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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南豐十年,四月,南臨與商洛一戰,南臨巧妙反攻,大獲全勝!商洛折將無數,損兵十五萬,元氣大傷。南臨憑此一戰大振國威,十幾年的“與世無爭”無人再敢小覷。而準駙馬秦卿,更是一戰成名,民間聲望大增,軍中護擁者無數。

  南臨朝廷裡原有一些老臣,對無身份無地位無背景的秦卿被選為駙馬極為不滿,此戰之後也紛紛噤聲。更讓眾人詫異的,是一戰之後,素未謀面的殊家家主無聲無息地換了人,而新上任的家主,居然是之前名不見經傳的貢月秦卿。

  秦卿,究竟何許人也?從前的“五國”,如今的“四國”,大到各國大官貴族,小到平民百姓,無不暗暗揣測。

  而戰後重獲安寧的南臨,開始沉浸在文武全才的駙馬即將迎娶惠公主的喜慶氣氛中。南臨朝中也在因此展開激烈的爭論。

  一派說南臨皇位已然空虛十年,必須立刻讓公主與駙馬成婚,接著照先皇遺囑,馬上舉行新皇登基儀式。一派說當初惠公主擇婿,宗旨之一是集齊“五色”治愈頑疾,秦卿親去南臨,非但未能找到“五色”為公主治病,反倒連累殊言不知所蹤,婚禮應該等公主病愈後再舉行。

  支持公主與駙馬即刻成親的,當然是“秦卿”的忠誠擁護者,而持反對意見的,大多是白玄景還未來得及處理的“老臣”。

  爭論持續了好幾日,最終“老臣”們讓步,稱顧忌公主貴體,不說待到公主痊愈,也該等到病情好轉了再舉行婚禮,另一派無可爭辯,只當默認。

  五月的時候,南臨的天氣已經很是悶熱,隔三岔五便會下一陣雨,涼爽幾個時辰,繼續悶熱。

  祁燕端著滾燙的湯藥入屋後,將屋子內的門窗都大大敞開,涼爽的晨風吹入,濃郁的梔子花香將刺鼻的藥味吹散了些。

  這是南臨都城郊外的一間民房,依山傍水,風景獨好,無論白天黑夜都靜謐非常,很適合養傷。

  自上次大戰後,祁燕便與晏傾君安居此處,晏傾君身上的毒也好,傷也好,都需要靜養,好生調理。

  當然,這住處是晏卿安排的,食物藥品是晏卿安排的,每日來給晏傾君看診探脈的人也是晏卿安排的,雖然祁燕絕不相信他會安了什麼好心,但晏傾君在那一箭下還能活著已經是萬幸,不管晏卿安的什麼心,當前之計是要保住她的性命。

  “啊啊啊,你又拔我鬍子又拔我的鬍子!”

  屋子裡間又傳來一聲乾嚎,祁燕難得地露出一抹笑容來。每日來給晏傾君探脈的正是當初那位“鬼斧神醫”,晏傾君重傷後昏迷的幾日兩人還“相處”甚好,自從她醒了,裡屋就時常能聽見那位神醫的嚎叫聲。

  “不醫了不醫了!明天我就不來了!”

  祁燕端著稍涼一些的藥進去時,正好看到白髮神醫暴跳如雷,晏傾君將手邊那根白鬍鬚掃了下去,還漫不經心地帶了點兒嫌棄,淡淡地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老神醫,側過臉,閉眼睡覺。

  祁燕將藥碗端到榻邊的小桌上,老神醫見有人瞧見自己那副模樣,更加惱怒,“哼”一一聲便提著藥箱走了。

  祁燕又笑了笑,她本就不擅與人交往,這些日子與這老神醫的話也不出五句。他每次喊著“明日不來了”,第二日還是會準時出現在院落門口大喚“開門”。

  “傾君喝藥。”祁燕小心地扶起晏傾君,舀了一勺湯藥餵到她嘴邊。

  晏傾君卻自行拿過藥碗,直接往嘴裡倒。

  經過大半月的調理,晏傾君面上的死白已經退去許多,凹陷的雙眼也漸漸恢復,氣色好了許多。

  祁燕見她能自行喝藥,面上閃過喜色。她對鬼斧神醫說過的五句話中,有一句便是問他可否替傾君解毒,當時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道:“解不了!”

