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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第193章
四 南越靖王

  西日昌沒有讓田乙乙看我的容貌,就是不打算置她於死地。他知我不在乎美不美醜不醜,他更打心眼裡瞧不起田乙乙。這是一種絕對的蔑視,連殺她他都覺得犯不上。這也是一種殘忍的寬容,他要她活著,來迎接來日更沉痛的打擊。

  晚間他對我言:「田乙乙出生南越望族,正妻嫡女,從小嬌慣。」

  我心下明瞭。他遲疑片刻又道:「實際這號人很好打發,明著的刺頭總比暗裡的好挑,只怕除了這個會來一個更麻煩的。」

  我應聲,後宮實則與宮廷一般,需要的是柔韌而非剛強,需要的是手腕而非蠻力。

  我定定地看了許久。

  當時只掂了琴盒沒有打開,這一份新一直到如今我才發現辜負,實際這人早就護著我了。

  一旁的婉娘展著那件黑白相間的衣裳讚歎,「大人的衣裳雖少,電腦每一件都如此不同,看制工,都是為大人量身定做的。這寬有寬的風韻,窄有窄的巧妙。」她說了一半,忽然發現了壓箱底的那件花團錦簇的帝妃霞裳。我猛然驚醒,當年從唐淵回到泉州,衣裳已被縫補,金蠶寶甲也被取走,西日昌往南屏乃有驚無險,只是我一直厭惡刻意忘了這件衣裳罷了。

  我想了許久後到:「婉娘,你幫我妝扮。」

  婉娘笑了。

  我身著帝妃宮衣,佩戴飾物,輕點胭脂,迎門而立,婉娘恭敬地退下了。夜色明亮,我心明亮,西日昌再鸞鳳宮用了晚膳後就會歸來。

  夏末的氣溫顯然對這件宮衣不滿,輕薄的草木芬芳和著風一同研究我頭上身上極少出現的金銀玉飾,並且較它們發出清脆的迷人聲響,甚至連昌華宮我住的院子都與我有了隔閡,它不滿地在我的光亮中暗淡。

  我從容平靜的佇立,也從容平靜地懺悔,我曾經的冷漠和驕傲。我從來都沒真正熱情地喜歡愛過生活,除了瞭解自己,只臆想旁人,直到我開始瞭解西日昌,這情形才逐漸改變。我注意起身邊的一切,對什麼都不再冷漠。我厭倦和反感的尋常人的交談,現在我也能跟人攀談;我厭惡和蔑視的人的醜惡,曾經見不到美好的雙目,現在也能從黑暗中發現光亮。

  我的偏見依然固執地存在,但我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今晚我期盼著一個男人,期盼著他的到來,期盼著能將我自己完整地真正地交付給他。

  他是獨特的,無法單純的以好壞而論。他具備多重性格,既能風流多情沉湎於女色,也能節制忍耐;他嚴厲苛求、學識淵博,同事也會循循善誘,顛覆常理;他過著的日子大體也分為兩面,既可光明正大,又陰暗隱晦。但實際上,他真正從來不變,隱藏在無數面具之下的只有一面,那是歷來君王都無法避免的絕頂孤寒。

  我不奢望我能改變他什麼,我只希望在我能給予的時候,我就給予他我的一切。

  我的修為還沒有恢復,我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但我能感知,他來了。幽靜的帝皇後宮,瀰散著一縷極淡的他的氣息,可我眼前卻見不著他的人影。

  夏夜風送,許是站的久了,我覺得視野有些朦朧。他肯定已經到了,但我就是不知他在哪裡。

  花影樹影,月色雲移,院子裡一明一暗後,雲挪復亮。一雙手又按在了它們最喜歡停留的地方,西日昌握著我的腰,在我背後無聲摟緊貼合。他的氣息團團籠罩,依然帶著幽雅帶著曖昧,卻多了份喜悅。

  這人是從地道裡趕來的。

  「今晚,你很好看。」他在我耳旁呢喃。

  我慢慢轉過身,踮起腳在他唇上一啄,一啄後再不離去,深吻,深入口腔,深入喉舌,深入肉體,深入骨髓。呼吸彷彿停止,天地間一片幽暗,卻又光亮,只有置身低於才能覺出低於的美好,只有投入玄色的火焰,才能切身感受火焰的力度。

