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何?”容清看向站在床前的白衣男子。
“她懷了身孕,差點小產,”宣揚轉過身瞅著他目光複雜,“還是憐香惜玉些為好。”
容清渾身一僵:“你說什麼?”
“她懷孕了,”宣揚淡淡道,看著眼前面色微白的男子,“孩子留還是不留,全憑你一句話,趁她還在昏迷時決定吧。”
容清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望著躺在床上的人兒。
宣揚瞥了一眼他緊繃的側顏,嘴角不由含了一絲笑意:“我看還是不要這孩子罷,留下來是個麻煩,不僅誤了你的前程,而且也有礙兩國聯姻。”
眼看容清的臉色越發陰沉,他卻火上加油:“再說,你也不是真心——”
“閉嘴。”容清冷聲切齒。
宣揚嘴邊的笑意更濃——能看見向來從容沉穩的賢王爺失了鎮靜,也是千載難逢的奇觀哪。
她居然懷了他的孩子……黑眸無聲注視著蒼白的容顏,容清只覺得心中震動,摻著幾分苦澀,幾分痛楚。
他是恨她的。
這一份恨,已經噬魂侵骨,在他心裡盤旋多年。每回見到她,過往一切就浮現眼前,除了遷怒於她,他找不到別的紓解方式。
不是看不見她眼裡的痛苦與傷心,還有……柔情,自小他就感覺到她對他的依戀,那時他眼裡只有琉璃,對一個小女孩的糾纏只覺得厭煩,而後來琉璃罹禍,他對她的感覺完全被仇恨所替代。
眼下朝中情勢嚴峻,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一點亂子,他所背負的,不僅是自己的野心,還有擁護他的無數臣黨的前途和命運,拿掉她腹中的胎兒,他可以高枕無憂心無旁騖,而她……若舒河執意聯姻,他也沒有完全的把握可以阻止。
他應該很痛快地宣揚他的決定,可此刻他卻覺得難以言語。
宣揚悠然喝著茶,慢條斯理地等著,自在地欣賞窗外的風景。
“二哥……”昏迷中的魏冉忽然蹙眉輕喚,眼角有一滴淚悄然滑落,“不要丟下我……”
“冉——”他情不自禁地回應,一開口喉間卻又似是梗住了,聲音驀地緊窒在喉際,久久,無法成言。
二哥,不要丟下我。
即使在夢中,她也是這樣的恐懼無助,這樣眷戀他。
胸口有種分崩離析的感覺,瞬間蔓延侵襲至他全身,她這一聲呼喚,擊碎了他重重緊護的心甲,他張皇失措地站起身,卻又覺得自己踏進了一個設置多年的圈套中,它來得這樣快,讓他根本來不及抵抗,退無可退,只能一點一滴地沉陷進去。
“怎麼說?”宣揚看著臉色不佳的他淡淡開口。
“留住。”容清迅速吐出兩字,疾步走出房間,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樣子。
入夜起了大風,遠處的宮燈飄飄欲滅,閃爍不定,一如她的心。
“天這樣冷,你也不知道顧惜自己。”容婉結果一旁宮女遞來的貂裘披肩,悉心地籠在魏冉肩頭。
“我不冷,”魏冉輕輕一笑,眼裡有些濕潤,“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今晚要見你那位心上人嗎?”
“他有事。”容婉撅起嘴,“也不知道整天跟二哥在忙些什麼。”
魏冉目光黯了黯,沒說話——自容清那日自楓林將她送回來後,就再也沒有找過她。
容婉問過宣揚,他說他並未告訴容清她懷孕的事情,因為他覺得這事應該由她自己來決定如何處理。
所以,容清應該還不知道她懷了他的孩子。
可是事到如今,她是真的已走投無路。
“婉兒,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她故作輕鬆地開口,一微笑卻流出淚來。
“告訴二哥。”容婉咬牙恨恨道,“憑什麼一切都要你一個人來承受?”
魏冉看著她,心中疼痛。
若他知道,他會如何?他這樣地恨她,又怎麼會喜歡她懷有他的骨血?更可怕的是,如孩子的事情泄露出去,後果簡直讓她不敢想像。
腳步聲漸漸傳來,燈火飄搖的長廊裡,她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向她們走來。
他穿著天青色的錦袍,身姿偉岸,宮燈流瀉的光亮在沉肅的俊顏上忽明忽暗,她忽然覺得,這一件恍如隔世。
“二哥。”容婉喚了一聲,面色不善。
她跟著喚了一下他,卻垂下眼不去看他。
“婉兒,我想和她單獨說會兒話。”他對容婉淡淡開口。
容婉擔憂地瞅了一眼他倆,頗不放心地悻悻離去。
“外面風大,進去吧。”他緩緩道,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待宮女為他上了茶點,他揚手屏退左右。
房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見,魏冉仍是低著頭,卻感覺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過來,她心中忐忑。
“身體好點了沒?”他突然出聲。
“沒事了。”她答。
似乎不悅於她的平靜,他微微蹙眉,深沉的目光圈住她有心逃避的容顏。
“對不起。”他說。
魏冉抬首望向他,眼裡滿是錯愕——這是他第一次跟她道歉,他是怎麼了?心口酸澀一涌而上,化作淚水一點點地自眼中漫出。
她永遠都猜不出他真正的心態。
縱然一次又一次被他傷害,但他從來沒有這樣向她道歉過。
“你總是哭,”他的聲音淡遠飄忽,“這些年來,你從來不曾對我笑過,和我在一起,你痛苦嗎?”
他的問話,讓她頓時怔忡。
“回答我,冉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走到她面前,輕輕抬起她的臉,目光深邃地望著她。
“二哥……”她胸口翻涌,難以言語。
和他在一起,痛苦嗎?她在心中問自己。然後,她輕輕地,無比心酸地笑了。
“我不笑,是因為從來都不見你開心笑過,”她緩緩開口,“你早已知道我的心意,又何苦一再要我承認難堪?”
他不語,深深地凝視她。
“二哥,我懷孕了。”她低下頭,一地眼淚無聲墜落地面。
“我知道。”良久,他輕聲答。
她震驚地瞪大眼望著他,渾身輕顫:“你早就知道了?”
他的沉默印證了她的猜測。
那他這麼多天來避不相見又是什麼意思?心中澀意泛上,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或許他是在等她自己解決這個麻煩吧?
“我知道該怎麼辦。”她自嘲一笑。
“你還挺有主意。”他冷語。
“這個孩子是個意外,我明白你一定不歡迎他的到來。”被他淡漠的態度傷到,她忍住淚意倔強開口,“因為我從來都不是你要的那個人,如果換到是琉璃姐懷孕,你一定開心都來不及吧?”
如果是琉璃懷了他的孩子,他又怎會這樣漠不關心?
聽見她的不平指責,他臉色頓時陰沉。
“她已經死了。”他聲音冰冷,拂袖起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