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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第205章
  第十八章 春城無處不飛花

  一 簾卷西風

  三日後,花重病逝盛京。隆冬之際,雪花送葬。平素幾乎不見他穿白衣,入殮卻是一身素白,秀骨清風。他的頭髮最終銀白,如他的生命最終抽離了黑灰。西日昌親手為他插上了那枚簪子,當日他簪花問意,後經我氣勁微曲的簪子。

  花重一直沒有正式踏入大杲朝廷,至死他名義上還是南越士人。大杲和南越兩國各界對他褒貶不一,只糾結於他是否變節,卻不論他的才能。正如那枚簪子一般的委屈,但主人卻從不在意。

  我看見西日昌憤恨地撕破了南越的文書,能令他真正尊敬佩服的人,當世或許只有花菊子一個,而南越王竟拒絕花重魂歸故里。

  我拾起一地的碎紙,冷漠地道:「此後再無顧忌,撕破了接下來就收拾收拾。」

  西日昌盯看我許久,才道:「你留守盛京,什麼都不要管,宮裡生殺由你決定。」

  我也盯著他道:「我,請戰西秦!」

  他起身走近我,卻是甩我一記響亮耳光。我沒有去捂紅腫的臉,聽他斥道:「你有幾條命夠玩?留在宮裡看孩子!」

  我體內血液在叫囂在不甘,卻被他接下去的低聲遏制。

  「你不會打仗,從來沒正式上過戰場。武者的決鬥和戰場相差太多,那不是唐洲,你也不是當年的你。你雖然殺過很多人,但戰場始終是男人的戰場,一位美女將領固然神奇,可成千上萬個男人對著你,你有信心和能力把握他們的心理,指揮他們嗎?他們也許相信你的武力,但不會信任你的戰力。無論大杲的軍人還是西秦南越的,在他們眼中,你只是我的女人。男人作戰把家裡的女人都派上了,難道家中無人嗎?我大杲無人嗎?我曾經確實想過派你上戰場,但那是以前的你,現在的你不行。」

  「那我能做什麼?」

  西日昌摸著我半邊被揍的臉,「陪我睡覺,直到,死掉。」

  我覺著他說的是真的,或許董康就這麼死的。我的臉滾燙起來,他收回手,問:「疼嗎?」

  我搖頭又點頭。他道:「不要再讓我打你,不許再違背我的話。我對你的要求就這樣簡單,除此之外,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滿足你。」

  他頗諷刺地道:「似乎你什麼都不要,只喜歡哼哼唧唧,要不就找個地方發呆。」

  「我是你的女人。」我一字字道,彷彿說給自己聽。

  「你是我最喜歡的女人。」他道。

  我第一次聽到他如此正式地說喜歡,但我並無任何微妙的感覺。喜歡這個詞在他口中,同開戰,仁義。任何詞在他口中都臻至統一的境界,任何話在他口中都似是而非,又可反覆無常。

  我本來就不怎麼信他的花言巧語,現在更一點不信。就算是親眼目睹他的所作所為,都可能是假的,更不論當面的嬉笑怒罵。

  這日晚上,我瘋了似的在他身上尋找真實。那雙丹鳳閃著晶亮晶亮的光芒,那張俊容上沒有皺紋,異常年輕,滋潤,那具軀體修長而緊實,渾身散發出動人心魄的魅力,每寸肌膚每條弧度,近乎完美到無可挑剔。他有味道,他的味道從來都曖昧。最初那幾年我覺著是淫色的曖昧,後來是幽雅的曖昧,而現在是無情的曖昧。他跟隨著我,如我所願,一下下把我切割成最原始的蠢動。他的長髮如夜色中傾瀉的瀑布,激流飛濺又伸展成無數雙觸手,將我一段段連接起來。

  越尋覓我越不安,我無法從他身上找到任何一絲新的東西。我熟悉他正如他深知我一般,什麼地方該跳躍什麼地方該平緩,哪裡敏銳哪裡堅韌,所有的一切都熟門熟路知根知底,沉潛剛克輕吞慢吐,直到筋疲力盡。

