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鐵馬冰河入夢來(三)
沉醉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地握成拳,無聲地放下來。
“對不起,剛才……我太衝動了。”
他整理好衣衫,在她身側躺下來。
驟離他的體溫,涼意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用雙臂環住自己。
“這個疤痕……”過了許久,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是絮兒咬的。她自幼有心疾,身子弱,生無憂的時候難產——”
一隻手捂住他的脣,沉醉看著他,眼裡有委屈有酸楚:“我不要聽,再講下去,你難過,我也傷心。”
猜也猜得出他們的伉儷情深,昔日她眼裡的人間美景,如今卻成了她傷心的理由,從一開始,她就是作繭自縛。
陸沉醉,你活該。
想到這,她頹然鬆開手,自嘲地一笑。
看見她的笑容,楊恪心裡一痛。
他怎會不明白,這個齒痕,烙在他臂上,卻痛在她心裡。
開口想說什麼,卻發現說什麼都是虛偽——剛才是他避開了她。
這樣的他,連自己都陌生。即使在決定擁她入懷的那刻,他也明白絮兒的美好始終值得他在心底珍藏,更無論他郁結多年的那份愧疚,可是今夜似乎一切都失控了,他的眼裡,心裡,滿滿的全是她,潮涌般的渴望逼退了記憶裡另一張容顏,直到看見臂上那個疤痕,他才被自己震驚。
可是敏感如她,怎會明白那瞬間他心頭的千回百轉?等到他看見她錯愕無助的眼神,為時已晚。
他側過身,小心翼翼地將她環在懷裡,她沒有說話,本來蜷著的身體慢慢放鬆。
不知過了多久,久的以為她已經睡著的時候,一隻小手伸進他的掌心,他下意識地握住,聽見她有些孩子氣地低聲開口:“你要抓緊我啊……不要再鬆開了,不然我也會跑掉的……”
他手一緊,牢牢地握住她的。
翌日天晴,但仍是冰凍三尺,呵氣成霜的酷寒天氣。
沉醉聽到號角聲,才走出營帳,便怔在原地。
眼前旌旗獵獵,浩蕩的千軍萬馬,清一色的黑甲,鐵騎無聲,卻氣吞山河。
最讓她移不開視線的,卻是站在高處俯仰的那一個。
記憶中,他總是一身黑,她也覺得格外好看。到今天,才明白,只有他能將如此深沉的顏色穿得這樣的霸氣凌厲。
隔得有些遠,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看見他利落地抽劍,舉起。
霎那間,數萬計的利刃同時指天,一片銀芒迫得人睜不開眼。
沉醉低頭輕輕笑起來。
十年前的楊恪讓她動心,十年後的他亦然。
又是一聲號角,大軍開動,如一柄黑色巨斧劈開冰河。
馬蹄聲自遠而來,她抬頭,他站著她面前,玄色鐵盔下,卻是雙溫柔的眼睛。
“等我。”他說。
沉醉沒什麼表情,靜靜地看著他,嘴裡吐出幾個字:“今晚你睡地上。”
他的臉上閃過驚愕,接著是無奈,最後是忍俊不禁。
微笑地望了她一眼,他翻身上馬,凌塵而去。
“我們五萬人馬,半個時辰才滅了他們三千,這回算是碰上個厲害的對手。”齊森看著南軍緩緩推前的戰線,眼裡有佩服。
楊恪點頭不語,視線落在遠處一點。
承軍是黑袍紅甲,這個殷徹果然狂妄,一身銀甲,於千軍萬馬中格外奪目。
齊森皺眉,手已把在弓上。
楊恪看出他的意圖,淡淡地說了一句:“你素來箭無虛發,可未必傷得了他。”
齊森不服,手上加了數倍的力道,瞄準穩坐營前的那人,利箭破空而去。
袖中薄刃翻飛,殷徹手一揚,本對著胸口的箭疾轉,斜插在旁邊的地上。他站起身,冷冷的黑眸望向對面的山坡,倨傲一笑:
“洛震,撤營!”
“侯爺你看!”
楊恪看著承軍營地忽起的變化,眉心蹙起。
承軍的營帳此時全被撤下,原本在營的士兵也傾巢而出,但放眼望去,不過萬人。
“這個殷徹是瘋了不成,兩萬迎敵還主動暴露?”南昭眾將皆是驚過於喜。
楊恪臉色一沉,隱隱覺得事情不簡單。
“急報——”一名士兵飛身下馬,疾奔而來。
“侯爺,今日黎明時寧遠城外忽現兩萬敵軍,並未攻城,但挾持了進出寧遠的商隊百姓近五百人,守城將士礙於敵軍人數不少和人質安危,未敢貿然出擊。敵軍傳話說,若我軍再進攻承軍營地,則人質不保!”
這個殷徹,果然不可小覷,如此的狂妄大膽,如此的深沉縝密,臨陣撤營,把底盤全翻,是示威,料定了他不敢動他。
盯著遠處傲然佇立的身影,楊恪沉聲下令:“號令全軍,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