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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爭大唐》第370章
第三百六十七章京師之魏王黨的反擊(一)

 雨淅瀝瀝地下著,不大,卻令人煩得緊,屋簷上的滴水滴滴嗒嗒地落個不停,偶爾一陣風捲過,細密的雨絲便從窗外的夜裡飄進了房中,被燈籠的火光一照,頗有種如幻似真的夢境感,然則相對而坐的蘇勖與芩文本卻絲毫也不曾被週遭的一切所影響,哪怕是面前几子上擺滿的美酒佳餚也不能令他們分心一下,兩位朝中顯貴就這麼安靜地相對而坐,宛若兩尊木雕的菩薩一般,寂靜的氣息在亮堂的廳中瀰漫成一派的詭異,突然,一聲木門拉動的「咯吱」輕響傳來,呆坐不動的兩位朝中大員同時抬起了眼皮,各自凝神向門口看了過去,眼神皆複雜難明得很。

 「小的見過芩尚書,蘇侍郎。」一身青衣的萬重山穩步走進了廳堂,一躬身,恭敬地給兩位朝中大佬見了個禮。

 萬重山乃是「響鈴」的負責人,其身份地位在魏王府中也算是數得上號的人物,當然了,跟在座的兩位大佬比較起來的話,自是差了老大一截,可也不是能隨意輕辱的,故此,芩文本雖沒有開口,但卻微微欠了下身算是還了禮,然則蘇勖卻並沒有絲毫的謙讓動作,只是微皺著眉頭,沉吟地問了一聲:「情況如何?」

 「回稟蘇侍郎,現已查明情況如下:今日一早兵部侍郎盧承慶接相州急報之後,即將呈文轉交於諸黃門,巳時末牌,諸黃門進了東宮,至末時方出,其間太子曾從東宮轉回了皇宮,耽擱了約大半個時辰,之後又召蕭中書覲見,所議之事不詳;另,據查,在屬下人手趕到前,劉侍中便已得到相關消息,疑是兵部員外郎劉善所傳,某之屬下不及阻止,劉侍中人便已到了大理寺,與孫伏伽理論,期間裴鴻緒多方挑唆,這才激化成爭執,現劉侍中已被太子假借監國之名義免除了朝中權柄,如今正在府上大雷霆……」萬重山一聽蘇勖見問,忙不迭地將所得到的各種消息一一道將出來,然則絮絮叨叨了老半天,卻沒說到點子上,這令蘇勖大為不滿,眉頭一皺,一抬手止住了萬重山的話頭。

 「案情如今進展如何?」蘇勖不滿地瞥了萬重山一眼,語帶不耐地問了一句。

 蘇勖輕易不火,可一旦讓其不滿意,萬重山可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是故,此時一見蘇勖面色不善,萬重山高大魁梧的身子竟不自覺地顫了一下,緊趕著答道:「回蘇侍郎的話,大理寺已奉東宮之令諭查封了戶部、司農寺相關賬冊,目下正在安排人手詳查,小的已派人聯絡上了被關押於大理寺牢房裡的劉鋮本人,據其所言,此調撥函乃是其到戶部一天所之公文,一切皆按兵部轉過來的公文所擬,並無差錯,只是其也記不清此公函上所劃撥之糧倉號,屬下以為這其中恐另有蹊蹺,該是有人故意陷害劉鋮。」

 「嗯。」蘇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沉吟了一下,接著問道:「劉鋮進戶部是何人舉薦?」

 萬重山躬了下身子道:「回蘇侍郎話,據查,是國子監太學博士林正誠所上的薦本,由吏部崔侍郎批復,並轉呈東宮用了印。」

 「怎麼是他?」蘇勖一聽是林正誠上的薦本,心頭頓時咯噔了一下,無他,這位林正誠乃是李世民新寵的大臣,出身微寒,是從科舉一道出身的人物,任過御史大夫,去年剛調任國子監太學博士,其人極有膽色,頗有當年名相魏征之風骨,雖非越王一系之人物,卻時常在朝堂上與越王一系之官員相唱和,此人竟也攪進了此事之中,極有可能背後指使的正是越王李貞,值此風雨飄搖之際,一旦東宮與越王合流,魏王一系的日子只怕就不好過了,卻也由不得蘇勖不驚異了的。

