛下誤解我了,侯熙元與我沒有關係……」但顯然我越描越黑,西日昌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如果說先前我放跑了葉少游引起了他身為男人的嫉恨,那麼現在他誤會的是我一直潛伏在他身旁,伺機回歸西疆而且還預謀拐帶一塊地界。這挑釁的已然是他身為帝皇的權威,而先前我所有的付出都被視作動機不良,所有的情感都是虛情假意。
西日昌將我摁在了桌面上,分開了我的雙腿。危機感洶湧而至,我奮力掙扎,蹈手蹬腳。這個時候再不說出孩子的事,我怕就再無機會了,「陛下,你聽我說,我有了……」
然而他飛速地封住了我週身的要穴,連啞穴都封住了。「朕不想再聽你的謊言!」一句話讓不能動彈的我如陷地獄,身上的衣裙破碎,彷彿心碎了一地,輕飄飄地落地,連聲音都沒有。
西日昌撕光了我的衣裳後,面色鐵青地闖入我的身體,「賤人,你也只剩這個用場。」他狠毒地掐送我的腰肢,粗暴地穿刺,彷彿要將我對穿,我拚命眨著的淚眼,他視若無睹。疼痛悲痛迅速傳遞,我用心呼喊著,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人所犯,所有的懲罰都該我一人來受,和我的孩子無關啊!
我怎麼都沒想到,我連日來的受辱,忍受的煎熬,最後沒有緩解我和西日昌的關係,反而將我推向了痛苦的深淵,並且還可能連累我腹中的孩子。我只是想多待在他的身邊,我只是想多挽留幾日明媚的春光,但我錯了,錯得離譜,貪求的溫存此刻化為凶殘的屠刃,反覆切割剁碎我的軀體我的魂魄。
在全身被下禁忌的情況下,我的身軀自發地戰慄,我的雙腳無意識地抽搐,我腹中的孩子似感知了我的恐慌,反胃的噁心氣躥出口腔,混著我的淚水濺了出來。西日昌鄙夷地冷笑了一聲:「終於又覺著朕噁心了?」
他抽離我的身體,收拾起他的衣褲,「其實朕也覺著你噁心,要不是與你合歡有些好處,朕才不要你這噁心的身體。」
「你早就被朕玩爛了!」他惡毒地道。
我停止了戰慄,只覺著渾身冰冷,胸膛以下再無半點知覺,我的身子彷彿已經死去。
這就是我的男人,寵著我的時候,不惜華美的言辭來稱讚我的身體,絕情的時候,我就是噁心的一堆腐肉。我到底喜歡他什麼?我每次那麼下賤地敞開自己由他玩弄,毫不知恥地放肆出呻吟,為的是什麼?我該清醒了,他對我全部的好只基於我身體內的天一訣氣場。我該醒悟了,我從來都只是他的玩物,他喜歡的時候就丟些溫情,高興的時候就扯些甜蜜,可恨的是,我竟然將自己報仇的期望寄托在他身上,明知他罪惡還義無反顧地投奔,可悲的是,我竟然貪戀他溫暖又充滿血腥的懷抱,清醒地一頭栽入他精心編織的慾念情網。
「西秦你是不必去了,有侯熙元幫你去了。西秦你以後是永遠不必去了……朕真是看走了眼,這麼多年還沒讓你臣服,倒養出了條白眼狼!你既然不甘,不願,為何還要為朕擋一箭?捨身以命,你夠狠。你黎族每個人都夠狠,都是響噹噹的鐵骨,怎麼敲都敲不碎!當日你為何不死?跟你族人一起死了,死了乾淨才好!是啊,沒死成,來尋仇了。尋來尋去,倒把朕騙了進去!朕自問待你不薄,礙著你的全都踢開,能點撥的盡數授你,你學得好,學到把朕都瞞了。朕寵你那麼多年,要的不是這樣的你!」
西日昌深吸一口氣,面色似鎮定了幾分,「想到往日,你也並非全然無情,只是朕要的是全部的你,一點一絲都是朕的。朕知道你要解釋,但是不可否認,你待在朕身邊這麼多年,還是存了謀朕的心思。姝黎,你到底是黎族,朕喊了你那麼多年姝黎,已經沒有法子改口,也絕不會輕易放開你。在往後的日子,你就用身體來贖你的罪。」
我又嘔出幾口酸水。西日昌面孔一抽,猛然將我雙腿掰到極致,我聽見我的骨頭發出兩聲脆響。贖罪,誰贖誰的罪?我贖不了我的孩子,也贖不了我自己。
「你嫌朕噁心,朕也嫌你噁心!朕還沒在你身上試過手速……」他的手卻遲遲沒有戳進來,我的雙腿九九懸空。我的孩子哭了,他流的是血。
西日昌忽然放開了我,一手拍開我身上所有禁制,而後坐在我雙腿之間,才坐下又抓住我的手腕,但就是什麼都搭不出。
我一動不動,最終是我的孩子救了我,但他的情況很糟糕,如果不是我依然有噁心感,我幾乎以為他已經死了。
「你流血了!」西日昌盯著我的下體道:「很細的一道血絲……不是那個……你……」
我用最冷靜的聲音道:「給我準備安胎藥,如果你還想要我的孩子的話!」我放開氣勁,遞手於他。
