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03章 流芳千古和流毒無窮

　天底下最鬱悶又最尷尬的情景，莫過於此了——赫曼。金以手支頤，無意識地作少女托腮狀。

　鬱悶的是：明明有一腔熱血，只願賣與識貨的……不，只願灑在為國為民的前線戰場上，卻偏偏被束縛在後方營地裡“留守”。結果現在，空蕩蕩的大帳裡孤燈如豆，他埋首於一堆卷軸中獨對青燈，只能憑想像去揣測森林中熱火朝天的戰鬥場面。

　尷尬的是：大帳裡另一個活人，正在低頭整理檔的值班中士文員，正是與他有“決鬥”之約的已故方大校長子西恩。

　整晚，兩人的對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大致模式如下：

　“中士，請拿XXX文件給我。”

　“稍等……給您，中校。”

　“謝謝。”

　這也算難能可貴的和平時光吧——赫曼想。如果他們之間能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倒也是不錯的狀態。隨著西恩長大成熟，他們之間的誤解應該會慢慢消除，最終能夠如兄弟般親密友愛，讓他盡力補償對方媽媽的失職歉痛……

　帳簾一掀，一個略微發福的身影悄沒聲走進來。

　“閣下！”看清是誰後，赫曼吃了一驚，立起身迎上去，“您怎麼這時候來了？有什麼事嗎？”

　雲起城政府主席于德陽，和絕大多數目前在森林營地帳篷裡棲身的雲起人不同，他和他的家人，作為“貴賓”被款留在了樹王宮裡。而且他“國家領袖”的身份比較超然，並不直接參與聯軍軍務事宜，所以平時很少能在指揮部大帳裡看到他老人家。目前前線森林裡戰事正酣，於城主不躲在樹王宮裡最安全的地方，反倒來軍營裡閒逛，也難怪赫曼吃驚了。

　“嗯……金中校，這次原來是你留守啊。”於城主白淨的臉上現出親切微笑，“沒什麼事，我只是隨便看看，隨便看看……”

　赫曼凝神打量這位雲起人的民選城主、幾千年來第四位戰時領袖——笑容是有些勉強的，臉色是白中透灰的、目光是遊移不定的、整個人是魂不守舍的……

　一點都不奇怪。自從雲起城破、于城主成了“流亡政權首領”後，到現在，他基本上一直都是這種狀態。日常的軍政會議，他就算出席，也只是敬陪首座而已——他對軍事一竅不通，當著刻薄精明的精靈王又不敢亂講造次，所以拿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意見。他至今所做的主要工作，就只是聽從樹王國民政大臣竹的安排，依次巡視森林裡的雲起人難民營，鼓動如簧之舌給自己族人加油打氣。但局勢艱難如此，那些空頭話翻來覆去說得多了，自己也都感覺沒意思了……

　“閣下，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嗎？”赫曼再問一遍，心頭湧起一絲對城主大人的同情——本來嘛，人家的長項是玩政治，現在卻落到這種軍事壓倒一切的情境裡，實在是有勁沒處使，屈殺人家的大才了。

　於城主細長的眼睛裡閃爍起希望之光，健步走過來，拍拍赫曼的肩膀，溫言獎慰：

　“金中校，你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你我又曾經一起經歷過卡斯假女兒那件事（赫曼不太自在地動了動腳），也算共患過難了。我心裡，可是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孩子來看待呢……”

　“謝謝閣下，”年輕軍官強忍住喉頭的翻騰，“那麼，您的意思是……”

　于城主向帳中四下望望，顯然沒看到埋首於大堆文件後的西恩，但回過頭來後，仍壓低了聲音：

　“赫曼，依你看，這一次梵鏡王他們……能打得過菊淵人嗎？”

　一瞬間，赫曼心中閃過無數念頭，其中包括拔出腰刀當面砍過去，劈他個滿臉花——鬼鬼崇崇來說這種話，好一點的推斷是他喪失信心、想弄點護衛逃跑了，想得再惡劣些，說他是來‘勸降’拉人下水叛國投敵也有可能——但下一刻他就壓抑住這種衝動，提醒自己：為這種人髒了手，太不值了。

　何況，現在雲起人內部再自相殘殺起來，那真是再沒有一點能生存下去的道理了……

　“閣下，”年輕軍官肅容以對，“請允許我恭喜您。”