  如今看來,或許,他當時說的只是氣話?

  晏傾君喝下藥,放下碗,兩人之間又是沉默。祁燕對這些已經習慣了,起初是晏傾君無力講話,後來許是她不想對她講話,再後來,她覺得,晏傾君可能會怨她一輩子。但是,無論如何,這種狀況,比她料想的要好得多。

  她以為晏卿那一箭會讓失去殊言的晏傾君受傷更深,此前她便是意志消沉,那之後……救起重傷的晏傾君時,她都不敢想像,醒來之後她會是什麼模樣。

  然而,奇跡般的,從她睜眼那一天開始,她眼裡死灰般的顏色好似被窗外燦爛的夏日陽光漸漸驅散,儘管面色依舊蒼白,卻也逐漸有了暖色。剛開始她不說話,只是在醒著的時候默默地看向窗外,後來她不再排斥喝藥,眼睛裡有了光彩,那種無所謂生死的表情再也不曾在臉上浮現。再後來,屬於“晏傾君”的傲然逼人的神采終於完全回到她臉上,她開始逗弄“鬼斧神醫”,經常會笑,身體也一日好過一日。

  只是,自始至終她都不曾主動搭理她罷了。

  “今天是他的七七之日。”晏傾君居然開口說話了,聲音輕悅了許多,淡淡地看著祁燕。

  祁燕驚訝地抬了抬眼,隨即面色一暗,並無言語。

  “你劫了他的屍體,不打算帶我去看他麼?”晏傾君仍是看著祁燕,眸子裡有些冷。

  祁燕始終垂著眼,像是在壓抑情緒般,半晌才緩緩道:“你的身子……”

  “我想去。”晏傾君堅定道。

  祁燕將殊言葬在了白夢煙的墓旁邊,小小一個土包,沒有碑。她們過去的時候正好是傍晚,天邊的彩霞呈出漸變的淡紫色,漂亮得不似凡間。墓地上斜灑了一抹暖陽,綠草茵茵。

  晏傾君推開祁燕的攙扶,自顧走到兩塊墓前,選了個中間的位置坐了下去。

  她們沒有帶什麼祭拜的東西,祁燕立在晏傾君身後低著頭,看不到臉上的表情。晏傾君則一直沉默,面無表情地沉默。

  直到夕陽落盡,天際的彩雲消失不見,淅瀝的細雨灑下來,晏傾君仍是坐在墳前不言不語,祁燕突然跪下。

  “對不起。”她低聲道。

  晏傾君置若罔聞。

  “傾君,對不起。”祁燕略略提高了音量,迎著細雨看住晏傾君。

  晏傾君這才動了動,側首看她,輕笑道:“對不起誰?”

  “對不起你,也對不起……”祁燕哽住。

  “錯了。”晏傾君音調沉著,冷冷道,“你沒有對不起我。”

  “是我殺了……”

  “錯了,他的死,與你無關。”

  “可你怨我對麼?”祁燕壓住哽咽,平靜道。

  “不錯,我怨你。”晏傾君看住祁燕,眸子裡情緒暗涌,“不是怨你錯手殺了他,而是……”

  晏傾君的眼圈突然紅了紅,話也停住,祁燕抬頭,迷茫地看著她。她閉了閉眼,看向殊言的墓地,輕聲道:“你知道麼,臨死的時候,他在喚著你的名……”

  祁燕忽然渾身一顫,迅速垂下眼睫掩住了眸中情緒。

  “為何你要逃走?”晏傾君冷聲問祁燕。

  祁燕的腦袋垂得更低,不回答。

  “為何你不肯留下來多看他一眼?”晏傾君又問,聲色俱厲,“即便你不是鍾情於他,他待你好你看不出來麼?連他的最後一面,你都不想見麼?”

  祁燕跪在雨中,身子漸漸地軟了下去,卻仍是不語。晏傾君驀然又紅了眼眶,盯著祁燕怒道,“我怨你膽小如鼠逃避現實,怨你關鍵時刻棄我二人而去,怨你明明知曉他的情意卻讓他……死不瞑目!”

