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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行》第334章
第九章(02) 陣前軍議(中)

  王保受軍法是兩天前發生的事,好幾個人都知道經過。論說起來,這事錯在王保,他先是犯了不許飲酒的軍令,手腳又不乾淨被知兵司捉個人贓並獲,因此被抽幾皮鞭那是他活該,再不會有人替他鳴不平。可他僅僅就為兩口酒便被打得皮開肉綻躺被臥裡起不來,這罰得實在是太重了一些。

  鄭七從吃糧那一天起就和王保在一個什,又是一道從小兵升小校,槍林箭雨中從什長到隊再到哨長營尉,幾乎沒有多少分開的時候,這份情誼又比旁人深厚得多。聽說王保就為偷兩口酒便被打得稀爛,登時就惱了,紅了眼珠子低聲問:「誰他娘的下的毒手?」踢了凳子就要出去找知兵司的人理論。孫仲山和孫奐一左一右連忙拽住他。這可不是燕水的騎旅駐地,而是號令森嚴的中軍大營,出去十幾步就是大將軍的帥帳,鄭七要是在這裡胡來,追究下來輕則杖責重則砍頭,絕沒有僥倖的道理。孫仲山沉著聲音說:「別忙!先問問清楚再去也不遲!」孫奐也勸說道:「仲山說得有理,你這樣去只能把自己也賠進去。先聽聽是怎麼一回事,回頭再找知兵司的理論。你放心,大將軍賞罰最分明,不可能委屈了王保。」又回頭問道,「王保喝了多少,就被打成這樣?是不是借酒鬧事了?」

  「他能喝多少?」一個校尉歪了歪嘴,說,「他就是想喝,也得有酒啊。」

  「就是!酒都由輜重營掌握,除了軍營,誰都別想領出半葫蘆。就是軍醫那裡,領多少用多少幾時領的幾時用的也要明細入簿,咱們就是想喝也喝不上!」一個明顯對軍中白酒管制條例有意見的傢伙咂著舌頭說道。他的這番話立刻就贏得好些人的歎息附和。想喝口酒潤潤嗓子都得去巴結軍醫,這軍官當著也真是沒勁!

  「誰問你這些?」孫奐著惱地打斷那傢伙的話,「我是問,抽王保二十鞭子,是誰下的令?」

  「還能有誰?除了王義王將軍,誰還會真把這芝麻綠豆的事頂真的?換作別人處置這事,就王保喝半葫蘆酒,不過是落一通訓斥而已,最多也就假抽兩皮鞭應個景,認個錯便能過去。可誰讓他運氣不佳落在王義這拿根雞毛就當令箭的傢伙手裡,還能有個好下場?好在他沒聲辯,不然就不是二十皮鞭,而是二十軍棍了。」

  行軍法的人是毅國公王義?

  孫奐一下就沒了言語。他和王義打過幾回交道,比較瞭解這個人的脾氣心性,雖然見誰都是一副可親可近的笑容,就是個小兵他也能放下國公的身架說長道短,可骨子裡天生的那股子傲氣卻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總是給人留下一種生分的疏遠感覺,誰都沒法和他真正地來往。這人不僅心高氣傲,而且身份勳銜都高,就因為這兩樣,所以在年後兵部分派來燕山學軍事的那一撥年輕將校裡,惟獨他是哪軍哪營都不肯接收,就是當初和他交情不錯的李慎,也找了個由頭把他拒之門外。後來還是商成商成出面把他劃到衛府知兵司,不然的話,這位毅國公才真是沒了顏面……可這中間又有一樁事他想不明白:王義是個孤傲人不假,卻不是心殘手狠之輩,以前也沒聽說他和王保有什麼過節,怎麼就單單對王保如此不留情面呢?思量著,他對鄭七說:「或許是軍中白酒耗費過大,知兵司受了上頭的訓斥一肚子怨氣沒地方撒……」說著說著他就說不下去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理由太牽強。提督府對輜重後勤的供給向來是從寬裡打算,出兵之前僅囤在留鎮的白酒就有上千壇,要是上頭真是因為救治傷員消耗白酒數量過大而大動肝火,說出去誰會信?

  鄭七卻突然沒了火氣,輕輕掙開孫仲山的胳膊,心平氣和地小聲說道:「孫督,你不用勸了,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他盯著帳篷外半晌不吭聲,默了良久,才嗤笑一聲說道,「王保不是運氣差,而是他命大不當死。他當時要是抗辯幾句,說不定他的小命就得送在這鹿水河邊。就他那點胸襟膽識,還希圖著大將軍的模樣,嘿一一真當別人的眼睛都是瞎的麼?呸!他算什麼東西!」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孫奐眨巴著眼睛盯著他。他完全聽不懂鄭七的話。聽鄭七話裡話外的意思,王保和王義之間不僅有過節,而且這過節還深沉得無法化解。可他就是想不通,這倆人一個是國公爺兼四品明威將軍,一個是邊疆軍鎮的小軍官,哪裡有機會結下仇怨?可鄭七撇著嘴只是冷笑,沒奈何他只好疑惑地望向孫仲山,期望從族弟那裡聽個來龍去脈。

  聽說是王義執行的軍法,孫仲山哪裡還會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可真要解說王義和王保之間的過節,話題攀扯起來就長遠了。他三言兩語便把兩年前莫干南撤之前在那座破敗漢城中的往事說了個大概,陳璞王義他們如何在小城裡設伏,商成又是如何識破他們的圈套抄了自己人的後路,兩造裡兵戎相見卻又把手言歡,最後合兵一處馬踏連營……雖然他說得簡略扼要,可聽的人卻莫不是嘖舌讚歎,遙想當時草原月夜天闊地曠秋聲如織,突竭茨人刀槍如林堡寨似壁,燕趙兒女一腔豪邁慨然赴死,斯景斯情斯意,由不得人油然而生一股神往之心,恨不能化身其間,隨著陳璞商成他們一道躍馬揮戈酣暢淋漓地廝殺……

  孫奐使勁地拍著自己的大腿,大聲感慨說道:「我也見過柱國大將軍幾面!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就她那副小模樣小臉蛋惹人憐惜疼愛的模樣,竟然比咱們這群老兵痞還要不惜命!我孫大嘴是沒話可說了!下回再見她的面,我一定真心實意地尊她一聲大將軍!」這話立刻引來一通笑。有人揶揄打趣說:「孫督,聽你這樣講話,難道以前你見大將軍的面,都是嘴上一套心裡一套?」

  「胡扯!孫督是磊落丈夫,怎麼可能是口是心非之輩!」

  「唔,誰說孫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第一個繞不了他!咱們孫督就是偷著吃酒也是堂堂皇皇絕不背人的……」

  「賀瞎子,你這樣說話就足證你是個口是心非之輩了。前兩天我可是親耳聽見你抱怨,說孫督吃酒時明明見你舔舌頭巴咂嘴,楞是假裝眼花望不見,直到你稟完事離開也沒分你半盞!」

  「是哪個遭瘟的亂嚼舌頭背後撮鬼!站出來!你的哪只耳朵統計我編派孫督的不是?」

  帳篷裡正在嬉笑喝罵亂糟糟一團,就見門外人影晃動,兩個衛兵正立中走進來一個穿青袍的中軍校尉,橫臂行個軍禮大聲宣佈:「大將軍有令:前後左右各營指揮副指揮,即刻點卯進帥帳議事!不得延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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