 「越王府那一頭可有甚動靜?」蘇勖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突地問了一句。

 「一切正常,屬下並未現那一頭有異動之相。」萬重山愣了一下,這才緊趕著回答道。

 「加強監視,另,派人詳查太子今日回宮究竟去見了何人,下去罷!」蘇勖皺著眉頭沉思了一番之後,揮了下手,將萬重山屏退,這才面色凝重地看著芩文本道:「景仁(芩文本的字)兄,此事怕是難善了了。」

 芩文本默默地點了點頭,並沒有開口接話,面上雖是平淡依舊,可內心裡卻是沸騰了開來,滿心眼裡一片悲涼之意——滿朝文武中,身居三品以上文臣高位者,唯有他芩文本與劉洎以及魏征三人乃是微寒出身,如今魏征已死,劉洎此番又遭逢大難,就算能勉強過了關,不死也得去掉層皮,一念及此,芩文本難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慨,更隱隱地後悔前些年輕率地捲入了諸皇子的爭奪之間,只可惜如今人已深陷其中,想要脫身已是千難萬難,此際悔意既生,心便再難安定,腦中各種思緒纏雜,實是無心去討論眼下這場危機的,然則畢竟身在魏王營中,覆巢之下必無完卵的道理他還是清楚的,只是卻無法真兒個地靜下心來,只能是沉默以對了罷。

 蘇勖顯然注意到了芩文本的心不在焉,暗歎了口氣,沉吟地開口道:「景仁兄,此案看起來小,然卻事涉軍機,又與劉侍中有涉,非等閒能視之,大理寺獨審此案於理法不合,當三司會審為妥,景仁兄以為如何?」

 「也罷,明日一早,某自上本便是了。」芩文本自是清楚蘇勖言下之意是要刑部插手此案,他雖與劉洎算不得親近,可好歹如今算是站在同一條船上,能出手搭救一把的話,芩文本自也不會吝於出手的,也就點了點頭應承了下來。

 「如此甚好,就有勞景仁兄了。」蘇勖見芩文本心緒不佳,自也不想再與其多談這案子背後可能隱藏著的貓膩,只是拱了拱手,笑著說了一句。

 一聽蘇勖這話裡已帶著逐客的意思,芩文本自是不想多留,只是拱手還了個禮,起了身道:「慎行兄放心,某知道該如何做的,天色不早了,某尚有事,就此告辭了,留步。」

 「景仁兄費心了,走好。」蘇勖起身將芩文本送到了廳門口,目送著芩文本下了樓梯,這才轉回到了廳中,也沒去几子前就座,而是走到了窗前,凝視著落雨的夜空,默默地思索了起來,只不過蘇勖也沒能靜上多久,不多會,木門打開的「咯吱」聲再次突兀地響了起來,萬重山滿臉怪異之色地走了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何事?」蘇勖掀了掀眉毛,平淡地問了一句。

 「稟蘇侍郎,屬下已著人查清了太子回宮所見之人。」一聽蘇勖見問,萬重山臉上的怪異之色更濃了幾分,略有些吞吞吐吐地答了一句。

 「哦?是何人?」蘇勖見萬重山如此做派,登時就是一愣,這才緊趕著追問了一句。

 「是武才人。」萬重山說出了謎底,臉上竟然露出了如獲重釋般的神色。

 蘇勖猛地吃了一驚,眉頭一揚,沉著聲追問道:「嗯?當真?」

 「應該不假。」萬重山重重地點了下頭道:「今日午時,有人看見太子躲躲閃閃地去了毅和殿,時隔不久,武才人也喬裝前往,二人在殿中呆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具體所行何事,卻不得而知了,會不會是……」萬重山想說二人會不會是有姦情,可畢竟沒那個膽子將這話說將出口,只好含含糊糊地應付了過去。

