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06章 以什麼還什麼

　頭部包紮了油布點燃的箭枝、長矛，象一道道璀璨流星，劃過昏黑夜幕，綻放出絢麗煙花後，向著密集在森林空地上的菊淵軍當頭襲落。

　菊淵軍先鋒將軍德康毅夫仰望長天，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從菊淵帝國發兵圍攻雲起城以來，用刀斧砍、用長鋸割、用攻車撞、用大火燒……一直是菊淵人在毀滅破壞著接天山脈大森林。相應的，雲起聯軍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無所不用其極地對抗菊淵人種種行動，保護遮蔽他們的森林家園。

　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樹精靈會在森林裡主動使用“火攻”。

　四周也是狂喊聲飆起，週邊的盾牌手竭力去擋如雨點般瀉落的火箭，但即使箭頭被擋開掉到地上，木質箭杆仍能燃燒一段時間，千萬點火舌英勇無畏地撲向菊淵人盔甲下的布衣、頭髮、弓箭、長盾，以及他們身邊的投石車、原木堆……不大一會兒功夫，人為開墾出的森林空地，就變成了一片熊熊火海。

　菊淵精兵們大都受過“如何對付火攻”之類的訓練，間隙較疏的地方，身上著火的士兵們開始在地上翻滾。但在剛才指揮官“收緊隊形”的命令之下，菊淵士兵基本上都是肩並肩、手挽手，很適合火焰一人又一人地迅猛傳播，卻沒有滅火的空間。

　讓他們慶倖的是，大火倒是幫他們趕走了一直在兵群裡橫衝直撞、滿身血腥的那些妖狼——在長矛手的攢刺下，上百隻妖狼現在只剩下二十多隻了，但菊淵人為此付出了超過一千條性命——見到所有野生動物都從發自內心深深恐懼的火焰，妖狼們不約而同逃離空地人群，突火冒煙地沖向森林裡，就此脫離戰場。

　同時，一直在空中盤旋的吸血鬼和蝙蝠們，也一樣停止下擊，提升高度，離得這片火海遠遠的。

　初冬的夜晚亮如白晝，空氣熾熱得中人欲狂，空地上，到處是身上著火的菊淵兵在奔跑、跌撞、鬼哭狼嚎，焦臭的味道充塞滿每個人的鼻孔，德康眼前，是一出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咬著牙，年輕的菊淵將軍發下此刻他認為最合理的命令：

　“向森林沖！把火引到森林裡去！”

　雲起城北城樓上，華蓋之下，年邁的菊淵皇帝端坐龍椅之中，遙望北方森林裡突起的那一團火焰，緩緩蔓延開。

　“卡斯卿。”

　一聲歎息般的低語，被點到名字的雲起城前武裝部長立刻踏步向前，躬身：

　“陛下，臣在。”

　“依卿所見，此次我菊淵軍大舉進攻樹王國，戰果將會如何？”

　白髮的“大義伯爵”、現任“雲起總督”遲疑著，實在不想回答，可又不敢以沉默對抗“大帝陛下”。猶豫半晌，才含糊回復：

　“紀宮元帥和德康將軍都是不世出的少年英才，如果光明正大地以實力對抗，我軍自然必勝無疑。只是樹精靈王卑鄙無恥、惡毒下流、陰謀詭計層出不窮……

　“簡而言之，卿是不看好此戰後果？？”田信大帝淡淡地打斷他。

　又是猶豫半晌，卡斯低頭：

　“恕臣直言，的確如此。”

　“那麼，以卿對樹精靈的瞭解，你認為，我軍應該採取何種戰術？”

　“嚴密防守，圍而不攻，坐待敵方彈盡糧絕自起內亂，”這一次，卡斯倒是答得毫不遲疑，“目前在森林裡蔽身的敵方軍民共有十五萬之眾，而他們的存糧，臣非常清楚，最多能夠再支撐五個月。我大菊淵帝國坐擁全大陸資源，號令天下，只要切斷他們通過森林外出購糧的道路，五個月後，樹精靈和雲起餘孽必將不戰自潰。”

　“而主動進攻森林，就毫無勝算？”老皇帝的語氣是有點咄咄逼人的，嗓音卻蒼老而疲憊，聽上去也就沒有太多威脅感。

　卡斯沉默了很久——這次主動進攻森林的行動，是新任“國舅爺”紀宮元帥一手策劃的，雄心勃勃立誓要短時間內拿下樹王宮，把“樹妖精和人類餘孽”們清理乾淨，他本人目前也正在菊淵殿后軍中坐鎮，充任前線最高指揮，期望著一勞永逸再報捷音。作為雲起城的“叛將”，卡斯怎麼敢輕易褒貶大帝駕前的第一紅人？

　“卡斯卿？”這一句提點中，隱含壓力增強了。

　“陛下，以臣的微末之見，樹精靈和其他森林妖物，已經在這片林子裡生息了幾千年，地利優勢太過明顯。可以說，我軍不是在和五萬軍隊或者十五萬軍民作戰，而是在和十數億棵樹木、和這片無邊無際的森林作戰啊……”

