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誘 亂世危城篇 第143章 今夜無人入眠
他雙臂大張,兩隻小手死死摟住這寬闊健壯的胸膛,小臉也貼上去蹭蹭蹭,賴在父親懷裡不肯離開。
恍惚間如有輕輕的笑聲,溫熱氣息也從頸後拂下,一隻手托摟著他的小PP,是百年來彼此都習慣舒適的姿式。
然後,開始搖晃了。劇烈顛簸,山搖地動,整個世界在一瞬間傾覆。
樹精靈王子棠露睜開眼睛,邊揉邊打呵欠:
“是地震了嗎——”
呵欠沒打完,他的意識已完全清醒,想起了自己正身處牢厄之災中。下一個念頭順理成章蹦出來:
——能趁此機會逃跑嗎?
坐起身,張大眼睛四望,讓他灰心的是,映入眼簾的仍然是菊淵寺那張瘦瘦的老臉。
“起來穿衣服,”老臉上的嘴唇開合,“陛下召見。”
小精靈又打了個呵欠,鑽出溫暖的被窩,一邊不情不願地穿衣梳頭發,一邊抱怨:
“深更半夜的轟人家起床,這是虐待俘虜!象我這樣正在發育中的未成年小孩,保持充足的睡眠是很重要的!萬一我有了黑眼圈白頭發什麼的,賣相不佳價格跌落,吃虧的還是你們自己嘛!真是的,什麼大帝陛下、禦寺殿下,這點道理都不懂!”
“不許胡說!”菊淵寺低喝。明知這間高塔囚室中沒有別人,來傳旨的內侍正在塔下等著,他還是很不習慣當面聽這種“污蔑大帝神聖形象”的言語。
棠露自己並不知道,他的小身體只能完整地保留到今夜為止,按照菊淵帝國向樹王國發出的最後通諜,明天,他就會被零割下幾塊東西來,送進森林去威懾雲起聯軍,讓重視孩子的樹精靈們心痛欲死——如果他自己知道的話,恐怕就不可能睡得這麼安穩了吧。
除了他以外,相關人等今夜無人入眠。寺自己固然一直躺在床上暗暗調息運氣,壓下發作越來越頻繁的陰血櫻花毒,準備著那場與樹精靈王迫在眉睫的生死大戰,而剛才來傳旨的內侍也說得很清楚:“陛下今夜心緒不寧,難以入睡,特召殿下帶人質到寢宮面君。”
按菊淵君臣先前的推算,如果樹精靈王接到使者宣諭後,立刻無條件服從隻身前來換回兒子,以正常速度,他明天早上可以到達雲起城北門。目前雲起城內外駐軍都卯足了力氣準備接迎這只手染無數菊淵人鮮血的千年老妖,不少中低級軍官信誓旦旦地宣稱,就算樹精靈王沒有按照帝諭要求自斷雙臂,在經過他們防線時,他們也會代表大菊淵民族,來親手對其施行“天罰”,連雙臂帶雙腿一齊給他打斷。
對這種誇誇其談的宣誓,寺無一不在心中報以冷笑——幾天前兩軍還在僵持階段的時候,你們怎麼不沖進森林裡去,代表大菊淵民族“天罰”他?
以他對樹精靈王梵鏡的瞭解,那只老妖絕對不會這麼乖乖地束手就擒,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前來交代問題。田信皇帝大概也清楚這一點,他身邊的衛士們就一直抖擻著精神,時刻不敢放鬆,準備迎戰任何時候突然出現的敵人。
所以很正常吧,越是臨近攤牌時刻,田信大帝越是“心緒不寧”,終於在這三更半夜把寺和棠露一併叫到身邊——寺就算已經毒入膏盲,仍然是無可爭議的“菊淵第一高手”,忠誠度更不用說,關鍵時刻他自然還是得守在皇帝身邊當“大保鏢”;而小精靈王子,一旦形勢危急,那就是手感極佳的肉盾擋箭牌啊……
催著棠露穿好衣服,帶他下塔,在那傳旨內侍的引領下,三“人”向田信大帝的臨時寢宮走去。
三個月前雲起城陷落時,城內最後一批雲起人和樹精靈曾經撤到這玉京宮裡做垂死掙扎,結果大部分都被菊淵兵屠殺,只有梵鏡等少數精靈戰士被飛來助陣的吸血鬼、蠱雕等空中部隊救走。
戰鬥結束後,皇宮裡成了一片屍山血海。後來在卡斯伯爵的建議下,為了防止樹精靈利用宮中樹木植物做怪,菊淵人又刀砍火燒,將偌大院落裡的綠色植物毀壞殆盡。田信大帝御駕親臨前,菊淵人發動大清掃,花了整整半個月時間才把皇宮整理得能住人了,但也絕對談不上“環境優美、空氣清新”就是了。
田信大帝的寢宮在大殿后側,從高塔到那裡的一路上,只見烏雲滿天星月無光,幢幢高大建築黑影沉沉犬牙交錯,間或夾雜著逡巡往來的重甲衛士,腳步聲和兵甲摩擦的輕微金屬聲在靜夜裡分外清晰。除此之外,見不到任何有生命氣息的東西。
或者也不是——棠露抬頭,發現天空中有幾個小黑影倏忽盤旋,遠遠近近地繞著圈子,似乎是出來捕食的蝙蝠。