  晏傾君每說一句,祁燕的身子便重重一顫,不著痕跡地往後挪。

  “曾經我以為我是無情之人,卻不想……”晏傾君輕輕笑著,眸光森冷,“燕兒,比之我,你過猶不及。”

  雨勢漸大,許是受不住夜間寒冷,晏傾君的臉色愈漸蒼白。她收回盯著祁燕的眼神,自嘲地笑了笑,打算起身。

  “傾君。”一直沉默的祁燕突然開口,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向殊言的墓,眸光黯淡,“我的確無情。無情到親手推母親下地獄,無情到親手殺了剛剛出生的孩子,無情到——連多靠近他的墓地一寸,都覺得是對他的玷污。”

  晏傾君的動作止住,看著祁燕木然的臉,表情複雜。

  “傾君,我無情無義,害母殺子,我骯髒不貞,與最親的弟弟有染,我……怎麼配得上他?”

  雨下得大了起來,模糊了祁燕此時的表情,晏傾君啞然無語,片刻,突然笑了笑,“他身為殊家家主,知道我在祁國的一切,在東昭的一切……你覺得,他會不知道你的過往麼?”

  祁燕的身子又是一顫,面上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垂下眼,低下頭。

  她那骯髒的過往,她恨不得從她的生命軌跡裡抹去的過往,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除了祁天弈,除了晏傾君,除了晏卿,這世上不會再有第四個人知道。她寧願直截了當地對殊言說“不愛”也不願對他講出原因,不願那段過往暴露在她最在乎的男子面前……

  可是,他居然……是知道的麼?

  “燕兒,你嫁我好麼?”

  那個在夕陽下對他伸出雙手的男子,給她一生最為乾淨溫暖的男子,即便知道了自己的過往,也要她嫁給他麼?

  祁燕的身子軟了軟,看向殊言的墓,溢滿水漬的眼紅了一圈又一圈,最終撇開眼,對著晏傾君低聲道:“對不起。”

  “你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晏傾君的眼圈亦是殷紅,一手指著殊言的墓地道,“要說你對他說去!”

  祁燕的眼淚終是不住地流下,蹣跚著站起身,踏過雨水緩步走到墓邊,再靜靜地坐下,俯身在青郁的土包上,擦去眼淚微微笑道:“殊公子,燕兒嫁你……”

  你聽見了麼?燕兒嫁你。

  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瞬時間,大雨傾盆。

  陣陣雷聲的掩蓋下,祁燕終於再控制不住,失聲痛哭。

  夜色已濃,雨越下越大,濕濘的泥土順著雨水下流,祁燕隱忍了多日的情緒在這個夜晚盡數崩潰,趴在殊言墓上哭得歇斯底裡。

  身體已然冰冷到麻木,聲音都已近嘶啞,淚水卻仍舊洶涌不絕,一雙手突然扶住她的肩膀,使得她支起身子,慢慢地將她擁入懷中。

  “燕兒,我們回去吧。”晏傾君輕輕拍打著祁燕的後背,聲音輕緩而溫柔。

  祁燕的眼淚慢慢止住,支起身子,凝視著晏傾君,問道:“傾君,你……不怨我了麼?”

  晏傾君伸手,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和雨水,微微笑道:“你不是和我說過?這世上還有兩個字——朋友。朋友之間,只有誤會和諒解,怎麼會有真正的怨恨?”

  祁燕的眼又紅了一圈,伸手捋過晏傾君濕濘的劉海,扯出一抹笑容來,輕聲道:“傾君,你長大了。”

  晏傾君再次抱住祁燕,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透過她黑色發,長久地凝視著殊言的墳頭。良久,她收回眼神,站起身,拉住祁燕的手,微笑道:“走吧,我們回去。”

  祁燕連忙起身扶住她,前方的路依舊泥濘不平,兩個人相依相偎地前行,雨勢漸小,路漸平坦。

  兩人出門時正是傍晚霞光滿天,回來時雨已停下,偶爾烏雲散開,還能見到兩三顆閃爍的孤星。

  屋子裡燈是亮的,祁燕與晏傾君對視一眼,這屋子除了鬼斧神醫來過,通常都只有她二人。

  祁燕給了晏傾君一個神色,示意她站在原地,自己踏著貓步靠近。離大門還有三尺遠的時候,房門突然被人打開,祁燕驚得退了兩步,站在門口的人嘴角掛著閒適的笑。

  屋內的燈光透過敞開的大門迎出來,拉長了晏卿投在地上的影子。他抬腳,落地,人便站在了門檻處。燈光從他背後投射出來,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暈,他背著手,掛著笑,與往日一般眯眼看著不遠處站定的晏傾君,不同的是,如今的他,彷彿多了種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