  這個吻不同於任何過往,我要這個男人,哪怕他禍害成千上萬的人,哪怕我最終追隨答喜的命運。

  纏綿的肢體,相濡以沫的唇舌,一片黑紅的光在視覺外閃亮璀璨。這感覺如此強悍,如此攝魂,熟悉又陌生,忘其所始,堅定有力。被握住的身,似已融化,如雲輕盈似棉柔軟。眼前忽然一亮,大亮,他推開了我的唇。他佇立於我面前,彷彿佇立於荒原之中,荒原霎時葳蕤,猶如沉寂千年的石碑,石碑裂開長縫,一枝籐鑽了出來,迅猛地瘋長碑上,碑換新顏。夏夜涼風吹過他簡介利落的髮髻,風拂動他的玄袍。卓葷遒麗,在我懷中。

  我還未看個夠看個仔細,身體已被他托起,雙腳離地,他的回吻覆上我的唇。凶悍、不容拒絕的吻,長驅直入,穿刺掃蕩,我在他臂彎中戰慄,雙足不自覺地微顫。舌要碎了,唇要腫了,呼吸要美了,代之的是暈乎乎的滋味,身子好像真的飄了起來,滑行過半空,橫了起來。

  他放開我的唇,我這才發現已被他橫抱。我喘息著,揪著他的衣襟。他抱我步向床榻,我蜷縮著身子窩在他懷中,帝妃宮裝的長長七鳳帶拖地搖曳。

  他將我放在床上,慢條斯理地解了我的外衣,然後再脫他自己的。我盯看著,卻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見他長髮傾斜披散開來,衣襟鬆開,露出一片白皙細膩的胸脯。然後他平躺在我身旁,很正經地道:「睡覺。」

  頓時,我原本被他弄軟的身子有了力氣,猛的支起身來,側身望他。他合目一動不動,連絲被都沒拉,就那樣和衣躺下。我順著他的身軀往下望,慾望很誠實地向我坦白著。我重又倒回床上,拉上絲被蓋住我們。我在絲被下無聲竊笑,但還是被他察覺了。

  「想找死就來!」他恨恨道。

  我轉身抱住他,一個吻自他脖頸往下游滑,纖弱的身子逐漸往下蜷縮,一點點挪移,一點點輕吻,舌尖舔過肌膚的細柔感,濕潤感,彷彿能侵入肌膚。

  他發出一聲倒吸,隨後抓住我的雙肩,硬將我提溜上來,「你這是做什麼?我不要!」

  我苦著臉趴在他胸前,道:「奸君未遂……」

  他胸膛起伏起來,笑聲悠揚。

  其實我真的很想滿足他,但他拒絕了。他等情慾消退後,摟著我道:「哪怕你失了武功也不打緊,生不出兒子也沒關係,這些日子我想清楚了,戰場不需要女人,只要你陪著我就夠了。」

  我動容,說不出話來。他抓著我的一隻胳膊歎道:「你看你,瘦得皮包骨頭,這哪裡像一個女人的胳膊?簡直就像一個身患沉痾長不大的孩子。剛才那樣子倒可愛,可惜我怕你有勇無力,弄個幾下就死了。死了我可就賠大了,往後要我道哪裡去再找一個跟你似的人兒?」

  這廝越說就越不像話,「想當初,你可是唯一一個被我日睡夜睡,還能下地走路的!」

  「下流!」我嗔他一眼,欲抽出胳膊,他卻抓牢不放。

  「我現在只是嘴上說說,可是有些人啊,嘴上從來不說,腦子裡卻經常地想啊想啊。」

  我張嘴往他臂上就咬,他依然不呼痛,也不抽手。我咬了一半咬不下去,恨恨道:「哪有跟你似的,還帶真咬的!」

  他放開我的胳膊,撫我背,過了很久,才低低道:「那還是輕的,你不聽我吩咐,害死了答喜,又險些害死了自己,我不把你吊起來抽個百鞭千鞭,已然是縱容了。」

  我一怔,內疚和後悔接踵而至。

  「但你也殺了林季真,等同救下更多的羅玄門人。」他頓了頓,長歎道,「忘憂峰上,除了葛仲遜,每一個人真的想傷你,他們謀算的都是我。可你來了,黎族苦主啊,眼見慘死於我懷中,但凡心底有點良知的人都無法忍受你的死。就算葉道人因葉疊而憎惡你,但他也不忍。」

