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從一劍挑殺爲惡江湖三十年的天南山怪後,封龍已被武林同道奉爲江湖第一高手。其年紀之輕、智謀之深、風度之佳、武功之高,均爲人所稱贊。這次白家大壽,不知爲何可以讓從不輕易露面的封龍親自出馬?
白家蓬荜生輝。
壽辰正日一早就接到貴客,白莫然心情更佳,笑聲如洪鍾般長聞不斷,各路英豪,也紛紛向前祝壽。
「白老爺子,這是我從長白山弄老的千年老人參。區區壽禮,不成敬意。」
「客氣客氣,白某生受了。」
「這幅天湖落燕圖,是王宮裏流出來的珍品,白老爺子瞅瞅,可還過得去?」
廳中一片喧鬧,衆人的禮物堆積如山。這也難怪,白家雖然沒有傑出的後人,但江湖地位仍在,更是武林首屈一指的富翁。
「锵、锵……」鑼鼓忽變,接著清脆鈴聲連綿不斷響起。
珠簾後人影綽綽,兩名侍女打前,引出一位身穿錦服的貴婦人來。
頭飾缤紛,金線墜裙,雍容華貴,只可惜臉上卻有一道明顯的疤痕,生生將一副國色天香的容貌給毀了。
宋香漓露出當家主母的架式,對衆賓客含笑:「各位盛情,白家不勝感激。今日,請諸位盡情享樂。」她不怕別人的視線落在自己殘缺的臉上,她這道傷疤,是對白家永遠的恩德,是她的勳章。
另一邊,白莫然已經親自起座,將愛妻小心翼翼攙扶上來。
「不是說身子倦嗎?客人有我和少禮、少信招待就可以,何必親自出來?」
「今天是老爺大壽,我不能閑著。」
與一廳賓客寒暄後,宋香漓目光落在封龍身上,不待白莫然介紹,輕輕啓唇,「封家公子?」
「正是小侄,見過夫人。」
容貌雖已毀,高貴氣度卻仍未消,宋香漓點頭,贊道:「封公子好氣度。」
「夫人誇獎了。」
這一邊,賓客拜壽已完。接下來,輪到白家子弟爲大家長拜壽。
白少禮、白少信率領一衆白家子弟,整整齊齊跪下。
「孩子祝爹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白家人,自然慣穿白衣。
眼見底下白衣如雪,子侄個個英姿出衆長大成人,白莫然連連大笑,摸著胡子笑著望向妻子。
笑容忽然一凝。
宋香漓雖然在笑,卻笑得絕不自在。白莫然與她相伴數十年,自然看得出來,目光立即隨著她的視線而去。
廳內白家子弟跪了一片,廳外門邊上,居然也默默跪了一人。
黑衣、黑鞋、漆黑的頭發。
白少情。
趁著無人注意,在廳外勉強磕一下頭,白少情算完了父親大壽的禮節。如此便無人可以挑剔什麽了。抱著相見爭如不見的心理,白少情悄然從地上站起來,轉身。
一個挺拔的身影,卻赫然無聲無息出現在眼前。
白少情低頭,瞅見那把碧綠得仿佛千丈深譚的寶劍,向來平靜無波的臉上,出現一絲詫異,瞬間消去。
「貴客請讓路。」
「封龍不才,武林中居然有如此龍鳳之姿的新秀。」封龍笑了。「可否請問兄台尊姓大名?」
被封龍將去路擋住,更因封龍招惹來最不希望招惹的好奇目光,白少情抿唇。
白少情居然引起封龍注意!白莫然大爲不快。宋香漓唇邊冷冷一笑後。
他立即走了過去。 「封賢侄,這位是……」知道無法隱瞞,白莫然不情願地引介到:「我的三子少情。少情自小體弱,故不在山莊習武,出外跟一個夫子讀書,一年回來一次。故武林朋友都不認識。」眼睛朝白少情一掃,沈聲道:「天冷,不要在這裏站著。你的身體比不得兩位哥哥,回房吧。」
「是。」白少情應了一聲,轉身,封龍卻還是擋在路上。
封龍充滿男性魅力的臉,忽然幻化出動人的微笑,「既然是白家公子,封龍更生結交之心。白兄弟請暫莫走,有一件事情,恐怕與白家的人都有點關系。」他轉頭對白莫然道:「不瞞世伯,封龍此來,一爲拜壽,二就是爲了此事。不知世伯可否找個地方與封龍細談?其他白家人……最好也在場。」
他雖然嚴辭恭敬,卻每一個字都極有份量。
白莫然心中疑惑,立即點頭,將封龍請入偏房,命大子、二子扶了母親入內。白少情本想掉頭離開,卻被封龍一眼瞅到,修長的手輕輕搭在白少情肩上。
他何等武功,白少情身不由己,只能跟進。
各人安坐,詢問的目光都停在封龍臉上。
封龍默默喝了一口清茶,才面容嚴肅地吩咐:「擡上來吧。」
隨行的家丁魚貫而入,每四人都擡著一具木箱,總共五具,人人神情肅穆。
白莫然一看,不由暗自生疑:這木箱看大小模樣,都象棺材。難道姓封的是來尋我晦氣的?