  晏傾君剛剛淋過雨,頭髮濕淋淋地耷拉在臉上,身子本就還未大好,臉色蒼白,渾身的衣物也還滴著水,衣擺處更是沾滿了泥濘,同樣看著晏卿,清亮的眸子卻濁了濁,彷彿被眼前的光亮驅散了眸中的清光。

  一個意氣風發,一個狼狽不堪。

  祁燕皺了皺眉頭,正要走回晏傾君身邊,卻見她突然彎了彎眼角,笑起來,眸子裡破碎的光亮迅速匯集,竟比初時更加耀眼。

  “秦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還未來得及登門拜謝,怎敢勞您大駕,親自探望。”晏傾君笑說著,施施然走近晏卿,之前的狼狽之色悄無聲息地沒了蹤影。

  祁燕見此,面上不由地露出欣慰的笑容,默默地退下。

  晏卿意外地揚了揚眉頭,隨即拉開笑容,一手攬住晏傾君的肩頭,道:“今夜來謝也不早。”

  晏傾君側目瞥了瞥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沒有甩掉,無聲地笑了笑。

  “看來鬼斧神醫的醫術還有點用處,這麼快你便能自行走動,也不怕大雨淋得舊傷復發。”晏卿的眼有意無意地掃過晏傾君的左胸口,入屋便隨手拿了件衣服丟給她。

  晏傾君接過衣服,自行走到屏風後,不避嫌地換起來。

  “駙馬爺如今應該是日日百事纏身,今日屈尊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要事?”晏傾君一手繫著衣帶,一面從屏風內走出,比起剛剛,面色嬌俏了不少。

  晏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道:“這不是聽傾君的道謝來了麼?”

  “哦……”晏傾君恍然點頭,盯著晏卿,冷笑道,“那小女子在此多謝駙馬爺,‘賞’小女子一箭!”

  晏卿面不改色,笑吟吟道:“嗯……傾君多禮了。”

  “謝完了,可以走了?”晏傾君笑眯眯道。

  晏卿對晏傾君的“送客”充耳不聞,悠悠然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淺淺地飲,嘴角噙著笑。

  “近日朝中有些麻煩,不知傾君可願解憂?”晏卿放下茶杯,突然道。

  晏傾君早便疲累不堪,和衣半躺在床上,本是闔著眼,聽到他的話,微微睜開,睨了他一眼,笑道:“願聞其詳。”

  “白玄景手下的那幫老頭子,一口咬定白玄景是被我殺了……千方百計地阻我娶公主,使得婚期一推再推。”晏卿皺著眉頭,也不知是真“煩”還是假“煩”,看向晏傾君時又笑起來,“傾君覺得,那幫老頭子應該如何處理?”

  “第一,全殺了。第二,全廢了。第三,全放了。”晏傾君想都未想就數出一二三,順道白了晏卿一眼。

  當年殊言另立門戶是因為白玄景對接晏傾君回來極為不滿,但不管如何不滿,他也不會逆殊言的意,而且他一心想著將南臨交給殊言打理,他手中的權力核心,包括夜行軍,都在這幾年漸漸轉移到殊家。

  到如今,殊家既然易主,南臨經此一戰後,無論是大權,還是民心,都已在晏卿手中,這幾個因著資歷持有少量權勢的老臣,哪裡擋得了他的道?失勢的早晚只是取決於晏卿使用的手段。

  他問她這個問題,原因只有一個——無聊了。

  “和傾君說話,還是這麼有趣。”晏卿起身,走到榻邊,向著晏傾君靠了過去,貼在她耳邊,笑吟吟地低聲道,“這麼有趣的傾君……不如,我的皇后還是由你來做如何?”

  “好啊……”晏傾君眉眼一彎,順勢往晏卿懷裡一鑽,笑道,“你去把宮裡那公主弄死,把看過她相貌的宮人弄死,再把那日戰場上看過我容貌的南臨軍商洛軍全部弄死!然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繼續冒充惠公主了……多簡單的事啊,你說是不是?”