  我頓時明白,南越人並不要廢我武功,他們心心唸唸的是挫敗西日昌。若西日昌命我自廢修為,那大杲昌帝的一世英名就掃地。南越人講究名聲、人心,殺帝皇對他們來說乃下策,一個昌帝死去,還會出現新的大杲帝皇,而新即位的帝皇是否同西日昌一樣還能說上話,是否一即位就挾持報復不顧一切殺戮南越和西秦,那就很難受或了。更何況如今的西日昌乃南越王的愛婿,總不能讓南越王最寵愛的公主一嫁人就成了寡婦。

  「你是個變數,其實我也想過你可能會來,我讓陳風轉告你後果自負,但是這後果連我都承受不起。」他搓揉著我的腰,「陳風為你受了一百杖,可他都能下地了,你還在昏迷。」

  我的腰都快被他揉斷,但我沒有呼痛,只是緊緊抓住他的衣襟。

  「我的隱衛死了,這個隱衛從我出生就守護著我,一輩子生活在陰暗中,到死都不給任何人見他的容貌,你知道為何嗎?」

  我壓抑的問:「為何?」

  他停了折磨我的腰,凝視我道:「他是你西疆木族人。」

  我一驚,木西族人如何會成為大杲帝皇的隱衛?

  「早年西秦的西疆八族,以黎族、彝族、木西族三族為主。但在你黎族慘遭滅族之難前,木西族已經名存實亡。情形和你黎族一樣,宗族一脈被殺個一乾二淨,不一樣的是,沒有黎族血案那麼張揚,鮮有人知。木西族落入西秦王手,真正的宗族只有一位旁系的重要人物當時旅居大杲,才逃過一劫。這位大難不死的木西族人從此投靠了我大杲皇族,他的子子孫孫成了大杲皇宮的隱衛。你身為西疆黎族族長之女,應該聽說過,木西宗族有個明顯的容貌特徵。」

  我點頭,道:「是的,他們的鼻子很特別。」繼承木西宗族的木西族人,都長著個龐大的獅鼻,鼻翼比嘴寬,如果蓄胡,看上去就像獅人。但我只聽聞,從沒見過。小時候問父親,父親說他沒有見過,倒是很多尋常木西人經常給黎族和西疆的其他富人做長工短工。

  西日昌緩緩道:「木西一族比你更仇恨西秦,他們連姓氏都改了,諧音慕西,慕西格死前自毀容貌,就是不想讓葛仲遜發現木西族還有宗族。但木西人比你會忍,他們知道這樣的血債,不是一個人一輩子就能報得了的。」

  我從他懷中退出,撐起身跪在他身旁,緊緊盯視著他。他不語,搖搖頭。

  我重又鑽回他的懷抱,他才緩緩道:「木西族擅長鐵匠,兵器製造,當日你看慕西格的細針,雖然又輕又小,卻尖銳無匹,若非苦喈的氣場影響,慕西格以一抵三也不至於落敗。暗器上他登峰造極,可惜了……」

  我心下一堵,艱難地道:「這人也是我害死的?」

  西日昌輕柔地撫著我的臉道:「沒有人怪你,慕西格早就知道你的身份,慕西隱衛都知道你,他們很高興,能有一個你這樣的黎族高手與他們為伍。去年你從唐洲回來,乘你修為未復的時候,很多人都偷偷瞧過你了。慕西格當時就對我說,他看到了你,就看到了西秦的末日。」

  心頭的沉石徹底堵住了喉嚨,我啟齒無音,西日昌卻明白我的心意,指按我唇道:「你是想問,西秦王為何作孽?很簡單的一個原因,在西秦王眼裡,西江人都是蠻族,幾代西秦王從來沒有一個真正把你們當做西秦的子民。蠻族有能工巧匠就必須為西秦工作,不肯就打到肯,殺到肯。蠻族有絕世武學,那就是西秦的,得回歸西秦手裡。征服、掠奪,其實歷來帝皇都幹這號事,我也如此。」