 太子與武才人有沒有姦情蘇勖並不在意,左右皇宮裡那些齷齪事多了去了,哪一朝代都免不了那一套雜七雜八的破事兒,蘇勖自是懶得去理會,他所關心的只是這兩個姦夫淫婦究竟談論了些什麼,無他,值此大事將臨之時,蘇勖壓根兒就不相信李治還會有閒心去偷情,十有八九是商量著劉鋮這一案子的事情才對,只不過蘇勖對於武才人這麼個低級嬪妃並不瞭解,實不清楚武媚娘在這其中究竟起的是何種作用,可轉念一想,突地省悟過來武媚娘乃是燕德妃的表妹,心頭頓時狂震了起來,再一聯想到林正誠突然舉薦劉鋮的事情,頭上的冷汗便不由自主地狂湧了出來,臉色煞白一片,一雙原本穩定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蘇大人,您沒事罷?」萬重山沒想到蘇勖的反應會如此之激烈,大吃一驚之下,忙不迭地問了一句。

 「沒,沒事。」蘇勖伸出大袖子抹去了頭上的虛汗,定了定神,自失地笑了一下,這才強自按下胸中的波濤,冷靜地開口道:「傳令下去,將武才人盯緊了,還有,加派人手盯著敏安宮,一旦武才人去了敏安宮,即刻來報。」

 「是,屬下遵命。」萬重山恭敬地應了一聲,待要退下,卻又站住了腳,試探地問道:「大人,東宮那頭可須動起來?」

 蘇勖細細地想了想,到了末了還是搖了搖頭道:「先不啟用,日後再說,去罷。」萬重山見蘇勖已然下了決斷,自是不敢再多言,拱手行了個禮,一轉身,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廳堂。

 「唉……」待得萬重山一退出,蘇勖長歎了口氣,轉回了身來,依著窗台,心緒複雜難明地皺起了眉頭,眼中滿是憂慮之色地看著夜空,額頭上的皺紋陡然間深了許多……

 越王府內書房中,一身青色單衣的納隆端坐在几子前,雙手撫在琴弦上,隨意地揮灑著,一串串悠揚的樂聲隨風飄散,在空落落的內院中迴響成一道亮麗的風景,縱然是風聲雨聲也無法掩蓋那份飄逸的脫俗之氣象。

 「好琴,好曲,納先生真是好閒情麼。」一曲終了,一身黑衣的雁大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了書房中,鼓著掌,笑呵呵地說了一句。

 納隆哈哈一笑,起了身,比了個請坐的手勢,淡然地問了一句:「都辦妥了麼?」

 一談起公事,雁大臉上的笑容立時收了起來,拱了下手道:「回先生的話,各項準備都已停當。」

 「那就好,時候不早了,去休息罷。」納隆對於雁大的能力自是信得過的,也就沒去追問具體的詳情,笑著點了點頭道。

 雁大並沒有就此退下,而是略一猶豫之後,還是開口問道:「納先生,屬下有一事不明,還請先生指教。」

 納隆與雁大合作日久,自是知道雁大的性子,並未因雁大所有堅持而不滿,拂了拂袖子,笑著比了個請的手勢道:「哦?爾有甚疑問但將無妨。」

 雁大深吸了口氣,略帶一絲激動之色地開口道:「先生,而今魏王那頭反擊在即,為何卻要屬下吩咐我方諸公不可參與其事,須知魏王勢大,東宮方面不見得能頂得住,若是太子那頭敗下陣來,我等先前一番部署豈不是全都白費了麼?」

 納隆無聲地笑了笑,饒有興致地看了雁大好一陣子,這才悠然地反問了一句:「太子勢力弱麼?不見得罷,長孫世家可是能量不小的麼。」

 「這……」雁大愣了一下,這才狐疑地道:「可是長孫司徒如今正伴駕出征,京師這頭怕是無能為力罷。」

 「不錯,正是如此。」納隆哈哈一笑,拈了拈胸前的長鬚,嘴角含笑地瞥了雁大一眼道:「陛下若是真要扶持太子,又豈會將長孫司徒也一併帶走,他一個文臣能上陣殺敵還是能出謀劃策?這裡頭的意味你可想明白了麼。」

 雁大認真地想了想,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陛下之意怕是要京師亂起來的了,只是這亂一旦起來,一旦魏王那頭趁勢而起,我等只怕難免要遭池魚之殃,卻又該如何是好?」