  我沒能找到他卻將自己付個乾淨。

  他安靜地坐在我腿間,如是道:「你要什麼,我都滿足你。」

  安穩有節奏的日子被打亂,西日昌忙碌起來,我隨之也忙碌起來。上午的授課被取消,從早到晚,我跟隨皇帝沉浮於應接不暇的各類事務。整個大杲的中樞盛京,摘下了往年平靜安詳的面紗,對著同樣允許被摘除面紗的我,展露了它密集高效的調控能力。

  拓及帶著他的部隊奔赴西秦邊境,邱氏撤離西秦。王伯谷與邰茂業被派往董舒海部,前者明面上負責協調晟木訥與邊軍,實則掌握真正的軍權,沒有人比王伯谷更熟悉西秦的內部情況,後者統管對戰西秦所需的戰備物資。

  但令我驚訝的是大杲的東南部署。西日昌的嫡系親隨幾乎都被派到上官飛鴻麾下,陳風父子、蘇世南另加白公垂老兒。

  「我軍將兩線作戰?」

  西日昌答:「未嘗不可。」

  雖大杲兵力強盛,但同時對付兩國作戰,乃兵家大忌。對此,西日昌解釋道:「能不戰自然不戰,但南越必須得防著。」

  我覺著他心底其實期望著同時作戰,近日他情緒的些微流露,使他與往常不同。他興奮著,在忙碌中亢奮,在權力的巔峰上軒昂。一旦南越對大杲宣戰,我敢肯定,出現在杲南邊境的大杲統帥,必然是西日昌自己。上官飛鴻雖然厲害,但南越的靖王、陳留王等人也不弱,甚至就國力而言,南越強於西秦。

  西日昌的興奮只是相對的,更多時候,他冷靜之極。白日他總見縫插針,灌輸我如何控制朝臣。「越官必死,不當則罪」,聽到他的這句話後,我恍惚想起了那日地宮花重說的話。

  戰爭正在逼近,地獄早已張開血口。

  西秦內亂的加劇,我估計少不了大杲的暗中操作。當盛京春季花開的時候,西秦已亂作一片。西秦難民正源源不斷逃入大杲,而西日昌依然耐著性子,公然說著鬼話。西秦的事由西秦君王自行決斷,這鬼話權勢的上層沒人信。

  大杲宮廷的西門侍中容貌有些像已故的貞武皇后,成為了一條不起眼的消息,淹沒於亂世的兵戎之中。而在大杲後宮,這件事情卻極具威懾力。

  貞武流傳民間的故事並不真實,那些昌王時代的老人清楚地知道我的過去。當我行走於宮中,再無一人敢正視於我,甚至有宮人一見我就軟了腿。

  殺人如麻是貞武的過去,知我者畏我,不知我者畏風。

  一日,西日夢得扯著我的衣袖,拉我到僻靜處,好奇地問:「他們為什麼怕你啊?」

  我道:「他們怕的不是我,是我背後你的父皇。」

  西日夢得搖晃著小腦袋,沒想明白,「西門很好看啊,一點也不凶。」

  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自從我摘下面紗,唯一沒有改變態度的就只有三位皇子。西日士衡、雲莊兩人早知我的身份,而西日夢得一派童真,從不怕任何人,也不識憂為何物。

  西日夢得很快被宮人抱走,宮人倉皇地告退和凌亂的腳步,與那雙向我揮動的小手形成鮮明的反差。

  「大人,陛下召見。」大杲宮廷的侍衛倒越發對我恭敬。由此我確定,我就不是妃嬪的命,後宮與武者,本就是很難切合的兩種身份。

  我回到西日昌身旁,他問我:「現在可覺出徐端己的不同了嗎?」

  我點頭。鸞鳳宮始終平靜,這是不正常的。西日昌並沒有限制徐端己在後宮內行走,但她卻很少離開鸞鳳宮,而我摘下面紗後,她更是一步未出過。

  「我等著南越先沉不住氣,可他們倒好,無論是他們的公主還是他們的軍隊,都按捺住了。」西日昌笑了笑,笑聲卻不好聽。

  他讓我在這個時候摘去面紗,不啻為取下對南越的偽飾,以試探南越的反應。沒有反應也是種態度,接下來該做什麼,我想他已經瞭然。

  隨著我面紗的取下,我與西日昌的關係被徹底公開。昌帝不愛妃嬪只寵侍中大人,早已不是秘密。長得很像貞武,同樣身具修為,導致朝堂上眾臣也不敢看我,但我知道,他們眼睛沒看,心卻看了。