  我握住他的手,難過地望他,他卻微笑。

  過了很長時間,他不小了,「真要睡了。」

  我將他的手按到我的胸膛,他一怔。

  我再講另一手按到他胸膛上,他垂睫,眼波溫柔,撩人銷魂。天生的誘惑者,我卻不因他的誘惑著迷。我聽著感觸著他的心跳、我的心跳,一長一短融合在一起,此起彼伏,重疊又非開,分開又重疊。將心比心,帝皇有帝皇的使命,武者有武者的報復,征服和掠奪,只是字眼的表述,只是目的,手段因人而異,而同樣於盡壞事的西日昌,還會騙。

  心跳忽然加速,在我胸上的手抓了抓,又揉了揉。

  我飛快的收回手,正色還他,「睡覺了。」

  他唇角流出笑意,順勢將翻身背對他的我攬在懷中,「多謝大人恩寵,嗯,早像這樣睡很久了……」

  我無語,胸上多出只手。

  胸上這隻手得逞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身子稍微長出些肉來,那手就更無恥了。半夜把那手丟掉,挪開,過一會兒又會摸上來,扭頭望他,猶在熟睡中。我只能暗道一聲苦,抓著就抓著了,還跟蛇蟲似的,爬來爬去,他倒是睡的舒坦,我身上多出一會動的東西,如何安睡?

  結果我的肉長了那麼丁點再長不出來,每日御廚太醫們精心烹製的菜餚藥膳,多半原封未動。好在他們發現我喜歡吃蜜桃,所以蘇堂竹並不擔心我會餓著,而西日昌時常取笑,說後宮裡養出了隻猴。

  我無法著急功力的恢復,只得找了一堆書打發時日。那本鼓譜我看得最多,翻來覆去,幾能倒背,當然背出來旁人也聽不懂。

  那面鼓也被搬到了院中,我時而興起拍幾下,但咚咚的除了我自己,沒人覺出有音律。有回孫文姝來見著了,也只莞爾,估摸她以為亂敲的鼓樂總比磨人的琵琶曲順耳。

  從孫文姝和蔣瓊英嘴裡,我得知一件大事。自從田乙乙犯事關押,徐端已病後,南越那邊就有了動靜,南越王近日將遣使入盛京來看望徐端已。

  這是西日昌需要操心的事,我沒有過問,知曉了木西族人一事,我覺得自己不夠堅強,如果悲傷是一種力量,那麼張揚不如忍耐,宣洩不如積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甚至我認為現在改姓的慕西族人已經沉澱了仇憤,一族之仇僅是家仇,單一的血洗家仇是單薄的。當他們發現了我,黎族的孤女,或許在更早前,他們看到了更多強權下的悲劇,已經改變了初衷。如果強權不可避免,為何不選擇一個最強最好的?