 納隆哈哈大笑著道:「無妨,陛下既然敢如此行事,自會有所安排,我等只需點個火頭,自然有旁人會去煽風,看看熱鬧便好,須防這火燒到自家頭上啊,哈哈哈……」

 納隆說得有趣,雁大也不禁莞爾,樂了一回之後,這才謹慎地問道:「先生,您以為魏王那頭會如何反擊?」

 「怎麼?爾這是要考某一回麼?」事到此時,一切順利,納隆的心情自是好得很,微笑著一拈鬍鬚,笑吟吟地打趣了一句。

 「豈敢,豈敢,某也就是琢磨不透,這才請教先生的。」雁大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

 納隆呵呵一笑,冷靜地分析道:「呵呵,以蘇勖其人之智未必就看不出陛下之心意所在,就算沒有劉鋮其事,想來他也會挑起事端,讓朝局陷入混沌,而今既然有這麼個機會,他又豈能輕易放過,依某看來,朝堂之爭是一步,唔,明日一早想必朝堂中定有一犯好鬥,所爭者不外乎審案之權限罷,卻也無甚可言之處,至於二步,呵,想來蘇侍郎不會就此被太子擺上一道的,將水徹底攪渾便是其所能選的法子,只怕太子那頭的官員要有人倒大霉了,只是誰會撞到蘇侍郎的槍口上卻還不好說,至於其三麼,若是諸般努力都不見效,御前官司可就要開打了,鬧不好能整太子一個灰頭土臉也說不定。」

 雁大眼睛突地一亮,緊趕著說道:「先生的意思是武……」

 「爾心中有數便好,此事須得謹慎,不可外傳。」納隆不給雁大將話說完的機會,一擺手,面色嚴肅地說了一句。

 「是,屬下明白。」雁大自是知曉其中的厲害之處,忙不迭地躬身應答道。

 「罷了,時候不早了,去歇息罷,接下來還有得你忙的。」納隆自是知曉雁大不是個隨意的人,提點了一句之後,也沒再糾纏此事,只是擺了擺手,讓雁大退下,可就在此時,書房外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劉德全那尖細的嗓音便在房門外響了起來:「納先生,禮部侍郎葉凌送來請柬一封,請先生示下。」

 「哦?」納隆愣了一下,皺著眉頭思索了一陣,對著雁大揮了揮手,自個兒卻緩步走到了書房門口,入眼便見被兩名「雁組」高手擋在書房外的劉德全躬著身子,手捧著一封請柬,正自滿臉子媚笑地站在那兒。

 「有勞劉公公了。」納隆不動聲色地接過了劉德全手中的帖子,點了點頭,客氣地說了一句。

 「應當的,應當的,呵呵,不知先生是否要赴約,某家也好準備車駕。」劉德全陪著笑臉,哈著腰絮絮叨叨地說道。

 自打李貞離京之後,劉德全便時常藉著各種名目謀私,雖都算不上甚大錯,可卻深為納隆所不喜,也早已請示過李貞,李貞當即便下了死命令不准許其再進入內書房一步,只是考慮到劉德全本是燕德妃身邊的老人,又在王府當了多年的總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隨劉德全去貪一些小便宜罷了,然則事關王府機密之事已是不准其再插手了的,此時聽劉德全問到了赴約與否的事情,納隆自是不會跟他明說,只是笑著應付了一句道:「有勞公公費心了,某定奪之後,再著人告知公公便是。」

 「啊,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先生您忙,某家這就先告辭了。」劉德全見納隆不明言,也自有些無趣,媚笑著說了聲,自顧自地轉身往外院行去,可剛轉過院門,卻忍不住回頭恨恨地呸了一口,一路小聲叨咕著逕自去遠了。

 「先生。」雁大見納隆始終盯著手中的請柬,卻半天沒有話,忍不住出言喚了一聲。

 「哦,沒事。」納隆飛快地皺了下眉頭,將那份請柬隨手丟到身邊的几子上,低著頭,在書房裡來回踱著步,心中反覆盤算了良久,抬起了頭來,看著雁大道:「爾明日晚間陪某走上一趟好了,某久聞葉侍郎大名,見上一見也好。」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雁大這一回沒再多問為什麼,只是乾淨利落地應了一聲,轉身大步退出了書房,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

 納隆看了看雁大的背影,緩步踱到几子前,將那份請柬再次拿了起來,並不打開看,只是端詳著請柬的封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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