  我站在西日昌身後隨侍的位置,以前作為隨侍出入昌華宮跟隨他的左右並無感受,但現在作為侍中,一個不大卻很特殊的官職,我覺著我被推向了風口浪尖。身為女子,能伴隨君王登堂入室,默聽朝政,就如同一堆史書中的那本紅面皮的《孝敏皇后傳》一樣突兀。

  我跟在西日昌身後退朝,想到胥紅私下對我說的話,那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胥紅說:「大人儼然是後宮真正的主宰。」我斜了她一眼,她立時住嘴,手忙腳亂地為我穿衣束帶。胥紅和大多數人都不清楚,大杲的後宮不需要皇后,皇后的寶座被大杲真正的主宰一直當作誘餌當作鋪路石。

  侍中的官服穿起來煩瑣,可在西日昌手底,很輕而易舉地被脫卸。我覺得命運在冷冷嘲諷我,無論他為我穿上什麼衣裳,到後來總要剝下的。開戰在即,他的情慾也隨之高漲,逐漸如火如荼。

  我只有他一個男人,無法來衡量去對比他和別的男人有何不同。我只能以武者的標準來判斷他,他很強,因為我不弱,所以他非常強。強並非是一身肌肉一身蠻力,強是一種氣勢,可凌駕於軀體之上,威懾心靈。

  我無法拒絕他,也壓根兒不會拒絕。我知道他確實需要我。或許這就是他的真實,他需要我,需要我的身體,並且從不厭倦。所謂的飄飄欲仙、滿足喜悅都是幻覺,幻覺可以美到星辰在我頭頂閃爍,我彷彿到了天上。

  「姝黎!姝黎……」他喚醒了我,搖著我的肩頭,深深地凝視我。

  我沒有在天上,我在他懷裡。我笑了笑,他瞇起眼,覆在我身上,然後繼續。當他停下後,我就進入夢裡。不知何故,那種時候他總是精神充沛,會說上幾句無關痛癢的廢話。

  「等天下安定了,我要把你關起來……就鎖在地宮裡,誰都不讓看……」

  「然後我們生一個孩子……」

  我迷迷糊糊地聽著,糊里糊塗地想著。差不多吃了三年的藥了,九花六蟲丹的毒該消了吧!其實沒有孩子也沒關係,要生一個西日夢得這樣的,我就真得未老先衰了。要有一個孩子,像誰好呢?像他又是個禍害,像我自己也夠戧。

  次日朝堂上,西日昌收到了來自董舒海部的急件,西秦的唐洲治守龍嘯天投誠。前一陣王伯谷到邊境後,限制了西秦難民的大量過境,唐洲附近城鎮一下子聚集起無數逃亡難民,龍嘯天吃不消了,再加上留在唐洲的大杲內應的策反,這位無能的武將就投奔了大杲。

  西日昌沒有再假惺惺,直截了當下令接受唐洲投誠。此時非彼時,上回是突發奇兵,並非正式宣戰,而這一回一旦開始就必須到底,惺惺作態已無意義。

  西日昌下旨蘇堂竹留守宮廷,我為副手。另一道密旨則由宮廷隱衛執行,那就是禁錮徐端己。準備工作其實早已妥當,朝臣們都心知肚明。退朝後,西日昌便率軍御駕親征。我親自送他出了西城門,又從半道接他往東。

  一駕尋常馬車裡,西日昌依依不捨地把玩著我的長髮。我緩緩抽出腰間「細水」,他卻阻止了。

  「不用了,留著女人的髮,都是沒出息的男人。」

  我收了劍,沉默地凝望他。他突然一把緊緊抱住我,彷彿要將我整個嵌入他體內,「這次得有段時間……我其實很想帶你一塊兒去,但還是把你留在宮裡好。」

  過了很久,我才吃力地回答:「我等你回來。」我不覺得他的擁抱和以前有何不同,其實我們一直是這樣,從最初到現在,他的擁抱總是很有力,他的雙手也總喜歡放在我腰上。他的擁抱帶著強烈的佔有慾,不到我折腰不罷休。

  出了東城門,我下了車,目送馬車遠去。北風呼嘯,他是不會回頭探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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