  “嘖嘖……還真是心狠手辣。不過……”晏卿微一翻身便將晏傾君壓在榻上,鼻息滑過她的側臉,溫軟的脣停在他耳側,呵氣如蘭,“我喜歡……”

  晏傾君平躺在榻上,黑色的長髮散開,平添幾分妖嬈。閃爍的燭火襯得她面色微紅,晏卿身上火熱的氣息更讓她的呼吸也快了幾分,她凝視著晏卿的臉,沒有笑,眸子裡卻像要溢出星光來,生活了整張臉,誘人心魄。

  晏卿微一側臉便見到晏傾君這副表情,眼神一凜,對著那流光溢彩的眼吻了下去。晏傾君卻在此時笑出了聲,“是啊,喜歡。跟所有喜歡我的人一樣,喜歡到要殺了我!”

  說著,用力將晏卿推開。

  晏卿好似對自己的動作被打斷極為不滿,扣住了晏傾君的手臂,再次將她按到榻上,一手撫上她心口手上的地方,微笑道:“我怎麼會捨得我的小狐狸死……弓在我手,箭由我發,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否則,你怎會活到現在……”

  “如果……”

  “我的人生沒有如果!”晏卿打斷晏傾君的話,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也沒有意外。”

  晏傾君覺得那目光太過閃亮,亮得刺眼,亮得她不願正視,生怕多看一眼會傷了自己一般,但她仍是看著,眼都不眨地與晏卿對視,慢慢地笑了起來,笑得彎了眼角,“你捨不得我死?”

  晏卿誠摯地點頭。

  “那……”晏傾君翻身坐起來,貼身攀住晏卿的肩頭,學著他剛剛那副模樣,呼出的氣息有意地滑過他的側臉,輾轉到他耳邊,溫軟的脣角有意無意地觸過他的耳垂。

  晏卿側目笑看她,濃黑的眸子裡亮起小簇的火光,隨著晏傾君的動作有了燎原之勢。晏傾君也笑,分外妖嬈,雙脣停在他耳畔,出口的聲音裡帶著輕柔的魅惑,“傾你一國,換我一命,如何?”

  不知從哪裡刮來一陣若有似無的風,晏卿身上的熱度隨之散了些,眼底的熾熱也似隨著那陣風消散一般,火光漸漸退去,恢復作無風的湖面,平靜無瀾,卻仍是對著晏傾君的眼,揚了揚眉頭,低笑道:“好處?”

  晏傾君的眼睫顫了顫,隨即垂下,放開晏卿,自己做得端正了些,一邊垂首一邊捋著頭髮,漫不經心地笑道:“剛剛還說捨不得我死……你今日來看我,難道不是因為鬼斧神醫與你說,我精神大好是因為回光返照,只剩下十日可活?”

  晏傾君沒有等來晏卿的回答,房門外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她一抬頭,便看到祁燕面色慘白地站在門口。

  “傾君……”被祁燕打碎的是她剛剛給晏傾君燉好的藥,滾燙的湯藥濺在她腿腳上,她卻渾然不覺一般,怔怔地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晏傾君垂著眼,不知該如何與祁燕說。

  自己身上的毒,鬼斧神醫是解不了的,否則他也不會耐著性子日日跑來替她診脈了。今日她在假寐,他卻以為她是當真睡著了,嘀咕了一句,“若十日內無法解毒,他‘鬼斧神醫’的名頭便就此毀了。”

  這毒,白玄景解不了,鬼斧神醫也束手無策,除非能在十日內找到解藥,否則她是必死無疑。

  可是晏璽已死,她從哪裡去找解藥?

  除非晏卿肯幫她。

  晏璽死得突然,晏珣的太子之位又在之前就被廢掉,幾位皇子的勢力極為均衡,到底誰來繼承皇位至今還無結果。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論是誰繼承皇位,都不會無條件地給她解藥。

  要麼晏卿給對方足夠的好處來交換,要麼,傾盡南臨一國之力,精銳盡出,不惜得罪東昭,在十日內找到解藥,並且……搶回來。

  可他剛剛已經表明態度了不是?