　菊淵皇帝抬起頭，默然望向前方森林中那一片仍在擴大的火海，日見稀疏的銀髮和刻滿皺紋的老臉在火光照耀下分外清晰，也分外老邁。

　“這番見地，卿為何不早奏？”

　卡斯咽下一口苦澀的唾沫，只有低頭承認：“臣罪該萬死。”

　怎麼會沒有“早奏”過呢？早在紀宮元帥提出這個用兵十萬的進攻方案時，他就把前因後果情報判斷分析得明明白白，只不過，那立功心切的年輕國舅爺根本不聽罷了！不但不聽，還反過來給卡斯下了個“跟樹精靈王相處太久，被嚇破了膽”的名聲，貌似調侃開玩笑，可周圍菊淵軍官們發出的集體哄笑聲中，輕蔑鄙薄意味之濃厚恐怕連聾子也能嗅出來。

　提議被直接負責人紀宮元帥否決後，卡斯左思右想，壓下了“越級上訴”、直接向田信大帝奏報的念頭——那就等於對紀宮“背後捅刀子”，別說皇帝也很可能根本不採納他的建議，就算這一次採納了、駁回紀宮的方案，大失面子的“國舅”，能對卡斯這個“壞事者”心無介蒂？一家子都已身在菊淵，此後日子還長著呢，得罪紀宮這樣的重量級人物，對他有什麼好處？

　何況——卡斯在心底冷笑著問自己，這一戰，誰勝誰負，誰存誰亡，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他不是早已經決定，用身後的萬世駡名，來達成自己這一輩子最骯髒齷齪、最渴望偏執的心底欲念——無論用什麼手段，在哪個方面，至少，戰勝那個不可一世的卓仁一次？

　少年時在同一位教師塾中學習，卓仁永遠是成績最好的那一位，卡斯第二；

　畢業後進入軍隊從少尉做起，卓仁一路晉升，卡斯也一樣晉升，但總比他低一個等級；

　卓仁帶領兵團在雲起城外抗擊侵擾，立下赫赫戰功，卡斯是他的副手；

　卓仁榮獲雲起軍最高榮譽“金葉勳章”，卡斯同時戴勳——“銀葉勳章”；

　五年前，卓仁出任雲起城武裝部長，第一時間內，就提名卡斯擔任“第一副部長”——仍然是“副手”啊……

　自幼及長親密無間的好友，同學共事幾十年的黃金搭檔，說起來是多麼令人羡慕的深厚友情典範，可為什麼就沒人想一想，幾十年間被同一個人幫助、提攜、命令、壓抑、控制的滋味？他的才華、他的淵博、他的特長、他的優點，全在無所不能的卓仁將軍的對照下黯淡無光，一輩子，就真的沒辦法贏過他一次，哪怕一次嗎？

　當他在那個宿命的夜晚，親眼看到倒下菊淵刺客們刀下的卓仁的屍體，卡斯以為自己會如釋重負、會欣喜若狂，會盡情享受這一自己拼盡所有換來的甜美結果，但……盤旋在心頭的，除了失落，只有迷惘……

　可他已經無法後退了，哪怕不是為了自己。他唯一的親人被“自願”送入菊淵首都作人質，預見到菊淵人必能統一大陸的卡斯，至少還相信，女兒在那裡會過得比在雲起孤城中好一萬倍……

　真的會嗎？

　如果連身受“伯爵”封號並擔任“雲起總督”職務的他本人，都仍要忍受菊淵人的冷眼和羞辱，他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外孫，又憑什麼去博得傲慢菊淵人的尊重愛護？

　對於這個種族，無論是多麼的親他愛他、敬重他、施恩於他、為他鞍前馬後流血流汗做了多少事，只要“非他族類”，仍然不可能與他們真正達成理解和信任，是嗎？

　當沖入森林裡的菊淵士兵，讓自己身上的火焰點燃樹木火海，大雨，及時傾瀉而下，阻止野火吞噬掉更多森林。

　不過，無可避免地，凡沖進森林裡的菊淵兵，身上火焰被雨水澆滅後，又會多出十幾個箭眼窟窿，慘叫著噴血僕地，反正都是個死字罷了。

　“將軍，進攻吧！”

　“將軍，再這樣被動挨打，我們會全軍覆沒的！”

　“全軍統一步調，一齊壓上去，就算進入森林也沒關係的！樹妖精吞不下我們十萬人！”

　面對部下們的聲聲催促，德康仍然咬著牙不發話——砍樹開道、直奔王宮、頂住騷擾、不進森林，是此次進軍前就確定的宗旨，定調子的紀宮元帥此刻就在後軍裡觀戰，雖然由於中軍情勢混亂、軍令一時傳不過來，但德康實在不敢輕易改變這一“戰役大方向”……

　“將軍，看！”身邊的副官突然呐喊起來，“看那邊！那個是……”

　德康猛抬頭。森林邊緣處，尚未被完全澆熄的點點火光照耀下，一位手提長劍、金髮金甲的男精靈恍若天神般出現在戰場上，渾身散發出的光芒刺痛了所有菊淵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