「你……」西日昌再次一搭,後肩膀劇烈一抽,隨即噴出一口逆血,濺到我身體上。他的這一口血是欠我孩子的,他差點殺了他。我才變得堅硬的心跟著軟了一下,他終究是我孩子的父親,他待我再不是,見我流血還是會停手。只是我真的受傷了,我很失望,我捨命都沒換來他的真情,我付出了全部也抵消不了他的疑心,我放棄了武者的尊嚴女人的矜持日日夜夜將屈辱折換他的愉悅,都不能讓他清楚地看到我的真心。
西日昌命陳風加急到附近城鎮購買安胎藥的時候,我閉上眼哀歎一聲。造成目前這情況,我才是罪魁禍首。如果不是我太貪戀西日昌的懷抱,癡心妄想他會止了狂暴化了柔腸,我的孩子就不會哭,不會流血。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太自私,只想著狠心的男人,連帶著自己也狠心,沒有顧及孩子。我哪裡有資格做母親,如何可以去愛人?我連自己都不愛。
西日昌緊緊抱住赤裸的我,他的臉貼在我的胸口,卻難以溫暖我的心。我們都不配有這個孩子,我們都罪孽深重,雙手染滿鮮血,背負無數條性命。我們都是野獸,除了吃人,就只會苟合。
男人是自私的,他放任自己四處留情尋花問柳,卻不准女人對旁的男人高看一眼,帝皇是獨斷專行的,他以自己的多疑猜忌臆斷一切不確定的嫌疑。對他而言,世間事醜惡的,世人無不竭力維繫著仁善光亮的外表,骨子裡卻是男盜女娼,好一點也就尋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用以欺人騙己。他不相信正直和美好,他的信仰是他人即地獄。我現在方知花重當日是對我言,他提醒我即便西日昌再寵愛我,心底裡也始終不滅墨黑到一塌糊塗的信仰。漫無邊際的黑夜中,點點的星光只是貫通兩極的點綴,用來烘托黑不見底的深淵,引誘人以為黑到底後還是有光亮的。而當這點點星芒不在,就會成為真正的死寂。
西日昌抱著我沒有說話,他的手一直在我雙臂上同一個地方,捏著,揉著,撫著,他的臉始終埋在我胸前吐著氣息,卻壓得我很重,太重了,重到把我的心壓掉了。倘若他真的無情與我,那麼到了今時此刻,我大可揮劍斷情,斬了桎梏我幾年的情鎖。我雖做過姬人,但我並不是姬人。沒有情感的緬淫耽色,才是世間最齷齪下賤的醜惡。可他偏偏有情,扭曲而執念,比無情絕情更叫我肝腸寸斷。
西日昌忽然身軀一顫,似想到了什麼,唇間發出一聲低悶的呻吟,同時他的雙手加大了握力。西日昌抬起頭來,撲上了我的唇,貼在我的唇上反覆吮吸,不知是要封住他的呻吟還是逼我言語。我感到唇上濕濕的,一股鹹腥味兒,是血,他的血。血正在流淌,不是先前他噴出的一口,不知何時他咬破了自己的唇。
我依然沒有動彈,我被壓得太久了,從下身的毫無知覺蔓延到上身的麻木。解開了禁忌和未解一樣,何況在他這樣緊密的擁抱下,想動彈也做不到。我們唇貼著唇,胸抵著胸,曾經洶湧火熱的激情不復,只有糾纏的傷痕如同籐蔓瘋長。為何會如此痛苦?抑或是對我們這樣的人的懲罰。黑暗中的戀人只配載地獄裡飽受煎熬。聲嘶力竭、歇斯底里、瘋狂激烈是我的樂音,殘忍、暴力、殺戮是我的武道,這樣的我如何會擁有尋常的戀情?那些溫文如玉、謙謙君子的男子我如何會喜歡?在我懷中這個毀情滅性的男人是上蒼予我的安排,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西日昌又猛地放開我,他脫下身上玄色外袍,裹住了我的身軀。陳風急趕而回,遵照西日昌開的方子,抓了藥。西日昌親自為我煎藥,原本燙酒的爐子擱上了藥鍋。我看著他控火守鍋,一縷散發撞到了火苗,發焦卷,他渾似不覺,一雙丹鳳只盯著鍋火。我的視線飄忽起來,飄過火紅的火苗,傾瀉的烏髮,飄過他的肩頭,飄出窗外。一角樹影始終婆娑,黑夜永遠瀰散著誘惑的光芒。後來我平躺了下來,黑路我已經走得太多,陷得太深,時日太久,我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我的孩子著想。在瀰散藥味的車廂裡,我彷彿新生,我尋到了我自己的光亮。我從一個只有仇恨的冷漠天地裡,墮穿黑美絢爛的無底欲壑,闖入了人心的地獄,面對這樣的命運,任何逃避絕望都是軟弱。我的黑夜有真實的光亮,那是我的孩子,我腹中孕育的新生命。從他開始,愛他愛自己……
「起來,吃藥!」他生硬地道。
我慢慢靠坐在車壁,看著那只漂亮殘酷的手遞上藥勺,放在薄唇間吹了幾下,再送至我唇前,他的唇帶一抹失了妖嬈的血色。
我一聲不吭配合地一口口吞下湯藥,最後他捏起一片桃脯,放入我嘴中。我們的目光始終沒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