  她給不了他任何“好處”,所以,生死福禍,與他無關。

  祁燕紅著眼,雙脣顫了顫,卻說不出什麼,轉個身便出了屋子。

  晏傾君側了個身,背對著晏卿淡淡地道:“想看我臨死前是如何掙扎麼?目的達到便走吧。”

  晏卿沒有動靜,半晌,燭光滅了,晏傾君剛要輕出一口氣,背後卻是一熱。晏卿並未如她所想地離開,反倒是在她身側躺下,雙手攬住她的腰,從背後將她抱住。

  晏傾君沒有睜眼,沒有說話,亦沒有將他推開。

  接連兩日,晏卿都會晚上來看晏傾君,第二日一早離開。他跟晏傾君說些有的沒的,晏傾君也答些有的沒的,說得困了,她會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待到醒來,自己已經躺在榻上,身邊是熟悉的墨香。

  這兩日月光輕淺,透過白紗窗照在房裡,剛好能隱隱地看見他的側臉。晏傾君總是忍不住拿手指來比劃,比劃他的眉,眼,鼻,脣,想著要刮去他的劍眉,拿朱紅色的筆在他的額頭寫上“狐狸”兩個字,再在他好看的側臉上,分左右地寫“禽獸”,這麼想著,她就開始笑,有時候笑得心口的傷都疼了還渾然不覺,直到晏卿的眉毛不悅地皺起,她才會馬上停下,繼續閉眼裝睡。

  這樣的結果就是白日裡她總是沒有精神的。祁燕總像有話對她說的模樣,見她一副懨懨的模樣,始終沒有說出口。

  直到第三日,晏傾君在開滿梔子花的院落裡,從日落時分坐到月上枝頭,晏卿的身影也沒有出現,祁燕拿了件披風給她繫好,輕聲道:“傾君,夜深了,我們回去歇息好不好?”

  晏傾君“撲哧”笑出聲,看著祁燕道:“我又不是孩子,你為何這種語氣與我說話?”

  祁燕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卻不知該如何向晏傾君形容她這種擔憂。

  “你是不是覺得,我今日的表情,就跟深宮怨婦似地?”晏傾君抬眸看她,再掃了一眼自己坐著的石凳,笑道,“還覺得這石凳,就跟望夫石似地?”

  祁燕垂下眼,半晌才問道:“那你是在等他麼?”

  晏傾君看向院落外筆直的林蔭道,眯了眯眼,輕聲道:“是啊,我在等他。”

  祁燕面上浮起不解,擰著眉頭道:“你明知他一直在利用你,利用你與殊公子做交易,利用你得到殊家權勢,利用你在南臨站穩腳跟,甚至在利用完之後……在戰場上毫不猶豫地一箭射向你!傾君,這樣的男子……你怎麼……”

  “燕兒,”晏傾君仍是眯眼看著夜風中枝頭亂顫的林蔭道,輕笑道,“就是那一箭,讓我看清了自己。”

  祁燕的眉頭皺得更緊,那一箭,他要置她於死地,她不是應該……恨麼?

  “那一箭射入心口的時候,我的心很疼。”晏傾君歪頭看著天上的明月,將腦袋靠在祁燕身上,緩緩道,“那種冰冷,侵入骨髓,冷到麻木的身子忍不住地顫抖。燕兒,殊言死後,我以為我什麼都不想要了,連命都不想要了,我在夢裡都在想,說不定死了我可以過得更好。可是那一箭射入心口,我才知道不是這樣的……我很疼,跟以往受傷的疼不一樣,那是一種萬念俱灰的疼,儘管我早便知道他不會救我,他會任由我死,可是他親手射出那一箭,我覺得那種冰冷……讓全世界都在一瞬間坍塌了……”

  祁燕沉默,晏傾君嗤笑道:“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一個世界可以坍塌。”

  祁燕心中微微一顫,還有一個世界,一個……屬於晏卿的世界麼?