封龍也不解釋,待木箱落地,又吩咐道:「打開。」
衆家丁動手打開木箱,只聞一陣劇烈的惡臭味飄出。白家數人探頭一看,箱內裝的果然是屍體。
白莫然臉色一變,白家大子少禮已經忍不住大喝起來:「封龍!今天是我爹爹大壽,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問的正是衆人疑心的問題,一說出口,所有視線自然都轉到封龍臉上。
封龍毫不驚慌,白皙的手指輕輕敲彈碧綠劍鞘,緩緩歎道:「白世伯,今天是世伯大壽,封龍原本也實在不想將這等東西呈上;可事情緊迫,已經無法拖延了。」
「哦?從何講起?」
「請世伯先看看這些人,可有認識的?」
白莫然起座,逐一看去。雖然人已死了兩三天,卻似乎經過處理,頭面無絲毫破損。看了一遍,點頭道:「都認識。這個點蒼的路和原使得一手好劍,還曾與少禮較量白家劍法,唉,小兒功力尚淺,被他贏了半招。」手一指,又道:「這個莫家聲,上月在白家開在太原的銀樓鬧事。但聞他是爲了救一個縣的饑民,急需用錢,我立即命銀樓支援他五千兩銀子,也不要他還。唉,這個人武功馬馬虎虎,人倒是古道熱腸,不料卻被人殺了。還有這個……咦!怎麽看來,這些死者都和白家有點小過節?」
封龍點頭道:「正是如此。這些都是一月來武林中發生的奇案,每一個都與白家有點關系,令封龍十分爲難。」
「難道賢侄懷疑白家?」
白少禮插嘴道:「路和原的劍法我也很佩服,我們比武後還一起喝了一夜的酒,怎麽會殺他?」
宋香漓瞅了兒子一眼,訓道:「不許多言,先聽封公子說完。」
白少禮對母親似乎很懼怕,低頭不敢再多說。
白莫然皺眉道:「已經發生一月?那屍體……」
「白世伯,這幾人只是封龍一路而來在路上發現的。早先發現的屍身,不少還安置在封家的莫天涯內。人命關天,又牽涉武林四大家,所以封龍才不顧世伯壽筵,一定要問個清楚。」封龍環視屋中衆人,半晌才續道:「老實說,若只是傷了幾條人命,還不必如此緊張。江湖哪日有不死人的?可請世伯仔細查看這些人的傷口,每個人居然都死于自家門派絕招下,而屍身旁都寫下大字:此派功夫,不過如是。簡直將各門各派武功都大大羞辱一番。」
衆人一驚,「竟有此事?」不但牽扯人命,更牽扯到各派名聲。
白莫然胡子一抖,「死于自家門派?如此說來,殺人者對這些門派的絕招都了如指掌?」
「此殺人者,勢成武林公敵,爲各派所追殺。」
宋香漓開口問道:「封公子一路追查,想必已有不少頭緒。」
「慚愧。至今唯一的線索,就是殺人現場附近,常常可以發現一只風幹的蝙蝠。我懷疑這是凶手的標記,故暫且將凶手稱爲『蝙蝠』。」
「蝙蝠?武林中用蝙蝠爲記的人並不多,不知……」
「凡是略有名聲的人都已被詳查過,無人可疑。而根據現場其他線索,多多少少都指向白家。就不知何人與白家有如此大的仇怨,要用此毒計。」
白少信怒哼一聲,拱手道:「此人如此可恨,武林中人理應群起剿滅,封大哥有什麽吩咐,旦說不妨。」
封龍沈穩地掃了他一眼:「現在最頭疼的,就是殺人者的所有線索,都暗中指向白家。不但所殺者都與白家有過節,而且……」他從袖子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其中一人的手中,緊緊攥著此物。」
衆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張皺得不成模樣的信箋一角,上面沒有字迹,卻有一個細小的白字浮水印。
「這是白家常用的信箋。」白莫然沈下臉道:「此信箋白家上下都能使用,流傳在外的也不少。若僅憑此懷疑白家……」
「封龍也覺得此事是有人蓄意陷害白家。」封龍擺手道:「封白司馬徐,乃江湖四大名家。若有人危害白家,封家絕不能漠視。這也是封龍命人封鎖消息,親來告之的原因。」