寺也注意到了,停下腳步,凝眸注視它們片刻,右臂微揚——
“你幹什麼!”棠露尖叫,和身撲上去推偏了寺的手臂,但已經晚了,一串“十字手裡劍”如電射出,空中傳來吱吱慘叫,那幾隻蝙蝠紛紛濺血而落。
棠露的橫加干涉只影響到了寺最後射出的一兩支小劍,稍有偏差,有兩隻蝙蝠受傷後沒有立刻跌斃,而是一路歪斜著向皇宮外振翅滑去。
“殺人狂!劊子手!嗜血淫魔!”小精靈怒視菊淵殺手頭領。
寺沒理他,只一哂,拎著他的小肩膀繼續跟隨那內侍。
田信大帝的寢宮裡,內外只點了幾盞小燭燈,光線幽暗,當值宮人一個個屏息垂手,站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誰也不敢出聲。內侍報名後,內室傳出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
“讓他們進來。”
棠露邊邁步邊心裡盤算:如果菊淵皇帝再次強迫他行跪拜禮怎麼辦?還能再上演一次“士可殺不可辱”的戲碼嗎?——偷覷寺的靴筒,匕首柄已經不在那個地方了!——嗯,反正臥室裡聚集的人不可能太多,又不是正式場合,影響力小,實在不行的話,拜就拜吧,聽說人類祭祀死人的時候不也是拜來拜去的嗎?就當那糟老頭子已經伏誅好了,畢竟自己的小命比面子重要……
轉過一重錦障,身著長睡衣的田信大帝就斜倚在床頭,床頭幾上孤燈如豆。
他倒沒難為棠露,也沒理會無言跪地行禮的寺,只盯著小精靈,伸出一根枯木般的手指,屈了下:
“過來。”
棠露猶豫地看了看身邊呈跪姿的寺,抬腳,慢慢走到床前,下定了決心——
仰臉綻放出一個有生以來最最純真燦爛的豁牙笑臉。
^++++++^
一聲嗆咳,八十多歲的白髮老人捂住胸口,咳嗽不已,床邊宮女趕緊上來為他撫胸捶背。
東征西戰六十年、滅國無數最終統一了全大陸的人類霸主,為精靈王子的甜甜一笑傾倒而死……這會是怎樣流芳千古的傳奇故事啊,只差一點就實現了,真可惜——棠露在心底哀歎。
咳嗽漸止,田信喘息著問:
“你多大了,小傢伙?”
眼前這個衣著樸素、病弱蒼老的男人,真的很難讓人跟傳說中那“太陽神化身”的一代大帝聯繫起來,甚至跟昨天大殿裡那個身穿龍袍頭戴冠冕的傢伙也判若兩人。小精靈心頭湧起奇特的滋味,老老實實回答:
“一百三十二歲。”
老皇帝再度嗆笑一聲:
“朕才剛剛八十歲而已……就走到頭了……天帝不公啊……”
“哦,不,您說錯了,天帝是很公平的,”聽完傳譯後小精靈搖頭,無視身邊人的駭然神色,“我們精靈雖然可以永生不老,但再活上幾億年,也不可能取得您這樣的功業,成為整個大陸的統治者。這樣只有數量沒有品質的生命,您要來幹什麼用呢?”
靜靜聽完傳譯,這一次,田信與平身起立的寺相顧而笑,為這小東西意圖太過明顯的阿諛奉承——在老狐狸面前耍小聰明,樹精靈王子畢竟還嫩了點吧!
“為什麼你一直都不害怕呢?”菊淵皇帝低語,神色肅重起來,“你身陷世界上最強大的敵人手中,我族又素以強悍果敢著稱,從不假意行那所謂的仁義道德。你父親無力營救你,作為一國之君,他又斷不會犧牲國家民族來換取你的性命。怎麼算,你都絕無機會逃出生天,為什麼你從來不害怕呢?”
棠露眨巴眨巴藍色大眼睛,理直氣壯回答:
“我哪有時間去浪費在害怕上!成天只想著怎麼討好你們,怎麼保住性命,見到我爸爸以後怎麼報復折磨他——這些比較有用啦!對自己沒好處的事絕對不要去幹,從小到大我爸爸一直都是這麼教育我的!”
田信再笑,深深凝視這粉妝玉琢的漂亮小臉蛋,和海藍色眼眸裡深蘊的智慧與勇氣。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愛子皇儲,也仍然是個嬰兒的第十子。他長大後,能夠有這樣的才智膽識嗎?自己窮盡一生打下的佑大家業,涵蓋了整座大陸的前無古人的帝國,在他手裡,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面對自己所喜愛欣賞的,每個人的想法觀念都不同,每個民族,也都有著獨具個性的處理方式……
“寺,”田信大帝點名垂詢,“精靈法術裡,可有一種,能夠將一具身軀裡的智慧能量,轉移補充給另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