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無言誰會憑闌意(一)
張開眼,頭頂是淺紫色的床幔。
沉醉坐起身,覺得有些昏沉,她扶住額,叫來宮女。
昨晚和殷徹喝了幾杯,便頗感醉意,後來的事情竟然一點也記不來。
“我是怎麼回來的?”她問。
“是燕姐姐送您回來的。”
原來是燕華。
沉醉心裡隱隱覺得有些怪異,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正怔忡間卻聽見外面有人聲嘈雜,緊接著有道人影跌撞著闖進來,撲到她床前跪下。
沉醉一看,卻是燕華的貼身侍女采荷。
“怎麼了?”她慌忙穿衣下床。
“陸姑娘你快去瑞陽宮救救燕姐姐吧,殿下正大發脾氣呢。”
“為什麼事?昨天不還好好的嗎?”沉醉蹙眉。
采荷眼淚汪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幾個宮女太監都嚇得渾身發抖,我是偷偷溜出來找你的……”
沉醉琢磨著事情蹊蹺,便匆匆跟著采荷往瑞陽宮奔去。
剛到寢宮外,沉醉便聽到裡面的怒斥聲。
“好!你很好——知道算計起我來了!”冷笑聲裡難以掩蓋的怒氣讓沉醉的眉頭更是緊了幾分:“你居然對我下藥!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爬上我的床嗎?我真沒看出來你是這種女人!”
怒吼聲中,一個白玉花瓶突然自簾中飛出,砸在沉醉眼前的門框上,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身邊的采荷驚呼一聲,殷徹回頭,看見簾外臉色有些蒼白的沉醉,頓時僵在那裡,神情愈加難看。
他的眼裡,有驚有怒,更有不容錯辨的愧意。
沉醉隔著珠簾靜靜地看他,看得他幾乎以為她要轉身離去的時候,她抬手撩開簾子,緩緩地走了進去。
珠簾在身後落下,成串的珠玉撞擊,清脆的聲音連綿不絕,很輕,卻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燕華跪在床側的地上,髮髻凌亂,身上只狼狽地披了件外衫,胸前的兜兒隱約可見,沉醉的心,忽然掉進了深深的谷底。
殷徹方才的話,和眼前所見,都在昭告一個事實。
可是為什麼?
她張了張嘴,卻問不出來。
她該問誰?又有什麼資格問?
燕華抬頭看她,眼裡也有歉疚,可更多的卻是倔強,最後,她嘴邊竟綻放出一個決絕的笑容。
沉醉一驚,頓時愣在原地。
“瑞陽宮留不住你,你走吧。”殷徹的聲音又狠厲了幾分。
“不!”燕華驚喊,聲音絕望。
“就當我從來沒有救過你,我不想把一個心機深沉,時時想著算計我的女人留在身邊。”
“別這樣,”沉醉開口,喉嚨乾澀:“這麼多年,她為你做了那麼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她只是喜歡你。
沒出口的話,梗在心頭如針刺般的痛。
她回頭望著殷徹,他看著她的眼裡,有太多的情緒——其實,所有的一切他都明白,只是不想面對而已。
“殷徹,算我求你。”
她的聲音輕輕的,卻異常堅決,別開眼避開他的視線,她走到燕華身邊,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圍在她身上,緩緩地在她領口繫上結,扶起她:“先回去休息吧。”
燕華看著她,倔強地咬脣,逼回眼中的淚花,站起身慢慢地往門外走去。
“站住。”
殷徹神情陰沉地看著她單薄的背影,忽然開口:“永遠都不要妄想我會愛上你。”
沉醉聞言愕然看向他,卻瞥見燕華的身形頓時顫了一下。
這話,太傷人。
但即使這樣的冷漠撇清,一切都回不到原點。
無言的沉默籠罩剩下的兩人。
“我也該走了。”過了許久,沉醉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窒息般的寂靜,轉身離開。
“丫頭。”殷徹上前握住她的手,聲音緊窒。
她不語,抬起另一隻手,慢慢將他的手推開。
他臉色一白——僅隔了一夜,一切都不一樣了。
“是她下藥,我根本就不清醒!”他有些急了。
“你難道一點意識也沒有嗎?”不該說出的話,卻不由自主地滑出嘴邊。
“你懷疑我?”他的眼裡,染上痛楚。
“該死的!”他的情緒驟然失控,“那個該死的女人!”
“她有什麼錯?”沉醉幽幽地看著他,“殷徹,你知不知道,認識你這麼久,我從來沒看見你發這麼大的火,你更不是一個會對女人如此刻薄的男人,究竟為什麼,你今天這樣失態?”
他咬牙,太陽穴上青筋跳動:“你不要做這種滑稽的猜測。”
“我有麼?”
她笑,笑得苦澀,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笑了。
轉身,她緩緩走開。
“丫頭。”他聲音裡的痛楚與焦灼,讓她停下腳步,“你的心意,可會再如昨夜?”
“不要問我,問你自己。”
她輕淡而又有些疲憊的聲音,和珠簾晃動聲在殿內一起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