  “然後我就在想,儘管傷口疼得我不想有任何意識,我還是不受控制地去想,為何會那麼疼?”晏傾君好似又感覺到那疼痛一般,抓緊了祁燕的手,“我問自己一次為什麼,眼前便浮現一幕我與他相處的一幕。”

  從祁國初識,到東昭相交,最後南臨相伴……

  “然後我明白了。”晏傾君訕笑,“至疼,因為至愛。”

  至疼,因為至愛。

  她也曾因為依賴著的奕子軒和晏珣的拋棄背叛而疼,因為親生父親一次次地置她於死地而疼,因為母親為了殊言出宮將她丟在皇宮置之不理而疼,但那些疼,都與晏卿給她的那一箭不同。

  那一箭毫不留情地戳下了她層層包裹的內心,逼得她卸下層層偽裝,直面自己心中所想。

  比任何人都明白晏卿是怎樣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晏卿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比任何人都小心地提防著,提防自己愛上。

  可終究,心不是自己所能控制,想愛就愛,想恨就恨的。

  “即便知道他對你的利用,知道他那種人不可能對你有情,傾君,你……不介意麼?”祁燕蹲下身子,平視晏傾君。

  晏傾君想了想,微笑道:“如果我是他,我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祁燕聽著,晏傾君繼續道:“在我的世界裡,為了權勢踩著別人向上攀爬再正常不過。如果是我,有這樣一個機會擺在眼前,只要保住一個女子的性命,便可以少走許多彎路,輕而易舉地得到想要的東西,為何要放棄?一個與自己無關,沒有任何虧欠的人,為何不可利用?況且……”

  晏傾君輕笑道:“無論出於何種目的,若沒有他,我早便死了……難道我要怪他屢屢救我於生死之間?他救我,數次情況凶險,可說以命相抵,稍有不慎便將他自己搭了進去。他不僅在拿我的命與殊言交換,也在拿自己的性命去搏。”

  人總是要為自己想要的東西付出代價,他想要權沒錯,他為了爭權利用他人也沒錯,至少在她看來,她也會那麼做,而且,未必會有他做得好。只是恰巧,被利用的那個人是她,而她,明知他的本性,知曉對他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仍舊在他一次次的相伴相救中動了情。

  “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晏傾君自嘲地笑笑。

  “傾君……”祁燕再次紅了眼眶,拂過晏傾君額前的碎發,緩聲道,“你……長大了。”

  她還記得當初在東昭,晏傾雲與她爭執,譴責她待奕子軒無心無情,那時的晏傾君,哪曾有過設身處地替別人著想的念頭?

  晏傾君佯裝不悅道:“你這麼說,會讓我覺得我老了。”

  祁燕笑了笑,拉著她的手道:“我陪你一起等。”

  “不。”晏傾君搖頭道,“燕兒,我們明天就走。”

  “走?為何?你不是……”

  “才兩天而已……”晏傾君輕嘆道,“才兩天而已,你看看我變成什麼模樣?”

  祁燕恍惚有些明白晏傾君的意思,仍舊搖頭道:“你的毒,傾君,說不定鬼斧神醫可以解呢?”

  “他若能解,也不必每天抓心撓肺任由我扯他的寶貝鬍子了。”晏傾君嗤笑。

  “那我們能走去哪裡?你剛剛才說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該……”留在意中人身邊麼?

  “留在這裡,我會變得不是我。”晏傾君輕笑道,“我對他有情,他對我未必有意。久而久之,我只會變作他的玩物罷了。想起的時候過來看一眼,覺得有趣了便多來兩日,覺得膩了,無趣了,說不定哪日再也記不得了。人非為情而生,我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留在這裡,我便是為他放棄了全世界,可是他呢?”

  “因為付出太多,我會更加在意他,因為太容易得到,他不會加倍珍惜。”晏傾君眯了眯眼,“所以我們走。”

  即便機會渺茫,她還是要去找解藥,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儘管喜歡,她不會沒有原則地留在晏卿身邊,以“愛”為藉口,糟踐自己的生命。

  祁燕撫了撫晏傾君的長髮,忍不住再次說道:“傾君你……真的長大了。”

  晏傾君剜了她一眼,“我就真的那麼老了?”

  祁燕也笑了笑。

  晏傾君看著她,這個十六年以來,唯一一個互相信任互相依賴的朋友,心中溫暖。她再次抬頭看了看幽幽明月,微微垂了眼。

  曾經,她以為,成長的過程是鮮血,疼痛,掙扎,反抗,自愈,堅強,強大,是攀爬到人生的最頂峰,無人可傷她無人敢欺她。現在她才明白,成長,其實,只是簡單而又艱難地——學會愛與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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