  我想不到更多,最終我這樣自私的人只會回頭想到自己。西日昌已經幫我完成了第一步,葛老賊等著我收割殘命,單為這個,我就可以拋開一切顧慮,何況他還守護著我。

  秋季來臨的時候,我親自送婉娘回清華池後,沒有急於回昌華宮。我坐在池邊,將雙腳浸泡水中,輕輕晃動。

  水汽蒸騰中,我合上了眼。在這裡發生的一幕幕彷彿是一曲心樂,他荒淫凶殘地殺了了婉娘的同伴,他無恥惡劣地將我置於水下戲耍,他將我冷藏此地,他大婚之夜突然出現……

  對他的情感轉變,也是我自身的轉變。

  夜色悄然而至,我起身打算離去,氤氳的水霧再次朦朧了我。不知何時,他就站在我身後,俯視著我。

  「你來了?」我毫不掩飾驚訝。

  他按了按我的肩,坐我旁邊,淡淡笑道:「本來以為今晚你會在寢宮等我,但是我錯了,原來你也會選地兒。」

  我們默默坐了一會,不知為何,我竟覺有些尷尬,那會兒鑽到他身下的勇氣蕩然全無,方開口道:「你……」他的手已經伸入我衣襟,當衣襟完全散開,下半句早作了細吟。

  清華池水微瀾層層,水的熱度迅速覆蓋週身。

  我摀住了自己的嘴,但掩不住聲音。我的身體化作了樂器,樂師在其上輕攏慢捻,流韻共水色,輕柔至極卻聲聲扣上心扉。

  這是一曲完整的微妙的情曲,細膩柔情,幽雅自如。當西日昌挪開我的手,吻入之後,曲樂迴盪,西柔交疊,樂師在我身體裡彈奏。

  沒有遮天的黑亮,沒有滿谷的欲花,彷彿置身於金光燦燦下的碧海中,長風拂浪輕拂去所有過往。

  樂曲連綿起伏無邊無際,以最輕柔的旋律貫虹穿心,我眩暈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在他寢宮的床上,他背對著我坐著,似捧著蜜桃磨牙,房間裡洋溢蜜桃的香味。我撐起身子,不見他轉身,也不見他吭聲。我瞟了眼案上一籃子的蜜桃,什麼時候這人跟我搶桃子吃了?

  他磨了半天,轉身遞我一隻被他啃掉皮的桃。我不禁笑出聲來。他吐掉桃皮,蜜汁滿口,流入心底。

  吃完桃,他端了銀盆來,我淨手後他又拿去放回。等他回我身旁,我展開雙臂,纏繞了他。他忽而一笑,壓我倒床上後,捏著我的臉道:「為我活著,不著急眼前。」

  我嚶嚀一聲,他歎氣倒我旁邊,「其實我也急……分明是養頭豬,怎麼養著養著變猴了呢?」

  我拍他,聲響越來越輕。

  歡愉過後,我開始收拾傷悲。當白日西日昌忙於朝政,我去了月照宮。

  在昌華宮以外的宮人眼中,西門衛尉只是西門衛尉,有我無我,大杲宮廷都無影響。所以銷聲匿跡了幾個月後,我重又出現,無人驚訝。

  西日昌前往南屏前,就命蔣瓊英搬與孫文姝同住。現如今答喜回不來,蔣貴人搬了,月照宮人去樓空,只有幾名粗使宮人收拾著庭院屋什。

  我踏入昔日權傾一時的董康寢宮,我自己也曾居住的寢宮。一步未停富麗堂皇的殿堂,逕自走向答喜生前所住的院落。她的院子乾乾淨淨,房間整潔,被褥疊得方正,仿似一直在等待她歸來,又似只是個高貴寬敞的旅店,我無聲感歎,轉身出房,帶上了門。

  旁人祭奠都帶香,我只帶了一籃桃子。我佇立答喜院中,將一籃桃子對門而放。秋日明亮的光線微微一顫,院子鮮活了起來,我身著的玄衣流動過一片金光。

  「你在做什麼?」背後突然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

  我一怔,雖然修為未復,但直覺這說話的男人是位高手。皇宮的侍衛隱衛沒有不認識我的,即便不認識,但我身上的衣裳尋常宮人都明白,它意味著閒人勿近。

  我慢慢轉過身,一個陌生男人一張陌生的臉映入眼簾。

  他並不高大魁梧,但筆直的身板和凌人的其實讓人不敢小覷。他的五官面容也不標緻,膚色不柔不細還略帶古銅色,偏生那雙眼令人過目不忘。

  「你是何人?」我沉聲問。

  男人本離我丈遠,但當我問話後,他倏忽來到我面前。我警惕地後退一步。月照宮的侍衛呢?隱衛是不指望了,這宮暫無人居住。

  「大杲皇宮的女子就這麼古怪嗎?穿得男不男女不女,還要遮掩面貌。」男人不屑道,「月照宮,也算是個好地方,沒人住也就罷了,來個人都如此古怪!」

  我再退一步問:「你是南越人?」看男子身上的服飾,顯然他來自南越。服裝並不惹眼,但質地、裁剪都上乘。

  男子笑了笑,說他不好看吧,可這笑容有股撓人心的味道。

  「你很奇怪?我比你更奇怪。」他左右顧盼,「這宮裡的人都透著股藥味。」

  「什麼藥味?」

  他轉回頭,凝視我道:「就是叫人看不懂的味兒!」

  說時遲那時快,他欺我身側,一把扯下我的面紗,另一手攬住我的腰,笑意在他眼中凝固,他的眼神跟著大亮。我乘他愣神,奪回面紗,扭身甩開他的懷抱。我的功夫不再,但身法還算靈活,他反手撈我,沒撈著。