一聽他這麽說,衆人都不覺安心,頓時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白少情一直站在角落,聽著他們將白家仇人一個個篩選出來,商議著要如何誘捕殺人者,始終一言不發,垂頭看地。
他不想引人注意,卻一直有人在注意他。
封龍的視線忽然落在白少情身上:「白三公子有什麽話要說?」
原本被人刻意忽略的白少情立即被目光包圍,厭惡和不屑從多人眼中掠過。
「我不習武,武林中的事也不懂,自然沒有話說。」白少情索性站出來,對白莫然躬身道:「少情想早日回到老師身邊,請爹讓少情此刻起程。」
封龍立即挽留:「此刻?封龍尚未與白兄暢談,何妨多留一天。」
有一種人,無論他說什麽,都是天經地義,顯得高雅得體,而封龍就是這種人。因此,他一開口留人,白莫然立即道:「那你就再留一天吧!」
宋香漓雖然臉色不豫,也淡淡開口道:「封公子難得來一趟,你就當一天陪客吧!」眼睛悄悄從兩個兒子面上掃過,暗歎即使用盡百般心思,自己這兩個兒子仍比不過一個瞎子的兒子。
若白少情稍微遜色一點,她也許還不會這麽狠心;但就因爲白少情太出色,出色到才三歲已讓宋香漓心驚膽跳。
這樣的眉目,這樣的資質,這樣的天賦,總有一日會讓少禮、少信黯然無光。她不能忍受,可又不能不忍。
白家是百年武林名家,家規森嚴,她無法趕走已被白老太爺認可的孫子。白少情若有意外,她第一個會被懷疑。
她只能不讓他學白家的武功,讓他與武林無緣;只能不許他穿白色的衣裳,讓世人知道這位三少爺有名無實,他不可能得到白家的任何眷顧。
但人們不由自主的仰慕目光,仍讓宋香漓擔心。
「那,少情就再留一天。」白少情淡淡瞄了封龍一眼,別過眼睛,對宋香漓恭敬道:「母親,少情累了,可否下去休息?」
宋香漓也不願白少情留著,面無表情地點頭:「嗯,你出去吧!」
白少情離開的腳步,輕而文雅,有種天上神仙踏雲而來的風範。宋香不禁漓暗歎:百般壓制又有何用?他不過是在廳外磕個頭,已讓封龍移步親問姓名。而自入白家,封龍卻只與自己的兩個兒子寒暄了兩句。
回到屬于自己的荒涼院落,一縷粉紅忽然從樹下飄下。
「白少情,你和封龍談完事了?」方霓虹已經等了很久。但一見到白少情,卻仍舊笑得很甜。
白少情淡淡回答:「他是武林第一,我哪裏有資格和他談事?」擡眼看天,有點陰郁,昨天難得出來的太陽,看來今天是不會再現了。
「人人都說封龍是武林第一人,我今天算見識了。」
「不錯,武功不說,人品風度無可挑剔,相貌也屬上乘。如此人物,定是武林女兒夢寐以求的佳婿。」白少情曆來輕輕抿著的唇,忽然吐出一點風趣。
點點笑意,擊中少女心房。
風霓虹瞅著白少情,「那你又如何?你便比不過他麽?」
白少情只是自嘲地一笑,並不作答。
「你說要答謝我,我現在來了,你怎麽答謝?」
「吃飯麽?」白少情沈吟道:「白家家規森嚴,爹娘見我與女客來往,定然不喜。不如等我們離了白家,再行答謝如何?等你回家,我去華山找你。」
方霓虹眼睛一亮:「真的?」
「不騙你。」白少情看向方霓虹身後,忽然笑道:「一定是找師妹來了。周大哥真貼心,方姑娘快去吧。」
方霓虹轉頭,果然見周若文四處張望著走來,一見方霓虹,頓時笑著飛快走來。
方霓虹把小嘴一翹:「哼,師兄真煩。那……我先走了,不然師兄又要唠唠叨叨個沒完。」她不舍地看了白少情一眼,想起華山之約,心又飛揚起來。
目送方霓虹兩人離去,白少情默默盤算半晌,才舉步朝房門走去。
向母親說了要多留一日當陪客的事,窗外忽然人影一閃,白少情心裏明白,輕道:「娘。屋裏太悶,我出去走走。」
一出門,手腕立即一緊,被一路拖著走到遠處隱蔽的假山內。
「這裏不會有人來。」原本洪亮爽朗的男聲此刻帶著按捺不住的焦急。
白少信抓著白少情的手腕不放:「一年才回來一次,今天若不是姓封的小子開口,只怕你又溜得影子都不見了。」 匆匆忙忙就要猴急地親嘴。
