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92章 風!風!大風!
“陛下——”
跟所有目睹這一幕的精靈和人類同時驚叫出聲,赫曼一把反握住杉的手臂,急問:
“不能去幫幫他嗎?只能讓陛下自己孤軍奮戰嗎?”
“黃金精靈王之劍,不會容許除梵鏡外的任何人接近,”聯軍統帥冷漠的雙眸裡也露出恐懼,“你沒有親眼見識過黃金精靈王的強大……那種撼天動地橫掃一切的傲岸威勢……如果連梵鏡都控制不了,別人上去,只是找死……”
“但這樣下去……大家一樣會死啊!”赫曼手指樹頂上的精靈王,看他掙扎著起身,拼盡全力要重新舉起那把負荷太重的黃金劍,劍風掃過,他自己身上多處鮮血迸濺,宛如點點桃花盛開在棕褐色的外袍上。突然間啪地一聲,系在他身後的披風裂開了,一大塊布篷隨著再度飆起的北風,飛離精靈王身體,在空中投向突火冒煙的大森林。
梵鏡王拼死用黃金劍自東向西劃出的隔離帶,還只完成了三分之一都不到,而西南方的大火,就快越過隔離區,如入無人之境地一路燒向樹王宮。
狂風中傳了來婦女們的隱隱啜泣聲,以及樹精靈們絕望的叫喊:
“陛下,放棄吧!我們撤出王宮,退進森林裡吧!”
“我們沖出森林去,跟矮人渣子同歸於盡!殺一個夠本,殺兩個算賺到!”
赫曼回過頭,掃視平臺上擁擠的人群,忽然,在這一重重驚恐面容中,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已故方嬋大校的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擠了上來,此刻,十八歲的臉容顏色灰白,嘴唇不住顫抖,完全沒有了平日裡倔強叛逆的神情。
“西恩……”
擠過人群,赫曼抓住西恩的肩膀,不出所料地,觸手處一片冰涼。
“我們……沒有希望了,是嗎?”看著一向不順眼的赫曼,西恩居然笑了笑,笑容中並沒有敵意,“也好,我們一家,可以在天上團聚了……”
仿佛一柄尖矛輕柔而銳利地刺進赫曼心臟,伴隨著深入骨髓的痛楚,憤怒也油然而生。
“聽著,西恩,”咬著牙,雲起軍中校手上加力,捏緊了十八歲青年單薄的肩頭,“你跟我,還有一場決鬥沒打!你要去跟家人團聚,只能由我經手!在那之前,我不會容許任何人搶先動你!”
在他穩固恒定的掌握下,西恩顫抖的身體,竟然漸漸平靜下來,腰板也挺得直了些:
“我不會食言,中校!”明亮而稚氣的眼睛瞅著上司,努力表現出大男子氣概,“能死在你刀下,也算不虛此生了!”
此言一出,兩個男人都愣了一下,在狂風中無言對視。
原來,這個口口聲聲憎恨赫曼對母親“見死不救”的大男孩,一直在跟“雲起英雄”作對的大男孩,心底深處,竟然隱藏著一份對他的敬意和欽慕嗎?
“啊——————”
人群又迸發出一陣驚呼尖叫,兩人不約而同轉移了視線,抬頭仰望,正看到一片血雨從半空中灑下。
這次是精靈王的右臂,綻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但黃金劍尖仍然在虛弱地移動,自西向東移動,汩汩鮮血沿著精靈王的手臂,從劍柄流入劍身,又從劍尖滴落,隨風飄灑到樹王宮外,散成千萬顆肉眼不可見的細微紅珠……
再也看不下去了,赫曼扭身擠回聯軍統帥身邊,幾乎是在懇求:
“無論如何,我們得做點什麼!杉大人,請你想想辦法!”
黑髮精靈收回目光,冷冷看一眼這自不量力的年輕人:
“說了那麼多,你沒聽懂嗎?誰都插不上手的!”
“我知道別人插不上手,”年輕的雲起軍官眼前一片模糊,“但做什麼都行,我不能再呆站在這裡……”
“是嗎?”黑髮精靈的聲音仍然毫無溫度,“那麼,你去做準備,迎接棠露小王子登基繼位吧——梵鏡死定了。”
赫曼狠狠瞪一眼杉——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風涼話!難道樹精靈真的以為他們用大無畏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就可以克服一切困難、贏得最終勝利嗎?
下定了決心,不再理會身外任何事物,赫曼匆匆跑進樹王宮,攀上最高處那個天臺,頂著成了漩渦的暴風阻擊,咬著牙,手腳並用地爬向樹杈上方那金色的身影,不去想自己的下場會怎樣。
“陛——”
堪堪接近到樹精靈王身週五公尺內,赫曼剛剛放開嗓子大吼,一陣天旋地轉,他的身子輕飄飄飛起來,緊接著,千萬根無形無影的利箭擦過他的皮膚,撕裂他的肌肉,將他的身體兇猛地推向後方,重重卡進一組尖銳的枝丫間。
砰。
樹精靈王身周似乎爆開了一波氣浪,白花花的耀眼光芒間,一束細長的金光疾飛而起,穿出樹身枝杈,低吟聲中,向樹王宮下方直墜而下,又是一聲砰然大響,那金光插入草從之中,地面上嘩啦啦地裂開了一條深隙,從樹王宮根部一直裂進森林裡。
風停雲止,時光凝固。
我又在做噩夢了,赫曼迷迷糊糊地想。根本感覺不到身上傷口的疼痛,他抬起頭,直視離自己咫尺之遙的樹精靈王,看那金髮的頭顱回轉過來,猶帶血跡的唇角抿成平直的線,原本緊握著黃金劍的右手緩緩舉起,鮮血如小河般順著指縫淌下。
手中,空了。
由於赫曼的貿然侵入,黃金精靈王之劍劇烈震動,脫出梵鏡本來已很虛弱的掌握,從樹頂半空中掉落,落入深深的地隙。
赫曼看著面前金髮覆蓋下的臉容,那不再是那張他已經很熟悉的、英俊灑脫倜儻自喜的面孔,而是冷酷粗礪得象經過千萬年風霜雨雪的遠古石雕,碧綠眼眸裡燃起野獸般猙獰殘忍的光芒,唇邊一絲血痕更散發出腥鮮氣息……
一切都結束了嗎?赫曼問自己。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居然是毀滅在自己一心守護國民的熱望中?
如果無心鑄下的大錯,同樣無可挽回,那就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藉口。讓自己的生命成為天地淪喪的血祭,遠處森林裡的熊熊火光,正在拉開這場淒豔結局的大幕。
閉眼,沉入甜美的黑暗,天好冷,我好累。
一滴水珠落在赫曼的鼻尖上。
又一滴,打濕他的面頰。
又一滴。
又一滴。
霍然開目,一時間,年輕人遲鈍的腦筋,理解不了眼前見到的一切。
千萬滴水點紛紛揚揚地從天空中灑下,飄搖著,蕩漾著,連點成串,連串成線,最終,將天地森林都籠罩在茫茫水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