  離遠數丈後,我戴回面紗。男子忽然連笑三聲,笑罷,盯著我眼道:「我知道你為何要遮掩了。」

  我冷冷道:「南越貴客,請速離此地。」

  「本來打算看一眼就走的,但看到了有趣的,這會兒倒不想走了。」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我首次感到了失去武力後,我的軟弱。哪怕只有固氣期,我都不會像如今這般沒有底氣。

  「請止步。」我沒有再後退,在這樣的人物面前,後退毫無意義。

  男子又笑了笑,一陣風急速穿過庭院,風停後,一玄衣男子擋在了我們之間。

  男子依然在笑,但停了腳步。「大杲的隱衛?嘖嘖,有幾分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趕來,看來你是有身份的咯?美人?」

  我身前的玄衣男子冷冷道:「滾!」

  他一開口,我便知他是那晚勸我回床上的隱衛,但他的一個「滾」字卻激怒了南越男子。

  南越男子展開氣勁,猱身上前,與隱衛迅速交手數招。我站在隱衛身後看不清楚,只覺身上衣袍被勁風刮起。悶響數聲後,南越男子揚長而去,笑聲可惡,「看在美人的份上,今日放你一馬。」

  我暗罵此人狡猾,他離去只因適才爆發氣勁,宮廷侍衛不久將至。再看面前的隱衛,已矮下神來。

  「你怎麼樣了?」我連忙上前查看他傷勢。

  他卻偏頭,他的面上也蒙著黑巾,看不見容貌。這一偏頭,一口血從黑巾後噴出。我蹙眉,他顯然受了內傷。

  隱衛吐出血後,緩緩起身:「那南越人修為在准武聖之上,大人以後多加提防,最近幾日沒事最好別出昌華宮。」

  我眉頭擰的更緊,「你叫什麼名字?」

  隱衛沒有答我,迅速消失於我的視線。他離去後,一隊侍衛急急趕來。

  「西門大人,這兒發生了什麼?」

  我沉聲道:「沒什麼,但此宮需加派人手了。」

  打頭的侍衛應聲,另有幾侍衛不解,也不敢多問。在侍衛的護送下,我回了昌華宮。依然是打頭的侍衛,在臨走前道:「大人好生將養,我們都等著大人康復。」

  我心底當即流過一道暖流。這侍衛並非昌華宮所屬,只在演武場見過我幾面,關於我受傷一事,並未流傳出去,他顯然是自己看出來的。

  晚間西日昌從鸞鳳宮回來,證實了那南越男子的身份。他叫徐靖未,乃徐端已的王兄,跟隨南越使團同來的南越靖王。靖王很會找借口,他借口大杲景致不錯,混進使團來觀光。道了皇宮,接風宴上他借口如廁,到了月照宮。

  我絲毫沒有隱瞞,將徐靖未扯下我面紗,隱衛來救一事全盤托出。西日昌眼神一閃,欲言又止。

  我道:「該我知道的呢就說。」

  西日昌一笑,摟著我道:「很亂,容我理清了再說。」

  我沒有吭聲,他在我肩上捏了幾把後,低低道:「你知道,世上沒有太多巧合,將很多事串聯起來,你會得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結論。徐靖未早不來晚不來,為何此時來到?來了之後哪裡都不去,卻道了月照宮轉了轉。再往前推……」

  他說推究推,將我推倒床上。

  「田乙乙早不鬧晚不鬧,為何在你昏睡了幾月,醒了後才能下地沒幾日,來闖昌華宮?」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神色才緩和過來,風淡雲輕地道:「你那會兒往南屏去,還記得當日你寄了一匹馬?」

  我點頭,心下更疑。「推到這時候?」

  西日昌坐床邊,溫和地道:「是啊,當時你就結實了一個了不得的人。」

  「黃圍?」

  西日昌道:「我也是後來才發現的。據吳軒說,這個自稱黃圍的男人修為只在你之上,而且極有可能來自南越而非大杲。黃圍假裝不敵吳軒跑了,吳軒沒有揭穿。」

  我一驚,翻身而起,卻被他輕輕一揮,又倒臥床上。

  我無法再起身,他直接壓在我身上,語調依然溫和,但我卻知情形有點微妙了。

  「倘我沒有料錯,這個叫黃圍的乃苦喈門下。」西日昌微笑,「每次你出去,都會招惹男人,宮裡宮外都一樣,你自己說吧,我該怎麼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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