白少情冷冷道:「還不知足?聽說宋香漓已爲你娶進兩房小妾?」
「什麽小妾?半點風情也沒有,一天到晚勸我修身養性、好好練劍,活像兩個教書先生。哪及得上三弟半分?」
白少情似乎有點不耐,蹙眉道:「我叫你辦的事,可都辦了?」
「啧啧,三弟架子越來越大了。這麽久不見,你也不給我一個好臉色,家裏幸虧有我在,你那老娘吃穿用度一樣不少。」白少信貪戀地撫著他膚色晶瑩如玉的手腕。「不過,你的模樣道是越來越標致了。」
白少情斜眼瞅著自己被白少信緊緊抓住的手腕,本想掙開,但又忍耐住了,露出清冷的笑容:「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先放手,別這麽拉拉扯扯的。」
白少信哼道:「別把我當傻子,一松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上一面。反正這裏安靜,也不怕人瞧見,你就遂我一次願又怎麽樣?」
「遂你的願?」白少情俊美的臉,逸出一絲鄙夷:「我遂你的願,誰又來遂我的願?」
他臉上冷冷淡淡的,並無笑容,但一舉一動,都仿佛暗藏了無底的誘惑,讓人心裏發癢。白少信對他觊觎多年,看著他近在身邊,只覺得渾身發熱,忍不住湊上去又再吻他,剛碰到淡紅的薄唇,就被白少情扭頭避開了去。
白少信道:「你還要怎樣?我這些年不是一直依你的要求,幫你照顧你娘嗎?要不是我暗中幫忙,娘容得下她?」
「我要的可不止這個」
白少信也明白他在說什麽,歎道:「你還爲這事不平?就算給你劍譜,你也已經過了練武的時候,難成大器。」
「我看白家的劍譜,爹還沒有全部傳給你吧!」見白少信又挨上來,手越摸越往下,從腰間直滑向兩腿之中,白少情一陣嫌惡,推開他轉身道:「你的資質遠遠不如大哥,爹不給你也是應該的。不過怎麽宋香漓卻也不作聲,她不是最疼愛你的嗎?」
「娘自然是疼我的。我想辦法弄來給你就是。」
「等你弄來再說。」
「三弟,再留一會,這兩年你才讓我碰一回,至少再親兩個嘴。」白少信上前摟住白少情。
「放手!」白少情被他摟得動彈不得,白玉般的臉露出惱色,微微發紅,倒愈發顯得俊美。
「傻子才放呢。」白少信得意洋洋按著他親了兩個嘴,使勁蹂躏薄薄的淡紅色的唇,看著線條優美的唇因爲他而紅腫起來,還不滿足,一只手將白少情兩只手腕抓到背後,一只手就去解他的衣帶:「我看你的身子如今更漂亮,白放著可惜,倒不如讓我好好疼一疼。」
白少情被他一把抓著,原本打算忍耐著讓他親兩個,只當被狗咬了,聽白少信這麽一說,眼底深處驟冷,毫不驚懼,反而冷笑起來:「好啊,白少俠的高卓武功,原來是專門用在這些地方的。」
語氣出氣冷冽,話裏透出陰森森的寒氣,聽得欲火焚身的白少信無端打個冷顫,忙松開了白少情,強笑道:「不過開個玩笑罷了,別認真。」
他身負武藝,要對手無縛雞之力的白少情用強當然不難;但道三弟性情剛烈,若強把他要了,不知會惹出什麽樣的後果來,竟是不敢相逼。
白少情被他放開,緩緩整了整衣襟,淡道:「早知道你如此無用,我應該去求大哥。他必定早有爹傳授的白家劍譜。」
白少信見他封劍譜念念不忘,搖頭道:「白家劍譜我不是已經寫了一半給你?」
「我要的是全部,還有雲裏白露十式的絕招。」
白少信愣了一下,「你又不練武,要雲裏白霧十式做什麽?」
「你管不著。我既然是白家的兒子,就有資格看白家劍譜。再說,我不能練,難道不能留給我兒子練?」白少情站起來,毫不留戀地走出假山。「好好照顧我娘,若有人爲難她,你休想再碰我一根頭發!」
身後,只余陣陣冷漠氣息。
「雲裏白霧十式……」白少信戀戀不舍地看著他的背影,歎了一聲,喃喃道:「你要的東西,我自然拼著被爹娘責罵也要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