　“恭喜？”城主大人愕然。

　“對，恭喜。”赫曼點頭肯定，“恭喜您，很快就將成為‘帶領雲起人抗擊強暴複國中興的偉大領袖’，以這樣的光榮頭銜被載入史冊，萬古流芳！想當年雲氏王朝的開國君主雲從龍陛下，不正是因為跟樹精靈王一起，先後兩次帶領族人成功抗擊住人類第一帝國對雲起城的圍攻，威望才高得無以復加、最終建立了延續千年的雲氏帝系嗎？”

　“可是……”

　“而且，”赫曼不給他反駁的機會，“除雲從龍大帝之外，雲氏王朝中最著名的兩位皇帝——‘武帝’雲橫嶺、‘興帝’雲海天，也都是因為領導雲起人取得了‘反圍攻鬥爭’的勝利，才得以名垂千古。其實說實話，這兩位能夠得享大名，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他們的天生血統世系，不算太稀奇。而您，于主席閣下，想想看，只要您咬牙堅持到這次戰爭勝利，您就將成為歷史上第一位非雲姓的戰爭英雄領袖！”

　“雖然這麼說……”

　“閣下，我們現在雖然艱苦困難了些，可我們是在為子孫後代的自由和尊嚴而奮戰啊！當我們的孩子和他們的後人站在鮮豔的雲起大旗下面時，他們會為自己身為雲起人而自豪、驕傲、幸福！他們會說：‘我們的幸福都是偉大領袖于主席帶領英雄兒女，用鮮血乃至寶貴的生命換來的。翻開歷史書，于主席的英雄事蹟呈現在我的眼前，我的心洶湧澎湃，久久不能平靜。人民為于主席樹立了永遠而偉大的歷史豐碑，于主席的光榮事蹟傳遍了整座大陸，光芒萬丈，世代的雲起子孫永遠不會忘記他老人家。他是最可敬的人，他是民族的驕傲，雲起城因他而自豪，他的忠魂流芳千古永垂不朽……”

　“好了好了好了！”於城主苦笑著打斷年輕軍官的慷慨陳辭，心下已經明白他看穿了自己的企圖，而且不會合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會咬牙堅持到底……那你繼續忙吧，我走了。”

　“閣下走好，恕不遠送。”

　等到那個矮胖身影消失在帳門外後，赫曼籲出一口長氣，想了想，叫：

　“西恩？”

　“是，中校？”慍怒的稚氣面孔從檔堆後探出來——早在聽到於城主那句“能打得過菊淵人嗎？”時，已故方大校的長子就有了暴揍他一頓、以慰父母弟弟在天之靈的衝動。

　“你去告訴值勤隊長，加派兩個弟兄，一路‘護送’著城主閣下，別讓他老人家在森林裡迷路了。”

　西恩一愕，眼珠轉動幾下，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別讓他老人家迷路迷到矮人渣子那邊去。”

　赫曼點點頭，一笑——方媽媽的兒子，果然不會是笨蛋啊！

　跳起身來，西恩跑向帳外，在門口又停了步，丟下一句：

　“金中校，您剛才那番話的語氣……很是耳熟啊！”

　“？”望著那個跑出去的身影，赫曼發著呆想想自己剛才的表現——果然，跟“某個精”平時說話做事的荒腔走板不著調，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所謂的誤人子弟、流毒無窮，也正是這種情形吧……-_-

　抬頭望望篷窗外的一輪圓月，就快升到頭頂了。不知道離這裡並不遠的前線森林裡，此刻戰況如何呢？

　“嗷嗚嗚——”

　一陣陣慘烈長嗥由遠及近，在幽秘森林裡震盪迴響。即使是以勇悍不怕死著稱的菊淵精兵們，聽著這揪心扯肺的狼嚎聲，也禁不住臉上變色、小腿發軟了。

　處在十萬人中心地帶的這一支戰隊，由原菊淵先鋒官德康將軍親自率領。本來，前後高順人等其他民族的炮灰，後有本族精兵接應，他們的位置算是比較安全的。

　但現在，迎著圓月灑下的清輝，從剛剛被伐出的空地邊緣森林裡，一隻又一隻體型龐大、眼冒紫光、白牙森森的惡狼接連躥出，徑直向著他們廝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